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橋跨越迴紊流水。而那八角亭子則俯瞰小橋流水,亭子東首有塊草地,再過去就是修竹萬竿。


    亭子掛著一塊牌匾,刻著“快意”二字。


    連四望住那兩個走龍蛇之鬥大金字,不覺拍拍腰間寶刀,道:“快意亭,這名子好極了。”


    吳哥銳利如刀的目光,逐一注視八個勁裝大漢。


    這八個人隻有兩個年約三十五六,其餘全是二十餘歲小夥子。而八個人麵上都很冷漠沒有表情,身子也沒有什麽行動。


    吳哥道:“我覺得一點都不好。”


    連四道:“不,請你看清楚一點。不但名字極好,這兩字寫得更好……”


    吳哥道:“我越看越不好。尤其是能帶領指揮這八個人的主腦。幸而他現在不理會我們。他好象對那棵銀杏更感興趣。但願他隻對銀杏有興趣,對我們水遠不望一眼。”


    連四和他一齊哈哈而笑。當然他們都知道對方說什麽暗示些什麽。


    連四又拍拍“天絕刀”,仰天而笑。“我自橫刀向天笑”,他笑什麽?是不是因為世上忽然多了一個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而暢懷快意不能自禁?


    對銀杏很感興趣的人緩緩迴頭望住他們。這個人最多三十歲,清秀白皙,衣著華麗適體。漂亮得能使男人發怔,甚至泛起這美麗女孩也比不上他漂亮之感。


    那人走近亭子,才道:“我是嚴星雨。”


    吳哥點頭道:“名不虛傳,你的風采姿容正如煙雨中的江南美景。若淪我平生所見這人,當得推你為第一。”


    世人無人會對讚美自己的話生出反感。嚴星雨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道:


    “過獎了。”他微笑時更顯得唇紅齒白。


    他又道:“你外形之瀟灑正如別人所形容。當然你一定是‘飛天鷂子’吳不忍了。你的腳程竟然比飛鴿還快,我很佩眼。”


    吳哥道:“你怎麽知我比飛鴿快?”


    嚴星雨道:“因為有人看見你和小辛一起吃飯喝酒。但等到飛鴿把消息傳到我手,你已經跟連四在一塊喝酒了。”


    連四道:“我們見過麵麽?”


    嚴星雨道:“當然見過,你忘記了?”


    連四道:“沒有忘記。但那次看到你,好象沒有這一次漂亮。”


    嚴星雨道:“那一次我拿走的刀,仍然是你身邊這一把麽?”


    連四道:正是這一把。”


    嚴星雨道:“但何以那一次你乖乖讓我拿走?莫非你以為當時我那一劍殺不死你?”


    當時他一劍本是向連四咽喉刺去,但由於連四沒有拔刀,所以最後一刹那間劍尖忽然改變方向刺入肩頭而不是咽喉要害。


    連四道:“你的芳草劍如果不能殺人,天下就沒有可以殺人的刀劍了。”


    嚴星雨道道:“你還沒有問答呢。”


    連四道:“這原因除我之外,與任何人無關。我希望我的迴答能使你滿意。”


    吳哥道:“我卻更希望他繼續對銀杏感興趣而不是我們。


    嚴星雨笑一下道:“請勿把我說得如此可怕。吳哥,我特地帶八個人來對你一個,你一定覺得滿


    意。”


    吳哥道:“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凡是叫我吳哥的人,都不會帶八個武功各擅勝場的高手來對付我。”


    嚴星雨道:“你的話大錯特錯了。”


    吳哥甚至連四都吃一驚,嚴星雨話中必含深意。而到目前為止隻有四個人叫他“吳哥”,一是憐卿,一是郝問。另就是小辛和連四。嚴星雨話中暗示這人是誰?是這四人的哪一個?


    嚴星雨又泛起漂亮得不似男人的笑容,道:“那個人大概就是我,我也叫你吳哥不是麽?”


    這種笑話隻有女人才喜歡。吳哥連四心裏都有怪怪的味。


    嚴星雨又道:“連四,上次你不敢拔刀。這一次呢?”


    連四道:“不知道。你試試看便知。”


    嚴星雨道:“奇怪,一個人出弱者突然變成強人,有可能麽?”


    吳哥道:“不要看著我,連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嚴星雨道:“如果他敢拔刀,隻不過證明他‘敢’而已。但我們仍然不知道‘為什麽’?所以請勿怪我羅嗦。”


    連四淡淡道:“講也沒用,我自己亦想知道‘為什麽’。”


    嚴星雨道:“將來問問小辛,他可能找得出理由原因。吳哥,我沒空陪你,這八個人交給你打發。”


    吳哥道:“我想先見識大江流劍法和連家拔刀決。如果有人阻止妨礙,我寧可逃走。因為我跑得比飛鴿還快,所以追得上我的人隻怕不多。”


    連四大步行出亭外,來到草地與嚴星雨迎麵對峙。


    嚴星雨一雙手藏在背後打個暗號。


    頓時一個麵大腮闊的佩刀大漢按刀厲聲道:“吳不忍,你接得住我柴旋三刀,才有資格留下觀戲。”


    嚴星雨輕笑一聲,問道:“吳哥,柴旋的話你同意麽?”


    吳不忍道:“既然連你都問我,可見得我光會逃走也不行啦!叫他來吧。”


    柴旋拿出長刀,手法以及刀上精芒泛閃都顯出此人造詣不同凡響。吳哥曾說過他們八人皆是高手,的確不錯。他們甚至高明得超過吳哥的估計。


    柴旋挺刀一步步向吳不忍行去,氣勢堅決強大至為淩厲。單單如此兇悍之勢,對手如果膽力稍弱,隻怕很難站得住腳,多半會向後轉逃之大吉。


    他經過連四時相距六七尺之遠。


    連四卻象平時說話一樣,道:“柴旋,看刀。”


    精芒掣閃映眼,橫行刀已經出鞘。


    人人都看見他橫跨三步縮短雙方距離,才揮刀向柴旋劈去。


    人人亦看見柴旋早已凝身止步,半旋身子而對連四作好迎擊準備。


    因此連四絕對不是偷襲。吳哥還在半丈之外當然更不能說是聯手夾攻。


    柴旋不但有充分時間準備,甚至能搶先出手舞出大片刀光。在眩目刀光中有三刀才是真正攻擊主力。而這三刀快得好象有三把鋒快長刀一齊劈出。任何人縱然銅皮鐵骨也一定挨不起其中任何一刀。


    但連四手中橫行刀忽然閃亮一下,雖然光芒不比柴旋大片刀光強烈,但人人卻都知道那是橫行刀的光芒。


    人所共知還有另一個事實,就是那種光芒必須是刀劍極快速移動才會產生。


    柴旋的刀原本亦快速移動,所以幻射大片光彩罩向敵人,可是橫行刀光正閃現的刹那,柴旋手中的長刀光彩忽然消失,雖然刀鋒已距離連四麵門不及一尺,卻停止於空氣中。


    柴旋的刀外表上鋒快精亮一如平時。但人人都突然覺得此刀現在簡直變成枯枝朽木,根本連樹葉也劈不下,更不要說殺人。


    連四退迴原來位置。


    柴旋也有動作。不過他既非前進亦非後退,而是倒仆地上變成一癱軟泥一樣。


    吳哥鼓掌喝采道:“好刀法。拔刀訣曾經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他目光如鷹爪般逐一掃過嚴星雨剩下的七名高手,又道:“你們都仍然很自信,都認為如果換了你接這一刀並不如何困難,可惜這種看法既正確而又錯誤。”


    那七人甚至連嚴星雨也露出注意聆聽神色。吳哥又道:“正確隻不過屬於‘理論’方而,但錯誤卻是死亡之事實。”


    那七人小隻有兩個露出很認真尋思的表情,他們都很年輕很自信,卻不自大愚蠢。


    嚴星雨道:“連四,你為何出手攔阻柴旋?為何殺死他?”


    連四道:“我不喜歡有人拿刀站在我後麵。”


    嚴星雨道:“但你非殺他不可麽?”


    連四道:“我不殺他也許就被他所殺。人生本來如此,對不對?”


    嚴星雨道:“你幾時變成如此可怕的‘強人’?”


    連四搖頭道:“我不是強人,你才是。我絕不能眼看朋友或部屬死亡而麵色不變,你卻可以。我會為朋友拔刀,這是弱點。但你決不肯,所以強人是你而不是我。”


    一個中年大漢行前兩步,大聲道:“屬下請令出戰連四。”


    嚴星雨道:“好,”


    向連四笑道:“他叫顏從,可能有克製你拔刀決之法才會挺身挑戰。”


    嚴星雨的笑容的確很好看,而且雖是三十多歲的人,越看卻越年輕。連四從他笑容中隱隱勾起一些迴憶。他很象某一些人,連四從前在福州故居時時看到的某些人。但有這種可能麽?嚴星雨竟會是那一類人麽?


    顏從左肩掛著一個皮袋,平時用左臂夾在脅下。而現在他從皮袋中迅即拿出武器。是一把兩尺長有尖銳鋸齒鉤刀。刀柄末端係著細長銀鏈。銀鏈另一端有個皮圈可以套在手腕上。


    他亮出兵器時銀鏈掙掙微響。嚴星雨便退開一側。因為顏從這種“鏈子鉤刀”飛旋施殿展時必須有數丈方圓地方才夠。


    鉤刀象一道電光,立射連四。


    連四橫刀胸前,身子動也不動。


    鉤刀的銀鏈扯得筆直時,長達兩丈。但還差三尺才夠得上連四。所以連四眼皮都不眨。


    鈞刀改變方向迅即繞飛,劃過空氣時不但光華耀眼而且發出“嗚嗚”刺耳聲。


    霎時空中平添了一道銀虹電急繞飛駛,以及刺耳鳴鳴聲。


    但吳哥說話聲音卻高過那陣可以殺人的“鳴鳴”聲音。


    他道:“嚴星雨,你去散步麽?”


    嚴星雨本來隻須退開三、二十步就足夠,但他卻一直退到七、八太遠竹林邊。


    他笑著迴答,聲音居然也清楚得很道:“吳哥你很風趣。哈哈,在拚命時候還想得了‘散步’的話。但我既非散步亦不是打算逃走。你看我需不需要逃走呢?”


    吳哥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在理論上隻應該是他和連四逃走。


    可是在心中感到嚴星雨有“逃”的意味?他何須逃走?


    嚴星雨轉身走入竹林內,還隱隱傳出笑聲,他走入林內敢是有可怕陰謀?


    連四全然不曾被話聲影響,(這一點吳哥早已深知)。他全身不動,眉毛眼珠都不動。


    而突然間他忽然動了。快得宛如豹子從樹上電撲地麵的麝鹿狐兔。


    空中鉤刀幼出銀光一下子已劈到連四頭頂。速度威力看來可以劈開一塊大石。


    連四前進的身形速度一絲停滯都沒有。鉤刀銀光“鳴”一聲。聲飛向空時,橫行刀也到了顏從麵前。


    鮮血飛灑紅豔的色彩發出暈眩人眼目的淒厲之美。


    顏從倒在地上又變成一癱爛泥,鈞刀亦了無生氣掉在他身邊。


    煙雨江麵嚴星雨從竹林大步行出,逕直對連四行去。


    無論是誰也能夠一眼看出他準備向連四拉劍的決定。


    嚴星雨帶來的六名高手也一齊行動。六種不同兵器都握在堅定有力的的中,還有冷酷眼神和穩健決不逃走的步伐。


    本來共是八名高手,現在剩下六個。但竟還無一人畏懼遲疑。他們是因為性命早已給嚴星雨呢?或是對本身武功有無比信心?


    那六人一動,吳哥比他們更快,一眨眼間已衝到他們而前。寒氣侵骨的劍尖忽然出現於六人當中某一點。


    劍尖並沒有刺向任何一人,事實上高每一個人都不十分切近。但劍尖出現於那一點卻使六個人都感到威懼,也使得他們六個人一齊行動的節奏錯亂渙散。


    就在此時。煙雨江南嚴星雨的芳草劍忽然出鞘。據說當世極少人見過嚴星出手,甚至很少人能解釋可以他能名列“江南三大名劍”之中,誰見過他出劍而予以評定呢?


    橫行刀本來就不在鞘內。連四眼睛有如陽光般明亮燦爛。


    他看見那支窄而薄的芳草劍,象迷蒙煙雨滿天彌漫逼人而來。既象煙又象雨,沒有人能確知其中那一縷雨絲會沾染於身上。


    但連四看得見。橫行刀揮閃二下。“叮叮”二聲,那漫天迷蒙煙雨忽然消散,恢複豔陽晴明朗然的天氣。


    極薄極利刀鋒想砍中一隻飛蚊絕非易事,要砍中尖銳微細的劍尖更困難萬倍。


    連四那兩刀竟然都“砍”中劍尖。


    他們屹立對峙相距隻有五尺左右。


    嚴星雨道:“拔刀訣名不虛傳。”


    連四驚訝地注視他一眼,才道:“大江流劍法果然不同凡響。”


    嚴星雨道:“你有點驚訝,為什麽?莫非我樣子變了?”


    連四道:“不錯,剛才我覺得你不象從前見過的嚴星雨,現在才象。”


    他們說話之時,飛天鷂子吳不忍已經身陷重圍。六件不同兵器發揮出不同威力,狂風驟雨般猛攻。


    那六名高手正因為兵器不同,恰恰可以互相掩護配合。吳哥雖是一出劍就連著刺傷三人,卻因為時不我予,就差那麽一點點時間而不能不撤迴招數,所以那三人不但不死甚至負傷不重,一點不影響作戰能力。


    連四此時竟然還不動手,還要說話,道:“你很怕小辛?為什麽?”


    嚴星雨道:“你怎知我很怕他?”


    連四道:“因為你不能確定他在什麽地方,當你不能確知他已陷入你羅網以前。你絕不找我。因為你怕他會突然出現。”


    嚴星雨頷首道:“對。隻要我能殺死你,就能殺死他。”


    他忽然輕輕吹口氣,道:“我本以為我是強人。但現在才知道不是,你和冷小辛才是真正的強人。”


    這幾句話含意甚深,連四卻懶得尋根問底。雖然他忽然對嚴星雨似乎已有相當了解,也同情他的感慨。


    他隻希望立刻分出“勝負”也就是說立刻分出“生死。”以他們這等高手,很難獨得不死不傷的和局。亦很難雙方都傷而不死--落敗者一定“死”。


    邊四沒有時間思考迴顧自己的變化。從前的他這刀都不敢拔,現在卻渴望用“刀”證明。


    但他究竟想證明仆麽呢?


    連四本是閩南世家子弟。連四不但武功有獨特成就。亦有財有勢。同時由於年代久遠,富貴了多少代。所以這家子弟沒有一個是隻會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嚴星雨芳草劍一動又盡出江南迷蒙煙雨景色。連四忽然記起一首著名唐詩。“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無情的豈是迎風飄拂的柳絲?無情隻是“時間”,它以不變步調消逝,不舍晝夜。


    但無情的還是“人”。你明知“知己”難覓,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你明知名將美人怕見人間白頭。但你仍然從如詩似畫的杏花煙雨江南景色中離去。


    若問你為何離去?為何不多留戀片刻?你問答不出變不知道!你隻不過問到“世俗”之中而已。


    連四手中橫行刀閃電劈出,在他感覺中此刀並非已經出鞘,而且這一瞬間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熱血以及靈魂,他究竟想劈碎什麽?想消滅什麽?是不是無可奈何的“世俗”。


    橫行刀雖然隻有一把,雖然隻是握在一個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也雖然隻劈出一刀,但積聚著仇恨及無限美麗景色。甚至每個人最基本的欲望--求生,竟然在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劍影都一齊收歇不見。


    他們這種一流高手,確實不必刀來劍往鏖戰數百招才分勝負。他們兩個人都能將一生所學和身功力壓縮於一刹那中全部用出。他們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九個人之多,但突然間充全停止一切動作,竟像是沒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勝負生死所決的一招,連心無旁驚的人都感覺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覺一齊停手,看看結果,看看究竟誰生誰死?誰勝誰負?


    嚴星雨和連四互相凝視,兩個人身上都出現血跡,嚴星雨血跡從肩膀冒出,但連四的血跡是在心窩出現。


    吳哥深深歎口氣,道:“連四,你一定還能夠講話,你一定要說出未了心願,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連四道:“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夠葬在武彝出,最好靠近一個地方,是武彝山麓一個叫做風山的小村。”


    吳哥道:“為什麽?風山村有親人?有朋友?”


    連四道:“有很多種瓜,我曾經在那兒揀過瓜,還有夢想和迴憶……”


    吳哥道:“好,還有沒有別的話?”


    連四道:“沒有了。”


    吳哥道:“嚴星雨,如果你信得過我,又如果心裏也有話要說,請告訴我。”


    嚴星雨緩緩道:“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連四一視同仁。我很感激。但是……我沒有什麽話。我的一生,唉,如寂寞的一生,我老早注定‘賣命’的命運……”


    他困難地吸一口氣,又道:“本來我以為隻有死在小辛刀下才不冤枉。誰知世上還有連四,死在他刀下亦不冤枉。我想我可以結束寂寞無聊空虛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連四也包括在內,都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以嚴星雨的財勢、人才武功,世上還有什麽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會寂寞空虛?何以他擁有的一切不能使他覺得充實?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關心的是:這兩個究竟誰會死呢?是不是傷重難醫都活不成呢?


    每個人的生命在可知範圍內隻有一次,所以倍加寶貴。


    但很多人都困苦惱而寧可拋棄這惟一的生命。是不是因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見,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替戀熱愛之人,非隻不能廝聚反而遠隔天涯海角?


    是不是很喜愛很需要的事物卻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為‘理想”而捐軀,情形就單純而又壯烈,人人都能體會,以及肅然起敬。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會嗤笑死得沒有價值、死得愚蠢?


    為何冠見堂皇的理想就可以以為之而死,而屬於私人情懷的就不可以呢?


    嚴星雨突然振作精神,“於南,徐來,扶我迴去。”


    兩人應聲躍到嚴星雨身邊。


    吳哥不知何故猜想那於南、”徐來必定是剛才用心冥思沉想含有哲學意味對話的兩個年輕人。目光過處,果然是他們兩個。


    嚴星雨有人扶架而節省體力,精神似乎更好,冷冷道:“都跟我走。”


    另處那四名高手麵麵相覷一下,其中那個卅餘歲勁裝大漢道:“堂主,咱們這一走豈不白白放過他們?”


    嚴星雨道:“走,少廢話。”


    於南、徐來架起嚴星雨腳不沾地迅速奔去,那四名高手居然還遲疑一下才尾隨而去。


    吳哥居然並不立刻帶走連四,他走到連四麵前,笑容有點古怪。


    連四望著他,眼睛仍然很清明,身子也仍然挺立。不過卻看得出體力已因流血及傷勢而相當衰弱。


    吳哥道:“你還能不能說話?能不能再支持下去?”


    連四立刻道:“能。”


    但聲音果然瀉露體力枯竭的秘密。


    吳哥道:“很好,不過稱現在已抵擋不住我隨便刺的劍。”


    連四道:“不一定。


    吳哥堅持道:“一定。”


    說這話時麵色已變得不大好看,酷眼中充滿可怕殺機。


    連四卻忽然用了解的神色和聲音,道:“好吧,你說對。”


    吳哥冷峻地道:“嚴星雨帶來的高手現在隨便那一個也能夠一刀殺死你。”


    連四道:“對。”


    吳哥聲音更冷峻嚴厲,道:“所以就算有很鋒快長刀劈你鼻尖,你也不必出手招架。因為你即使接住那一刀,但震動傷勢的結果也一樣要了性命,你一定不希望死在這些無名小卒刀下吧?”


    連四又應道:“對。吳哥忽然失去影蹤。但這隻不過是連四的感覺而已。


    事實上吳哥在兩丈的空中轉迴身子時,像三股狂風衝到的三個人已經望見他,並且看見吳哥挺劍衝瀉截勢不可當。


    那三人正是嚴星雨帶走的六名高手之中三個,沒有年輕的於南和徐來,也少了一個皮帶上插著十二把飛刀的年輕小夥子。


    他們煞住前進之勢,忽然散開,動作齊整迅速。


    當中一路正是那三十餘歲勁裝大漢,卷起衣袖露出肌肉紮實長滿黑毛的小臂,粗大有力有兩隻手掌各握一把短斧。


    吳哥有如鷹隼撲擊策中的主力。劍光一閃,竟從雙斧之間探入,森冷劍氣已經使那大漢喉嚨上的皮膚出現雞皮疙瘩。


    可惜這一劍沒有法子再推出一寸,因為左邊一條長鞭亦已快要撲到吳後腦,那條皮鞭雖然長達三丈而又是軟兵刃,但掃中要害時的威力並不弱於鐵棍。


    吳哥側閃兩尺,第二二劍又幾乎刺穿大漢鼻子。勁裝大漢兩把短斧招數根本使不出,那是因為被吳哥第一劍搶占了先手,登時束手縛腳,簡直有力無處使,全靠左邊矯夭掣掃的長鞭才保存了鼻子。


    吳哥第三如第四劍都是虛招,第五劍已刺小勁裝大漢左肩,血光飛濺,第六劍一定可以割開那大漢肚子,連左邊的長鞭也搶救不了。


    可是這時吳哥眼睛角卻看見右邊那年輕漢子衝到連四麵前,一對紫金八角錘舞動得遠遠就聽得到唿唿風聲,顯然這一對紫金八角錘不但沉重,麵且此人內外兼修,臂力極強。


    連四全身動都不動,甚至其中一隻錘快要砸到他麵門時連眼睛也不眨。


    全世界麵皮最厚的人也一定不敢讓這錘頭擊中,就算練有上佳硬功。然而麵門仍然是最脆弱部位。


    連四麵皮既不厚也沒有硬功護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閃?


    一個答案來自吳哥,他明明第六劍可以割開對方肚子,可是不但人家肚子好好的全無損害傷(因為他第六劍根本沒有發出)。吳哥自己反而後肩挨了一鞭子。


    第二個答案也是來自吳哥,因為他一隻手已經抓破那年輕大漢的肚子,而紫金八角錘則隨著年輕大漢的身體飛開六七尺,腸子鮮血濺得一身都是吳哥的輕功果然驚人,快得有如閃電。但當時他仍然來不及發出第六劍,亦來不及躲開皮鞭,為的隻是爭先那百分之一秒。


    “天龍爪”功夫的確神奇奧妙,那年輕漢子還未弄清楚吳哥那隻手的企圖,就已經變成死人了。


    吳哥此時才有時間可以為挨那一鞭而疼得毗牙裂嘴。但已無法報仇出氣,敢情那兩個家夥已經逃之夭夭了。


    吳哥把連四抱迴雷府。連四傷口在左胸,隻中了一劍,傷門相當深,大概傷了肺髒,流出來的血有氣泡。


    他情況可以說很嚴重,雷傲候雖然有最好的傷藥,卻也霜眉緊皺,麵色沉重。


    他們都不願離開連四病床,所以低聲交談以免影響連四體息。


    雷傲侯聽完詳細經過,白色的眉毛皺得更緊,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


    他道:“我擔心兩件事,一是連四,二是綠野。”


    吳哥道:“連四情況危險我明白。但你老忽然提起綠野,為什麽?”


    雷傲侯道:“小辛目下必定危機重重,所以嚴星雨不怕他會突然趕迴,如果這小辛也陷入危機,則綠野她們當然更不妙了。”


    吳哥而上不禁泛起一抹憂色。


    雷傲侯又道:“連四傷勢嚴重非常,能不能撐過危險殊難逆料,隻不知嚴星雨又如何?


    他傷勢必定更甚於連四才對……。”


    吳哥道:“很難說,嚴星雨臨走時神智清明,但我看他似是迴光返照,我寧願連四像現在這樣也不要像他。”


    雷傲候頓首道:“大江堂興盛了百餘年,幫中必有名醫高手,嚴星雨雖然很不妙,但也說不定有人能醫好他。”


    吳哥道:“卻不知您老何以先用上好白醋洗滌連四傷口?”


    雷傲侯道:“是小辛教的,也是醫治芳草劍傷唯一妙法。唉,如果小辛趕得迴來,連四就大有希望,你瞧小辛能不能及時趕迴?”


    吳哥既不能亦不敢胡亂問答。就算小辛趕得迴來,連四性命仍未必保得住,隻不知嚴星雨如何?他已經死了?如果他死了,大江堂會不會高手傾巢盡出,血洗雷府以報仇雪恨呢?


    雷傲候忽然問道:“那於南、徐來等六名高手你能不能贏得他們?”


    吳哥道:“不能。他們六種兵器長短攻守配合甚妙,第個人功力深厚而又十分兇悍,我最多隻能勉強保持不敗。”


    雷傲候道:“如果你手中抱著連四呢?”


    吳哥道:“那當然極之不妙,就算僥幸衝出重圍,也一定負傷累累。”


    雷傲侯道:“既然如此,嚴星雨為何不下令轉攻反而強迫他們撇退?他顯然不想殺死你們。但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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