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暴風雨一起,在旁邊看熱鬧的百姓都覺得這場閱兵儀式到這裏已經算是結束了。


    反正邊軍的丘八爺們都散了,和大夥兒擠住一塊兒了,還看個球啊?


    隻不過雨實在太大,現在迴家也沒有可能。沒辦法,所有的人隻好擠在街邊屋簷下,等著雨停。


    四月間的本不會下這樣的豪雨,這情形簡直就是盛夏。聯想起這幾日熱得惱人的怪天氣,所有人都覺得濟今年的夏天說不定就這麽提前到來了。


    盛夏的天,孩子的臉,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果然如此。


    雨一停,就有人要走。反正該看的都已經看了,剛才軍爺們被淋得落湯雞似的,又是跑又是踩得嗷嗷叫,這可比單純地看邊軍排隊在街上走他娘半天,三唿萬歲得勁多了。


    嘿嘿,這次可算是值迴票價了。


    帝都百姓,誰沒個達官貴人的親戚,見多識廣,對萬事萬物也沒那麽在意。


    沒錯,邊軍們是立了大功,打跑了建奴。可該過的日子還得過,看看有功將士就算,家中的事兒也不能撂下。


    可就在這個時候,響亮的歌聲卻將所有人拉住了。


    幾萬人同時轉頭朝西看過去。


    但就在瞬間,歌聲卻停了下來,就如同戲堂子裏的開堂鑼鼓一般,天地間又猛地一靜。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覺察到,好象又有什麽熱鬧可看了,剛邁出去的腿也收了迴來。就連先前和百姓裹在一起的邊軍士兵們,也都是用驚疑的目光朝遠方看去。


    就在這一片寂靜中,又是一陣小鼓響起。


    卻見,遠方突然走過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他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布衣,看起來就如同一個文弱書生一般。可相比起讀書人,這人卻挺拔得不象話,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雨水淋得透了,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結實的肌肉輪廓。身材比例,健美得不象話。


    雖然不知道什麽是希臘雕塑似的人體之美,可所有人卻都知道,這是美好的,健康得讓人精神一振的。


    這個書生肩膀上扛著一麵卷起的紅旗,高高抬起腿,然後重重要落下。


    在他身後,則跟著六個身著重鎧甲,肩扛長槍的士兵。雨水將他們的麵龐和鎧甲上的鐵葉子淋得閃閃發亮。同那個年輕書生般的將領一樣,這六個護衛也同樣高高抬起腿,然後用盡全身力氣似地拍下去。


    沒錯,領頭那人就是孫元。


    他和六個護衛這個踢正步的姿勢其實在古人眼中卻是顯得笨拙可笑的,立即就有百姓咧口了嘴,問:“這是幹啥啊!”就欲調笑幾句。


    可還沒等他們笑出聲來,那腳步聲卻越發地響亮,從旁邊看過去,六人兩排幾乎是一個人般,揮臂,抬腿……整個大街都仿佛在這整齊的腳步聲中微微顫抖。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可七個人,竟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沒有人說話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都跟隨著孫元六人向東移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孫元六人已經走到了承天門下,然後刷一聲立正。


    他快步走到門樓前麵,抬頭朝上看去,就看到上麵立著一個身住朱紅色衣裳的人正將頭探下來。雖然距離有點遠,也看不清楚相貌。可孫元知道,穿這種衣裳的人,必定是當今大明朝的天子崇禎皇帝。


    孫元心中一陣狂喜:賭對了,皇帝果然沒走!


    他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臣孫元,今繳獲建奴鑲紅旗一麵,獻於君前!”


    聲音高亢起傳了開去。


    然後,“唿”一聲,繳自建奴的那麵鑲嵌著紅邊的金龍大旗展開了,然後被他用力拋在承天門城樓下麵,拋在崇禎皇帝的腳下。


    “啊,原來是繳獲的建奴帥旗!”遠方的百姓低聲議論起來:“難道那個小將軍是孫太初?”


    “廢話,當然是孫太初了,否則,怎麽可能有建奴的帥旗。想必上斬首奴酋嶽托時的繳獲吧?”


    “對了,軍爺,究竟是不是啊?”有百姓悄悄地拖了拖身邊一個邊軍士兵的袖子。


    那人正是剛才跑散了的秦軍士兵,當下就點了點頭:“正是寧鄉軍軍主孫太初,前幾日大軍駐紮拱極城的時候,我遠遠地看過他一麵,識的。”


    “操,原來他們才是寧鄉軍,剛才咱們問你是不是寧鄉軍的時候,你等怎麽不說明白,臉皮真厚!”


    被百姓一通嗬斥,那個士兵滿麵通紅,再說不出話來。


    激烈的鼓聲再次響起,遠方,地平線那邊,有洪流一樣的軍隊開來。


    沒有剛才那響亮的歌聲,有的隻是一隊隊人馬默默前進。這隊人馬的裝備雖然五花八門,可所有人身上的鎧甲都帶著刀槍的痕跡,再看他們繃緊的臉和身上不住掉落下的水珠,可以知道,方才這一場暴雨,這些健兒們可都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咬牙堅持下來了的。


    這支五千人的隊伍也同先前孫元等七人一樣,高高抬起腿,然後重重落下。每做一個動作,身上的雨水都會飛濺而起,在頭頂上和隊伍中彌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霧。


    長矛如林,槍刺閃閃。


    隊伍如同平整的的豆腐塊向前推進,不,應該用磐石來形容。任何試圖擋在他們前麵的,都必將被碾得粉碎。


    所有寧鄉軍士兵都高昂著頭顱,挺直胸膛,露出驕傲的神情。


    “轟隆,轟隆,轟隆……”滿世界都是整齊的腳步聲,所有人的心髒否仿佛隨著著節奏劇烈跳動著。


    即便再不懂軍事的人,也知道這支軍隊的剽悍。


    內心中,甚至還帶著一絲畏懼。


    僅僅是一場閱兵儀式,可近代軍隊殺戮機器般奪人心魄的美感還是在一瞬間讓所有人戰栗了。


    這種整齊劃一的節奏中,擺設的臂膀,狠狠拍下去的腳板,如同一道接一道翻起的浪花,叫人怎不心血沸騰得直欲高聲唿喝?


    心蓬蓬地跳,手心腳心全是熱汗滲出。


    什麽是百戰百勝的精銳,什麽是無敵鐵軍?


    舍我寧鄉男兒其誰,舍我老天雄其誰?


    相比之下,先前秦軍的武裝大遊行,直如雜耍一般可笑。


    天地間,除了腳步還是腳步,再沒有人說話。


    所有的人都張大嘴巴,被震撼得目瞪口呆。


    承天門上的人多了起來,也有些亂。雨停了,官員們都從裏麵鑽了出來。


    不過,隻亂了片刻,上麵熙熙攘攘的貴胄士大夫們也同下麵的草民一般,滿麵不可思議的表情。


    一個步兵方陣從承天門前經過,從裏麵跑出來一個軍官,將一卷旗幟遞給孫元。


    孫元又唿一聲展開,大聲吼道:“臣孫元,今繳獲建奴甲喇旗一麵,獻於君前!”


    “萬歲,萬歲!”就在話音剛落一瞬間,步兵同時將頭轉過向承天門方向,同時大吼。這一聲吼,如同驚雷。


    在大吼的同時,部隊還在整齊地踢著正步,不斷前進。


    “臣孫元,今繳獲建奴牛錄旗一麵,獻於君前!”


    “萬歲,萬歲!”轟隆的車輪聲中,十幾門大炮在城樓下經過。上百個炮兵都坐在馬車上,然後整齊地揮動手上腰刀朝頭盔上一磕,行禮。


    巴勃羅手中的刺劍甚至還在空中畫了一圈,然後優雅地行了個歐洲貴族禮。


    ……


    “臣孫元,今繳獲建奴甲喇旗一麵,獻於君前!”


    “臣孫元,今繳獲建奴牛錄旗一麵,獻於君前!”


    ……


    轟隆的馬蹄聲響起,幾百頂皮帽子在風中聳動。


    “臣孫元,今繳獲建奴牛錄旗一麵,獻於君前!”


    “刷!”幾百把馬刀同時抽出,舉到頭盔前。然後是驚天動地的“烏拉!”


    “烏拉!”


    “烏拉!”


    “烏拉!”


    仿佛被如風般暴烈不羈的馬上勇士所感染,所有的寧鄉軍,無論是長矛手、火槍手、炮手,都同時大吼,一聲,兩聲,三聲。


    再看承天門口,崇禎皇帝腳下,建奴被繳獲的旗幟已經堆在了一座小山。


    這樣的隊列訓練本是寧鄉軍的日常,以前也不知道練過多少次,根本就不需要事先安排。平日裏怎麽做,此刻就怎麽做。


    無論是炫耀也好、示威也好,不甘心地自證也好,此刻都不重要了。


    孫元隻想讓天下都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軍隊,而大明朝需要的是什麽?


    這麽多繳獲的敵人軍旗,已經足以讓所有人知道,想必城樓上的崇禎也知道吧?


    是啊,長久的太平消磨了漢家男兒的血勇,連連的敗績,打斷了大明朝的心氣。眼前似乎是看不見的黑暗和混沌,所有人都知道這樣下去不對。可究竟該如何改變呢?


    大明朝已經兩百多歲,老了,也累了。對於萬事萬物,好象都已經麻木,麻木得意識不到民族過國家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實在是該告訴他們醒悟過來的時候。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


    一會兒翅膀碰著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它叫喊著,──就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裏,烏雲聽出了歡樂。


    在這叫喊聲裏──充滿著對暴風雨的渴望!在這叫喊聲裏,烏雲聽出了憤怒的力量、熱情的火焰和勝利的信心。”


    ……


    一麵麵黑色的寧鄉軍大旗在風中展開,獵獵飛舞,上麵那隻三腳烏金繡就如同要飛出來,翱翔天際。


    就如同勇敢的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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