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正是崇禎七年的六月,已經快是盛夏。


    太陽慢慢升起,在陽光的照射下,河流、水田都騰起了氤氳水氣。在淡薄而迷朦之中,整個村子看起來就如同一幅水墨丹青畫。


    在家裏養了半個月,又在母親的細心照料下,孫元總算可以下地走動。實際上,以他在前世好動的性子,也在床上躺不住。


    對於自己身上的傷勢,他已經清楚。最重的傷來自大腦,到現在,他後腦勺上還留了一個大疤,這個傷口也是原先那個孫元致死的原因。但隨著現代孫元靈魂的進入,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受損的大腦慢慢痊愈了。隻不過,當初流血過多,身體有些虛弱而已。


    如今這具身體才十八歲,恢複起來也快。


    所謂藥補不如食補


    食補不如動補,適當的運動還是需要的。


    孫元因為在床上躺的時間太長,走起路來,腳下就好象踩了棉花,有些找不著平衡。


    蹲在田坎邊上,對著稻田裏的水照了照自己的模樣,他忍不住苦笑出聲。


    在前世,他雖然生得普通。可在京城做白領的時候,和軍史發燒友經常參加戶外運動,什麽騎馬、射箭、登山,幾年下來,倒是長成了一個精悍的小夥。


    可水中的這個自己,五官雖然端正,卻麵黃肌瘦,胳膊又細又長,和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農家子弟沒有任何區別。


    “好歹前世也是一個健將級的型男,孫元啊孫元,你怎麽成一個病夫了?”


    地裏的稻穀已經長得飽滿,有的稻葉已經返黃,再過得一陣子就該收割。秋收關係到農家未來一年的生計,尤其是在穀子即將成熟的時刻,村裏的農民都三三兩兩地扛著鋤頭從家裏出來,為即將到來的秋收做準備。


    看到孫元蹲在田梗上,眾人都高興地露出了微笑。


    “孫李氏家的老二竟然出門走動,看樣子他身上的傷好囫圇了。”


    “恩,能夠走動就說明沒有大礙。孫家就這麽一根獨苗,若孫元有個三長兩短,叫孫李氏怎麽活啊?”


    “孫元這小子以前也太胡鬧了,成天在外麵遊手好閑,跟不三不四的人攪在一起,這次受了這個教訓,應該會好些吧?”


    聽到這句話,孫元一愣:我什麽時候遊手好閑了?


    “是啊,依我說,孫李氏也太嬌慣孫元了。地裏的活都不讓他做,現在可好,慈母多敗兒,如今被人傷成這樣。依我看,大約是在外麵惹了什麽事,才被人打了吧。孫元力氣小,膽子小,性子又弱,還是老實在家裏種田好了。這世界上是有輕鬆錢,可你也得有本事去賺不是?”


    “就是,就是。”


    農村人說話都是大嗓門,這些話孫元自然是聽到耳朵裏的。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看樣子,自己在村中的名聲並不太好,總結起來,大概就是:懦弱、懶惰、不正經。


    孫元苦笑著站起身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有這麽差嗎?


    又走了幾百米的田埂,就看到在黃色的稻田中有一大片醒目的綠色,這就是孫元家的那三畝水田。同別家人都種水稻不同,孫元家的地種的都是席草。


    之所以要種席草,那是因為孫元母親有一手打草席的好手藝。一年下來,賣草席所的收獲,比起單純種水稻卻要高出幾成。無論任何時代,經濟作物總是要比主糧值錢的。


    此刻正值席草收獲季節,母親正揮舞著鐮刀忙碌著。


    一捆捆綠色的席草就放在爛田裏,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就下地了,到如今,汗水已經將她全身都泡透了,並一滴滴地落到地裏,濺起片片小小的漣漪。


    看著她佝僂的身影,孫元忙脫了鞋,拿起一把鐮刀下到地裏去。


    “啊,元兒,你怎麽來了。你身子還沒有好完全,快上去,快上去!”母親的聲音中充滿了憂慮:“若再累出個好歹來,可如何得了?”


    孫元趁現在手還沒有髒,伸出去擦了擦母親額頭上的汗水,提起精神笑道:“娘,我已經好完全了,在床上躺得也悶,還不如出來活動活動筋骨。放心吧,我沒事的。等下若是支撐不住,就上田埂去。我是孫家唯一的男丁,自然要撐起這個家。是孩兒不孝,娘你都這麽大年紀了,還在田裏勞累,也沒享過一天福。”


    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在內心中,孫元已經徹底地接受了這個母親。


    聽到兒子這句話,孫元母親一呆,眼圈就紅了。


    孫李氏也沒想到往日任性胡鬧,又荒唐懶惰的兒子竟然說出這種貼心話來。


    她是個普通農家婦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道:“元兒你既然要下地,也可以,不過,等下若是身子感到不好,一定要上去。”


    “娘,我省得的。”孫元再不說話,隻不住地揮舞著鐮刀。


    席草很軟,很細,鐮刀磨得飛快,一刀下去就能割到一大片,可幹的時間長了,那滋味卻不好受。


    手在水田裏泡上半個時辰,皮膚就會發白發軟,逐漸便得敏感起來。在千萬次被席草摩擦之後,很快就變紅了,火辣辣地疼。


    這個時候,孫元才發現自己的手上並沒有像母親一樣生滿了厚實的繭子,難怪會疼成這樣。


    手還是小事,關鍵是腰。


    所謂席草就是用來編草席的,一般來說這個時代的床都寬,席子不能編得太窄,否則就賣不出去。所以,割草的時候,得彎下腰貼著地。


    以前那個孫元也沒幹過農活,保持這個姿勢不小半個時辰,腰就酸得沒有知覺。不但如此,肩胛和背心的肌肉也被牽扯著,生生地疼。


    當然,最難受的是腿。因為下蹲的肢勢所至,全身的力量都要壓在腿上。而且,水田裏都是爛泥,很不容易掌握平衡,好幾次孫元都差點摔在田裏。


    不過,說來也怪,先前腳下如踩棉花一樣的虛弱感,在經過這不間歇的勞動之後,竟然消失不見,腳踏實地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


    “唿”上了田埂,顧不得洗腳,孫元也顧不得地上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徑直躺在地上。


    好在母親的草席產量有限,隻割了半畝草,就結束了。


    “元兒,你沒事吧。”母親眼睛裏全是關切。


    孫元不會對她說自己累得半死,強提起力氣一骨碌爬起來:“沒事,沒事,還別說真是古怪,這割了半畝草,人反而精神了,我還嫌割得少了呢!


    收完席草,接下來就是將草捆在一起,挑迴家去平攤在曬場上晾幹。


    孫元體弱,也挑不了多少,走不了幾步路,就喘得不行。不過,他還是沒有叫上一聲,就那麽堅持這和母親一起,慢慢地將草搬迴了家。


    農村的生活就是這樣,農時不等人,有的活必須立即幹完,否則就是不能承受的損失。比如席草,若是不盡快挑迴家曬幹。一旦割下來,碰到陰雨天,立即就漚爛了。


    曬完草,孫元感覺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


    不過,今天的活兒還不算完,還得打草席。


    說起打草席,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像織布一樣,將席草整齊地織成一快。而那個用來打席子的機器,姑且叫著機器吧,同織機也相差仿佛,隻不過結構要簡單些。就四根用大木頭做成的框架,從頂上引下十幾根細麻線。


    使用的時候,得用一根竹片做梭子,將席草送過去,穿過交錯的細麻線,然後用一根大木杠子重重壓實。這也是孫元剛穿越到明朝時所聽到的那一陣陣悶響。


    作為一個熟手,母親每天能織一張席子,送去縣城裏,能夠賣二十文錢。扣除成本,能賺五文。


    也就是說,如果情況好,一個月能賺一百五十文,相當於後世兩百塊錢人民幣的樣子。


    而且,家裏隻有三畝水田,地裏的席草產量也隻夠用上半年。


    作為一個曾經的商人,孫元一算,立即有些喪氣。


    母親打席子的收入比起種地來說算是好的,可見這明朝的農民窮成什麽樣子。


    因為不懂得怎麽織席,孫元也插不上手,就生火做飯。


    飯很簡單,同江南地區的普通百姓一樣,吃的是糙米,外加一碟黴幹菜。


    前一世的孫元好歹也是一個小白領小老板,這樣的飯菜如何吃得下去。強自吃了一口,竟被噎住了,沒辦法,隻得給飯碗裏加了點水,胡亂吞進肚子裏了事。


    古人沒有任何夜生活,天一黑就要上床。


    蜷縮在滿是破絮的小床上,那無處不在的酸痛感和疲倦感襲來,讓他頭一沾枕頭就瞬間睡死過去。


    第二日,孫元一起床的時候,就疼得叫了一聲,感覺手臂和雙腿就好象要斷掉一樣。


    外麵已是天光大亮,母親正在曬場上不斷地翻在席草。


    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孫元猛地從床上站起來,穿好鞋跑出去幫忙。


    這一日的活比起昨天要輕鬆許多,不外是將席草不停翻曬。


    不過,孫元隻要一動,肌肉就疼得好象針紮一樣。


    他也知道,這種情形也沒什麽了不起,過得兩日就會好完全。一旦肌肉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勞動,以後也不會痛了。


    “可是,我穿越一場,難道就是為了到明朝做一個農民?”孫元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當然,並不是我瞧不起農民。實際上,在前世,我的爺爺也是一個農民。隻不過,孫元你好歹也是211名牌大學畢業生,事業也小有成就。又讀了這麽多曆史書,難不成就為了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碌碌一聲。不,這種生活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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