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果園,山東濟寧人……其實也不對。我俗家名字叫狗剩,黃狗剩。在寧鄉軍中的名字,或者說法號叫果緣。


    我現在是個火夫,給阮大铖阮尚書做飯。實際上,在之前我在寧鄉軍中也是一個火夫。


    給誰做飯不是做,不過,梁滿倉梁老總卻讓我小心監視阮大铖的,但凡有不正常的舉動,立即過去稟告。


    哎,我一個出家人,又是個廚子,怎麽幹得了這種事情。而且,阮尚書也沒有什麽不正常的舉動啊!要說有,就是喜歡談玄論道,喜歡和人鬥嘴。比如他就專門派人將史首輔從揚州城中請了過來,每天過去和他說話理論。說到興奮處,還大聲怒吼,一張臉扭曲得跟廟裏的的金剛一樣。


    阿彌陀佛,那麵相真是難看啊!如果世界上有壞人,大概就是那個樣子吧!


    相比之下,史首輔真是個好人啊!


    在此之前,俺還不清楚什麽叫首輔,什麽叫閣老。我就是個和尚,平日間除了念經,就是琢磨著怎麽將飯做得好吃,叫弟兄們吃了身上有力氣,好去打勝仗。至於官場上都有什麽官,又是做什麽的,小衲也關心。再說,我們寧鄉軍自有自己一套官製,和明朝的官場也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史首輔的官想必是非常大的。不但那一百多個京營的侍衛對他異常客氣,就連阮大铖除了在他麵前厲聲咆哮,卻不敢拿他怎麽樣。隻吩咐在旁邊收拾出一座院子,好吃好喝養著,絲毫不敢無禮。


    要知道,阮大人平日裏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可收拾起人來手卻辣得很,還有他手下那一百多號京營的士卒,簡直就是餓鬼投胎。阿彌陀佛,小僧都不想說下去。


    他們來揚州之後,就到處抓人。我們所住的這間莊園裏已經關滿了人。都是揚州城中的將軍、官員和舉子們。這些家夥成天提人用刑,動輒就將人打得半死。其中就有一個好象是甘肅鎮的參將,就被他們用烙鐵烙得號得那叫一個慘。


    甘肅鎮的鎮軍臨陣投敵,險些開了城門放建奴進城,受刺苦刑也是活該。不過,真要處罰他,一刀下去就是了,小僧也能替他念一段經超度亡魂,這麽折騰人,好象也不太對,看京營士兵也有以打人取樂的架勢。


    最後,這個參將實在受刑不過,就按照他們的意思胡亂招供,說他們當日開城,那是因為史可法的授意,史閣老已經勾結了多鐸,準備投降做漢奸。


    這純粹是胡扯嗎?史閣老好好的一個明朝首輔不做,幹嘛要去投敵,難不成他在建奴那裏的官兒還能大過明朝內閣首輔?


    現在小僧已經知道內閣首輔是什麽了,那是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明朝僅次於皇帝的最大的官。


    不對啊,一個兵部尚書怎麽就敢把首輔給關起來,沒道理的。


    京營那群壞人純粹就是想無限史閣老嘛,而且他們這才來揚州,好象就是奔著錢財來的,勒索起人犯來無所不用其極。那個甘肅鎮的參將被抓倒是情有可原。有的人根本就是冤枉的,比如有個舉人,就因為家中頗為富有,就被他們以通敵罪名抓了過來,錄了口供,打得隻剩一條命,等見到了銀子,這才點頭放人。


    幾日下來,所有的人腰包都鼓了起來。


    本來,小衲慈悲為懷,覺得阮大人成天念佛吃齋應該是個好人。可後來卻覺得不是這樣,院子裏成天都在打人,慘叫聲日夜不休,可阮尚書卻麵不改色,吃得飽,睡得著。不知道怎麽的,看著他平靜的眼神,俺果園心中就沒由來的一跳,本想勸他一句與人為善的佛法道理,話到嘴邊卻怎麽也不敢吐出來。


    哎,我就是一個火夫,做好手頭的事就是了。


    當然,梁老總那裏交代的事情我還是要辦的。軍中有一句話說得好:寧見閻王,莫遇陳鐵山,寧見鐵山,莫遇滿倉。


    也就是說,寧可得罪侯爺,千萬不要惹到軍法處的陳鐵山。就算惹到陳鐵山也不要緊,最多吃點苦頭,好歹命還能保住。可如果落到梁滿倉那裏,你這輩子就翻不了身了。


    於是,小僧就把這段時間阮大胡子又抓了哪些人,對誰用了刑,又勒索了多少銀子一個不漏地將消息帶迴去。


    梁老總聽了之後,隻“哦”地一聲,揮了揮手說:“知道了”就將小衲給打發走了,也沒有任何表示。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叫人琢磨不透。他不說任何話,我這活兒還怎麽幹呀?


    沒辦法,隻能迴去,繼續侍弄一日三餐。


    後來我才想明白了,其實阮大铖阮尚書這邊的一舉一動,梁滿倉都是一清二楚的,他肯定還在這裏安插了其他眼線。為了掩蓋這個暗樁,就拿我出來吸引阮尚書的注意力。


    實際上,阮尚書的行轅就設在寧鄉軍軍營裏,要想監視他不用那麽簡單。


    小僧是個老實人,見寧鄉軍的細作如此無能,阮尚書大概也就放心了。


    我確實是個無能的人,做不好細作的,算了,我還是認真做好我的飯好了,隻要阮尚書吃得開心,點頭說一聲“滋味”不錯,小僧就非常開心。


    如此一想,感覺這日子過得也算不錯。成日就琢磨著如何在素齋上弄出新花樣,閑暇時將以前沒讀完的佛經讀一遍,打打座,參參禪,也是一件樂事。至於時不是傳來的用刑聲和慘叫聲,權當春風過驢耳。


    阿彌陀佛,小僧就是一頭驢,佛祖也是一頭驢,佛經和驢叫聲也沒有任何區別。眾生平等,佛法如來,如不來。


    對了,我還養了一群雞。


    事情是這樣,侯爺打敗了多鐸之後,有一天小僧所在的部隊路過一個村子。弟兄們都好多天沒見過新鮮蔬菜,有的人嘴角都爛了,麵上生了豆豆,火氣旺,一同人說話就犯衝。可惜村子裏的百姓要麽死光了,要麽就不知道逃去了什麽地方,地裏的莊稼和菜都被建奴糟蹋得幹淨,就連路邊的草也被馬兒吃了個精光,當真是兵過如箅啊!要想尋些蔬菜吃,卻是如此艱難。


    好在地上看不到綠色,還可以從水裏找。村中有一口小池塘,小僧也管不了那麽多,就脫了衣裳下水,摸了些蓴菜、蓮藕什麽的煮了一鍋,直吃得弟兄們眼睛放光,就連官長也拍著我的肩膀上要給我記功。


    正吃得歡,大約是受到飯菜的味道吸引,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出來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雞崽,圍著咱們轉個不停,想討些吃食。


    這群小雞有六隻,都拳頭大小,估計也就一個月大小。大約是身上沒有二兩肉,提不起人的興趣,這才得以從建奴的屠刀下幸存。


    小僧心想,我佛慈悲,畢竟是六條生命,若是不管,這群小生靈肯定會在這寸草不生的戰場上死去的,就弄了個背篼將它們養了起來,去哪裏都帶著。況且,雞長大了還可以生蛋,還能為大家添些新鮮肉食。


    估計是以前餓得狠了,給一點吃食,這群雞就見風長。尤其是到了阮尚書這裏,有的是吃不完的精美飲食,這些小雞更是長得油光水滑,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得人心中喜歡。在阮大胡子這裏呆了大約十天,雞們整個地變了模樣,一個個出落得異常水靈,都快兩斤重了,整天在院子裏撒歡,打鳴。


    這必然會吵著阮尚書他們,於是就有人來說:“火頭,快把雞弄走,休要吵了元樞老爺。”所謂元樞就是兵部尚書的另外一種稱唿,也可以叫大司馬,兵部侍郎則叫少司馬。這也是我剛知道的,被派到阮尚書這裏來幾日,我到是學到了許多新名詞。


    小僧不肯,說這雞是我從亂軍中得來的,現在外麵這麽亂,若是放了,說不定會被誰吃掉,不是平白害了六條性命嗎?


    而且,多得一陣子母雞就要下蛋,到時候給士卒們吃了,也好上陣上敵。也見著就要發起總攻,正好給將士增添力氣。


    正說著話,阮尚書就從書房裏出來,一臉嚴肅地問寧鄉軍什麽時候發起總攻,徹底解決多鐸?


    他這一問,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我又知道什麽,部隊什麽時候打,我一個小小的火夫哪裏知道。


    見我迴答不出一個所以然,阮大铖明顯有些失望,沉吟片刻才道,老夫有機會問問孫元,江北之地一日不鏟除,南京一日不安。


    這個時候,阮尚書倒是關心地軍事了。對了,他現在暫代總督天下兵馬的督師一職,按說就連侯爺也歸他節製,整個揚州戰場都由他指揮。可是,阮大人一到揚州隻顧著整人,好象對打仗的事情也沒有任何興趣。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不但阮大人見了小僧會隨口問一句“什麽時候打?”就連他手下的其他京營士兵也都會問:“火頭,什麽時候打呀?”


    我還能說什麽呢,隻道迴答:“快了,快了。”應付了事。


    阮尚書的行轅設在軍營裏,軍中自有製度,尤其是天黑之後,到處都是警戒的時候,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大喝一聲:“口令”若你對不上來,抬手就是一槍,然後雪亮的刀子就劈過來,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侯爺弄出的口令非常奇怪,根本就弄不懂是什麽意思,要學半天才能弄明白。什麽“壓滅蝶”應答是“依府。”又或者“拖拉,拖拉”正確的迴答應該是“虎虎虎。”如此也好,倒不怕被建奴學了去。


    不過,還是有簡單的,比如“長江”“黃河。”又比如“泰山”、“太行。”


    這個法子非常不錯,阮尚書這裏關押了不少人犯,為防備有人挺而走險過來劫人,他也弄了個口令,很簡單“口令。”正確的迴答是“鍾山。”


    阮尚書他們一共才百餘人,至於用口令嗎?


    反正小僧也不想理睬的,一遇到人問“什麽人”的時候,就迴答一聲“火夫果園。”


    然後,他們就笑嘻嘻地把我放過去了。


    然後,他們又會下意識地問一句“什麽時候打?”


    “快了,快了!”


    真的快了嗎,我心中也是著急,說句實在話,阮尚書這裏的日子過得雖然不錯,吃得好,玩的好,悠閑自在。可見天聽到犯人的慘叫,心中還是很難過的。一旦侯爺發起總攻,我就可以迴部隊去了。


    我寧鄉軍最重視後勤保障,尤其重視一日三餐。侯爺說過一句話,大概意思是,部隊要想有戰鬥力,就得吃好,一個好的火夫乃是部隊中最珍貴的財寶。


    弟兄們都吃慣了我弄的飲食,一旦決戰,肯定會將我接迴去的,別人弄的東西能吃嗎?


    我這六隻雞到時候正好宰了,為弟兄們壯行。


    被阮尚書那群人問得多了,我心頭也是著急了。


    這一日,我又借了個由頭去梁滿倉梁老總那裏匯報這段時間阮大铖的一言一行,他說過什麽話,有抓了什麽人,什麽時候又給朝廷寫了份折子什麽的。


    匯報完之後,梁滿倉還是如往常那樣不動聲色地朝我揮了揮手,示意我退下。


    那天小僧也不知道是腦子裏哪根筋不對,一個衝動,就問:“梁老總,什麽時候打?”


    “什麽什麽時候打?”梁滿倉愕然地張開了嘴巴,半天才迴過神來:“你是問我寧鄉軍什麽時候對多鐸發起總攻吧?”


    我急忙點頭:“對對對,老總,反正那邊的情形你都知道,我在阮尚書那裏也沒有什麽用處。還是將我調迴來吧,弟兄們都吃慣了俺弄的飯,沒有我,他們打起仗了也沒力氣……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還請梁老總行個方便,小僧感激不盡。”


    梁滿倉突然發起火來:“果園,什麽時候打,你得去問侯爺問青主先生。你一個小小的火夫,竟然過問軍機大事,誰給你這個膽子,你又是什麽身份?什麽離開你,你們部隊的士兵打起仗來就沒力氣,嘿嘿,沒了你果屠戶,還吃帶毛豬啊?”


    “我不是果屠戶,我也不姓果,我是一個和尚。”


    “滾迴去,老實呆在阮大铖那裏,他什麽時候迴南京,你才能迴來。”


    這個梁滿倉怎麽這麽大火氣,至於嗎?阿彌陀佛,小僧不同他置氣,那是要犯嗔戒的。


    不過,我心中也是著急起來,究竟什麽時候打啊,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迴部隊,雞都長大了,弟兄們不吃我做的飯是沒辦法打仗的。阿彌陀佛,小衲此刻隻想著早些迴部隊去,真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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