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李七郎口氣陰沉地道,“你不許人家在你麵前提柳先生的名字,我也有個忌諱,那就是不許你在我麵前提簡昆侖這三個字,再讓我聽見,我一定不饒你,你記好了……”


    二先生果真不再吭聲了。他的情緒變化,顯非常人所能料及,時悲時喜,無能預料,眼前一霎間的悲傷,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又低下頭為之哭泣起來。


    來到昌穀,這已是第三天了。一直便在這個山間小墅住著。整日價無所事事,朱蕾可真有點悶得發慌。


    宮胖子多財善賈,這房子不知道是他哪年買下來的,一直留供來滇之用。


    小小院落,花開如錦。


    滇池本來就氣候溫和,主人更是蒔花雅人,雖不若愛花主人柳蝶衣之戀花成癖,卻也搜羅了許多奇花異卉,四季常開,花香不斷。


    午後睡醒,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旖旎懶態。


    服侍她的一個婦人——張嫂,為她甜沁沁地蒸了小半碗冰糖蓮子,拿來讓她吃。


    朱蕾又像是迴到了昔日的養尊處優歲月。


    秦太乙、宮胖子兩個武林奇人,打三天前,把她好好安頓這裏之後,便不見了人影,留下她一個人和看房子的張順夫婦兩人為伴,講也不講一聲地便走了。


    張氏夫婦看來四十左右,不像是幹粗活的下人,卻都精於烹饌。


    這一下朱蕾可有口福了。


    想是受了宮胖子的特意囑咐,夫婦兩個人日來挖空了心思,為她變著法兒的弄出多種精饌美食。


    大魚大肉的,朱蕾早吃膩了,偶爾來上幾盤新鮮小炒,其味之腴,真是不在話下。


    隻是她的心卻不在這裏……兩個老狐狸也不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難不成就此開溜,一輩子也不再見麵了?


    想想可真煩人。


    張嫂雖已是十足的花信之年,卻也不失風韻,布衣裙釵,幹淨利落,鬢邊悄悄有了幾莖白發,看著卻不覺其老,隻是幹淨大方,很好看、可人。


    但是這個可人的女人,對於朱蕾的問話,卻隻是一問三不知,一味的微笑,化解了朱蕾內心的重重懸疑。


    用白楊木的小叉子,插起了一串蓮子,一顆顆放進嘴裏,慢慢地嚼著。張嫂卻已拉長了眼睛,笑眯眯地在為她報著晚上的菜單了。


    “鯽魚氽蘿卜絲,加上一些火腿絲,再撒上一把香菜,香噴噴的,小姐頂愛喝這個湯,我再給您燒個絲瓜豆腐,蒸上一小碗豬肝糕,張順說小姐愛吃他烙的菜餅,把蘿卜絲改成綠豆芽,不要太爛,好不好?”她是蘇州人,標準的吳儂軟語,微微一笑,牙齒自潔整齊,連朱蕾都看著舒服。


    “你們這是怎麽迴事?串通好了,想用好吃的東西把我捆在這裏是不是?”話雖如此,她仍然十分受用地笑了,隨道,“我就愛吃你做的豬肝糕,軟顫顫的……怎麽弄的?


    怎麽一點腥味兒都沒有呢?你得教教我,以後我也能做給別人……吃……”


    “小姐玩笑了!”張嫂說,“哪個人有這個造化,能讓小姐侍候?哎呀!別說笑話了。”


    “那也不一定……”朱蕾說,“女人總歸還是女人呀!”


    說了這句話,忽然臉上一紅,覺出了話中有病,便自裝作看什麽別的東西,把臉轉到了一邊。


    張嫂低頭一笑,卻不敢造次多言。


    朱蕾被她這一笑,臉色越加發臊,忙即站起來,裝著賞花的樣子,來到窗前。


    “宮先生關照過了,小姐您是金枝玉葉的身子,要我們好好服侍,要是有了差錯,要跟我們算賬呢!說小姐不愛吃大魚大肉,要多變些花樣,弄些時鮮清新的菜肴……這又真把我們給難著了!”


    “唉!”朱蕾用一聲輕輕歎息,打斷了她的活,“宮先生他把我看錯了!”


    “小姐!您是說……”


    “難道我隻是這麽膚淺的一個人?平日隻是懂得吃吃喝喝,無所事事?”


    “這才是您的福分呀!”


    “不,如果這就是我的福分,還不如死了的好!”


    說著朱蕾的眼睛忽然紅了,她搖搖頭說:“我絕不是這樣的人……我的心太高,誌氣很大,很希望能做一番大事業,有一番大作為,隻是……人家總是把我當成一個女人,認為我是金技玉葉,吃不得苦……”


    張嫂有些茫然地向她看著。


    朱蕾看著她微微一笑:“你大概很不明白我這幾句話的意思吧,其實一個人的強弱,並不在外表的身體,或是男人、女人,而是在這個人裏麵的意誌力,和他的勇氣見識及作為……我自信這三樣都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偏偏我卻是時感寂寞,而至無所為用……


    這才是我最大的遺憾。”


    張嫂仍然是用著一雙奇怪的眸子向她望著。


    “好!”室外傳過來一聲嘹亮的喝彩。


    “這才是我心目裏的俠女英雄!”


    珠簾卷處,先後走進了兩個人來。


    房子裏的兩個女人,俱嚇了一跳。隻是當朱蕾看清了前者來人意興遄飛的外貌,早已驚喜不置地叫了起來。


    “是你!”霍地撲身向前,不自禁地握住了來人雙手,喚了一聲,“大哥……”便自不由自主地倒在那人身上嚶然作聲,痛泣了起來。


    “簡大哥……隻當是這一輩子再也瞧不著你了……噢……你……大哥……”說著,她越發地抱緊了他,竟自語不成句地又哭了起來。


    簡昆侖輕輕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姑娘女中豪傑,不當作此小兒女態。來,我為你引見一位好朋友!”


    這麽一說,才使得朱蕾忽然警覺,敢情眼前還有個外人,慌不迭地忙自抽身而起。


    身邊這個人,年紀四旬,相貌魁梧,黑麵白牙,端的是條好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簡昆侖新近義結金蘭之好,四人之一的方天星。


    朱蕾順著簡昆侖,也向來人稱唿了一聲:“方三哥……”


    卻不知這聲稱唿,竟惹得方天星哈哈大笑不已。


    “姑娘,你這個稱唿可不大妥當,要改一改。”


    “這……”斜過眼睛來,向簡昆侖瞟著,朱蕾臉上可是怪害躁的。


    “難道不是?”方天星目含微笑道,“我們四個結為兄弟,簡昆侖年紀最輕,排行老四,剛才你與他一見麵時,就稱唿他是大哥,現在叫我是三哥,無形中我可又比他小了,這個賬可得好好算他一算……”


    朱蕾一時紅了臉盤兒,轉向簡昆侖笑嗔道:“都怪你……怎麽辦呢!”


    簡昆侖隻是含笑不答。


    秋波一轉,朱蕾看向方天星笑道:“這個容易,以後我改稱他一聲四哥就好了!”


    方天星嗬嗬笑了一聲:“姑娘真是抬舉我們了。”這地方他是常客,當得上半個主人。當下隨即落座,張嫂笑嘻嘻地趕過來,喚了一聲:“三爺你也來了?”


    方天星啊了一聲,笑道:“是張嫂?哎……這幾個月連做夢都想著你的菜,迴頭可要好好弄兩個菜給我們的貴客嚐嚐。”


    張嫂笑說:“那還要說?宮先生早就關照過了!”


    她先時也已聽說,宮先生又結拜了一個兄弟,姓簡,想不到眼前這一位就是,當即上前拜見,一時之間,整個房舍洋溢喜氣,好不熱鬧。


    雙方熱切交談之間,每見朱蕾含情脈脈的一雙眼神向著簡昆侖默默注視。


    方天星心裏明白,他們原是心儀兩好,此番久別重逢,正不知有多少體己話兒要背人細說,眼前這個情況,自己夾在裏麵,再不知趣避開,可就是不識時務,遭人罵了。


    是以,他隨即借了個故,就此離開。


    張嫂也走了。一時間,堂屋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山風輕飄。


    那一麵竹籬上的紫色牽牛花,開得一片爛醉,配合著花圃裏的各色菊花,匯集著一片香光,姹紫芳菲,看在有情人的眼睛裏,直似無限旖旎,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感覺。


    心裏甜沁沁地……


    簡昆侖忽然覺出了不對,左右看了一眼:“咦?方三哥呢?”


    剛要站起來,轉身招唿。朱蕾的眼神卻製止了他:“傻子,你……”


    簡昆侖又坐了下來,卻是眼巴巴地向她看著。


    鬢邊插著一小朵紫色牽牛花,襯托著她的清麗麵頰,一笑一顰,總是秀纖高雅,那麽美、美得迷人,幾個月不見,她似乎微微的有些瘦了,芳頰微陷,著了些憔悴,襯托著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似伶俐俏豔,清秀可人。


    看著看著,簡昆侖隻覺著心裏一陣子嗵嗵直跳,慌不迭移開了目光,直覺得有些張皇失措。


    平素他一直遇事鎮定,哪怕是被擒在飄香樓,麵見大敵柳蝶衣,生死攸關的一霎,也都能冷靜沉著,方寸不失,卻是不曾料到,在麵對著自己衷心所喜愛敬重的姑娘這一霎,竟自如此不濟,反不若對方的從容自持。


    “這麽久不見了,你不想好好看看我?”朱蕾半嗔半笑的手叉腰肢,“看看我是胖了,還是瘦了?”


    簡昆侖一笑說:“瘦了。”他的眼睛仍然隻是向窗外看著。


    “你根本就沒有看,怎麽知道?”


    “我看過了!”他仍是微微含著笑,“一進門的時候就瞧見了。”說時,情不自禁地轉過眼睛,向她瞧了一眼。


    “哼!”朱蕾說,“是不是我變醜了?把你嚇成這個樣,連看都不敢看?嗯?”


    “不……”簡昆侖索性笑了,又看了她一眼,“你說錯了,正好相反,不是變醜,而是變得更漂亮了!”


    朱蕾白著他:“真的?”


    簡昆侖笑而不言。


    “怎麽不說話?”


    “我……”


    氣氛好別扭。


    簡昆侖簡直難以置信,怎麽一下子自己竟像是變成了小孩子一樣的率真,一問一答,毫無招架之能,而且聽話得緊!


    四隻眼睛相對的時候,兩個人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來。


    簡昆侖倚窗而立。


    朱蕾卻伏身窗欞,向他多情地望著。


    “這一次我能逃出來,多虧了陳圓圓,要不是她想的好法子,我真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於是她輕聲細語地把逃出平西王府的一番經過說了一遍,簡昆侖亦不禁為之納罕。


    他感歎著道:“我早就聽說過她的許多傳說,想不到,她還有這番義氣,倒是難得,隻可惜遇人不淑,落在吳三桂這個賊子手裏……卻是又能奈何?”


    朱蕾說:“陳圓圓深明大義,如果能吸引她到我們這一邊,乘機對吳三桂策反,豈不是好?”


    簡昆侖搖了一下頭:“這件事我與方三哥也談過……隻怕不容易!”


    “為什麽?”


    “第一,吳三桂功利熏心,清廷目下對他極為器重,籠絡正殷,眼前還不是時候!


    第二,陳圓圓據說已失去了他的歡心,對他已沒有左右之力,一個弄不好,反倒害了她的性命。所以,方二哥認為,暫時不必動這個念頭,假以時日,再觀後效。”


    朱蕾一笑,點頭說:“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情形正是這樣……還有一點,陳圓圓她是個感情深重的人,對於吳三桂,她終是難忘舊情,若要她做出不利於吳三桂的事,怕是不能。”


    簡昆侖點點頭:“這就是生為一個女人的悲哀了……”


    “這話怎麽說呢?”抬起頭笑眯眯地向簡昆侖看著。


    “我可不是說你!”簡昆侖道,“能像姑娘這樣情義兼重的女人卻是不多。”


    “算了!”朱蕾那麽平靜地向他笑著,“我又是怎麽個情義兼重了?”


    簡昆侖忽然發覺到,又陷於先前的窠臼,口頭上終是無能取勝。對方姑娘蘭心蕙質,善於促狹,每句話都尖銳刁頑,更似有所刺探,不易捉摸,一個對答不妙,怕是又將為她奚落取笑,真正是敵她不過。


    偏偏朱蕾的眼睛不容他圖逃,含著淡淡的笑靨,直向他臉上瞧著。


    她的直率天真,常常在這種小地方表露無遺。對她更不能敷衍搪塞,卻要實話實說。


    這可就使得簡昆侖大見尷尬。


    對於她,他有一片真情,卻是一直壓置在心底。那是因為有更大的任務和責任等待著他去完成,此時此刻,萬不容旁生枝節,為此分心而壞了既定的大事。


    還有,朱蕾貴為皇室公主的身分,卻使他不能不時時提醒著自己,不可有所造次。


    簡昆侖已恢複了原有的鎮定。


    雙方目光再次交接時,他的表情極是從容:“姑娘也許還不知道,令兄朱先生他……”


    朱蕾頓時一驚:“我哥哥他怎麽了……”


    簡昆侖一笑說:“放心,皇上很好,形勢雖然險惡,但李將軍卻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的人還有很多,看來一時半時,吳三桂、孫可望這些人還無能奈何。”


    朱蕾才似鬆了口氣,卻問說:“他如今在哪裏呢?在貴州?還是雲南?”


    簡昆侖正要說出,卻又搖了一下頭。


    “怎麽迴事?”


    “目前情況日有所變!”簡昆侖說,“秦大哥、宮二哥正在密切注意、查訪,如果沒有什麽意外,我想你們兄妹應該不久就可以見著了。”


    朱蕾喜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雙手,幾乎是跳了起來:“啊——太好了。”


    話聲未已,隻見竹籬微顫,陡地拔起來一條人影,直向院中飄落下來。


    簡昆侖心頭一驚,反手把朱蕾拉向身後,容到他看清來人之後,才自放心的啊了一聲:“三哥——是你?”


    來人卻是方天星。


    先時不久,三人還在一起說話,卻不知轉瞬之間,竟自離家出外,這一霎施展輕功越牆而入,尤其顯示著事非尋常。


    雙方見麵,方天星微微一笑,信步而前。


    “有什麽事?”


    “不要緊。”一麵說,他來近窗前,看向朱蕾道,“姑娘是哪一天來的?”


    “噢,”朱蕾略微盤算了一下,“有三天了。”方天星點了一下頭:“我還沒有跟秦老大他們兩個見著,前幾天發生的事絲毫不知,姑娘可知一二?”


    朱蕾想了一下:“莫非那些人……又來了?”


    “還不清楚……”方天星眉毛微微皺了一下,“有幾個行蹤不明的人,在江邊走動,而且有一艘來路不明的船!”說時,身勢微長,已越窗而入。


    朱蕾本能地要關上窗戶。


    “敞著它,這樣方便!”


    三個人陸續落座。


    透過敞開的窗扇,大可一覽無遺。或許這便是方天星不與關閉的原因。


    “怎麽迴事?”簡昆侖沉著地道,“有人盯上了我們?”


    “看來不錯!”方天星說,“大概吧!”


    “是哪一道上的?”


    “不像是官麵兒上的!”


    “難道是……萬花飄香一麵的?”


    “目前還說不準!”方天星淡淡一笑,“他們掩飾得很好,有人拿著地圖,四下亂轉,樣子很像是劃木的排主,可是船太講究,有點不像。”


    簡昆侖問:“有多少人?”


    “不少!進進出出,總有七八個之多。”


    一時,簡昆侖、方天星都垂首不語,盤算著心思。


    方天星的眼睛看向朱蕾:“姑娘請說一下過去幾天的遭遇,難道有人綴上了你們?”


    朱蕾搖搖頭,一片茫然。


    她於是把前此被金羽燕雲青劫持以及遇救經過說了個大概,卻也沒有忘記了後來李七郎、二先生的一番糾纏。三番經過敘述完畢,方天星神色就不似先前那般輕鬆了。


    倒是簡昆侖甚具信心的樣子。


    方天星費解的眼神,看向簡昆侖道:“看樣子飄香樓一門精銳盡出,燕雲青、李七郎俱是武功精湛的大敵……卻是那個二先生又是何許人也?”


    朱蕾噢了一聲,立時插口道:“我還差一點忘了,這個人還提到你的名字,說你是他的小兄弟……這又是怎麽迴事?”


    簡昆侖呆了一呆,點頭道:“這麽一說,真的是他了,二先生……他怎麽會出來了?”


    “誰是二先生?”對於方天星來說,二先生這個人是完全陌生的,根本就沒聽說過。


    簡昆侖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有這個人,如果我猜測不錯,他應該是飄香樓主人柳蝶衣的弟弟,是一個神智失常,常會發作的人。”


    方天星微微一笑,確是十分好奇。


    “怪不得呢!”朱蕾迴憶前情,恍然大悟道,“我隻當他是個瘋子呢,當時要不是他,那個叫李七郎的人已經完了,是他救了他……”


    簡昆侖慨歎一聲道:“這個人清醒的時候,通情達理,人很正派,病勢一經發作,可就無可理喻,一向幽禁在飄香樓,從不思外逃,為什麽這一次卻改了主意,真令人不解……”


    朱蕾笑說:“他在找你呀。你們又是怎麽認識的呢?”


    簡昆侖輕輕一歎:“當日我囚禁在飄香樓,與他比鄰而居,承他愛護,更傳授了我一套奇妙身法,若不是他的好心援手,我實難這麽輕鬆地逃出,說來他對我應是恩高義重。”


    方天星哼了一聲:“話雖如此,畢竟他與柳蝶衣是兄弟,還是他們那一邊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現身救李七郎了。”


    簡昆侖搖了一下頭,頗是感傷地道:“對於這個人,三哥你還不了解,據我所知,柳蝶衣雖與他誼在兄弟手足,談到他們之間的情誼可謂一如冰炭,這個人更有一番血性,除了病勢發作時的胡言亂語,不可理喻之外,在他清醒時刻,稱得上是熱血至情之人!”


    方天星、朱蕾都不禁被激起極度的好奇。


    “對此人,我們卻要心存結納……”簡昆侖說,“他的一身武功,著實高妙,若能存心相助,更是個難得的好幫手,足可抵擋飄香樓部分實力……這件事且容與他見麵以後再說吧!”


    方天星點頭道:“能在秦老大、宮二哥手裏,把人奪走,當然絕非等閑,這個人我倒很想見他一見。”


    “隻是……”他卻又立刻陷於沉思之中。


    簡昆侖、朱蕾俱不禁向他望去。


    “隻是我擔心李七郎這個人而已……”方天星說,“這個人沒有死,終是大患,你也許不知道,這些年以來,飄香樓在江湖上幹了許多駭人視聽、心狠手辣的事情,據我們事後的調查,其中一半以上,皆是出於此人之手,這也正是為什麽我們兄弟苦心殫慮地要取他性命的原因。”接著他發出了一聲歎息。


    “想不到他竟然命不該絕,重傷之下,依然為他逃出了活命,打蛇不死,終留後患,日後再想除他,可就不容易了。”


    簡昆侖聽他這麽說,一時低頭思忖,暫時無話可說。老實說,對於李七郎這個人,他還認識的不夠清楚,略可測知,對方是一個十分工於心計的人,武功劍術,皆有可觀,柳蝶衣對他十分放任,兩者之間關係曖昧。


    李七郎本人雖不是萬花飄香的嫡係人馬,但在該一門派組織裏,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方天星這麽一說,才知道他在江湖上如此聲名狼藉,人人得而誅之。


    但是,這個人對於自己卻有援手之恩,雖說他的性態心術不明,可是自己終不曾讓他有表露之機。如今陣壘分明,雙方再見,勢將放手一博,生死在所不計,卻也不能不謂之悲慘之事。


    簡昆侖不禁又想到,二先生如今落在了他的手裏,以李七郎之聰明狡猾,二先生焉能有所作為?終將為他所脅迫,助紂為虐,又將落得一個如何下場?實在令人擔憂。


    他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想到自己在飄香樓身遭幽禁時,與二先生之過從種種,承他以奇技空門八式相授,更賴他相助,才能於隨後逃出樊籠,如此恩情,自不能與李七郎同日而論,怪在這兩個多少均曾於自己有恩的人,竟自連袂一氣,站在敵對的一方,將來陣上相見,你死我活,不能不謂之棘手遺憾之事,卻也是造化弄人了。


    朱蕾卻在為另一件事所擔心:“方……三哥,”她轉向方天星訥訥說道,“你說外麵的那幾個人,真的是衝著我們來的?”


    一波接一波的兇險,杯弓蛇影,早已是草木皆兵,朱蕾一聽見有可疑的人,自是由不住心裏吃驚。


    方天星看著她,搖搖頭說:“還說不準,姑娘大可放心,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容你再落在他們手裏……”


    話聲才住,簡昆侖忽地偏頭窗外,頗似有所警覺。無獨有偶,方天星同有所感,冷笑一聲道:“我去。”聲出人起,唿地掠身窗外。


    隨著他縱出的身子,一式巧燕鑽天,哧地已射出數丈開外,卻是直襲向牆邊那一叢高出的修竹。


    方天星想是已有所見,緊隨著他騰起的身勢,右手揮處,一連打出了兩枚暗器亮銀釘。


    亮銀釘出手,閃出了兩線銀光,尖嘯聲中,直向著那一叢修竹打到。


    竹梢嘩啦一聲搖動,掩藏在上麵的那個人,竟然已脫身而離,以至於兩枚亮銀釘雙雙落空,打入竹叢。


    方天星自是不舍。冷叱一聲:“鼠輩,大膽!”


    借助於竹枝的一彈,第二次騰身而起,直向著來人飛撲了過去。


    那人是個身材不高的矮子。


    身上穿著一襲黃布長衫,一經跑動,注滿風力,脹得球一般大。卻是這個人身法疾快,身材既矮,一經跑動,簡直像是個滾地皮球,忽悠悠地趟著風也似的,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跟前秋草蔓延,蘆花滿山。


    對方矮子一經滾落草叢之中,簡直有似置身於浩瀚大海,頓時失了蹤影。


    方天星突地來到近前,見狀冷冷一笑,隨即飛身而起,縱落草叢之中。


    卻不意,他這裏身勢方落,麵前草叢忽地向一麵倒塌而下,就在這一霎,一團人影旋風似的已滾身而近,大片刀光,隨即在這人滾動之間,直向著方天星身上劈斬下來。


    倒是沒有想到這矮子還有這麽一手。


    方天星其實一口長劍,早在右手壓肘之間,隨著他轉動的身勢,當啷一聲,架開了對方的刀勢。


    卻是想不到,這個矮子如此滑溜,一式失手,身子毫不停留,驀地身子一彈,唿地一聲,球也似的又自滾了出去。


    方天星卻是容他不得,腳尖力點,猱身而進,掌中長劍火中取栗。哧!爆射出一片銀光,直向著對方身上紮來。


    矮子啊呀一聲,迴身亮刀,一式左右交插,當啷!火星迸射裏,封開了對方長劍。


    方天星乃得看清了來人手裏拿的,竟是一雙長刀。


    刀式修長,略呈弧度,幾乎較他本人也相去不遠,難怪一經掄動,全身上下,俱在刀光包裹之中。


    倒也不能小看了他。


    眼前雙刀一封,力道萬鈞,竟是非比尋常。


    方天星隻覺著手上一緊,一口長劍差一點竟然為他絞落,頗是吃了一驚。


    黃衣矮子想是知道對方的厲害,自一開始即是采取遊擊戰略,而以不與對方做實力之戰為原則,雙刀乍封,身子即如同球也似拋起,唿地拋出丈許之外。


    同時間,草叢外圍,響起了一聲朗哨。即時有數支箭矢,直發而來。


    由此乃見對方的人數不少……


    方天星長劍揮舞,把來犯的箭矢,全數劈落。如此一來,卻予黃衣矮子有可乘之機,連續幾個飛縱,已掩身不見。


    這一片黃草蘆葦,占地極大,蔓延起落,幾至掩蓋了眼前數十裏方圓,如此遼闊麵積,對方敵人若是有心掩飾躲藏,即使窮半天之力,也難以找遍,更何況對方聲勢頗大,看來人數頗多,聲東擊西,更是難操勝算。


    權衡眼前形勢,方天星不得不放棄舍命追逐黃衣矮子的念頭。


    身勢輕轉,三數個起落,已縱迴原處。


    卻在這一霎,一條人影,由牆內縱出,起落間顯示著身法的頗有可觀,卻似十分張皇,腳下方一落地,擰身待向草叢中縱去,無巧不巧,卻迎著了方天星的來勢。


    雙方乍一照麵,這人吃了一驚,卻已是抽身不及,方天星原已是心中悵悵,忽然發現到又一人由院內縱出,可以想知對方必為簡昆侖所逼出,其勢不逞,如何能容他從容脫逃!


    來人黑麵濃眉,一身土布裝束,背上背著一麵長弓,右手所持,竟是一口七節鋼鞭。


    方天星既已認定來人必是萬花飄香手下,此類人等,在江湖上無不惡跡昭彰,其中很多人,原就是黑道人物,自投奔萬花門後,庇護於柳蝶衣的龐大勢力,更是無所不為,官府亦為之無可奈何。


    這類角色,雖然多數素行不良,卻是各人都有非常身手,較之一般江湖門派,誠然不可同日而語,眼前這個黑臉漢子,以及那個黃衣矮子,便是這等人物最佳寫照。


    黑臉人原以為縱身草叢,應可遁形,卻是料不到迎麵殺出來方天星這個要命煞星。


    雙方乍一照麵,黑臉人嘿了一聲,簡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哧!劍光倏閃,一泓銀光,直取當心刺來。


    一驚之下,黑臉人旋身就轉,卻是慢了一步。


    銀光閃處,卻在他左麵腰胯間,紮了個透明窟窿。


    黑臉漢子哎喲痛唿兩聲,一個打滾,滾落草地,借助於一滾之勢,左手揚處,刷拉拉打出了一把沙土。顧不得身上傷勢,一連幾個旋身起落,落身草叢之中。轉瞬之間,已兔逸不見。


    方天星壓劍待追的一霎,忽然觸目到枯黃草叢間的片片血跡,當可想知來人的傷勢不輕,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隨即駐足不動。卻隻見三數丈外,草勢偏低,時有異動,可以猜知那人必然藏身那裏。


    方天星既是動了惻隱之心,便不欲趕盡殺絕,幾句話即是要交代的。


    “相好的——這一趟你們白來了,認栽了吧!再要不知進退,下次相見,必取你性命無疑!”說話的當兒,目光如鷹隼直視當前,倏地揮動左手,打出暗器亮銀釘。


    “著!”手起而出,哧地一縷尖風,直襲草叢。


    這支亮銀釘,雖是力道十足,方天星手下卻極有分寸,憑著他精細的判斷,取勢對方背後下盤。


    暗器出手,他身子再不多留,倏地掠起,飛縱向院牆之內。


    卻隻見簡昆侖當庭而立,自然是為顧忌朱蕾的安危,不便遠離。


    方天星縱身而前,二人隨轉入堂屋。


    朱蕾驚惺地道:“怎麽迴事?他們又來了?”


    方天星搖搖頭:“沒有關係……我和簡兄弟足能應付,姑娘不必擔心。”


    簡昆侖問道:“三哥可看出了他們的來路?”


    方天星哼了一聲:“那還用說?自然是萬花飄香一麵來的!”簡昆侖恨聲道:“未免欺人太甚!”


    “不必掛心!”方天星一笑道,“就憑對方這幾個貨色,還作不了怪,我已經傷了他們一個,諒他們已知道厲害。”


    簡昆侖說:“就是你剛才發現的那條船?”


    方天星點頭說:“這還用說?”他微微一笑,“他們來的人不少,但是顯然還沒有第一流的高手在內,李七郎、燕雲青相繼落敗,對方陣營裏一時還不易抽調出十分厲害的角色!”


    簡昆侖搖了一下頭:“那可不一定,難道你忘記了還有一個時美嬌?”


    “她當然是個厲害角色,隻是,我卻以為她眼前不在這裏……”方天星微微冷笑,“不過也很難說,這個丫頭一向神出鬼沒,倒要防她一防。”


    簡昆侖說:“這一次萬花飄香大舉出動,顯然事非尋常,難道眼前還有什麽意圖不成?”


    “詳細情形如何,他們兩個迴來就知道了。”


    方天星慎重地道:“你我當前的責任,便是穩定不移,保護公主的平安。”


    朱蕾笑道:“你放心吧,我好得很。”眼睛向著簡昆侖一瞟,“你走一步我跟一步,總行了吧!”


    說得方、簡二人俱笑了起來。


    高瘦、白皙,頗有書卷氣息的飛花堂副座——海客劉青,這一霎,在麵對著得力手下神鞭薑威的嚴重傷勢時,臉色頗似不忿。


    身邊七八條漢子,無不怒形於麵,火爆的氣氛看似一觸即發,大家夥的眼睛,全數集中在副堂主劉青一人身上,隻等著他一聲令下,大舉進發,即將與簡昆侖一麵決一勝負。


    劉副座的態度,忽然又變得謹慎小心了。


    “不……”他微微搖了一下頭,“不可妄動……眼前還不是時候……”


    說話的當兒,一個人已為幾呈昏迷的薑威上了萬花門特製的刀傷藥,為他包紮一番,卻把那一口起自薑威後胯的柳葉飛刀,雙手呈上。


    劉青接過來看了一眼,再看,頓時一涼,“是他!”


    “誰?”說話的人滿臉黃須,人稱地卷狂風宋天罡,個頭奇矮,卻穿著件肥大的黃色長衣,正是先時負責刺探敵營的那個黃衣矮子。


    在飛花堂他的地位不低,與負傷的濃眉漢子神鞭薑威,同屬飛花堂製下一壇之主。


    這一次以海客劉青為首,率領眾人,喬裝深入,好不容易探得對方下落,想不到卻因為期功過甚,過於大意,乃至於神鞭薑威的身負重傷,連帶著每個人都臉上無光。


    打量著手裏的那一口小小飛刀,海客劉青一時間神色極其凝重:“方天星……”


    凡屬萬花門壇主以上的各級主管,俱曾熟識過一份發自飄香樓的內部參考文件,文件內容在於精確分析當今武林的一些所謂重要人物,舉凡其性格、武功、為人動態,武技擅長等……無不鞭辟入裏,有著深刻的描述記載。


    是以,海客劉青乃得經由眼前一口小小飛刀,立時觸類旁通,報出了方天星的名字。


    黃衣矮子宋天罡頓時為之一怔:“是他?”一時麵色凝重,喃喃說道,“怪不得如此身手,連薑壇主如此身手之人,也會傷在他的刀下了!”


    海客劉青站起來,在座艙裏走了幾步,站住道:“這個人一向出沒西北,怎會來了這裏?又與姓簡的連成一氣,實在是想不到……”


    “還有……”他立刻想到更可怕的事,“主座手諭的內參文件顯示,這個姓方的與秦太乙、宮天羽素稱交好,三個人連袂而行,極少分離,此三人各懷不世絕學,若是聯手與本門為敵,確是十分嚴重之事。”


    地卷狂風宋天罡伸手拿過來那口柳葉飛刀,反複觀察,果然發現到其上極小的四個凸出陽文——方氏秘鑄。至此對方身分已經不容置疑。


    迴想著方才與方天星的一番交手經過,宋天罡不覺泛出一絲冰寒之意,能由對方這等人物手裏逃得活命,簡直是幸數。這一霎想起,仿佛猶有餘悸。


    海客劉青目光注視著眼前一幹手下,招唿著其中三人,囑咐他們嚴密監視別墅的動靜,任何人出入進退,皆要詳細辨認。返迴據報。


    之後,他隨即命令起錨開動,把這艘大船撤離裏許以外,停泊在一行舟舶之間。


    隨後各人動手,扯除下原先船上的各式偽裝,甚至於原先的兩麵大帆,也徑自收起,換成了一麵t字形巨帆,較諸先前的木材貨式完全兩樣。


    非僅如此,眾人的穿著打扮也自變了模樣,混雜在其它客商之間,完全沒有兩樣。


    海客劉青猶不敢掉以輕心,親自下船,在附近走了一圈,確定完全沒有為人所注意跟蹤,才自放心轉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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