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東軍士兵被人用繩子吊下去,將包袱提了生來。


    等到包袱送到劉澤清手頭,所有人都急忙圍了過去。


    包袱捆得很牢實,費了半天勁才解開。包袱皮是一張普通棉布,裏麵是一口甚至沒有上漆的木箱,顯得很毛糙。


    按說,孫元送給劉澤清的東西不應該這麽簡陋才對。


    大家都是一臉的疑惑,劉孔和甚至還提起來搖了搖,“總兵官,裏麵好象是個圓形物件,要不……派人找個僻靜地方拆開了查驗無誤再呈過來。”


    聽到他的提醒,就有一個劉澤清的兒子附和:“叔父說得對,孫太初詭計多端,鬼知道裏麵放了什麽東西。如果是毒蛇、毒蟲,甚至是一窩馬蜂。父親一旦打開箱子,飛將出來,咱們可沒處逃。”


    “對,六弟說得是。聽人說,揚州鎮軍善使火器,他們軍中有個叫什麽沃二胡的,就是火器大家。所製的炮仗,簡直是神乎其技,更《水滸》裏的轟天雷一樣。若是……若是……”


    “若是什麽?”有問驚問。


    那個叫六弟的人吞吞吐吐半天,才道:“若是裏麵放了一顆炮彈,又以燧石引發,父親大人一時不防,一開箱,火石打火點著了引信,那可麻煩!”


    “啊!”眾人都低唿一聲,“倒是不能不防。”


    劉澤清也有些猶豫,還沒等他說話,後麵的劉春就冷笑一聲:“孫賊雖然可惡,卻也是條好漢,可從來沒使過這種手段。孫元可在對麵瞧著呢,若是咱們連口箱子也不敢打開,豈不丟人。”


    真是笑話了,還毒蛇、毒蟲,炸彈,演義書兒讀多了?


    說罷,他就伸出手,猛地掀開箱蓋。


    “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眾人都轟一聲散到一邊,就連劉澤清也是嚇了一大跳,忍不住高聲喝罵:“小畜生你在幹什麽……這是什麽……”


    話音到最後,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眾人隨著他的聲音看過去,卻見劉孔和手中捧著的木箱子裏正放著一顆這血肉模糊的人頭。


    這顆人頭顯然是剛過過火,頭發、眉毛和胡須都燒得焦了,就連下巴和頸項處的皮膚也焦黑地翻卷到邊上,露出紅紅黑黑的肌肉。


    他緊咬牙關,圓瞪雙目,顯然是在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這是誰,孫元送一顆人頭過來做什麽,想嚇誰呀?”見裏麵沒有毒蛇毒蟲,也不是炸彈,有人鬆了一口氣,忍不住調笑起來:“咱們山東軍可不是嚇大的,孫太初弄這麽一出,簡直就是兒戲。”


    “人頭我等見得多了,這麽南下江淮,死在俺們手上的刁民不是犯己,嚇這麽就把我山東軍嚇住,幼稚!”


    眾人都小聲地笑起來,是啊,父親大人一向手硬,但凡有人逆了他的意,輕則斬手砍腳,重則取其姓名。劉家子弟從小就見慣了血肉,見了這顆頭顱,倒不覺得有任何不適。


    “住口!”這個時候,劉澤清突然大喝一聲,一張臉變得鐵青起來。


    然後,轉頭問劉孔和:“老二,這顆頭顱看著眼熟,你看是不是……”


    劉孔和捧著木匣子湊到眼前端詳起來,見父親和叔父如此鄭重,劉家子弟一臉驚疑地閉上了嘴巴,土圍子上的氣氛變得凝重。


    良久,劉孔和才點了點頭:“好象是。”


    劉澤清:“什麽好象是,究竟是不是?”


    劉孔和:“肯定是的。”


    見他點頭,劉澤清手上本提著一把腰刀,這個時候手不覺一鬆,就掉到了地上,鐵青的臉變得沒有一絲血色。他趔趄著退了兩步,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手頭不是有五千騎兵嗎,這些可都是千錘百煉打出了的精銳啊!什麽時候就這麽被人給滅了?冶山離我們這裏才幾裏路,俺怎麽就沒聽到半點風聲?”


    劉孔和:“這一戰想必非常快就結束了,就好象揚州之戰,也就是在一個照麵就分出了勝負。”


    劉澤青:“完了,完了,這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俺命裏怎麽就碰到孫元這個煞星了?”


    “父親大人,叔父,你們在說什麽,這人究竟是誰呀?”有一個劉家的兒子沉不住氣問。


    劉孔和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幾乎捧不住木箱:“是劉良佐,是他,孫元將花馬劉的腦袋送過來了。”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被這個消息給徹底震住了。


    就連先前還喊叫著一出去殺了孫元的劉春也是驚得無法唿吸,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在反複迴蕩:先是擊潰聯軍,又星也兼程,輕易地就斬下花馬劉的腦袋。真是狂風掃落葉啊,孫賊好生了得,真人中之龍也!


    劉澤清喃喃道:“孫元這是在向某示威啊,如果我不按照他的意思辦,下一個被裝進木盒子的就是俺的頭顱。”


    劉孔和終於支撐不住,木盒掉到地上,劉良佐那顆腦袋骨碌碌地滾了下去:“兄長,為弟想不明白,孫元和劉良佐無怨無仇,那日在揚州戰場上,寧鄉軍又沒在他手下吃什麽虧,孫太初至於下這種死手嗎?而且,得罪他的是高傑。如今高傑已經潰不成軍,孫元應該痛打落水狗才是,怎麽反去消滅了劉良佐,又來逼迫咱們就範,想不明白啊!”


    劉澤清:“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高傑已是死老虎,三五個月之內在江北也興不起波浪。福藩登基一事何等要緊,何等緊迫,孫元這人精明著呢,怎肯為了私怨在這等大事上耽擱工夫。如今,也就我與劉良佐手頭兵馬齊整,或許還有將局麵翻過來的可能。孫元自然要將這種可能扼殺在搖籃裏……殺了花馬劉,某就是他下一個目標。”


    說到這裏,他身子一顫抖:“沒錯,沒錯,孫元叫俺去儀真拜見福王,還說什麽既往不咎,都是謊話,他是想賺老子。隻要某一去儀真,等著老劉我的就是當頭一刀。”


    “不至於吧?”劉孔和到是有些鎮定下來,道:“兄長,孫元這人珍惜羽毛,又喜歡買名,這種食言而肥的事情,他還是做不出來的。否則,傳了出去,對他名聲有損。再說,當年在山東的時候,兄長你和孫太初也有香火之情,兩家相處得也不錯啊!”


    “你懂什麽?”劉澤清不客氣地打斷弟弟的話,喝道:“不能太相信孫太初,就算孫元還顧念著俺當初和他並肩與建奴作戰時的袍澤之情,可別忘了他身後還有個馬士英。這人可是個屠夫,活脫脫的真小人。當年劉超都做他女婿了,又開城門投降,不也被馬瑤草一刀給殺了,我可不能做第二個劉超。”


    劉孔和繼續苦勸道:“兄長,孫太初之所以派人過來請你去儀真,那是因為潞王已在半路,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先福藩一步進了南京,他也不想再起戰端,拖延時日。所以,我覺得孫元這次過來是真心的,而不是陰謀詭計。招降劉超那是馬士英一手操持,和孫元沒有什麽關係。這次孫元親自來請兄長,老馬應該會給他麵子的。再說,劉超是叛逆,人人得而誅之,兄長你卻是正經的大明朝的總兵官啊!”


    劉澤清焦躁起來:“反正某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若不給孫元一個準信……”


    “容我再想想,若我再想想。”劉澤清摘掉頭上的帽子,趴在雉堞上,緊抿著嘴唇不說話了。


    土圍子上安靜下來,風唿唿地刮著,旗子飄揚,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蒼白。


    對麵的孫元好想也不著急,他甚至下了戰馬,坐在馬紮上,叫人生起一口小火爐,悠悠地品起工夫茶。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劉孔和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兄長,這麽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去孫元那裏走一趟,和他談談。”


    “這個,這個……你若是出去,被孫元害了,或者沒說對話,激怒了他,又如何是好啊?”劉澤清還是一臉的麻木:“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劉孔和知道兄長方寸已亂,低歎一聲,閉上了嘴巴。


    劉春在旁邊看得一陣悲哀,堂堂幾萬山東軍,竟然被孫元的一百人馬逼得鎖在老營中不敢出去。父親……竟然怕成這樣,就連派個人出去談判也不敢。父親……太沒有擔待了。


    想當年,父親可是他第一個偶像。小時候,在劉春的心目中,父親就是一尊神祗。如今,偶像倒塌了。


    突然,一股怨憤之氣從心頭升起,劉春向前跨出一步,猛地朝土圍子下跳去,撲通一聲站在外麵的空地上。


    “啊!”上麵的人都是一陣的大嘩。


    劉澤清大怒:“小孽畜,你想幹什麽,休要妄啟兵端。”


    劉春對父親是徹底死心了,他迴頭喝道:“父親大人久斷不決,兒子就替你去孫元那裏走一趟。”


    說罷,他抽出腰刀扔在地上。


    朝孫元一攤空著的雙手,大叫一聲:“孫總兵官,我是劉春,奉父親大人之命過來談判。”


    那邊,孫元坐在馬紮上,端起杯子朝劉春做出一個敬酒的肢勢,哈哈大笑:“原來是劉左都督,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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