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凝眼神陡然一黯,掠了掠身邊的長發,移步到了橋邊,望著水中她自己的影子,幽幽地說道:“師兄,你說我美麽?我們初見麵那晚,你是怎麽說的,再對我說一遍,好麽?”


    那晚雷洪在月下看清她的麵貌,曾說過秦寒梅不及她美得清逸,那不過是思念寒梅,心念中時時有她的影子,又因明白她們是孿生姊妹,自然而然心中作了個比較,口裏也自然而然地說出那句話來,不料她卻記在心中。像這樣的話語,那世俗女兒,必會說不出的,雷洪卻不奇異,她原本生長於與塵寰隔絕的幽穀,心有所思,口便說出,天真未鑿,最真最實。突然被她一問,雷洪一時競不知該如何迴答。但心中頓時又浮現了寒梅姑娘的情影,心說:“你雖美得清逸,隻是太冷了些,到底不及寒梅妹妹似的嬌美。”


    秦九凝並不待他迴答,像在自言自語,幽幽地又說:“師兄,你瞧我與那黃衣衫的姑娘,又是誰美啊?”雷洪一怔,萬不料她有此一問,自然而然已在心中比較起來,隻覺黃衣羅衫的姑娘,可又是一種美,不似九凝之冷,不像寒梅的柔,想是她天真活潑之故,更覺美得明豔。但他怎能在她麵前稱讚那黃羅衣的姑娘,忙道:“九妹,我不是說過了麽,你不但美,而且似仙女出塵,遠非他人能及的。”


    雷洪不願說違心之言,故爾隻答她一半,所說實是不假。


    秦九凝目中頓又射出柔和的閃光,顯然他的稱許,令她心喜,但也隻是目光稍微柔和而已。雷洪同時心有不快,尋思:“我問她的,她卻避不作答,倒盡說些無關緊要的,現今我已是本門中人,難道仍要瞞我?”


    哪知雷洪尋思才罷,橋邊一棵樹後,忽傳出清脆一聲笑,說:“原來這是仙女下凡,喲!我倒失敬了。”


    雷洪大驚,就現下兩人的武功,來人已到樹後,竟會不知,那話聲似鶯鳴繞樹,掉頭一看,果然是那黃羅衫的女子!正衝著他一撇嘴。


    秦九凝卻顯然毫不驚訝,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輕輕地掠了掠她那飄拂的秀發,冷冷地說道:“這位姑娘過獎了,但他可沒說你醜啊。他隻是沒說出罷了,在他眼中,我瞧得出,他讚你的美,可更勝過我呢。”


    此言一出,雷洪驚得比那黃羅衫的姑娘陡然現身,還要驚訝,心想:“怎麽心中所想的,她竟也知道?”


    雷洪哪裏知曉,這秦九凝雖然天真未鑿,但她自幼生性冷靜,心無纖塵,她那靈台,較之得道高僧倒更為空明,雷洪嘴裏雖未說出,但目中早流露了心聲。


    雷洪驚得發怔,那姑娘臉蛋兒一紅,啐了一口,說:“我才不要他讚我呢!”


    秦九凝雙眸之中,倏地冷焰一閃,冷冷地說道:“那麽,姑娘跟蹤我們,可就是為了聽這一句話麽?抑或別有他意,此間無人,姑娘何不明言?”


    原來秦九凝早知她跟在身後,雷洪好生慚愧,隻見那姑娘眉頭兒一皺,又撇了撇嘴,說:“怪啊,大路人人走得,你過你的石板橋,我行我的陽關道,誰偷聽你們說話,不害臊,我啊,可不要問著人家稱讚我。”


    秦九凝麵上陡然凝霜,道:“姑娘不言,我就替你說罷,姑娘乃是桑龍姑之女,此來也正是為我們而來。”那姑娘突然冷笑一聲,說道:“不錯,你全猜對啦!哥啊,動手罷!”


    雷洪聽得秦九凝說出桑龍姑的名字,已知便是師門對頭,方覺這名字好熟,陡然麵前人影一晃,從橋垛之下,翻上一個人來,正是那矮胖的少年。雷洪這才恍然大悟,這兩兄妹必然是在自己兩人離店之後,即施展輕身功夫,繞道到了前頭,守候在此,這才知秦九凝在水旁照影,並非無因。


    這少年一現身,雷洪當下朗聲一笑,道:“兩位守候在此,不知待要怎地?”


    那少年卻瞧也不瞧雷洪一眼,道:“敢請姑娘隨我兄妹一行,家母已在寒潭相待。”說著,才斜視雷洪一眼,說:“倒沒聽說有兄台其人,若是偶然與這姑娘同道,要命的,就請吧!”


    那輕蔑之態,簡直沒把雷洪看在眼裏。


    雷洪朗聲大笑,似笑而笑實是長嘯,將一身功力,盡注於這一聲長嘯之中,道:“區區在下,姓雷名洪,好教兄台得知,這位姑娘便是敝師妹,兄台要敝師妹一行,不是不可,不過,還得區區在下點個頭。”


    那少年聽得雷洪一嘯,心頭一震,當下吃了一驚,他見雷洪文秀,全不起眼,不料內功竟如此深厚,但見他陡然兩道濃眉一挑,沉聲道:“好,那便請兄台點個頭!”早一拳遙擊。


    雷洪聽他此言一出,便知他有此一著,身形不動,卻輕描淡寫地,反臂劈出一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掌風自腦後折射而來!


    那少年功勁好生了得,幸是雷洪早有提防,這一掌拍出,用上了七成真力,但也僅能將他折射而來的拳風抵消!


    雷洪驚忖:“我新近蒙祖師恩典,伐毛洗髓,功力倍增,要是我三日前與他相遇,豈是敵手!”


    心中雖驚,卻朗聲笑道:“兄台這般便要在下點頭,哈哈,恐怕還得再露兩手才行。”


    九凝姑娘微微點了點頭,麵上仍是那麽漠然,黃衣姑娘卻瞪圓了一雙眼,顯然亦是詫異雷洪武功了得,雷洪氣定神閑,那少年一擊不中,卻氣得麵似醬染,四人個個情態不同,幸好這乃是山區邊緣地帶,路上甚少行人。


    那少年怒道:“好,久仰兄台師門,自習神劍天下無雙,拔劍啦!”


    他左腳後撤了一步,嘩啦一聲響亮,已自撤出一條蛇頭軟鞭,色作烏金,蛇頭上更是碧光映日生寒。


    雷洪雖口中在言語,心下卻兀自在想:“九妹所說桑龍姑之名,似在哪兒聽到過,卻一時想她不起。”但他除了從爺爺鏡湖老人,何來第二人對他提說過武林前輩英雄事跡,正在記憶中搜尋,忽見少年撤出蛇形軟鞭,心下不由一震,他這軟鞭,顯然是淬毒無比的兵刃,師父和九妹對敵方皆諱莫如深,這少年適才所露的一手武功,又已不弱,他這兵刃之上,必有超凡奇招。


    但他豈有示弱,道:“兄台既怕神劍了得,我倒不好亮劍了,但區區若以空手和兄台過招,豈不羞了閣下,喏喏,我便折枝代劍如何?”邊說,探臂早從橋頭柳樹之上,折下了一根柳條,其實他並非輕敵,一者他身邊已無寶劍,二來昨晚九凝姑娘所說無劍勝有劍的上乘境界,他已體會出了些奧秘,心中早躍躍欲試。眼看著那少年,慢條斯理地取了柳葉。


    那少年一聲狂笑,道:“你敢小視我!”蛇頭軟鞭一抖,陡聞千百異聲銳嘯,原來那蛇頭軟鞭每節中空,每一小節,又皆有七孔,軟鞭振時,各節振空有異聲,故爾銳嘯異聲,似有千百,乍聞之下,不明所以,倒像是天外魔音迢遞!


    那魔音入耳,雷洪呆得一呆,頓覺渾身懶洋洋,登時像忘了麵前有這個高手,忘了戒備,忽聽九凝姑娘冷冷地喝道:“心念在敵,聲色皆敵,便不著相,不為音魔,雷霆震怒,即滅音相,小心!”


    九凝姑娘冷冷一喝,又複見紅日當空,雷洪竟已渾身見汗!


    說時遲,那少年蛇形軟鞭已遞前心!直似數十百條金蛇盤旋竄到!出手已見招奇詭絕!


    雷洪在九凝姑娘一喝之下,靈台頓空,看得明白,當下圈臂撩技,功勁頓透枝梢,登時雷聲隱隱豪氣也隨之倍增,出手一劍驚天,直向那百數十條金蛇中點去!


    要知奔雷神劍九九歸一,一而化九,雖隻九招,而每一招實又變化萬千,或三十六式,或七十二變招,因敵而異,隨招千變萬化,雷洪柳枝遞出,枝頭一振顫,似萬蜂戲蕊,卻皆暗含盤龍繞柱,隻覺勁透柔枝,倒更得心應手!


    少年腕挫鞭揚,又見烏光耀眼,蛇頭陡然變招點雙睛!那銳之嘯聲更見淒厲!


    雷洪一聲長嘯,奔雷驟發,但見狂風卷寒濤!少年出招未滿即撤,竟已是繞身遊走,那銳嘯之聲,頓變柔和,登時又覺天外魔音入耳,哪還能見出少年身形,竟似有十數個天魔女,在身外舞蹈!


    雷洪雖知幻由音生,卻仍見繞身皆妙相!這一驚非同小可,陡地大喝一聲,八方風雨迸發,驀地雷聲隆隆,幻覺頓減,驚見金烏蛇頭離心不到兩寸!忙不迭吸胸猛旋,以枝代劍,劍轉羿射九日!


    隻聽那少年大叫一聲,往後暴退,原來神劍當真無儔,隻見那少年衣袖和長擺之上,已添了九個窟窿!若非他撤身得快,險險地沒傷在他柳枝之下,但雷洪卻早是渾身大汗,並不敢追逼!


    皆因這少年的蛇頭軟鞭,不但招術奇詭,而且最厲害的,還是那魔音能導人入幻!若然沉入幻境,豈非即任人宰割!


    便在那少年暴退之頃,早見黃影一閃,那少女已立在身前!九凝姑娘冷冷地說:“兩位遠來是客,師兄手下留情。”


    雷洪一怔:“怎麽她倒勸我手下留情!”那姑娘呸了一聲,說:“誰要你們手下留情,姑娘我還要領教。”陡見金光一閃,同時一片仙樂,自天外而降!原來她早將兵刃掣在手中,一樣的蛇頭軟鞭,隻是色非烏金,而是金黃,鞭上所發異聲,更較悅耳,雖未曾令人由聲生幻,但覺鬥誌盡消!


    雷洪這一驚,更非小可,那少年雖然蛇頭軟鞭能發魔音,由音生幻,還有相克可減,若然和這姑娘過招,消了鬥誌……


    九凝姑娘已緩步而來,卻是一晃已到身前,冷漠漠地望了兩人一眼,說:“小妹妹,這又何必,你們不是要我一行麽,這不簡單,我讓師兄點頭便了,這位公子請啊!”


    雷洪雖知九妹的劍術武功,皆在他之上,但這雙少年男女既要九妹跟去,必是去其尊長之處,他兩人武功已是了得,其尊長可知,此行豈不險極!


    當下朗聲道:“九妹既然如此說,愚兄也同往一走。”


    秦九凝忽然又綻顏微笑,顯然她明白雷洪心意,乃是怕她涉險。但那微笑隻一閃而逝,說:“人家可沒請你啊。”柔和的目光注定在雷洪麵上,凝而不瞬,竟似身旁並無這兩個少年男女。


    忽聽那少年一聽狂笑,道:“這位兄台既是你一門中人,自是也要一並勞駕,嘿嘿,你這丫頭倒識時務。”


    雷洪大怒,分明他適才敗在自己手中,竟仍敢口出狂言!


    秦九凝輕輕地一擺手,說:”既然如此,便請告我那地頭,我們隨後便至就是。”


    那黃衣少女張口欲言,黑衣少年卻早已狂聲而笑,道:“諒你不敢不去,從此往西,入山十來裏,但見寒潭,我兄妹便在潭旁相候。玲妹,走!”


    那黃衣少女瞄了雷洪一眼,見她兄長已往西如飛而去,身形一晃,已似一條黃線般追去了。


    雷洪望著兩人消逝的背影,驚道:“九妹,這兩人的輕身功夫,何以竟也這般了得!”


    秦九凝麵上早又凝霜,道:“這還是晚一輩的,若是你見到他們的娘桑龍姑,你更是驚訝了,要知紫府迷蹤,萬功之宗,到了造極登峰,能幻影減形呢。”


    雷洪驀地大悟,忽然記起爺爺向他敘術前輩英雄人物的事跡之時,曾將桑龍姑與紫府宮相提並論,好像說過當年桑龍姑與紫府宮中一個傳人有染,因而盜得那玄奇的上乘武功,她本來武功已是不弱,自此之後???更是如虎添翼,似說人也美極,更狡猾之極,故爾後來各名門正派,對她發動圍剿之時,亦被她漏網,而且還有不少人傷在她手中,當時曾鬧得地覆天翻,但鏡湖老人亦是得自傳聞,語焉不詳,雷洪聽爺爺說來,不過像聽一個故事兒,並沒當他真有其人其事,不料果有其人不說,而且竟還在世,試想連爺爺鏡湖老人已是六七十歲的高齡,尚且得自傳聞,那麽這個桑龍姑豈非年在百歲以上了麽?


    這一帶實是荒僻,這半天也不見行人,秦九凝略一沉吟,說:“來啊,這樹下陰涼,我現在得告訴你了。”


    雷洪知她是要告訴此行目的,以及師父之命,皆因他早想知道,但現下他最急於想知道的,卻是桑龍姑其人其事,而且今日曾聽她提到過一個南星元的人名,現下卻又是桑龍姑。簡直令雷洪驚奇詫愕!忙挨在九凝姑娘身旁,並肩和她坐在草地上。


    秦九凝忽道:“師兄,你可知你今日之險麽,而且當知那晚我所說扔了寶劍可惜之故了?”


    雷洪驟聞此言,奇道:“分明那黑衣少年敗在我手中,何險之有?”隨著點了點頭道:“你說扔了寶劍可惜,我倒也明白,今日若有劍在手中,聲威必大,必也能克製那魔音幻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奔雷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伴霞樓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伴霞樓主並收藏奔雷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