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功,哈哈,哈哈!”劉肇基放聲大笑起來,這笑聲如此響亮,竟將滿大街嘈雜的喧囂壓了下去。


    先前一直沒有說話的張天祿麵色一沉,喝道:“劉總兵,你笑什麽?”


    劉肇基:“哈哈,真是笑話了,你們見到建奴,轉進如風,當初盱眙之戰的時候,整個揚州府,整個江北可都是見識過二位張將軍的戰場英姿的。”


    這話說得難聽,張天祿的臉色難看起來,正要開口。


    旁邊的張天福卻不生氣,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劉總兵,是啊,那一仗咱們是輸得有些慘,正因為如此,今日才要偷襲敵營,將那個場子找迴來。”


    他猛地提高了聲氣問手下:“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對,正是要出城把這個場子找迴來。”眾張家軍的士兵都齊聲大喊,然後就哈哈地大笑起來。


    看到他們自己先被自己逗樂,鬼才會相信他們是要出城同建奴作戰。這已經是形同調戲了,劉肇基氣得滿麵鐵青,暴喝一聲:“住口……好好好,二位張將軍,某相信你們的拳拳報國之心。可是,你們也太高看自己了,還真以為自己是李溯,要來一個雪夜下蔡州?你們看看這天,青天白日,爾等帶著部隊大搖大擺出城說要偷襲敵中軍老營,真當多鐸是瞎子還是傻子?”


    張天福咯咯笑著:“沒準兒,說不定多鐸真的犯傻呢!”


    眾張家軍士兵跟著笑,直笑得東倒西歪。


    張天福:“劉總兵,你沒打過仗,不知道出奇不意這個道理。若是外麵風大雨大,說不定建奴還真要提高警惕,防備我軍偷營。今日天高氣爽,視線良好,也許他們就鬆懈了呢?”


    劉肇基:“看來你們不是拿多鐸當傻子,而是拿我劉肇基當傻子了?”


    張天福:“劉總兵,你是地頭蛇,我們是客軍,現在又氣勢洶洶地帶兵過來,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都將我哥倆當成反賊了,我哪裏敢得罪你啊?”


    “就是,就是!”其餘士卒都跟著一陣大笑。


    看著張天福油頭滑腦模樣,劉肇基有種想嘔吐的欲望,偏偏對這種小人自己卻沒有任何經驗,根本沒辦法同他鬥嘴。


    當下也懶得同他廢話,喝道:“反正今日你們不能出城,否則,休怪我刀下無情。”


    “嘿,你倒是耍起總兵的威風了。”張天福收起笑容:“劉總兵,你是總兵,我哥倆也是總兵,可不歸你揚州管!”


    張天祿叫道:“弟弟,你同他廢話什麽,衝出去,敢攔著咱們弟兄的,一個字打!”


    劉肇基暴喝一聲:“果然是要反了,動手!”


    “誰敢?”張天祿。


    鏗鏘一陣響,雙方的士兵又抽出刀來,一整條大街,兩千來人,劍拔弩張,殺氣凝如實質,眼見著一場火拚就要開始。


    張氏兄弟的兵雖然不成,可總比以前從來沒上過戰場的揚州兵好些。看到雪亮的刀子,劉肇基的手下有些畏懼,一個個戰戰兢兢,有人已經忍不住退縮了。


    看手下有被這群兵痞逼退的趨勢,劉肇基虎吼連連,不住催促手下上前,可又如何喊得動。


    這個時候,在後麵的陳潛夫和王楚秀已經看得明白,這張氏兄弟說了這麽多鬼話,就算是再笨的人也聽得出來他們可不是要出城同敵人決戰,而是投降做漢奸。


    而且,看揚州兵的架勢,也根本就攔不住他們,說不定下一刻,這群丘八就會打出城去。


    他們自去做漢奸還好,怕就怕這兩兄弟開了城門後放外麵的建奴進來。到那個時候,才是萬事俱休了。


    王楚秀畢竟是揚州人,親族都在城來,頓時驚得麵容慘白,他低頭對陳潛夫道:“巡按,還是我上去吧。方才張天福說他不歸揚州管,但總歸要聽督師行轅節製吧,我就以閣部的名義讓他們退下。”


    “沒用的,就算將史憲之的名頭抬出來也沒有用。”陳潛夫一把將他拉住:“我大明朝的將軍們啊……眼睛可沒有朝廷和百姓,有的隻是一顆自私自利的鐵石心腸,這樣的事情,這兩年我們看得太多了。讓我來吧!”


    說完,就狠狠地給了戰馬一鞭,猛地地城門衝了過去。


    街上都是人,雙方正在對峙,冷不防,怕被戰馬踐踏,都發了一聲喊,紛紛朝旁邊讓去,形勢一片大亂。


    還是有人不小心被戰馬撞翻,倒在地上大聲慘叫。


    張天祿兄弟倒是嚇了一跳,剛轉過頭,就看到陳潛夫已經衝進城門洞子,跳下了戰馬。


    張天福笑道:“原來是陳巡按來了,怎麽你今日來這裏也是要阻我弟兄出城立功嗎?”


    眾人都是認識陳潛夫的,頓時一靜。


    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間,陳潛夫猛地抽出腰刀,長聲悲號:“張天祿,張天福,你們二人要出城,自己從城頭坐吊籃下去就是了。可川軍士兵你們一兵一卒都別想帶出去,否則,就從陳某人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各位川軍的士卒們,你們不能出城啊!外麵都是建奴,現在出城,那不是送死嗎?又或者,你們的總兵要帶你們投降滿清,做人家的奴隸。堂堂漢家男兒,如何能做人家的奴才,以後就算是死了,又有何麵目去見祖宗。還有,建奴已經下了屠城令。一旦揚州失陷,多鐸就要殺盡滿城百姓。”


    “川軍袍澤們,你們平日間可都是借住在城中百姓家中,由他們供應飲食,親如一家人的。試問,如果建奴要屠城,你們將刀口對準往昔的房東,又於心何忍,那不是禽獸嗎?”


    說帶激奮處,他心口又是一痛,“哇!”一聲,又將一口血吐了出來:“漢奸是做不得的呀,不能這樣啊!堂堂漢家男兒,如何能奉蠻夷為主啊?”


    聽到他這一陣大喝,又見他將血吐成這樣,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川軍士兵都是一呆,手中的武器垂了下去。


    張天福見勢不妙,大叫:“陳潛夫,你亂說什麽,誰說我們要做漢奸了,快讓開。來人,將陳大人請到一邊去。”


    兩個士兵遲疑著上前,陳潛夫將手中的刀一揮,紅著眼睛喝道:“走開,你們對本官無禮,想造反嗎?”


    他將這一句話吼出口,再也支撐不住,委頓於地。


    就將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虛弱地說:“你們想過沒有,這城門一開,這滿城百萬生靈可都是因你們而死的。某是絕對不可能做建奴的奴才的,今日莫若死在這裏,也強似做敵人的俘虜,蒙受羞辱。”


    刀子因為用力,已經沒入皮膚之中,有血順著脖子流了下來,顯得淒厲非常。


    這兩個上前的士兵即便再痞,也被他身上的氣勢震懾住了。


    陳潛夫道:“都退下吧,我河南軍馬上就要過來了,到時候,你們若不退,就是反叛。我河南軍,加上這裏的忠貫英,各位覺得還能衝出去嗎?隻不過,本官不願意看到咱們大明朝的軍隊自己內訌,親者痛苦,仇者快。我知道,如今揚州的形勢已經極其危急,可以說朝不保夕。可是你們別忘了,寧鄉軍馬上就要到了,隻要穎川侯一到,咱們揚州就得救了。各位,你們再等上兩日吧,兩天,兩天之後寧鄉軍就會到的。到時候,你們就是堅守揚州的英雄,要受到萬人的景仰。你們究竟是想做英雄還是做漢奸,各位袍澤弟兄,三思,三思啊!”


    見他將話說得明白,又見他一臉決絕,眾川軍士兵手上的武器都垂了下去。


    這次總兵帶他們出城,雖然沒有說出城幹什麽,可所有人心中都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如今被陳潛夫說破這一點,內心中還是覺得大為羞愧,再提不起動手的念頭。


    而且,現在就算用強,說不好要同揚州軍動手。收拾揚州軍沒有什麽難度,可河南軍馬上就要過來了,人家人多,咱們能打得過嗎?


    最重要的是,寧鄉軍馬上就要到了,有寧鄉軍在,守住揚州應該不算是什麽問題吧?


    張天福大吼:“別管他,開城門,開城門!”


    一個將領低聲道:“將軍,陳大人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咱們實在沒必要現在就急著出城啊,寧鄉軍馬上就要到了。天下第一軍可不是白給的,當年孫元不就解了濟南之圍了嗎?仗都還沒打,誰勝誰敗都還說不清楚呢,咱們要不等上兩日再說。”


    其他將領也都都是一臉意動的樣子。


    張天福大怒,也顧不得當著劉肇基和陳潛夫等人的麵前,喝道:“咱們,你們不想幹了,先前說得好好的。”


    “住口!”一直沒有說話的張天俸祿一聲大喝:“走,迴去!”


    張天福:“大哥,你……”


    “我說迴去,今日就這樣了。”張天祿撥轉了馬頭,也不理睬弟弟和手下,徑直走了。確實,他先前因為對前途絕望,想帶著手下去投降建奴。可形勢比人強,剛到城門口就被劉肇基攔住,現在又鑽出來一個陳潛夫,要想順利出城已經沒有可能。再說,他覺得自己手下這千餘人未必就是河南軍和揚州軍的對手,別還沒有棄暗投明,自己先被人給宰了。


    事已不可為,隻能退讓了。


    而且,孫元還沒到,寧鄉軍實在太厲害了,即便未必是建奴對手,有孫元在,揚州未必就不能守住。別揚州沒丟,自己平白背了個漢奸的頭銜,那就得不償失了。


    張天祿一走,眾亂軍都是唿嘯一聲,頃刻之間散了個幹淨。


    張天福沒有法子,隻得狠狠地盯了陳潛夫一眼,口中罵罵咧咧地走了。


    有餘音從遠處隱約傳來:“陳潛夫,咱們他娘的可都要被你害死了,蠢貨,蠢貨!”


    陳潛夫還是站在那裏,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鮮血尤自一滴滴順著頸項流下來。


    他身材矮小,佝僂著身子,在黑暗的城門洞裏顯得如此渺小,卻如此地清晰,就好象一個不屈的小黑魂。


    王楚秀眼睛裏有熱熱的液體湧上來,他快步上前去,一揖到地,什麽話也不說。


    劉肇基上前拿下陳潛夫脖子上的腰刀,歎息一聲:“真沒想到一向溫和大度的陳巡按也有如此剛毅的一麵,劉肇基敬服!”


    說著,也跟著深深一揖。


    陳潛夫搖頭:“敬我服我辱我謗我厭我恨我又如何,我隻要揚州,我隻要這百萬生靈活下去,活到神州光複的那一天,我太想看到這一天了,我大明不能亡,漢家的天下不能亡!”


    說著,眼淚如雨而下。


    “巡按!”眾人的眼淚都跟著掉了下來。


    這一場風波總算被陳潛夫以這種強硬的態度平息下去了。


    但建奴在西門的炮擊還在繼續,整個揚州還處於混亂之中。


    最要命的是,建奴在其他地方也開始部署紅衣大炮。


    陳潛夫和劉肇基站在城牆上看過去,隻感覺一陣頭昏眼花。


    說起來,這次建奴攻打揚州還真沒有做什麽充分的,既沒有修築長圍、土台、望樓、壕溝,也沒有製造多少攻城器械,就連營地也紮得不甚整齊。


    當初,陳潛夫和劉肇基以為這不過是建奴狂妄。今日,總算是明白了。建奴根本就沒想過蟻附攻城,他們是在等大炮啊!


    紅衣大炮的威力,他們已經知道了。


    眼前敵人的大炮已經部署完畢,那些巨大的炮管清晰可見,如同一張猛獸的嘴巴大張著,似是要一口朝城牆啃來。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認為僅憑這座城牆就能扛住紅衣大炮的轟擊。


    或許,戰爭形式真的變了,以往那種用雲梯、衝車、撞車攻堅的情形已經再看不到了。


    雖然剛才喝了一口侍衛送過來的參湯,好受了些,可陳潛夫還是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但是,他還是提起精神安慰劉肇基:“劉總兵,放心好了,不過是幾門大炮而已,要想炸塌城牆,沒個三五日工夫拿不下來。到時候,寧鄉軍也該到了。本官當初在河南的時候和穎川侯並肩戰鬥,知道敵我雙方的底細,依我看來,建奴雖多未必就是孫侯的對手。”劉肇基是揚州總兵,他手下的忠貫營可是揚州唯一有戰鬥力的部隊,若這個統帥的精神先垮了,這城也沒辦法受。


    所以,為今之計當先安其心,鼓舞起他的勇氣。


    劉肇基還是覺得不塌實:“可是……巡按……”


    正在這個時候,就看到王楚秀帶著大約二十多個壯丁抬一口剛殺了的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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