沈宗儀目送蕭揚身影杳後，向吳天才慰然笑道：“吳兄，這場莫大風波，竟告平息，隻可惜我不便向蕭大哥追問，主使他對你不利之人，究竟是何身份？”</p>
吳天才搖頭道：“不見得，風波決未平息，因‘無情劍客’一向性情剛直，寧折不彎，他若非受人重恩，不會甘為驅使，既然任務未成，重恩未報，又豈是僅憑沈兄幾句話兒，所曲解決的呢？”</p>
嶽倩倩並非尋常柔弱女子，也有一身上乘功力，故而，她的座位雖與沈宗儀東西相隔，仍因注意傾聽，已把沈宗儀、吳天才，暨“無情劍客”蕭揚等的一番對話，完全聽在耳內。</p>
蕭揚一走，嶽倩倩便向白嬤嬤迴眸一笑，低聲說道：“白嬤嬤，你大概想不到吧，天下竟有如此湊巧之事？”</p>
沈宗儀剛剛說過這麽一句同樣的話兒，嶽倩倩相當刁蠻，如今所說，便是完全仿效他的語氣。</p>
白嬤嬤看她一眼，笑道：“情情，甚麽巧事，你是否指的是大家都去‘白水鎮’？”，嶽倩倩以眼角餘光，遙瞥沈宗儀，見他正與吳天才對坐暢飲，遂點了點頭道：“沈宗儀是去‘白水鎮’，吳天才是去‘白水鎮’，我們也是去‘白水鎮’，難道還不算天大巧事？”</p>
白嬤嬤雙眉微蹙，略作尋思，並飲了半杯酒兒，苦笑說道：“我是陪你省親，他們前往白水鎮卻又作甚麽呢？沈宗儀、吳天才均非俗士，難道‘白水鎮’上，出了甚麽足以啟人覬覦的罕世寶藏或鑠古震今的武林秘芨？”</p>
嶽倩倩笑道：“這種情況，無法猜測，但常言道：‘欲知人心事，且聽口中言’，白嬤嬤不妨把耳朵豎得長些……”說至此處，點手叫過店家，先賞了一塊碎銀，然後含笑說道：</p>
“替我把馬車拉到後院，卸下車轅，用上好草料，喂喂牲口，並準備幹淨上房，我們略進飲食後，便要休息。”</p>
店家見嶽倩倩出手豪闊，賞賜甚豐，自然千恩萬謝，領命蹙去。</p>
嶽倩倩向白嬤嬤笑了一笑，揚眉舉杯，兩人佯作眺覽街頭景色，其實卻集中耳力，聆聽沈宗儀與吳天才的談話。</p>
這時，沈宗儀與吳天才杯酒言歡，兩人之間的交情，仿佛又深了步。</p>
吳天才酒量甚豪，連進數杯之後，向沈宗儀歎息一聲道：“沈兄，通過‘七殺陣’後，那穀口留詩，曾指你是我‘福星’，小弟起初不服，如今想想，此語竟絲豪不錯，若非沈兄這‘福星’照命，方才我與蕭揚中，便將定有一人，流血五步！”</p>
沈宗儀笑道：“吳兄千萬不要用這‘福星’一語，我們隻是有緣……”</p>
吳天才接口笑道：“不錯，的確有緣，否則也不會異常湊巧地，同去白水鎮了……”</p>
語音至此微頓，替沈宗儀斟滿杯中酒兒，含笑問道：“沈兄，小弟早曾相告，此去是受重聘，保護一人，但不知沈兄此去是……”</p>
沈宗儀接口道：“小弟是去殺人……”</p>
吳天才一驚道，“殺人？……像沈兄這等人，分明是正派俠士，怎……怎會……”</p>
沈宗儀被勾起愁腸，目閃怒火，臉罩寒霜，冷冷接道：“蕭揚大哥曾說‘名利’之外，有個恩字，沈宗儀之所以要去殺人，卻是為了‘名、利、恩’，三者以外的一個‘仇’字。”</p>
吳天才“哦”了一聲道：“沈兄，你的仇人是誰？能不能容我……”</p>
一語甫出，沈宗儀便連連搖頭地，向吳天才苦笑說道：“對不起，吳兄，說來你未必相信，我雖為了誓不兩立之仇，要去殺人，但直到如今，卻尚不知我這仇人是誰？”</p>
吳天才笑道：“相信，相信，我絕對相信……”</p>
沈宗儀有點意外地，目注吳天才，挑眉問道：“吳兄居然相信？”</p>
吳天才笑道：“當然相信，因為我去應聘，保護別人，卻尚不知被保護者是誰，便當然相信沈兄要去殺人，亦尚不知那該死之人是誰？我們兩個，可算得一對胡塗保鏢和胡塗殺手……”</p>
舉起手中酒杯，向沈宗儀一軒雙眉，狂笑說道：“來，來，沈兄，我們這兩位胡塗殺手與胡塗保鏢，應該互敬一杯！”</p>
沈宗儀也覺得有點好笑地，舉起酒杯……</p>
但杯中酒兒，隻不過飲了一半，他那兩道劍眉，業已皺在一起……</p>
吳天才道：“沈兄！你……你神色究變，是…是有了甚麽感觸？……”</p>
沈宗儀未管吳天才所問，口中喃哺自語說道：“不對…不對……危險……危險……”</p>
吳天才被他弄得莫明其妙，也皺起兩道眉頭問道：“沈兄，你在說些甚麽了。”</p>
沈宗儀苦笑道：“我是在擔心是否會巧中有巧，發生了巧不可再巧之事？……”</p>
吳天才望他一眼，正待再問，沈宗儀又複苦笑說道：“吳兄請想，我是去殺人，你是去救人，而我們兩人所要去的地方，又全是‘白水鎮’……”</p>
這迴吳天才也全身微震，怔了怔地，蹙眉問道：“沈兄你是擔心你所要殺的，與我要救的竟會是同一人？”</p>
沈宗儀苦笑道：“但願不是，倘若事情當真巧到這般地步，則吳兄與我之間，在路上是知交好友，一到地頭便會變成了生死冤家……”</p>
吳天才飲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不至於巧到這種程度吧？但真若如此巧時，倒也頗有趣味的……”</p>
沈宗儀搖頭道：“有趣雖然有趣，但這趣味之中，卻淒慘成分太濃，因為我與那人是無可解釋之仇，而吳兄既受人聘，又必絕對忠於職責，萬一所慮成真，到了‘白水鎮’後，不是我在你‘九天神弓’‘九幽鬼斧’之下，含恨九泉，就是你在我……”</p>
吳天才連搖雙手，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軒眉笑道：“沈兄不要說這些徒亂人意之語，此去‘白水鎮’，還有千裏長途，風波難測，莫論他是敵或友，且盡今宵酒百尊，來來來，讓我們這兩個胡塗，有趣的自作聰明人，好好喝上幾杯！”</p>
沈宗儀亦為對方豪情所動，眉間憂煩略祛，與吳天才不住傾杯。</p>
另一麵窗下的嶽倩倩靜聽至此，向白嬤嬤低聲笑道：“白嬤嬤，你聽見了麽？這沈宗儀與吳天才之間，有恩，有仇，有友情，有敵對，關係複不複雜？”</p>
白嬤嬤笑道：“當然複雜已極，常言道‘無巧不成書’，我隻怕他們所擔心的事兒，多半會成為事實？”</p>
嶽倩倩笑說道：“白嬤嬤，你說錯了，這種複雜，未臻極致，我要給它來個複上添複，雜中加雜……”</p>
白嬤嬤驚道：“還要再添複雜，卻……卻是如何添法，恐怕不太容易……”</p>
嶽倩倩低低“哼”了一聲，嘴角微掀，揚眉說道：“有甚麽不容易，在‘恩、仇、名、利’之中，給他們再加上一個‘情’字，在‘情’字之上，再加上一個‘妒’字，便不單複雜到了極致，並會複雜到可怖地步！”</p>
白嬤嬤皺眉道：“加上‘情’，再加上‘妒’，豈不是連你也要一齊牽扯在內？”</p>
嶽倩情從一雙妙目中，閃射出堅定神光，點頭說道：“牽扯在內也好，這沈宗儀與吳天才兩人看來都是難得一見的蓋代奇才，瑜亮並生，易招天妒，萬一果如所言，他們到了‘白水鎮’後，由好友究變為生死冤家，我也可以設法轉圜，盡量使他們不要把局麵弄到不可收拾地步！”</p>
白嬤嬤點頭道：“你這種想法，倒也有點道理，但進行起來……”</p>
嶽倩倩接口笑道：“白嬤嬤既然同意，事就好辦，因為我的妙計之中，非要你幫助不可！”</p>
白嬤嬤一怔道：“幫忙？你要我怎樣幫忙？”</p>
嶽倩倩雙現梨渦，然一笑，湊過頭去，在白嬤嬤的耳邊，低低說了一陣。</p>
白嬤嬤聽得先是雙眉深蹙，然後似乎出於勉強地，點了點頭。</p>
嶽倩倩在嬌靨上現出一片安慰神色，付了酒帳，與白嬤嬤同去後店歇息。</p>
沈宗儀雖與吳天才放懷暢飲，但仍然時常注意到嶽倩倩方麵。</p>
他見嶽倩倩對他毫不理會，分明幽怨已深，又不便主動低頭，加以安慰，心中也不免相當惆悵。</p>
等嶽倩倩一離開前店，沈宗儀心中彷佛越發空虛，突然連斟三杯烈酒，傾而盡！</p>
吳天才見狀訝道：“沈兄向文雅，為何突作狂飲，你眉鎖重憂，莫非為了我和‘無情劍客’兩人之間的錯雜恩仇……”</p>
沈宗儀搖頭道：“蕭大俠適才有言，最多到今夜三更時分，他便可想出辦法解決困難，沈宗儀狂飲澆愁之舉，隻是為了我自己的滿腔雄恨，無法發泄而已！”</p>
吳天才眉峰一蹙，突作深思。</p>
沈宗儀問道：“吳兄在想些甚麽？”</p>
吳天才也舉起麵前的滿滿一杯酒兒，徐徐飲盡說道：“範仲淹說得好：‘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李白說得更好：‘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剛才是在想沈兄的滿腔雄恨，以酒澆之……”</p>
沈宗儀雙眉一挑，目中神光如電，朗聲吟道：“舉酒澆雄恨，雄恨聚眉頭，願灑頸間熱血，狂笑了恩仇！……”</p>
他本想慷慨作歌，但歌聲卻倏然頓住！</p>
不是沈宗儀自己住口，是被一片從橫裏飛來的白光打斷。</p>
沈宗儀剛剛吟到“狂笑了恩仇”之際，眼前白光忽閃！</p>
他右手微伸，淩空接住，知道是張白紙，但其中裹有硬物。</p>
沈宗儀先行展開白紙，見紙上隻極為簡單地寫了七個龍飛鳳舞的字，“鎮西十裏左公祠”。</p>
吳天才訝然道：“這七個字兒，寫得真好，極有氣勢，但卻何不具名？”</p>
沈宗儀歎道：“不必具名了，因為在紙箋之中，包有信物……”</p>
邊自說話，邊自把白紙中所包的一麵玉牌，遞了過去。</p>
吳天才接過一看，見是一麵上好玉牌，牌上鐫有血紅雙心，但其中一顆心兒，已被刀劍等尖銳之物劃碎！</p>
吳天才仔細看完，一挑雙眉，向沈宗儀問道：“沈兄，這麵玉牌，是不是‘無情劍客’蕭揚他……”</p>
沈宗儀不等他再往下問，便自接口點頭說道：“不錯，這正是我蕭大哥的信物。”</p>
吳天才道：“如此說來，蕭揚是業已決定約我到鎮西十裏的左公祠中，彼此作生死一決……”</p>
沈宗儀搖頭道：“不見得吧？蕭大哥或許是約我互議兩全之策？倘欲決鬥，則箋紙上不會不書吳兄之名……”</p>
吳天才道：“不管怎樣，這次左公祠之行，我是非去不可……”</p>
沈宗儀聽他這樣表示，不禁略感為難地，想了一想說道：“吳兄定欲同去也可，但必須依從小弟一項條件……”</p>
吳天才說道：“甚麽條件？請沈兄先行言明，小弟盡量依從，但也不能過份使我受到委屈！”</p>
沈宗儀笑道：“小弟怎會讓吳兄受甚委屈？隻是請你到了‘左公祠’後，先由小弟問清蕭揚約會意旨所在，除非萬不得已，勢難兩全，你們不可以魯莽動手！”</p>
吳天才聽得雙眉一軒，目注沈宗儀苦笑問道：“小弟體會出沈兄對我一番關切情意，但你為何始終認為我的‘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不是蕭揚之敵？……”</p>
沈宗儀道：“吳兄與我蕭大哥是一時瑜亮，沈宗儀何曾有過甚麽軒輊輕重之意？”</p>
吳天才微微一笑道：“沈兄，吳天才一不怯場，二不自傲，我認為我與蕭揚之間，誰想勝誰，都極艱難，倘若非分生死不可，至少也要互拚到五百招外，誰的臨場狀況較佳，誰就可能微幸？”</p>
沈宗儀歎道：“小弟如今所關切的，不是你們二人的勝負問題，而是究係為了何事，才會引起這場兇險風波，一個弄不好可能把兩位蓋代武俠，一齊斷送，劃得來麽？”</p>
吳天才微微一笑，也不再辯，隻從懷中取出三根金色小劍，搭在他那張‘九天神弓”的弓弦之上，軒眉問道：“沈兄，我們何時上路？”</p>
沈宗儀道：“自然是去得越早越好，我總想能有段時間，可以善加利用，替你和蕭揚之間，解開一個莫明其妙的仇結？”</p>
吳天才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趕快前往鎮西的那座‘左公祠’吧！”</p>
兩人計議一定，便立即付諸行動……</p>
雖然，“左公祠”隻在鎮西十裏，但路途卻並不太近，原因在於這一帶全是高山，區區十裏之數，卻最少要翻過兩三座危峰峻嶺。</p>
沈宗儀見吳天才不單手執那張‘九天神弓’，並始終把三根金色小劍，扣在弓弦之上，不禁訝然問道：“吳兄，你始終搭箭在弦則甚？照我推測以‘無情劍客’蕭揚的人品而論，即令與你有生死一博之意，也決不會在未到‘左公祠’的中途出手，暗加算計！”</p>
吳天才笑道：“蕭揚當然不會有甚下流舉措，但別人卻難保不會，我就是今夜執意與那位‘無情劍客’一決雌雄，才早作防備，不願中途再受其他打擾！”</p>
沈宗儀心想吳天才未免過於小心，天下那有如此巧事，再遇其他攔截，但口中卻未表示這種意見，隻是含笑說道：“吳兄的神弓金箭，定然威力非凡，異常精妙……”</p>
吳天才笑道：“其他精妙之處，到也未必，但‘遠’而且‘準’，卻是一般暗器，難於望其項背，我隻要發現障礙，可以遠在十二三丈之外，便將其設法鏟除。”</p>
沈宗儀道：“但願吳兄能有機會，施展絕藝，使小弟一開眼界！”</p>
說話至此，眼前有一片排雲削壁，不易攀登，非從壁下取道小徑，迴旋繞過不可。</p>
沈宗儀與吳天才是向右迴轉，但才走丈許，吳天才便止住腳步，指著前方七八丈外的一株參天古木笑道：“沈兄，你既要看我薄技，如今機會來了。”</p>
如今天光已漸黑暗，但沈宗儀內功精湛，眼力特強，略一注目，便看出那株參天古木近稍頭處的枝檀之間，暇伏著團黑影……</p>
但那黑影大小絕非人體，大概隻是一隻晝伏夜出的巨型梟鳥之類，遂一揚雙眉，含笑說道：“吳兄莫非要在遠隔七八丈外，射那藏於古木稍頭的一隻梟鳥？”</p>
吳天才點頭道：“沈兄好眼力，猜得一點不錯，吳天才不單隔枝取鳥，還要射中那隻夜梟右目！”</p>
語音才落，右手一曳一放，弓弦已作雷鳴……</p>
沈宗儀看得好生驚佩地，向吳天才一挑拇指，失聲讚道：“吳兄好箭法，今之養由基……”</p>
話方至此，吳天才軒眉冷笑，突然腰肢微轉，又是一箭射出。</p>
這次，他並非再射古木，一道金色箭影，是直飛峭壁頂端的一堆叢生草樹藤蔓。</p>
慘哼起處，藤蔓草樹間，出現了一條人影，也像適才那隻梟鳥般，翻身向下墜落！</p>
但這人手中，還提著一隻木桶，桶中所盛，是液體物質，潑灑之下，山壁間起了縷縷青煙，分明蘊有奇毒！</p>
吳天才道：“沈兄請去驗箭，大概是鳥中右目，人中左目！”</p>
沈宗儀歎道：“吳兄如此神射，必無絲毫差錯，那裏還要驗甚準頭？小弟委實欽佩你驚覺之力，倘若我們貿然行經壁下，被對方以桶中毒液迎頭潑灑，真還不容易安然無恙呢！”</p>
吳天才笑道：“沈兄可以不驗準頭，但小弟那兩根金色小箭卻鑄製不易，必須取迴……”</p>
說至此處，與沈宗儀一同舉步地，向前走去。</p>
梟鳥中箭，當然早死，那壁頂人影，雖隻被射瞎左目，但從高處跌下，也告立時喪失性命！</p>
沈宗儀笑道：“吳兄，鳥身隻能收迴金箭，人身卻似可稍加細搜，若能藉此查出這幹兇邪的幕後主使之人，到是莫大收獲！”</p>
吳天才點頭笑道：“英雄之見，往往不謀而合，小弟也正有此意！”</p>
他邊自說話，邊自在那具黑衣人遺屍之上，動手搜查，並果然有了收獲。</p>
所謂收獲，是一根長約三寸的金漆小小令箭。</p>
但吳天才仔細一看這根令箭，卻看出了滿麵團惑神色！</p>
沈宗儀見他神色有異，在一旁微覺詫然，發話問道：“吳兄，這根金漆令箭之上，有些甚麽花樣？竟令你這素極沉穩之人，在神色間似乎頗覺錯愕？……”</p>
吳天才把那金色小小令箭遞向沈宗儀，苦笑說道：“沈兄請看，事情是否撲朔迷離，越來越覺複雜？”</p>
沈宗儀接過一看，隻見令箭上有四個朱漆小字，寫得是：“殺沈避吳！”</p>
沈宗儀看得先是一怔，後又把令箭交還吳天才道：“吳兄，原來這在壁頂埋伏，欲用毒汁傾潑暗加算計之人的目標，不是吳兄，而是小弟……”</p>
說至此處，劍眉雙軒，失笑又道：“短短旅途之間，變化委實莫測，如今由於‘殺沈避吳’的四字涵義，吳兄豈不又成了小弟的‘福星’？”</p>
吳天才也自苦笑一聲說道：“小弟對於判斷事態，一向頗為自詡，這次也被這萬分錯綜複雜之事，弄得如墜五裏霧中，不辯東西南北！”</p>
沈宗儀與吳天才說話之際，並未鬆懈戒備，暗中以耳目之力，巡察四外，防卸會另有危機，猝然發難！</p>
吳天才有所發覺地，含笑說道：“沈兄不必再擔心了，這些鬼域伎倆，瞞不了我，我適才業已仔細看過，詳細聽過，在這左近別無其他陰謀人物！”</p>
沈宗儀說道：“既已別無他人，我們便快點趕去‘左公祠’吧，你和我‘無情劍客’蕭大哥之間，究竟能否化於戈為玉帛，還說不定呢？”</p>
吳天才笑道：“幹戈也罷，玉帛也罷，我到覺無所謂，隻希望蕭暢能開誠布公，把究竟是誰主使的秘密揭開，免得我們心中愁得太以難受！”</p>
兩人一麵說話，一麵足下加快，繞過了這片排雲峭壁。</p>
沈宗儀道：“這種山路，太以盤旋曲折，又有上下距離，我們雖僅翻越兩座峰頭，但‘十裏’之數，業已差不太多了吧？”</p>
吳天才點頭笑道：“這趟路兒，是我舊遊之地，並不陌生，記得前麵高峰腳下的竹林前方，山路右側，有座廟宇，大概是蕭揚所約的‘左公祠‘了！”</p>
說話之間，果然瞥見前麵二三十丈以外，影綽綽地，有座廟宇。</p>
兩人到了近前，隻見廟中有微弱燈光外映，沈宗儀遂一抱雙拳，向廟內肅立朗聲說道：</p>
“蕭大哥，小弟沈宗儀，奉陪吳天才兄，前來踐約……”</p>
話畢甚久，未聞那位“無情劍客”蕭插在廟內應聲。</p>
沈宗儀咦了一聲，向吳天才苦笑道：“蕭大哥怎不理我？莫非他生我的氣了？……”</p>
吳天才皺眉略思，目光一掃，忽有所見的，指著“左公祠”廟門，向沈宗儀瞿然說道：</p>
“沈兄請看，那門上似乎劃有字跡，莫非蕭揚有事他往，改了約會？”</p>
話完，身形微閃，欺進八尺，到了廟門之前。</p>
沈宗儀也自跟蹤趕過，果見門上用尖銳之物，劃出“沈宗儀單獨進廟”七個潦草字跡。</p>
吳天才笑道：“這位‘無情劍客’是在弄甚玄虛？竟隻要沈兄單獨進廟，到底是看不起我吳天才？抑或忌憚我吳天才呢？”</p>
沈宗儀因有心替他們二人，排難解紛，遂陪笑說道：“吳兄請莫誤會，我蕭大哥是性情豪邁的俠士英雄，他既不會忌憚吳兄，更不會看不起吳兄，這要我單獨進廟之舉。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或另外含有深意！”</p>
吳天才從鼻中低低“哼”了一聲，揚眉道：“好，一切看在沈兄份上，我就暫時在廟外等待，你單獨入內去吧。”</p>
他在這幾句話兒中，把“暫時”二字，說得特別響亮一點！</p>
沈宗儀抱拳道：“吳兄請稍待片刻，小弟不會耽擱太久時光……”</p>
話完，立即轉身，推開那兩扇虛掩上的祠門，叫了一聲“蕭大哥’。</p>
祠中寂寂，無人應聲。</p>
沈宗儀頗覺出乎意外，不禁心中發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p>
因為所謂“左公祠”，並非甚麽範圍甚大廟宇，隻是一間大瓦屋，屋中有神、供桌，中供奉一座左宗棠塑像，以示對這位曾為西北籌邊，頗具功續的左文襄公，有所崇念而已。</p>
不聞人聲，沈宗儀自然雙眉一軒，目光四掃。</p>
共總隻是一大間瓦屋，目光掃處，自然一覽無餘。</p>
難怪適才他喊“蕭大哥”時，無人應聲，根本這座“左公祠”中，就沒有“無情劍客”</p>
蕭揚的半點蹤跡。</p>
沈宗儀由愕生疑，由疑生懼，才有點心頭發冷！</p>
他生懼之故，是恐怕自己這位結義大哥，有了甚麽意外？</p>
因蕭揚先於“五福客棧”中，以信物投書邀約自己前來“鎮西十裏左公祠”，又在“左公祠”門外，留下“沈宗儀單獨進廟”宇樣，便決不會不在祠中，等待自己………</p>
人應在此，卻不見人，豈非了意外？</p>
沈宗儀認為若出意外，不外有“內”“外”兩種原因。</p>
外來的原因是蕭揚在等待自己之際，突遇強敵，或是強仇，＊得他非離開此處，與對方放手一博不可！內發的原因，是蕭揚會不會業已自盡，身遭不測？</p>
雖然，沈宗儀與蕭揚之間的相交，極為短暫，但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就這短暫知交，彼此情誼之厚，已遠勝過十年酒肉朋友！</p>
沈宗儀可以確定，“無情劍客’蕭揚，是位大英雄！</p>
大英雄，必有血性！</p>
有血性者，在處理事務之際，往往異於常流，重人輕已！</p>
蕭揚在“五福客棧”中，先有“隻要沈宗儀在旁，便決不對吳天才出手”之語，然後才發現沈宗儀與吳天才不會中途分離，他們是不約而同地齊去“白水鎮”……</p>
於是蕭揚遇見了難題。</p>
若向吳天才出手，則不僅不遵許言，也對沈宗儀這位新交的金蘭好友負義！</p>
若不向吳天才出手，則對背後主使之人辜恩！</p>
江湖漢子最重“思、義”，若把這兩個字兒，分置天枰兩端，應該是左右持平，份量相等。</p>
不辜恩，必負義，不負義，必辜思……</p>
沈宗儀曾經替蕭揚想過，換了自己該怎麽辦？</p>
他想了頗久，想出了一個可怕的辦法那就是在萬般無奈之下，隻有犧牲自己。</p>
一路之間，沈宗儀便擔心“無情劍客”蕭揚可能會這麽做對別人深情，對自己無情。</p>
剛才他心中發冷，遍體生寒，也就是由此而起。</p>
沈宗儀一麵身上在打寒顫，一麵把目光低垂……</p>
目光低垂之故，自然是改上而下，在地下尋找東西。</p>
但沈宗儀好生矛盾，他既在尋找，又心中暗暗禱祝，不要有所發現。</p>
他怕的是目光垂掃之下，會看見重義輕生的盟兄蕭揚屍體</p>
沈宗儀曾經大敵，藝壓江湖，是何等沉穩之人但如今卻穩不住了，他的身兒在抖，他的心兒在跳……</p>
看見了……</p>
沈宗儀的身兒不再抖，心兒不再跳，因為他所看見的不是蕭揚的屍體，隻是一張箋紙。</p>
這張箋紙，是隱於桌下。</p>
顯然，先是置於桌上，因“左公祠”失修微朽，窗檑有隙，為夜風所拂，飄落地下。</p>
沈宗儀走過拾起一看，果是蕭揚留致自己，遂加仔細閱讀。</p>
不讀還好，一讀之下，竟把沈宗儀讀了個舊病複發！</p>
所謂“舊病複發”，是他的“身子又抖，心兒又跳”！</p>
不，不止是“舊病複發”，應該是“舊病”之上，又加“新病”！</p>
所謂“新病”是沈宗儀除了“身子又抖，心兒又跳”之外，“眼淚也不斷流下”……</p>
他猜對了！</p>
蕭揚在與沈宗儀，吳天才“五福客棧”中一別以後曾仔細思忖，覺得“恩、義”無法兩全，找不出中庸之策！</p>
於是，他本著俠義襟懷，血性男兒本色，決定犧牲自己！</p>
但他有樁心願未了，故而邀約沈宗儀來此，準備先在“左公祠”中，橫劍伏屍，然後再藉遺書奉托沈宗儀，代他浪跡天涯，誅殺一個名叫“辛冰冰”的女子……</p>
但留書方畢，忽然巧遇生平強仇，邀他去往“百丈崖”頭，生死一搏！</p>
蕭揚不能示弱，遂於書後再複草草添書，聲明此次決鬥，對手甚強，自己若敗，必死無疑，即令僥幸獲勝，亦必如書自絕，隻不過把“左公祠”中橫劍濺血，改為“百丈崖”下碎骨粉身而已，希望沈宗儀看在結義情誼，務必代他完成誅殺辛冰冰的未了心願……</p>
沈宗儀看了這種血性留書，怎會不萬分感動？</p>
他的身怎不抖？……他的心怎不跳？……他的淚怎不流……</p>
就在沈宗儀五內如焚，熱血如沸之際，突然吹來一陣冷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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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ne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p>
吳天才搖頭道：“不見得，風波決未平息，因‘無情劍客’一向性情剛直，寧折不彎，他若非受人重恩，不會甘為驅使，既然任務未成，重恩未報，又豈是僅憑沈兄幾句話兒，所曲解決的呢？”</p>
嶽倩倩並非尋常柔弱女子，也有一身上乘功力，故而，她的座位雖與沈宗儀東西相隔，仍因注意傾聽，已把沈宗儀、吳天才，暨“無情劍客”蕭揚等的一番對話，完全聽在耳內。</p>
蕭揚一走，嶽倩倩便向白嬤嬤迴眸一笑，低聲說道：“白嬤嬤，你大概想不到吧，天下竟有如此湊巧之事？”</p>
沈宗儀剛剛說過這麽一句同樣的話兒，嶽倩倩相當刁蠻，如今所說，便是完全仿效他的語氣。</p>
白嬤嬤看她一眼，笑道：“情情，甚麽巧事，你是否指的是大家都去‘白水鎮’？”，嶽倩倩以眼角餘光，遙瞥沈宗儀，見他正與吳天才對坐暢飲，遂點了點頭道：“沈宗儀是去‘白水鎮’，吳天才是去‘白水鎮’，我們也是去‘白水鎮’，難道還不算天大巧事？”</p>
白嬤嬤雙眉微蹙，略作尋思，並飲了半杯酒兒，苦笑說道：“我是陪你省親，他們前往白水鎮卻又作甚麽呢？沈宗儀、吳天才均非俗士，難道‘白水鎮’上，出了甚麽足以啟人覬覦的罕世寶藏或鑠古震今的武林秘芨？”</p>
嶽倩倩笑道：“這種情況，無法猜測，但常言道：‘欲知人心事，且聽口中言’，白嬤嬤不妨把耳朵豎得長些……”說至此處，點手叫過店家，先賞了一塊碎銀，然後含笑說道：</p>
“替我把馬車拉到後院，卸下車轅，用上好草料，喂喂牲口，並準備幹淨上房，我們略進飲食後，便要休息。”</p>
店家見嶽倩倩出手豪闊，賞賜甚豐，自然千恩萬謝，領命蹙去。</p>
嶽倩倩向白嬤嬤笑了一笑，揚眉舉杯，兩人佯作眺覽街頭景色，其實卻集中耳力，聆聽沈宗儀與吳天才的談話。</p>
這時，沈宗儀與吳天才杯酒言歡，兩人之間的交情，仿佛又深了步。</p>
吳天才酒量甚豪，連進數杯之後，向沈宗儀歎息一聲道：“沈兄，通過‘七殺陣’後，那穀口留詩，曾指你是我‘福星’，小弟起初不服，如今想想，此語竟絲豪不錯，若非沈兄這‘福星’照命，方才我與蕭揚中，便將定有一人，流血五步！”</p>
沈宗儀笑道：“吳兄千萬不要用這‘福星’一語，我們隻是有緣……”</p>
吳天才接口笑道：“不錯，的確有緣，否則也不會異常湊巧地，同去白水鎮了……”</p>
語音至此微頓，替沈宗儀斟滿杯中酒兒，含笑問道：“沈兄，小弟早曾相告，此去是受重聘，保護一人，但不知沈兄此去是……”</p>
沈宗儀接口道：“小弟是去殺人……”</p>
吳天才一驚道，“殺人？……像沈兄這等人，分明是正派俠士，怎……怎會……”</p>
沈宗儀被勾起愁腸，目閃怒火，臉罩寒霜，冷冷接道：“蕭揚大哥曾說‘名利’之外，有個恩字，沈宗儀之所以要去殺人，卻是為了‘名、利、恩’，三者以外的一個‘仇’字。”</p>
吳天才“哦”了一聲道：“沈兄，你的仇人是誰？能不能容我……”</p>
一語甫出，沈宗儀便連連搖頭地，向吳天才苦笑說道：“對不起，吳兄，說來你未必相信，我雖為了誓不兩立之仇，要去殺人，但直到如今，卻尚不知我這仇人是誰？”</p>
吳天才笑道：“相信，相信，我絕對相信……”</p>
沈宗儀有點意外地，目注吳天才，挑眉問道：“吳兄居然相信？”</p>
吳天才笑道：“當然相信，因為我去應聘，保護別人，卻尚不知被保護者是誰，便當然相信沈兄要去殺人，亦尚不知那該死之人是誰？我們兩個，可算得一對胡塗保鏢和胡塗殺手……”</p>
舉起手中酒杯，向沈宗儀一軒雙眉，狂笑說道：“來，來，沈兄，我們這兩位胡塗殺手與胡塗保鏢，應該互敬一杯！”</p>
沈宗儀也覺得有點好笑地，舉起酒杯……</p>
但杯中酒兒，隻不過飲了一半，他那兩道劍眉，業已皺在一起……</p>
吳天才道：“沈兄！你……你神色究變，是…是有了甚麽感觸？……”</p>
沈宗儀未管吳天才所問，口中喃哺自語說道：“不對…不對……危險……危險……”</p>
吳天才被他弄得莫明其妙，也皺起兩道眉頭問道：“沈兄，你在說些甚麽了。”</p>
沈宗儀苦笑道：“我是在擔心是否會巧中有巧，發生了巧不可再巧之事？……”</p>
吳天才望他一眼，正待再問，沈宗儀又複苦笑說道：“吳兄請想，我是去殺人，你是去救人，而我們兩人所要去的地方，又全是‘白水鎮’……”</p>
這迴吳天才也全身微震，怔了怔地，蹙眉問道：“沈兄你是擔心你所要殺的，與我要救的竟會是同一人？”</p>
沈宗儀苦笑道：“但願不是，倘若事情當真巧到這般地步，則吳兄與我之間，在路上是知交好友，一到地頭便會變成了生死冤家……”</p>
吳天才飲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不至於巧到這種程度吧？但真若如此巧時，倒也頗有趣味的……”</p>
沈宗儀搖頭道：“有趣雖然有趣，但這趣味之中，卻淒慘成分太濃，因為我與那人是無可解釋之仇，而吳兄既受人聘，又必絕對忠於職責，萬一所慮成真，到了‘白水鎮’後，不是我在你‘九天神弓’‘九幽鬼斧’之下，含恨九泉，就是你在我……”</p>
吳天才連搖雙手，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軒眉笑道：“沈兄不要說這些徒亂人意之語，此去‘白水鎮’，還有千裏長途，風波難測，莫論他是敵或友，且盡今宵酒百尊，來來來，讓我們這兩個胡塗，有趣的自作聰明人，好好喝上幾杯！”</p>
沈宗儀亦為對方豪情所動，眉間憂煩略祛，與吳天才不住傾杯。</p>
另一麵窗下的嶽倩倩靜聽至此，向白嬤嬤低聲笑道：“白嬤嬤，你聽見了麽？這沈宗儀與吳天才之間，有恩，有仇，有友情，有敵對，關係複不複雜？”</p>
白嬤嬤笑道：“當然複雜已極，常言道‘無巧不成書’，我隻怕他們所擔心的事兒，多半會成為事實？”</p>
嶽倩倩笑說道：“白嬤嬤，你說錯了，這種複雜，未臻極致，我要給它來個複上添複，雜中加雜……”</p>
白嬤嬤驚道：“還要再添複雜，卻……卻是如何添法，恐怕不太容易……”</p>
嶽倩倩低低“哼”了一聲，嘴角微掀，揚眉說道：“有甚麽不容易，在‘恩、仇、名、利’之中，給他們再加上一個‘情’字，在‘情’字之上，再加上一個‘妒’字，便不單複雜到了極致，並會複雜到可怖地步！”</p>
白嬤嬤皺眉道：“加上‘情’，再加上‘妒’，豈不是連你也要一齊牽扯在內？”</p>
嶽倩情從一雙妙目中，閃射出堅定神光，點頭說道：“牽扯在內也好，這沈宗儀與吳天才兩人看來都是難得一見的蓋代奇才，瑜亮並生，易招天妒，萬一果如所言，他們到了‘白水鎮’後，由好友究變為生死冤家，我也可以設法轉圜，盡量使他們不要把局麵弄到不可收拾地步！”</p>
白嬤嬤點頭道：“你這種想法，倒也有點道理，但進行起來……”</p>
嶽倩倩接口笑道：“白嬤嬤既然同意，事就好辦，因為我的妙計之中，非要你幫助不可！”</p>
白嬤嬤一怔道：“幫忙？你要我怎樣幫忙？”</p>
嶽倩倩雙現梨渦，然一笑，湊過頭去，在白嬤嬤的耳邊，低低說了一陣。</p>
白嬤嬤聽得先是雙眉深蹙，然後似乎出於勉強地，點了點頭。</p>
嶽倩倩在嬌靨上現出一片安慰神色，付了酒帳，與白嬤嬤同去後店歇息。</p>
沈宗儀雖與吳天才放懷暢飲，但仍然時常注意到嶽倩倩方麵。</p>
他見嶽倩倩對他毫不理會，分明幽怨已深，又不便主動低頭，加以安慰，心中也不免相當惆悵。</p>
等嶽倩倩一離開前店，沈宗儀心中彷佛越發空虛，突然連斟三杯烈酒，傾而盡！</p>
吳天才見狀訝道：“沈兄向文雅，為何突作狂飲，你眉鎖重憂，莫非為了我和‘無情劍客’兩人之間的錯雜恩仇……”</p>
沈宗儀搖頭道：“蕭大俠適才有言，最多到今夜三更時分，他便可想出辦法解決困難，沈宗儀狂飲澆愁之舉，隻是為了我自己的滿腔雄恨，無法發泄而已！”</p>
吳天才眉峰一蹙，突作深思。</p>
沈宗儀問道：“吳兄在想些甚麽？”</p>
吳天才也舉起麵前的滿滿一杯酒兒，徐徐飲盡說道：“範仲淹說得好：‘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李白說得更好：‘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剛才是在想沈兄的滿腔雄恨，以酒澆之……”</p>
沈宗儀雙眉一挑，目中神光如電，朗聲吟道：“舉酒澆雄恨，雄恨聚眉頭，願灑頸間熱血，狂笑了恩仇！……”</p>
他本想慷慨作歌，但歌聲卻倏然頓住！</p>
不是沈宗儀自己住口，是被一片從橫裏飛來的白光打斷。</p>
沈宗儀剛剛吟到“狂笑了恩仇”之際，眼前白光忽閃！</p>
他右手微伸，淩空接住，知道是張白紙，但其中裹有硬物。</p>
沈宗儀先行展開白紙，見紙上隻極為簡單地寫了七個龍飛鳳舞的字，“鎮西十裏左公祠”。</p>
吳天才訝然道：“這七個字兒，寫得真好，極有氣勢，但卻何不具名？”</p>
沈宗儀歎道：“不必具名了，因為在紙箋之中，包有信物……”</p>
邊自說話，邊自把白紙中所包的一麵玉牌，遞了過去。</p>
吳天才接過一看，見是一麵上好玉牌，牌上鐫有血紅雙心，但其中一顆心兒，已被刀劍等尖銳之物劃碎！</p>
吳天才仔細看完，一挑雙眉，向沈宗儀問道：“沈兄，這麵玉牌，是不是‘無情劍客’蕭揚他……”</p>
沈宗儀不等他再往下問，便自接口點頭說道：“不錯，這正是我蕭大哥的信物。”</p>
吳天才道：“如此說來，蕭揚是業已決定約我到鎮西十裏的左公祠中，彼此作生死一決……”</p>
沈宗儀搖頭道：“不見得吧？蕭大哥或許是約我互議兩全之策？倘欲決鬥，則箋紙上不會不書吳兄之名……”</p>
吳天才道：“不管怎樣，這次左公祠之行，我是非去不可……”</p>
沈宗儀聽他這樣表示，不禁略感為難地，想了一想說道：“吳兄定欲同去也可，但必須依從小弟一項條件……”</p>
吳天才說道：“甚麽條件？請沈兄先行言明，小弟盡量依從，但也不能過份使我受到委屈！”</p>
沈宗儀笑道：“小弟怎會讓吳兄受甚委屈？隻是請你到了‘左公祠’後，先由小弟問清蕭揚約會意旨所在，除非萬不得已，勢難兩全，你們不可以魯莽動手！”</p>
吳天才聽得雙眉一軒，目注沈宗儀苦笑問道：“小弟體會出沈兄對我一番關切情意，但你為何始終認為我的‘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不是蕭揚之敵？……”</p>
沈宗儀道：“吳兄與我蕭大哥是一時瑜亮，沈宗儀何曾有過甚麽軒輊輕重之意？”</p>
吳天才微微一笑道：“沈兄，吳天才一不怯場，二不自傲，我認為我與蕭揚之間，誰想勝誰，都極艱難，倘若非分生死不可，至少也要互拚到五百招外，誰的臨場狀況較佳，誰就可能微幸？”</p>
沈宗儀歎道：“小弟如今所關切的，不是你們二人的勝負問題，而是究係為了何事，才會引起這場兇險風波，一個弄不好可能把兩位蓋代武俠，一齊斷送，劃得來麽？”</p>
吳天才微微一笑，也不再辯，隻從懷中取出三根金色小劍，搭在他那張‘九天神弓”的弓弦之上，軒眉問道：“沈兄，我們何時上路？”</p>
沈宗儀道：“自然是去得越早越好，我總想能有段時間，可以善加利用，替你和蕭揚之間，解開一個莫明其妙的仇結？”</p>
吳天才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趕快前往鎮西的那座‘左公祠’吧！”</p>
兩人計議一定，便立即付諸行動……</p>
雖然，“左公祠”隻在鎮西十裏，但路途卻並不太近，原因在於這一帶全是高山，區區十裏之數，卻最少要翻過兩三座危峰峻嶺。</p>
沈宗儀見吳天才不單手執那張‘九天神弓’，並始終把三根金色小劍，扣在弓弦之上，不禁訝然問道：“吳兄，你始終搭箭在弦則甚？照我推測以‘無情劍客’蕭揚的人品而論，即令與你有生死一博之意，也決不會在未到‘左公祠’的中途出手，暗加算計！”</p>
吳天才笑道：“蕭揚當然不會有甚下流舉措，但別人卻難保不會，我就是今夜執意與那位‘無情劍客’一決雌雄，才早作防備，不願中途再受其他打擾！”</p>
沈宗儀心想吳天才未免過於小心，天下那有如此巧事，再遇其他攔截，但口中卻未表示這種意見，隻是含笑說道：“吳兄的神弓金箭，定然威力非凡，異常精妙……”</p>
吳天才笑道：“其他精妙之處，到也未必，但‘遠’而且‘準’，卻是一般暗器，難於望其項背，我隻要發現障礙，可以遠在十二三丈之外，便將其設法鏟除。”</p>
沈宗儀道：“但願吳兄能有機會，施展絕藝，使小弟一開眼界！”</p>
說話至此，眼前有一片排雲削壁，不易攀登，非從壁下取道小徑，迴旋繞過不可。</p>
沈宗儀與吳天才是向右迴轉，但才走丈許，吳天才便止住腳步，指著前方七八丈外的一株參天古木笑道：“沈兄，你既要看我薄技，如今機會來了。”</p>
如今天光已漸黑暗，但沈宗儀內功精湛，眼力特強，略一注目，便看出那株參天古木近稍頭處的枝檀之間，暇伏著團黑影……</p>
但那黑影大小絕非人體，大概隻是一隻晝伏夜出的巨型梟鳥之類，遂一揚雙眉，含笑說道：“吳兄莫非要在遠隔七八丈外，射那藏於古木稍頭的一隻梟鳥？”</p>
吳天才點頭道：“沈兄好眼力，猜得一點不錯，吳天才不單隔枝取鳥，還要射中那隻夜梟右目！”</p>
語音才落，右手一曳一放，弓弦已作雷鳴……</p>
沈宗儀看得好生驚佩地，向吳天才一挑拇指，失聲讚道：“吳兄好箭法，今之養由基……”</p>
話方至此，吳天才軒眉冷笑，突然腰肢微轉，又是一箭射出。</p>
這次，他並非再射古木，一道金色箭影，是直飛峭壁頂端的一堆叢生草樹藤蔓。</p>
慘哼起處，藤蔓草樹間，出現了一條人影，也像適才那隻梟鳥般，翻身向下墜落！</p>
但這人手中，還提著一隻木桶，桶中所盛，是液體物質，潑灑之下，山壁間起了縷縷青煙，分明蘊有奇毒！</p>
吳天才道：“沈兄請去驗箭，大概是鳥中右目，人中左目！”</p>
沈宗儀歎道：“吳兄如此神射，必無絲毫差錯，那裏還要驗甚準頭？小弟委實欽佩你驚覺之力，倘若我們貿然行經壁下，被對方以桶中毒液迎頭潑灑，真還不容易安然無恙呢！”</p>
吳天才笑道：“沈兄可以不驗準頭，但小弟那兩根金色小箭卻鑄製不易，必須取迴……”</p>
說至此處，與沈宗儀一同舉步地，向前走去。</p>
梟鳥中箭，當然早死，那壁頂人影，雖隻被射瞎左目，但從高處跌下，也告立時喪失性命！</p>
沈宗儀笑道：“吳兄，鳥身隻能收迴金箭，人身卻似可稍加細搜，若能藉此查出這幹兇邪的幕後主使之人，到是莫大收獲！”</p>
吳天才點頭笑道：“英雄之見，往往不謀而合，小弟也正有此意！”</p>
他邊自說話，邊自在那具黑衣人遺屍之上，動手搜查，並果然有了收獲。</p>
所謂收獲，是一根長約三寸的金漆小小令箭。</p>
但吳天才仔細一看這根令箭，卻看出了滿麵團惑神色！</p>
沈宗儀見他神色有異，在一旁微覺詫然，發話問道：“吳兄，這根金漆令箭之上，有些甚麽花樣？竟令你這素極沉穩之人，在神色間似乎頗覺錯愕？……”</p>
吳天才把那金色小小令箭遞向沈宗儀，苦笑說道：“沈兄請看，事情是否撲朔迷離，越來越覺複雜？”</p>
沈宗儀接過一看，隻見令箭上有四個朱漆小字，寫得是：“殺沈避吳！”</p>
沈宗儀看得先是一怔，後又把令箭交還吳天才道：“吳兄，原來這在壁頂埋伏，欲用毒汁傾潑暗加算計之人的目標，不是吳兄，而是小弟……”</p>
說至此處，劍眉雙軒，失笑又道：“短短旅途之間，變化委實莫測，如今由於‘殺沈避吳’的四字涵義，吳兄豈不又成了小弟的‘福星’？”</p>
吳天才也自苦笑一聲說道：“小弟對於判斷事態，一向頗為自詡，這次也被這萬分錯綜複雜之事，弄得如墜五裏霧中，不辯東西南北！”</p>
沈宗儀與吳天才說話之際，並未鬆懈戒備，暗中以耳目之力，巡察四外，防卸會另有危機，猝然發難！</p>
吳天才有所發覺地，含笑說道：“沈兄不必再擔心了，這些鬼域伎倆，瞞不了我，我適才業已仔細看過，詳細聽過，在這左近別無其他陰謀人物！”</p>
沈宗儀說道：“既已別無他人，我們便快點趕去‘左公祠’吧，你和我‘無情劍客’蕭大哥之間，究竟能否化於戈為玉帛，還說不定呢？”</p>
吳天才笑道：“幹戈也罷，玉帛也罷，我到覺無所謂，隻希望蕭暢能開誠布公，把究竟是誰主使的秘密揭開，免得我們心中愁得太以難受！”</p>
兩人一麵說話，一麵足下加快，繞過了這片排雲峭壁。</p>
沈宗儀道：“這種山路，太以盤旋曲折，又有上下距離，我們雖僅翻越兩座峰頭，但‘十裏’之數，業已差不太多了吧？”</p>
吳天才點頭笑道：“這趟路兒，是我舊遊之地，並不陌生，記得前麵高峰腳下的竹林前方，山路右側，有座廟宇，大概是蕭揚所約的‘左公祠‘了！”</p>
說話之間，果然瞥見前麵二三十丈以外，影綽綽地，有座廟宇。</p>
兩人到了近前，隻見廟中有微弱燈光外映，沈宗儀遂一抱雙拳，向廟內肅立朗聲說道：</p>
“蕭大哥，小弟沈宗儀，奉陪吳天才兄，前來踐約……”</p>
話畢甚久，未聞那位“無情劍客”蕭插在廟內應聲。</p>
沈宗儀咦了一聲，向吳天才苦笑道：“蕭大哥怎不理我？莫非他生我的氣了？……”</p>
吳天才皺眉略思，目光一掃，忽有所見的，指著“左公祠”廟門，向沈宗儀瞿然說道：</p>
“沈兄請看，那門上似乎劃有字跡，莫非蕭揚有事他往，改了約會？”</p>
話完，身形微閃，欺進八尺，到了廟門之前。</p>
沈宗儀也自跟蹤趕過，果見門上用尖銳之物，劃出“沈宗儀單獨進廟”七個潦草字跡。</p>
吳天才笑道：“這位‘無情劍客’是在弄甚玄虛？竟隻要沈兄單獨進廟，到底是看不起我吳天才？抑或忌憚我吳天才呢？”</p>
沈宗儀因有心替他們二人，排難解紛，遂陪笑說道：“吳兄請莫誤會，我蕭大哥是性情豪邁的俠士英雄，他既不會忌憚吳兄，更不會看不起吳兄，這要我單獨進廟之舉。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或另外含有深意！”</p>
吳天才從鼻中低低“哼”了一聲，揚眉道：“好，一切看在沈兄份上，我就暫時在廟外等待，你單獨入內去吧。”</p>
他在這幾句話兒中，把“暫時”二字，說得特別響亮一點！</p>
沈宗儀抱拳道：“吳兄請稍待片刻，小弟不會耽擱太久時光……”</p>
話完，立即轉身，推開那兩扇虛掩上的祠門，叫了一聲“蕭大哥’。</p>
祠中寂寂，無人應聲。</p>
沈宗儀頗覺出乎意外，不禁心中發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p>
因為所謂“左公祠”，並非甚麽範圍甚大廟宇，隻是一間大瓦屋，屋中有神、供桌，中供奉一座左宗棠塑像，以示對這位曾為西北籌邊，頗具功續的左文襄公，有所崇念而已。</p>
不聞人聲，沈宗儀自然雙眉一軒，目光四掃。</p>
共總隻是一大間瓦屋，目光掃處，自然一覽無餘。</p>
難怪適才他喊“蕭大哥”時，無人應聲，根本這座“左公祠”中，就沒有“無情劍客”</p>
蕭揚的半點蹤跡。</p>
沈宗儀由愕生疑，由疑生懼，才有點心頭發冷！</p>
他生懼之故，是恐怕自己這位結義大哥，有了甚麽意外？</p>
因蕭揚先於“五福客棧”中，以信物投書邀約自己前來“鎮西十裏左公祠”，又在“左公祠”門外，留下“沈宗儀單獨進廟”宇樣，便決不會不在祠中，等待自己………</p>
人應在此，卻不見人，豈非了意外？</p>
沈宗儀認為若出意外，不外有“內”“外”兩種原因。</p>
外來的原因是蕭揚在等待自己之際，突遇強敵，或是強仇，＊得他非離開此處，與對方放手一博不可！內發的原因，是蕭揚會不會業已自盡，身遭不測？</p>
雖然，沈宗儀與蕭揚之間的相交，極為短暫，但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就這短暫知交，彼此情誼之厚，已遠勝過十年酒肉朋友！</p>
沈宗儀可以確定，“無情劍客’蕭揚，是位大英雄！</p>
大英雄，必有血性！</p>
有血性者，在處理事務之際，往往異於常流，重人輕已！</p>
蕭揚在“五福客棧”中，先有“隻要沈宗儀在旁，便決不對吳天才出手”之語，然後才發現沈宗儀與吳天才不會中途分離，他們是不約而同地齊去“白水鎮”……</p>
於是蕭揚遇見了難題。</p>
若向吳天才出手，則不僅不遵許言，也對沈宗儀這位新交的金蘭好友負義！</p>
若不向吳天才出手，則對背後主使之人辜恩！</p>
江湖漢子最重“思、義”，若把這兩個字兒，分置天枰兩端，應該是左右持平，份量相等。</p>
不辜恩，必負義，不負義，必辜思……</p>
沈宗儀曾經替蕭揚想過，換了自己該怎麽辦？</p>
他想了頗久，想出了一個可怕的辦法那就是在萬般無奈之下，隻有犧牲自己。</p>
一路之間，沈宗儀便擔心“無情劍客”蕭揚可能會這麽做對別人深情，對自己無情。</p>
剛才他心中發冷，遍體生寒，也就是由此而起。</p>
沈宗儀一麵身上在打寒顫，一麵把目光低垂……</p>
目光低垂之故，自然是改上而下，在地下尋找東西。</p>
但沈宗儀好生矛盾，他既在尋找，又心中暗暗禱祝，不要有所發現。</p>
他怕的是目光垂掃之下，會看見重義輕生的盟兄蕭揚屍體</p>
沈宗儀曾經大敵，藝壓江湖，是何等沉穩之人但如今卻穩不住了，他的身兒在抖，他的心兒在跳……</p>
看見了……</p>
沈宗儀的身兒不再抖，心兒不再跳，因為他所看見的不是蕭揚的屍體，隻是一張箋紙。</p>
這張箋紙，是隱於桌下。</p>
顯然，先是置於桌上，因“左公祠”失修微朽，窗檑有隙，為夜風所拂，飄落地下。</p>
沈宗儀走過拾起一看，果是蕭揚留致自己，遂加仔細閱讀。</p>
不讀還好，一讀之下，竟把沈宗儀讀了個舊病複發！</p>
所謂“舊病複發”，是他的“身子又抖，心兒又跳”！</p>
不，不止是“舊病複發”，應該是“舊病”之上，又加“新病”！</p>
所謂“新病”是沈宗儀除了“身子又抖，心兒又跳”之外，“眼淚也不斷流下”……</p>
他猜對了！</p>
蕭揚在與沈宗儀，吳天才“五福客棧”中一別以後曾仔細思忖，覺得“恩、義”無法兩全，找不出中庸之策！</p>
於是，他本著俠義襟懷，血性男兒本色，決定犧牲自己！</p>
但他有樁心願未了，故而邀約沈宗儀來此，準備先在“左公祠”中，橫劍伏屍，然後再藉遺書奉托沈宗儀，代他浪跡天涯，誅殺一個名叫“辛冰冰”的女子……</p>
但留書方畢，忽然巧遇生平強仇，邀他去往“百丈崖”頭，生死一搏！</p>
蕭揚不能示弱，遂於書後再複草草添書，聲明此次決鬥，對手甚強，自己若敗，必死無疑，即令僥幸獲勝，亦必如書自絕，隻不過把“左公祠”中橫劍濺血，改為“百丈崖”下碎骨粉身而已，希望沈宗儀看在結義情誼，務必代他完成誅殺辛冰冰的未了心願……</p>
沈宗儀看了這種血性留書，怎會不萬分感動？</p>
他的身怎不抖？……他的心怎不跳？……他的淚怎不流……</p>
就在沈宗儀五內如焚，熱血如沸之際，突然吹來一陣冷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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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ne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