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白音沒有猜錯,那個渾身鋼鐵的寧鄉軍將領正是威武營營官蔣武。


    蔣武是軍中有名的力士,自從追隨孫元以來,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可謂渾身傷痕。仗打得多了,他也看明白了。這個時代的戰爭說穿了就是拚誰的家底子厚,誰的器械鎧甲精良。至於士兵的精銳程度,依靠的是訓練,而訓練靠的還是家底子。要訓練士卒,使之令行禁止,你就得上大運動量。而上量你就得有高熱量高蛋白質的食物配合,否則士兵會被你練壞的。而要想吃好,也得要有厚實的家底子。


    據他所知道,即便是九邊鎮軍的士兵,一個月也見不了一迴葷腥。沒辦法,窮啊!所以,明軍將領這才養家丁,將有些的資源集中供給給少數的精銳。通常一個幾萬人的軍鎮,將帥所養的家丁也不過千人。這就出現了,一場規模宏大的戰役,真正投入戰鬥的也不過是區區幾百千餘人。


    其實,就九邊鎮軍的家丁的精銳程度,並不比建奴遜色多少,隻可惜人數太少。


    明軍的家丁製是有道理的,沒辦法,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寧鄉軍在孫元的經營下,又是鑄幣,又是控製了江淮鹽場,又是海運貿易,富得流油。因此,軍隊也有使不完的錢。莫說一個月一吃肉,一天三頓飯,早餐看不到雞蛋和肉湯,大夥兒都是心有怨氣,感覺戰鬥力下降了一個檔次。


    也因為如此,寧鄉軍的規模一直不大,加一起也就三萬多陸軍。換成其他軍鎮,有這麽壯實的荷包,隊伍早就膨脹到十萬之巨大。


    當然,叫你頓吃肉可不是讓你來養膘的。寧鄉軍日常訓練不可謂不苦,到現在,軍中還沒有出現過一個胖子。所有的士卒都是黑黑瘦瘦,如同生鐵鑄成一般。


    寧鄉軍的鎧甲也極其精良,可以說是保護到牙齒。沒辦法,這些士卒一旦訓練出來可是要花大本錢的,折損了一個都是不小的損失,都是將一大堆銀子扔在水裏去了。


    有了鎧甲的防護,寧鄉軍每戰的傷亡數字都很小。


    強驢子看到這一點,就自掏腰包仿照歐洲板甲的樣式給自己弄了一套鐵皮罐頭罩在身上,又製了一把斧槍做為兵器。


    但這身穿戴也重得離譜,達驚人的六十來斤,同宋朝的步人甲分量相當。當然,聽君侯說,步人甲也不算是最重的鎧甲。在曆史上,最重的盔甲乃是盛唐時間的明光鎧,每一具重達八十斤。穿上這樣的防具,顯然是沒辦法步行的,隻能騎馬。在玄武門兵變的時候,李世民就因為落馬,倒地後死活也爬不起來。所不是尉遲敬德來的及時,險些被李元吉用弓弦勒死。


    在聽到這個故事之後,強驢子還嗤之以鼻,說區區八十斤重有算得了什麽。想當初,俺在中都鳳陽當苦力的時候,挑著兩百斤的擔子,依舊是健步如飛。


    可今天他才感覺到自己身上這一身披掛確實有點麻煩,剛才布陣的時候,他跑了一氣,此刻隻感覺渾身發酸,喘得厲害。穿著這玩意兒,確實是不能做劇烈運動啊!如果倒地,在這混亂的戰場上,還真沒那麽容易重新站起來。


    看到敵人的騎兵速度更快,目標正是自己。強驢子不驚發喜,將手中的斧槍一揮,大吼:“準備了,準備了,穩住,穩住!”這兩年,君侯不知道怎麽的,最喜使用騎兵。作為步兵將領,他已經閑得渾身不自在。如今,這一場空前大戰開啟,自己又被放在最前頭打頭陣,如何讓他不心中歡喜?


    這一吼,強驢子這才感覺到口中發幹。手朝後麵一伸:“水!”


    一個葫蘆遞過來了,強驢子猛喝了一口,感覺一股熱氣從喉頭直灌進肚子,渾身都熱了起來。


    原來是烈酒。


    強驢子大怒,喝道:“軍中禁酒,你不知道嗎?”


    能一迴頭,卻看到是自己的老丈人關選。頓覺尷尬:“泰山老大人,我不是吼你。”


    自從關選被君侯硬塞給自己之後,強驢子一則以喜,二則以憂。喜的是可以就近照顧老丈人,可以修補兩人之間的關係;憂慮的是,這老頭脾氣怪,不好相處。若他不聽指揮,自己威信不存,以後還怎麽帶兵?


    好在關老頭公私分明,雖然私底下和自己一句話不說,可隻要有命,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除了前次,因為有人帶槍當了逃兵,自己被老頭一拳打成了烏青眼。


    關選還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樣子,冷冷地喝道:“蔣將軍嫌小老兒的酒不好,還是想用軍法辦我?”


    強驢子訥訥道:“酒自然是好酒,君侯說你身子不好,特許你可以飲酒,誰也不會說什麽。”


    “什麽身子不好,老子好得很。”關選:“老子就是喜歡喝酒,怎麽著了……看你喘得厲害,難道是怕了,給你喝一口壓壓驚。怎麽,不領情?”


    強驢子被他一通喝罵,顏麵大失。他知道自己老丈人最是難纏,索性將頭盔的麵具拉了下來,轉過身去,準備迎接敵人騎兵的衝擊。


    關選還在吼,在轟隆的馬蹄聲中,要想說話,隻能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老子死了兒子,心中苦,喝口酒又怎麽了?上陣殺敵,老子可從來沒有當過軟蛋。驢子,我兒子死了。”


    這是關老頭第一次在別人麵前提起兒子的事情,一直以來,這事都是他心頭永遠的痛,也沒有人敢提。


    強驢子轉過頭去:“嶽父……”


    關老頭:“我想明白了,我兒不是死在我手頭。要怪就怪他當了漢奸,從他當漢奸的那一天起,我兒就已經死了。是建奴害死了他,我要報仇。”


    說罷,他突然大步走出陣去,舉起米尼槍指著前方,就這麽朝前衝去。


    強驢子大驚:“嶽父,你怎麽了,快迴來!”


    “關將軍,快迴來!”所有人都在大喊。


    所有的人都恨不得衝上前去,將已經發瘋的關選給拉迴來。可是部隊有紀律,沒有軍官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前進一步,否則,就會動搖陣腳,即便蔣武也不行。


    正在奔跑衝鋒的關選突然迴頭一笑,叫道:“蔣武,我的兒啊!”


    強驢子聽到嶽父叫自己兒,心中一酸,眼睛裏全是淚水,竟說不出話來。


    這可是關選第一次承認自己是他的女婿,難道這第一次要變成最後一次嗎?


    ……


    山坡上,中軍帥旗下。


    敵人的騎兵突然加速,轟隆的馬蹄聲如同驟雨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從這裏看過去,那就是一片藍色的山洪,簡直就讓興不起抵抗的勇氣。


    這就是正宗東北大兵的威勢嗎?


    湯於文還在叫著,錢謙益隻感覺身上的筋骨都被這馬蹄聲震得酥軟了,蒼白著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孫元還在用千裏望朝前看著:“敵騎即將與我接觸,命令小巴,遠程大炮停止射擊!”


    大炮停了下來,耳邊為之一靜。


    湯於文聲嘶力竭地大吼:“怎麽不打炮了,開炮,開炮呀!我是監軍,孫元,我要上折子彈劾你……”


    “啊!”這個時候,中軍所有人都忍不住叫了一聲。倒不是因為湯於文,而是看到關選突然衝方陣中衝了出去。


    孫元一呆,手中的望遠鏡放了下來:“怎麽迴事,關老頭又犯病了嗎?”


    陳鐵山一臉鐵青:“關選擅自行動,當斬!”


    梁滿倉:“關選要投敵,軍隊出叛徒了,要徹查。”


    黃佑也怒了:“搞什麽,混蛋東西!”


    眼前這一幕簡直就讓人目瞪口呆。


    但是,更加驚人的一幕出現。


    遠方,正在奔跑的關老頭突然單膝跪地,舉起了米尼槍,對準正朝他衝來的一個清將。


    這是標準的跪姿,米尼槍或者說現代步槍特有的射擊姿勢。


    孫元大喝:“都別鬧,老關這是想狙殺敵將!”他有將望遠鏡湊到眼前,心中也為關老頭的勇敢點了一個讚:這老頭跟個小青年似的,真是老還小啊!


    聽到孫元喊,所有人都迴過身來,紛紛舉起了單筒千裏望,用盡目力看過去。


    敵人還在狂奔,距離關老頭一百步。


    煙塵土滾滾,如同一條出海惡龍。


    而關選擇單膝跪在兩軍之間的空地上,顯得是如此的孤獨。


    這情形可以用一個次來形容:螳臂當車。


    可,這不過是表麵。


    所有人都知道米尼槍的威力,一百五十步,正好。


    ……


    衝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牛錄額真,這一點從他的穿戴鎧甲就能看出來。


    關選虛著一隻眼睛,瞄準器套在敵人的胸口護心鏡上。在擊發之前,他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祈禱些什麽,就好象從前方惟在每次射殺敵人的時候,都會念一段他們野豬叫(耶穌教)的禱告詞。


    可想了想,自己一名教中人,不信道不信佛,念這些做甚?


    也罷:“人之初,性本善。行相近,習相遠……大成至聖先師,賜予我力量吧!”


    手指狠狠地扣了下去。


    “砰!”


    煙霧中,關選看到那個牛錄額真的心口暴出一團紅色的血花。


    一擊必殺!


    隻看了一眼,關選就站起身來,將火槍扛在肩上,掉轉身子,大搖大擺地朝本陣走去。


    背後,依舊是滾滾而來的清軍鐵騎,可此刻都成為威風凜凜的關老頭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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