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正自捏著一把汗,隻見玳瑁與陸勉已轉過身走迴來了。兩人的麵色都是一般沉暗。珊瑚的心裏就似有十五個吊桶裝在那兒,七上八落,沒有勇氣發問。


    那少年道:“姐姐,這廝說了些什麽鬼話?……”玳瑁陡地喝道:“誰是你的姐姐,你說的才是鬼話!”


    此言一出,珊瑚大喜若狂,喘著氣叫道:“如何?我早知道陸勉是真的了!”那少年則是大驚失色,驀地打出一把暗器,意欲打傷幾個唆兵,乘亂逃走。蓬萊魔女早有防備,拂塵一展,將他所發的暗器全都卷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玳瑁與陸勉已到了他的身前。那少年喝道,“你這小子用了些什麽花言巧語騙我姐姐?”聲音顫抖,顯出已是色厲內荏。陸勉左掌拔開他的拳頭,右掌五指如鉤,劈胸便揪,喝道:“這活我正要問你!”陸勉是西岐鳳的弟子,招數精奇,內力渾厚,本來就在這少年之上,加以這少年作賊心虛,早失鬥誌,不過兩招,便給陸勉揪住。玳瑁“啪”地打了他一記耳光,斥道:“你還敢冒亢我的弟弟?”


    珊瑚喜孜孜地走上前來,握緊玳瑁的手道:“恭喜姐姐,你終於認出了真的弟弟了。陸勉,你和姐姐說的是什麽?怎能幾句話就說得她相信了你?”陸勉笑道:“我隻說了一句話。”珊瑚驚喜交集,說道:“是麽?你真有本事!那是什麽緊要的一句話?”玳瑁麵上一紅,道:“他給我說的是外人絕不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原來玳瑁家境赤貧,六七歲的小女孩在家裏是沒有衣服穿的,她的胸部有一顆很大的黑恁,她的弟弟不懂事,覺得很出奇,以為姐姐有三個“奶頭”,不明其故。有一天他問母親,母親罵他一頓,罵完了大哭一場。哭自己沒錢給孩子縫衣服。父親則勸慰母親,說是還有人家比咱們更窮的,孩子連出門都光著身子呢。陸勉五歲,姐弟分子。五歲以前的事情,本來是很難記憶的。但這件事情,他卻是印象深刻,所以直到如今,仍然記得。他和玳瑁說的那句話就是:“姐姐你還記得我說你有三個乳頭,挨母親之罵嗎?”


    這少年還想巧辯,說道:“這人我以前一直當他是知心朋友,姐弟之間的事情都告訴他的。姐姐,你不能隻憑一兩句話就相信他。”玳瑁氣他不過,又打他一記耳光。說道:“你再叫姐姐,我就打死你!”要知朋友之間什麽話都可以說,但姐姐身上的私隱則絕不會對外人說的。


    蓬萊魔女道:“好了,現在該審問他了。這廝是什麽人?”陸勉說道:“他就是我們頭領劉侃的弟弟劉滔。唉,我真想不到他會這樣!”


    陸勉自從出師之後,即投入劉侃這支義軍之中,因此對於劉侃的弟弟劉滔,自然也是兔不了有一份“念舊”之情。此時見他做出這種事來,又是憤怒,又是傷心,而憤怒傷心之中,又兼有幾分惋惜。


    劉滔人甚機靈,看出陸勉對他還有幾分情分,連忙說道:“陸大哥,我這次做的事固然是大大不該,但本來的用意卻是好的。”


    陸勉道:“此話怎說?”劉滔道:“咱們的義軍散夥之後,你和十多個同屬登州籍的兄弟迴鄉,不是中途碰到了金國的散兵麽?”陸勉道:“不錯,那十幾個兄弟都英勇戰死了,隻我一人僥幸殺出重圍。”


    劉滔道:“不,還有一個受了重傷的弟兄未死,後來他逃迴來報訊。他不知道你已經逃脫,卻以為你也戰死了。”


    陸勉道:“這又怎樣?”劉滔做出一個尷尬的表情,說道:“我信以為真,以為你確實死了。我,我不合一時起意,動了這個糊塗的念頭,遂冒充你的身份,投奔你的姐姐。因為你的姐姐是代行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職權,我不想做一個普通的嘍兵,我以為認作她的弟弟,就,就至少可以當上一個大頭目。我,我承認是有點私心雜念,但用意也還是為了抗金。”


    陸勉冷笑道:“那麽我今日已經迴來了,你,你卻為什麽反指我是奸細?這不是有心要陷害我嗎?”


    劉滔雙膝一軟,“卜通”跪下,說道:“求陸大哥看在我哥哥麵上饒我一次。我,我是糊塗,我是不該。隻因我怕大哥不會饒我,我才反咬一口的。”


    陸勉“哼”了一聲道:“起來,我不要看你這副醜態。哼,你做了這樣不要臉的事情,完全違背江湖道義,綠林戒條,隻用‘糊塗’二字,就想輕輕地推卸了罪名麽?”


    劉滔說道:“是,我是犯了罪,願受陸大哥嚴懲。”他聽得出陸勉話語雖然嚴厲,卻已似有恕他之意。


    玳瑁做了一年多的“代盟主”,比她的弟弟精明幹練得多。


    冷笑說道:“姓劉的,你太不老實了。你想瞞過大罪,隻認小罪,是麽?”


    劉滔作出惶恐的神氣,說道:“我做錯的事,我都依實說了,”玳瑁冷笑道:“我的弟弟並不知道我是在這兒充當柳盟主的助手的,你卻怎麽會知道?這不是一個大大的破綻麽?”


    劉滔說道:“這是我打聽出來的。”


    玳瑁道:“向誰打聽的?誰又能知道此事?”


    劉滔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嗯,我聽說你是丫頭出身,我想起陸人哥的身世,我來試試的。”說話支吾,顯然已是不能自圓其說。蓬萊魔女心中一凜,說道:“這其間一定還有重大的陰謀!”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陡地喝道:“這廝不說實話,推出去斬了”兩名頭目應聲而上,鋼刀架在他的頸項。劉滔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叫道:“我說,我說!”


    蓬萊魔女冷笑道:“若有一字謊言,依然要你狗命,快說!”劉滔喘過口氣,說道,“散夥之後,我哥哥意欲隱姓埋名,伺機再起,我卻下甘迴鄉務農。於是我和哥哥分手,帶了一小隊無家可歸的弟兄幹那黑道營生。不幸碰上金兵‘圍襲’,我,我失手被擒。”


    蓬萊魔女道:“被擒之後怎麽樣?”


    劉滔說道:“他們知道我是個頭目,將我獨自審問,審問我的是個漢人。”


    蓬萊魔女道:“哦,是個漢人?叫什麽名字?”


    劉滔說道:“這個漢人年約三十左右,麵白無須,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聽得那些韃子口口聲聲稱他作‘郡馬’,對他倒是十分恭敬的。”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公孫奇!公孫奇怎麽審問你,快說!”劉滔接著說道:“這郡馬審出我是劉侃的弟弟,越發不肯放鬆。他要我將義軍中重要的頭目都給他招供出米,不論是公事或者私事,一概都要說給他聽。”


    蓬萊魔女道:“你說了沒有?”劉滔苦著臉道:“在酷刑之下,我沒有辦法,隻好招供。”


    陸勉罵道:“該死!那麽你連我們姐弟的私事,也都說給那狗郡馬聽了。”劉滔不敢作聲,來個默認。玳瑁氣他不過,“啪”的又打了他一記耳光。


    蓬萊魔女道:“招供之後,公孫奇又怎麽樣?”


    劉滔訥訥說道:“那、那狗郡馬就把我放了。”


    蓬萊魔女大怒道:“你騙鬼麽?好,你不肯老老實實是不是?公孫奇會用毒刑,難道我就不會?”


    蓬萊魔女提起拂塵,隻是在他背上輕輕一拂,劉滔登時覺得渾身刺痛,就似有千百枚鋼針刺進他的身體,痛苦難當,比任何毒刑都更厲害。劉滔嘶聲叫道:“盟主鬆刑,我,我說了!”


    蓬萊魔女移開拂塵,說道:“再個實說,我還有十八種酷刑,叫你一樣一樣遍嚐滋昧!”


    劉滔喘息過後,說道:“那狗郡馬聽我說了陸大哥姐弟之事,十分留意。玳瑁姑娘給盟主作助手的事情,就是他告訴我的。他說珊瑁姑娘九成就是陸大哥的姐姐。”


    蓬萊魔女對玳瑁說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公孫奇安排的機關。”陸勉卻不明白,詫道:“公孫奇又怎的會知道玳瑁是我姐姐?”


    玳瑁說道:“是這樣的:我當丫頭的那家大戶人家,為富不仁,後來被綠林的好漢抄了家,我也被救了出來。公孫奇這賊子本來是盟主的師兄,其時盟主還是個未曾出道的小姑娘,她是她的師父撫養成人的。”陸勉聽說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吃了一驚。蓬萊魔女笑道:“我的師父是武林前輩公孫隱,令帥西岐鳳想來是應該對你說過的了。師父他老人家一生正直,也是痛恨這個逆子的。”陸勉知道個中原委,這才釋然於懷。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救了你姐姐的那位綠林好漢和我的師父是相識的,他因為流浪江湖,帶一個小姑娘在身邊很是不便。


    恰巧我的師父也有意思要找兩個女孩子陪我讀書、練武,於是便將你的姐姐接迴家中。名義上是我的侍女,其實我們一直都是像親姐妹一樣的。”玳瑁插口說道:“最早跟隨盟主的兩個侍女便是我和珊瑚姐姐,不過,珊瑚姐姐的情形又與我有點不同,她是自行投奔的。她爹爹是個鏢師,在跟隨盟主之前,已經是學過武藝的了。”陸勉微笑說道:“珊瑚姐姐的家事,她早已對我說過了。“玳瑁說道:“我是到了公孫前輩的家中兩年之後,公孫奇這賊子才離家的。所以公孫奇知道我的籍貫和我曾經做過丫頭的經曆。”


    陸勉道:“哦,原來如此。姐姐,你倒是因禍得福了。”說至此處,接下去再盤問劉滔道:“公孫奇指使你來冒認我的姐姐,有何圖謀?快說!”


    劉滔麵上一陣青,一陣紅,想說又怕說的樣子,蓬萊魔女提起了拂塵,說道:“你是不是想再受酷刑?”劉滔無可奈何,隻得據實說道:“他要我到這裏來做內應。他門打聽得盟主還未迴山,想要撲滅你們這個山寨,計劃最近便要調兵前來攻打,到時由我裏應外合,先把玳瑁姐姐俘虜,交給官軍。”本來金軍在新敗之餘,是無力掃蕩各處義軍的。但蓬萊魔女這個仙寨不比一般,它是綠林之首,故而全國在新君即位,大局稍定之後,便想來拔這口“眼中釘”了。


    但金軍在新敗之餘,又不想犧牲大多兵力。這座山寨形勢險峻,若是沒有內應,很難攻打。


    蓬萊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打得好一個如意算盤,哼,哼,公孫奇這賊子固然是喪心病狂,你這小子也是個為虎作倀的卑鄙小人!你這樣的人留在世上有何用處?”劉滔嚇得麵如上色,連忙叫道:“盟主,我說了實話,你應該饒恕我的!陸大哥求你看在我哥哥的情份,代我說一兩句好話””蓬萊魔女道:“好,死罪免了,活罪難僥!”唿的一掌向他拍下。


    陸勉隻道蓬萊魔女要打殺劉滔,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盟主,手下留情!”話猶未了,蓬萊魔女已是在劉滔的背心狠狠擊了一掌,劉滔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蓬萊魔女笑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我這一掌隻是廢掉他的武功。他醒來之後,除了不能再使武功之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樣。”當下吩咐嘍兵將劉滔拖走,待他調治好了,押他做苦工。將來找著他的哥哥,再交給他的哥哥處置。


    蓬萊魔女重迴山寨,閏寨歡騰。晚上擺下喜筵,兼為陸勉接風。席間陸勉與玳瑁各談別後情事,都是不勝感慨。珊瑚說道“玳瑁姐姐,你雖然是父母雙亡,卻喜弟弟業已成人,而且又做了西岐鳳的弟子,成為了江湖上的一位英雄了,這是大喜之事呀,你苦盡甘來,還有什麽可傷心的?”玳瑁給他說得笑逐顏開,說道:“姐姐,前時你要削發為尼,我很是放心不下。如今喜得你重迴山寨,我也敬你一杯。”


    蓬萊魔女笑道:“玳瑁,你還有一件大喜之事,你知不知道?”玳瑁怔了一怔,道:“什麽大喜之事?”蓬萊魔女道:“你可知道珊瑚何故打消了遁入空門之念?”玳瑁道:“不知。”蓬萊魔女笑道:“你的弟弟知道,你問他吧。”此言一出,登時把珊瑚與陸勉羞得個滿麵通紅。玳瑁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珊瑚姐姐,你可要變成了我的弟婦了?哈哈,咱們親上加親,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事情既經說破,蓬萊魔女便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父母都已不在,我來替你做主,擇日成婚吧。”綠林兒女,都帶有幾分豪氣,珊瑚與陸勉也不忸怩作態,聽憑了蓬萊魔女的主張。珊瑚還悄悄的和蓬萊魔女開了幾句玩笑,說道:“柳姐姐,你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那麽,你是我們的大姐姐,你呢?”


    蓬萊魔女也如實告訴她道:“我自有打算。最多遲你一年。”


    席還未散,嘍兵忽來報道擒獲了一個奸細,原來是個冒充漢人的金兵,前來投奔劉滔的。不過他說的不是劉滔的名字,而是“你們盟主的弟弟。”嘍兵已經知道劉滔是假,立即把他拿下,送來給蓬萊魔女審問。


    一審結果,果然是派來做劉滔的助手,在山寨準備作“臥底”的。蓬萊魔女叫手下將他帶出去關禁,然後與笑做乾坤、珊瑚、玳瑁等人商議道:“咱們正好犄計就計,將金兵引來,殺他一個痛快。金虜以為有人臥底,他們舍不得動用大軍,僅僅對付一個山寨,因此必然是采用奇襲方法。咱們布置好了,定教他們一網成擒。”當下說出計劃.珊瑚喜道:“好計,好計。最好公孫奇親自乘。柳姐姐,你就可以省掉許多氣力了。”


    過後幾天,陸續來了幾個奸細,都為嘍兵聽擒。蓬萊魔女嚴加審訊,審出他們與官軍秘密聯絡的方法,選擇其中一個武功較高而又特別怕死的人,迫他服下毒藥,恐嚇他這毒藥將在七天之內發作,若無她的獨門解藥,必將全身潰爛而亡。於是叫陸勉充當他的跟隨,押著他到山下一個秘密機關去“通風報訊”,假稱劉滔在山上一切都已進行順利,布置妥當,隻等官軍前來夜襲,還送出了一份山寨的地圖,當然這份地圖也是假的。


    其實不但地圖是假,報訊是假,還有一樣假的連那被迫報假訊的奸細也是有所不知,原來連那“毒藥”也是假的。蓬萊魔女哪有什麽毒藥,她不過是用父親秘傳的一種點穴手法,在迫那人“服毒”之時,不知不覺地點了他的一處穴道,令他有暈眩腥悶的感覺,自以為真的服了劇毒而已。陸勉押他去報訊。


    本來極是冒險,但這奸細怕死,卻給蓬萊魔女順順利利地完成了“反間”之計。


    “萬木無聲待雨來”,這一天終於來了!這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二更時分,悄悄地來了一支金軍,摸上山來。這支金軍不過千人。但卻是從金國禦林軍中精選出來的勁卒,由新任的禦林軍副統領檀世英統帶,不遠千裏從大都秘密行軍來的。當然軍中還有幾個深通武功的高手同來。


    這個副統領乃是將門之子,倒也曾熟讀兵書,上到半山,??路是越來越險,已經可以望見山上建築的堡壘了,但還是一點沒遇到抵抗。這副統領不覺心有所疑,沉吟說道:“這是號令北五省綠林的盟主的山寨,怎能如此防衛粗疏,莫非是誘敵之汁?”


    他的一個部下自以為識得內情,笑道:“綠林盟主本來是公孫奇的師妹,極為厲害的。但她此刻還未迴山,這一年來,這個山寨都是交給她一個婢女執掌的。諒一個丫鬟之輩,識得什麽用兵之道?”這些情形,統軍的檀世英也是早已礙到“情報”的了,當下說道:“好,那就按照原來的計劃,試放幾枝響箭,看看咱們的人有沒有接應?暫時不心躁進。”


    響箭放了幾枝,出來了一小隊巡山的嘍兵,迅即被金軍殺得狼狽而逃。過了一會,隻見一溜藍色的火焰,升上半空,這是寨中的奸細與官軍約好的訊號,射出的“蛇焰箭”。檀世英那手下喜道:“咱們的人有接應了,”檀世英道:“卻還不知他們得手了沒有?”話說沒多久,山頭上的火光也已經看得見了。檀世英大喜道:“好,咱們的人得手了,趁著寨中群龍無首,馬上進攻!”原來劉滔從前與公孫奇約好了的是,倘若他擒了玳瑁,就立即舉火為號。這個禦林軍哪裏知道,這是“假放火”,並非山寨焚燒,而是山頭的空地上僥了一大堆幹草。當下這支禦林軍跟著蛇焰箭指示的方向,參考地圖,殺上山去。


    這條路是個喇叭形的斜穀,進口寬,越深入地形越窄,而坡度也越陡,山坡上的樹木藤茅,交結糾纏,展布成一片綠海。


    這樣陰森的林穀,日間已是令人心悸,在月黑風高的晚上,更似多了幾分“鬼氣”。禦林軍初時一鼓作氣,吹起進軍的號角,打響衝鋒的戰鼓,大唿小叫地殺將進去,不料待到整隊都進入了這樣斜穀,兀是未見對方接戰,那股勇氣,從盲亂的喊殺聲中就漸漸變得雲散煙消。檀世英嘀咕道:“真是邪門!怎的既不見賊人?也不見有自己人接應?”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經過三通鼓響,三番盲亂的喊殺之後,迴答他們的還隻是兩邊山壁的迴音,恍恍惚惚,遠遠幽幽,聲音從自己口中叫出又迴到自己耳中,專人感到一種難以名說的奇幻與恐怖,午夜,幽穀,迴聲……把禦林軍戰鬥的勇氣都消蝕光了!


    而且初初進去,還不覺怎麽,一攻上了斜坡,隊伍想要通過,可就非得用馬刀開路不可了。樹木藤茅是那樣濃密,枝椏交結,藤蔓糾纏,變成了就似陷人的軟坑,拉不斷,扯不開,斬不斷,理還亂,要往前行進幾步,也得費許多氣力。


    檀世英見此情形不對,猛然一省,當機立斷,喝道:“改後隊為前隊,鳴金收兵,速退,速退!”


    可惜己經遲了,退軍的命令剛剛宣市,頓然間隻聽得驚天動他的喊殺聲爆發出來,淹沒了他們收兵的鼓角聲,樹林中埋伏盡出,有的從亂石中跳出來,有的從茅草裏跳出來,還有的從樹上跳下來。黑夜裏人影幢幢,但見刀光如雪……一場混戰在黑夜裏的幽穀展開,全國的禦林軍中了埋伏,士無鬥誌,就似一群被關在籠裏的老鼠,胡亂奔竄,揮舞刀槍、連在他們身邊的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也不知道。


    檀世英又驚又怒,叫道:“公孫奇這小子攪什麽鬼?說什麽山寨裏的內應都布置好了,哼,哼,這不是陷害咱們嗎?”在他旁邊的一個黑衣人說道:“公孫奇這小子自己不來,我早懷疑是有鬼了。但這些草寇諒也親何咱們不得,檀將軍,咱們先殺出去,再找公孫奇這小子算帳!”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斥道:“金老賊,你來得好,還想走嗎?”原來那衣衣人正是從前的金國國師金超嶽,倘能把他殺了也可以出一口氣。


    金超嶽聽得蓬萊魔女的聲音,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豈有此理,咱們被公孫奇這小子……”“出賣了”這三個字還未曾說得出口,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經來到。


    有蓬萊魔女在此,他已是隻能自保,不能再顧檀世英了,但他自恃武功,心想要戰勝蓬萊魔女雖然不易,獨自逃生,諒還可以。


    哪知他剛剛轉過身子要逃,隻聽得一聲長笑,笑傲乾坤已是出現在另一麵,封鎖了他的退路。笑傲乾坤縱聲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嘿,嘿,天羅地網已張開,你們哪一個還想逃跑得了?”


    金超嶽領教過笑傲乾坤的厲害,深知他的本領隻有在蓬萊魔女之上,笑傲乾坤已經出現在他的前方,他還敢向前衝去?急切間他正想選擇一個有利的方向,蓬萊魔女輕功何等迅疾,說時遲,那時快,已是追到了他的背後,金超嶽反手一掌,蕩開她的拂塵,笑傲乾坤亦已大笑而來。


    就在此時,檀世英身邊的一個黑衣武士,忽地衝了上來大聲喝道:“我與你這賤婢有不共戴天之仇,好呀,今日陌路相逢,你吃我一掌!”


    掌挾勁風,沙飛石走,聲似鬱雷,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一凜,“想不到在金國禦林軍中還有如此一個高手!”她不想兩麵作戰,用了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身閃開。


    隻聽得“蓬”的一聲,這一邊蓬萊魔女閃開了黑衣武士的一掌,那一邊笑傲乾坤卻已及時趕到,與金超嶽硬拚了一掌。


    笑傲乾坤自從得了柳元宗與公孫隱各授以上乘的武功之後,早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時有心試試自己的功力,明知金超嶽的陰陽五行掌,專傷奇經八脈,也硬接他的掌力。雙掌一交,笑傲乾坤打了一個寒嘩,但金超嶽卻“哇”的吐了一口鮮血!


    金超嶽過去也曾與笑傲乾坤交過好幾次手,雖然每一次他都是輸給笑傲乾坤,但至少也能打到百招開外,不料這次僅僅是一個照麵,便結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得他五髒六腑都似乎要翻轉過來。他一口鮮血噴出,踉踉蹌蹌地往後直退。


    笑傲乾坤打了一個寒噤,試出金超嶽所練的“修羅陰煞功”似乎又進了一層,但自己本身的功力比對方增進得更多。笑做乾坤哈哈笑道:“你惡貫滿盈,閻王老爺要請你赴宴啦,你還往哪裏跑?”一縱身便即追上了金超嶽,伸手便揪。


    金超嶽沉聲吼道:“我與你拚了!”“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對著笑傲乾坤噴來,笑傲乾坤不願濺上滿身血汙,側身一閃。金超嶽雙掌齊推,那股力道竟然十分猛烈,笑傲乾坤的那一抓,本來要抓碎他的琵琶骨的,竟給他的雙掌蕩開,而且還禁不住倒退三步。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好生詫異,心道:“這老怪已給我打得連連吐血,怎的突然間又有如此功力,反而比剛才強了?”


    原來金超嶽用的是一門邪派奇功,名為“天魔解體大法”,這門功夫在自傷肢體之後,功力可以陡增一倍。金超嶽因為已經給笑傲乾坤打傷在前,索性再咬破舌頭,施展這門邪派奇功。


    “天魔解體大法”本來最為耗損真力,使了這門功夫,過後必將元氣大傷,至少大病一場,甚至半身癱瘓。但金超嶽此時為了想保性命,隻盼能把笑傲乾坤打跑再說,後果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金超嶽的“陰陽五行掌”,左掌使的是“修羅陰煞功”,掌挾寒飆,奇冷刺骨;右掌則是“雷神掌”的邪派功夫,掌力一發,熱風唿唿,觸人如炙。笑傲乾坤縱聲笑道:“黔驢之技,已盡於此了麽?”在寒飆熱浪之中,掌影翻飛,招招進迫,絲毫不讓。他正是要惜對方的“陰陽五行掌”來考驗本身的功力。


    笑傲乾坤纏上了金超嶽,另一邊,蓬萊魔女也和那黑衣武士作了對手。”


    黑衣武士使的是一根狼牙棒,棒重力沉,蓬萊魔女連刺三劍,竟然都給他的狼牙棒擋開。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道:“這金狗的本領倒也很是不錯,但我不認識他,卻何以說是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蓬萊魔女不敢輕敵,隨即使用拂塵助攻,一招“天羅地網”,塵尾散升,向那黑衣武士罩下,黑衣武土一掌拍出,勁風唿唿,蕩開她的塵尾,狼牙棒接著一招“橫掃千軍”再轉而為“推波助瀾”,“壓”字訣與“轉”字交替運用,竟然把蓬萊魔女迅捷無比的連環劍招也化解了。


    蓬萊魔女“咦”了一聲,連忙喝道:“你是丐幫的什麽人。


    為何投靠主虜,助紂為虐?”


    原來這黑衣武士竟是用狼牙棒來使出丐幫的打狗棒法。打狗棒法本來勝在輕靈迅捷,變化奇妙,他這根狼牙棒少說也有六七十斤之重,以沉重的兵器而使輕靈的招數,其難可想而知。


    但這黑衣武土把這柄粗重的狼牙棒使開,就似舞弄一根燈草似的,得心應手,毫不費力。蓬萊魔女看出他的家數,是以有此一同。


    這黑衣武士“哼”了一聲,狠聲罵道:“什麽叫做助紂為虐?哼,哼,你這女賊不識順逆,把丐幫當作什麽英雄豪傑,在我眼中,不過是一群為非作歹的臭叫化而已,臭叫化若然碰到我的手上,我一個個都要打殺!”


    看他這副咬牙切齒的神氣,顯然是和丐幫有什麽大恨深仇。


    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中想道:“丐幫弟於決不能如此辱罵本幫,難道是我走了眼(看錯)了?奇怪,但他這路棒法,分明卻是打狗棒法。


    蓬萊魔女雖然有點驚疑不定,但那黑衣武士既已表明態度,蓬萊魔女怎能吝得他侮辱丐幫?當下厲聲斥道:“管你是叛徒也好,或本來就是金狗也好,你既敢口出大言,和我們誓不兩立。


    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願,分個強存弱亡!”


    蓬萊魔女氣上心頭,登時展開了淩厲無倫的攻勢,塵劍兼施,劍劍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而那柄拂塵,也矢矯如龍,倏聚倏散,時而當作判官筆用,聚成一束,擊他的天靈蓋,時而作網狀散開,把對方的身形全都籠罩在拂塵之下。


    那黑衣武士拚命抵擋,大汗如雨,心中暗暗吃驚,“怪不得北五省綠林,肯受一個女子的管柬,奉她作為盟主。原來果然是名不虛傳,如此了得!”


    但這黑衣武士雖然是給她殺得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但畢竟也還有招架的本領。激戰多時,不知不覺已鬥了五十來招,那黑衣武士居然還能夠勉強支撐,未曾落敗。蓬萊魔女心想:“這廝的武功出自丐幫已是無疑的了。看來他雖然比不上新幫主武士敦,但丐幫之中,除了武士敦,隻怕也就要數到他了。”心中不由得稍稍動了“惜才”之念,同時也興起了好奇之心,要想把他生擒,問個水落石出。


    那黑衣武士看出有線生機,趁著蓬萊魔女未施殺手,招數略緩之際,突然一個倒縱,和衣就滾下山坡。山坡上茅草高逾人頭,荊棘遍布,黑衣武士拚著給荊棘刺得皮開肉綻,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他的動作也當真是快到極點,轉眼就鑽入了茅草叢中,不知去向。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梅不該手下留情,放走了一個強敵。她正想去拔草尋蹤,耳邊忽聽到笑傲乾坤與金超嶽高唿酣鬥之聲。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穀涵怎的還未曾打發這廝?”她聽出這兩人都似力竭聲嘶,不禁大吃一驚,大感意外。當下,無暇追拿那黑衣武士,立即便跑過去看。


    隻見笑傲乾坤手揮折扇,衣袂飄飄,正在繞著金超嶽的身予和他遊鬥。金超嶽則狂唿猛撲,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蓬菜扈女在五六丈外,已感到那一股卷地的寒飆,驟然間又變為炙人的熱浪,這正是金超嶽那“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時候。表麵看來,還似乎是笑傲乾坤給他迫處下風。


    蓬萊魔女一抖拂塵,正要過去夾攻金超嶽。就在此時,忽聽得笑做乾坤一聲長嘯,身形倏起,倒縱出數丈開外,落地之時,腳步竟然未能站穩,又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把笑傲乾坤扶住,急聲問道:“你怎麽啦?”低頭看時,隻見笑傲乾坤滿身都是鮮血。


    話猶未了,隻聽得金超嶽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嘶叫,口中噴血如泉,身形搖晃幾下,就似一根本頭般地倒下去了。


    原來,金超嶽用的“天魔解體大法”大傷元氣,當他最後一次用血箭迫退笑傲乾坤之時,本身亦已是到了油盡燈枯之境,終於狂吐鮮血而亡!


    笑傲乾坤喘過口氣,笑道:“這老怪臨死之前的一擊倒也很是厲害,不過要想傷我,卻還未能。你放心吧。”他身上的血是金超嶽噴來的,並非他自己受傷。蓬萊魔女看清楚了,心上一塊石頭落地。


    此時金國那支禦林軍已是傷亡殆盡,被俘虜的也很不少。主帥桓肚英隻剩下幾個親兵保護,且戰且走。陸勉、玳瑁、珊瑚率領嘍兵包抄,已切斷了他的退路。


    笑傲乾坤叫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決不能讓這賊將跑了!”蓬萊魔女說道:“不錯,咱們這就過去拿他。料他已是甕中之鱉,決計逃跑不了!”


    不料笑傲乾坤口裏大唿小叫,腳步卻不移動。而且,非但他自己不走,還把蓬萊魔女一把捉住。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正感莫名其妙,待要發問,隻聽得笑傲乾坤已又在縱聲笑道:“哈哈,公孫奇定的好個妙計,你們都已給公孫奇賣在這兒啦,還想逃麽?柳盟主,今次論功,該數公孫奇最大,看來他是有誠意反正的了。”


    蓬萊魔女恍然大匿,心道:“原來穀涵是想使反間之計。不錯,捉了一個檀世英算不了什麽,倒不如把他放了,讓他在金國皇帝跟前告公孫奇一狀。”


    蓬萊魔女領悟了笑傲乾坤的用意,也假意說道:“論功行賞,慢慢再說。待我先把這賊將先拿下來。”當下揚聲叫道:“玳瑁、珊瑚,你們退下。我要親自捉拿這廝!”


    玳瑁、珊瑚正自力戰不下,隻道盟主親自出馬,定然手到擒來,於是立即讓開,連陸勉也退下來了。


    蓬萊魔女喝道:“往哪裏跑?”接上珊瑚的空檔唰的一劍刺出。檀世英舉槍招架,蓬萊魔女心裏想道:“我要放他,可也不能大露痕跡。”要知蓬萊魔女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倘若使出的武功太過平庸,三招兩式就讓對方逃脫的話,隻怕要給對方看出破綻。


    檀世英本領倒也不弱,知道來的乃是綠林盟主,心頭一凜,拚了一死,抖起碗口大的槍花,一招“鳥龍絞柱”,接著變為“倒海翻江”,方圓數丈之內,一片劍光槍影,沙飛石走,等閑之輩都踏不進這個圈子。


    蓬萊屋女冷笑道:“你這金龍十八變的槍法也算是過得去了,但要想在我乎下逞能,卻似乎還差得太遠!”劍法一緊,緊緊裹著他的長槍,檀世英拆了十來招,槍法已是漸漸施展不開。


    心中吃驚不小,暗自想道:“這魔女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北五省的強盜肯服服貼貼地聽她號令。”卻不知蓬萊魔女還隻不過是使出六七分本領。


    蓬萊魔女容他過了二十多招,劍法一緊,力透劍尖,當的一聲,撥開槍頭,劍尖在檀世英的臂膊上劃開了一道傷口,她用劍十分神妙,僅僅是挑破皮肉,恰到好處,卻絲毫也沒有傷著他的骨頭。


    檀世英大吼一聲,長槍飛出,這是他的救命絕招,來勢倒也不可輕視。蓬萊魔女側身閃過,拂塵一揮,摔了檀世英一個筋鬥。


    蓬萊魔女這一招用得更是神妙,檀世英摔出三丈開外,雖然疼痛,卻發現氣力還在,並未受傷。檀世英連忙爬起來,三拳兩腳打翻了幾個來捉他的嘍兵,也滾下山坡去了。


    檀世英那幾個護兵發一聲喊,四散奔逃,可是他們卻沒有這麽好“運氣”了,蓬萊魔女一甩拂塵,抖落了十來根塵尾當作暗器射去,那幾個護兵一個個都覺膝蓋一酸,登時跪倒,給山寨的頭目都捉了去。原來他們都是給塵尾刺中膝蓋的麻穴。這一戰檀世英帶來的這支禦林軍全軍覆沒,就隻逃跑了他本人。


    陸勉歎道:“可惜走了敵軍的主帥。”珊瑚跟隨蓬萊魔女多年,識破小姐的用意,微微一笑,低聲說道:“還是讓他走了的好。”


    蓬萊魔女下令清理戰場,將俘虜押解迴山。玳瑁喜孜孜他說道:“這一戰咱們山寨的威風大振,諒金虜以後也不敢對咱們小覷了。”蓬萊魔女道:“勝不驕,敗不餒。敵人雖然大敗虧輸,但咱們還是不能放鬆戒備。”玳瑁應了聲:“是。”她看見笑傲乾坤過來,便藉放走開,去察看嘍兵清查俘虜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並肩而行,輕聲說道:“你可知道這檀肚英是什麽人嗎?”


    正是:有心放虎歸山去,另有天機油裏藏。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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