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鏡湖老人,雖說先先後後,突然發現了那小姑娘梅兒,與他這孫兒雷洪,竟皆殺孽太重,當時幾乎驚得楞住了,雖已預見未來江湖,必在這兩個小兒女手中,造成一場可怕的殺劫,但知這是天意,非人力能挽。更可預見的是,那赤煉人魔現已將赤煉毒掌練成,現今四海雖大,卻無一人可與為敵,而自己又不能出這穹風穀半步,是這未來三年之中,群魔亂舞,必已遍地是血雨腥風,非這雙小兒女,也無法收拾得。


    書要簡潔,且說鏡湖老人雖然由驚而歎,但自這日起,便也開始傳授雷洪奔雷劍法。


    那雷洪一者生具異稟,性又淳厚,急母難,切父仇,如何不朝夕勤勤苦苦地練劍,又從那梅兒從旁相助,日夕切磋,本身又是從小即在他娘苗金鳳手中,練成了很好的根底,再者鏡湖老人已將奔雷劍練成,前後更能融會貫通,較之那梅兒開始之時,又更事半功倍。


    那梅兒生長幽穀之中,一直伴著個老頭兒,生活了這些年,況她又已豆蔻年華,含苞欲放,情竇漸開的時候,突然來了這個伴兒,其快樂可知,自那日起,即與雷洪寸步不離,那雷洪得她指點,別看他年小,卻已有了男子氣概,在女孩兒麵前,哪有不爭強好勝的,是以,朝練夕練,在梅兒睡覺了以後,半夜也會偷偷摸出洞去練,這一來,哪會不一日千裏。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過了三年,花開花謝,春去夏來,那邛崍山雖仍長年霧鎖雲封,並無半點變易,但這穀中的一雙小兒女,卻皆已長大成人,那雷洪哪還是當年隨苗金鳳遁走荒山時的,那麽個骨瘦如柴的孩子,早已長成了個英姿瀟灑,朗朗如玉樹臨風的少年,那梅兒更出落得羞花閉月,真個是意態幽花殊豔,肌膚嫩玉生看,迴眸盼,百媚生,行一步,朵朵蓮,直是個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美人兒。


    看官,你道那練武之人,整日裏掄刀舞劍,縱遠跳高,雖不至於個個皮粗肉厚,眼大眉濃,怎生這梅兒倒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玉食錦衣,嬌生慣養的閨中少女呢?


    要知常言說得好,百日練刀,千日練劍,劍乃輕兵器,劍之能以輕靈而又威猛,全在以意克敵,是以內功為先,練氣為上,故爾大凡練劍有成,雖不說長生不老,但卻可以駐顏,便是這個道理,尤其是那稀世無傳的奔雷劍,劍動而生風雷,非氣功之能精純,豈能小有成就。


    是則,那雷洪長成得直如翩翩佳公子,梅兒更像朵深穀幽花的閨中弱女,莫非練劍已成?


    “哈哈”那鏡湖老人近些時,整日裏笑口常開,望著眼前的一雙佳兒佳女,能不高興,便他也費了一十二年,才能練成的奔雷神劍。不科那梅兒才二八年華,竟已得了神劍的十之七八,劍走時雖尚不致於地動山搖,但已能風雷並發!


    那雷洪,鏡湖老人更是有時不住掀長髯大笑,不單是雷氏門中有後,而是這奔雷神劍,眼看將由他這孫兒跟前這翩翩美少女,而發揚光大,三年,短短的三年,非但已將這奔雷神劍練成,而且那十二招奔雷神劍之中,尚有一兩點精微玄奧之處,鏡湖老人給終未曾化解的,倒反而隻由他領悟出來,若論這一十二招,竟已是造極登峰,較之那梅兒,竟更勝一等,若然假以時日,必更能隨其增長的功力而俱進。


    鏡湖老人麵對著這一雙小兒女,哪會不常開笑口,更有甚者,是眼看兩人不但劍術已成,而且從兩小無猜之時起,至到現刻長大成人,兩人皆是形影不離,友愛逾恆,那梅兒是嬌憨可愛,那雷洪卻百般維護,兩人雖不自覺,鏡湖老人哪有看不出的,兩人實已早生情愫,愛堅不渝。


    且說一日晨早,雷洪與梅兒攜手,去至那穀底中央,那小丘前麵的草坪上,練罷神劍,隻見兩道電掣早斂,那狂飆風聲,與奔雷巨響,卻厲久不止,迴環激蕩。


    兩人對麵相向,提劍而立,四目相視,麵上皆有驚喜之色。皆因兩人每日練劍,從未有像今日般威力,心知劍術已成,是以喜極!四目相視,更是其情脈脈!


    忽地,那梅兒一抬手,一道寒光似長虹經天,一躍到了雷洪麵前,抓著雷洪的雙手,張著她那櫻桃般嘴兒,卻喜得說不出話來。


    那鏡湖老人曾對兩人有言,待兩人劍成之日,即是兩人結伴出山之時,自雷洪來到這穹風穀,那梅兒在繈褓中,即從來見過外人,更不說說山外的花花世界了,日常功課已罷,雷洪即為她講述外邊是如何如何,那城市的人煙輻輳,市塵櫛比,說不盡的千般繁華,萬般新奇。自那時起,梅兒即在幻想中,勾出了個新奇的世界,要知幻想自比現實更美,怎不令她魂牽夢縈,現在,嘻嘻!現在劍已成啦,即刻便可出山,梅兒多高興。


    梅兒高興已極,怎地,怎生雷洪倒不喜歡,哎呀,那眼神好怕人,直似有兩道電光射出,與天日爭輝!宛如雷洪初見赤煉人魔時,見爺爺雙目有如電炬似的!


    原來那奔雷神劍端地不同凡響,劍成之日,內功亦已到了火候,身劍便也合一,劍氣能自雙睛之中射出,是以微芒有如電炬。


    梅兒不知身世,整日裏隻想到外麵的花花世界,自是有喜無憂,雷洪卻是三年來,日夜在急母難,切父仇,何日劍成,也便是他赴莽蒼山救母之日,亦即是報他殺父不共戴天大仇之時,故今日劍成,殺氣立透華蓋,兩眼之中,便有劍氣如電炬般射出!


    梅兒撒手,不由退了一步,叫道:“咦!洪哥哥,你怎麽啦!我們就可出山了,難道你不喜歡!”


    雷洪忽地仰天一聲長嘯,借這長嘯,一舒三年來鬱恨之氣,道:“梅兒,我不但喜,而且興奮得恨不能脅生雙翅,飛出這穹風穀,飛出這邛崍山,飛到莽蒼之巔,立即手刃親仇,然後,梅兒,我們要並肩攜手,仗奔雷神劍,飛翔在九洲四海,鋤奸誅惡,掃蕩群魔!”


    一句未了,忽聽兩人身側一聲長歎,雷洪與梅兒早見是鏡湖老人突然前來!


    三年後,現下的鏡湖老人,更是發寒銀絲,髯勝白雪,劍已通神,真個芥子可納須彌,已到了來去無蹤的境界,倏忽而來,若非其一聲長歎,兩人竟會不覺。


    雷洪與梅兒忙躬身侍立,鏡湖老人挨個兒看了兩人一眼,道:“爾兩人怎仍一個洪哥哥,一個梅兒,叫不離口,現今你們年齡已不小啦,此番你們出山,若仍這般稱唿,豈不被人笑話。”


    梅兒全不以老人的責備為意,喜得一跳,說:“師父當真讓我們出山去啦!”雷洪亦是興奮之極,叫了聲:“爺爺……”鏡湖老人突然現身,他早聽清雷洪之言,故而以他言岔開,不料兩人反而緊緊追問。老人不答雷洪,卻隻瞅在那梅兒麵上,似又作了個無聲之歎。


    雷洪與梅兒何曾見過老人這般連聲歎氣,兩人全感詫異。雷洪心道:“是了,爺爺必是因我們兩人即要出山,今兒後,爺爺獨個兒在這穹風穀中,孤孤單單。”


    正想問,鏡湖老人突然攜著兩人的手,道:“都隨我來!”兩人一邊一個,緊隨老人身側,徑往那石洞而去,兩人可是一般心思,隻道必是即要命兩人下山,有甚囑咐,或是告誡。


    哪知鏡湖老人攜著兩人,並不進洞,卻是往洞旁崖下,到那一坯黃土之前,鏡湖老人這才停下步來,也將兩人的手放下了。


    雷洪和梅兒大惑不解,不由都向老人麵上望,鏡湖老人突然麵色凝重,肅然令人生畏,兩人也就不單是惑然了,而且驚訝!


    卻見鏡湖老人向那坯黃土一點,道:“梅兒你過來!”梅兒愕然,移步近前。鏡湖老人忽又歎了一聲,道:“梅兒,每日晨昏,我命你來此掃定當,你知為何麽!可知這墓中埋的,是你甚人?”


    梅兒當真全不知曉,打從她四五歲,不過才走得穩路之時起,鏡湖老人即命她早晚兩次,前來叩拜,稍大,更日日打掃,每年春秋兩季,更要覆土,梅兒雖好多次要問明其故,鏡湖老人卻總不相告,後來習以為常,反而倒不再探問,不料今日老人卻指而相問。


    那梅兒一時張口結舌,奇詫驚訝,兼而有之!鏡湖老人卻突然聲音激動起來,道:“梅兒,還不給我在墳前跪下!”


    雷洪與梅兒情愛早篤,還道她作錯了什麽事,爺爺要懲責,是以登時惶急起來。忙道:“爺爺,梅兒年幼,爺爺,別責她!”


    鏡湖老人卻是發現了雷洪一般,道:“洪兒,你過來,也在梅兒身邊跪下,待你們行過了禮,爺爺再告訴你們。”


    雷洪聽爺爺再又提到梅兒名字之時,並無生氣模樣,才知是自己會錯了意,即命他與梅兒向此墓前,當有原故。


    當下兩人恭恭教敬的叩了四個頭,鏡湖老人這才命他兩人起來,但兩人同時皆是一怔。


    隻見鏡湖老人在兩人站起來後,也趨至墓前,雙手抱拳,作了一個揖,忽然像祝告般地說道:“老朽前受遺命,現已一十五年,令愛今已長成,更幸未負重托,奔雷神劍亦已練就,雖未造極而登巔峰,但爐火純青,卻也指日可待。”


    “一十五年來,老朽遵命,不敢以其身世相告,更怕因此而影響其勤練劍術,現老朽已不負所托,今遵遺囑,自應以留書當麵拆看,好在墓前複其姓氏,認祖歸宗,老朽身負重托,一十五年,心願亦已了了。”


    祝罷,複又向那墳墓作了一揖。那梅兒雖未聽鏡湖老人說出那墓中之人是誰,但早明白,定是他的親長,噗通一聲,便又跪下,淚眼驚疑的向老人看著。


    鏡湖老人隨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正是十五年前,老人從那劍笈中所得的,年深日久,那信麵早已暗黃,迴過頭來,見梅兒又已跪下,不由點了點頭,隱隱見他蒼髯抖晃,可見鏡湖老人仍在激動,道:“梅兒,此信未拆之前,我且將當年我入穀來時,所聞所見相告,你也曾不止一次問為師,你哪知關於你的身世,為師也不知呢?”


    隨命雷洪走近前來,也不命梅兒起立,這才將當年鏡湖老人遙聞嬰兒啼哭之聲,入穀來,循聲,尋到石洞,發現她啼哭在一個死去多時的女屍之旁之事一說。


    便又向那墳墓一指,道:“梅兒,這墓即是你死去的娘埋骨之所,為師遵從你娘的遺言,此書保存至今,未曾拆閱,現為師總算不負你娘之托,將你撫養成人,那奔雷神劍,亦已功成圓滿,現在你可知,這封書信未曾拆閱之前,為師除了從你娘的留字中,知你乳名梅兒,餘外便一無所知了。”


    那梅兒早已泣不成聲,雷洪亦萬不料梅兒身世,比自己更要淒慘萬分,自己的爹爹雖死於赤煉人魔之手,親娘被擄,迄今是生死不明,但自已卻是在娘身邊長大,哪似梅兒,還在繈褓,雙親便已皆死,若非幸遇爺爺,隻怕早沒命了。


    一時間,竟將母難,切父仇之心收起,為那梅兒,落下了同情之淚。同時心中好恨,不知那梅兒殺父的仇人,又是何人?若然在他麵前,雷洪必會先將自身不共戴天的大仇,放過一邊,先為她報了仇才好,看著,看著那梅兒哀哀欲絕,雷洪真恨的咬牙切齒!


    鏡湖老人上前了一步,並不拆開梅兒她娘的遺書,一手撫著梅兒的頭頂,一聲長歎,道:“梅兒,別哭了,你娘雖死,若她陰靈有知,見你已長大成人,必也曾含笑九泉了,死者已矣,還不快拆信看來,好即日與洪兒下山,為你爹娘報仇。”


    鏡湖老人對這梅兒,實是慈愛之極,他哀傷幾絕,語聲也更加顫抖。梅兒卻向鏡湖老人叩下頭去,哭道:“師父,不但您老人家對我有撫育大恩。粉身碎骨,也難報得,今日才知更德及我娘遺骨,承蒙師父理葬於此,得免暴屍古洞,且生我者雖是父母,當年若非你老人家相救,別說練成奔雷劍,為父母報仇了,徒兒哪能活到現在。”


    梅兒邊哭,邊說,淒妻切切,哭得雷洪也淚如泉湧,哭得鏡湖老人亦老淚縱橫。老人又道:“梅兒快聽師父的話,還不將信拆開!”那鏡湖老人一生,不但武功名重一時,僅從取名鏡湖,便知其在文學上,亦有造詣,是以梅兒這些年來,除練劍以外,老人便授她文學,故爾命她看來。


    鏡湖老人雖一再催促,那梅兒卻似梨花帶雨,哀哀痛哭不休,老人這才又是一歎,抹去老淚,道:“也罷,為師代你拆,讀給你聽,梅兒,休再啼哭,仔細聽來。”


    說著,將信拆了開來,小心翼翼地不使那信破碎,慢慢展開,隻見那信上字跡,甚是娟秀,首寫道:“寒梅愛兒見字:兒生也不辰,尚在娘腹。汝父已見背,兒今在繈褓,娘又將與兒永訣.....”鏡湖老人是一邊看,一邊在念,不料這梅兒的娘,還是個多才的女子,這開首兩行,竟已是字血淚,連鏡湖老人也念不下去了,便一聲浩歎,道:“梅兒,這寒梅兩字,便是你的名字了。”


    鏡湖老人換過一口氣來,才又繼續念道:……娘作此書,命已垂危,恐不能盡書而逝,故簡述於後: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羅浮村者,兒祖宗廬墓在焉……鏡湖老人方讀至此,忽然心頭一震,兩手劇顫,那焦黃的信紙,亦簌簌作聲!那梅兒強抑悲聲,俯伏於地,未覺有異,雷洪卻看得明白,不由一怔!卻聽鏡湖老人突以激動的聲音,很快的繼續念道:汝父秦姓名寒,娘呂氏雪梅,寒梅汝名者冀汝若能長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鏡湖老人讀信雖快,但卻越往下念,其聲越低,幾令人不能辨其聲,念至此,雷洪發現爺爺的雙手已不僅是顫了,而是驟抖,那已焦黃了的信紙,忽然從老人手裏飄落下來!


    雷洪心加有異,連那秦寒梅也拾起頭來!鏡湖老人忽地仰天一聲狂笑,笑聲在穀中迴蕩急震不已,秦寒梅跪在墓前,麵上仍是珠淚滾滾,不知所措,雷洪卻倏然心中一動,在鏡湖老人和秦寒梅皆無所覺時,將那信紙拾了起來。


    鏡湖老人狂笑聲落,複又連聲哈哈,像是在對天發問,道:“哈哈!天道循環,當真毫厘不爽麽,造化弄人,竟至於斯極!”


    秦寒梅連悲傷也忘了,一時驚惶失措,很快爬起身來,忙將鏡湖老人扶住。原來鏡湖老人的身子,竟已是搖搖欲跌,秦寒梅急道:“師父,你老人家,你……怎麽啦!”


    雷洪卻早退了開去,飛快的將秦寒海她娘的遺書讀完,他不讀還罷了,這一讀,登時滿麵蒼白,渾身抖顫,那變得焦黃了的信紙,又複從他手中飄落下地來,他亦是不覺。


    鏡湖老人一語才罷,卻又是狂笑不止。秦寒梅急了,叫道:“洪哥哥,快來呀!來瞧瞧師父怎麽了!唉!你……你你……”秦寒海一掉頭,才發現雷洪除了沒像他爺爺仰天狂笑外,竟一般兒失去了常態,這一驚,非同小可!


    要知這寒梅姑娘,亦是慧智過人,見雷洪亦是看定了她娘的遺書,才失常態,立將適才師父讀信時的情景,與適才的仰天發問,前後一參詳:“哎呀!莫非…….莫非要我找殺父的仇人是…….”


    心中一冷,寒梅姑娘兩手便鬆了下來。鏡湖老人沒等攙扶,忽地腳下一個扶,忽地腳下一個踉蹌,跟著又是一個踉蹌,踉踉蹌蹌,向那石洞奔了過去,嘴裏又複狂笑,他平日那麽洪亮的聲音,刹那間,竟已是變得又嘶啞,又蒼老,連連自言自語道:“哈哈,天道循環,毫厘不爽,造化弄人,至於斯極!”


    直到鏡湖老人搖搖晃晃的身形,已隱沒於那石洞之中,同樣的狂笑,同樣的話語,仍然隱隱傳來!


    秦寒梅至此已明白了多半,慢慢迴過頭來,隻是雷洪一個祈恕的目光,正注定在她麵上!


    寒梅姑娘忽的一咬牙,一掠到了他的麵前,俯身拾起她娘的遺書來,頭也不抬,忽地扭身,撲到她娘的墓前,雙膝跪地,也飛快的讀起遺書來!


    她這一看,登時也和鏡湖老人、雷洪同樣,同樣麵色白如白紙,渾身顫抖不已!各位看官,你道這究竟為何?為何三人皆是一讀遺書,便皆這般情態?原來那呂氏雪梅的遺書之中,囑寒梅姑娘長大成人,毋忘其父慘死,待將奔雷劍練成,即應前往報複那不共戴天的仇人,非是別人,竟會是教養撫育她一十五年的鏡湖老人!


    寒梅姑娘兩手到顫,那遺書從她手中落下,她也不覺,突然雙手捧麵,將滿是淚痕的麵龐,深深理在掌中,哭道:“娘啊…….”身後,那雷洪不但是兩眼不瞬的望著她,而且心中忐忑地在聽,又紛亂,又茫然,不知該奔迴洞去,追到爺爺的身邊去?還是該去安慰寒梅?


    但他卻動也不動,從兩小無猜起,到現下已是情深愛摯,怎生就在這刹那間,兩人之間像隔了一堵高不可越的牆,陡然間生分了啊!


    身廂邊,他爺爺鏡湖老人狂笑之聲,仍隱隱的傳來:“造化弄人,至於斯極,哈哈!”


    漸漸,雷進隻覺這不是他爺爺的聲音,而是他在心裏,也在狂喊這兩句話,是他真的這麽狂喊麽?


    忽見秦寒梅倏地一躍而起,不是哭的哀絕之聲,令人心神為之撒裂,而是連珠似地狂囈般脆生生的大笑,令人心神為之震顫,猛可裏見她兩臂一振,宛若衝天之鶴,騰身數丈,眨眼間,貼臂似猿猴,已飛的向上揉升,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秦寒梅的身形,已被那濃霧吞了。


    雷洪眼看她如飛去了,卻又是耳邊廂,響起了一聲轟雷,心中自是雪亮,爺爺鏡湖老人雖是她的殺父仇人,但寒梅卻同時又感念鏡湖老人十五年撫育教養之恩,不能因恩忘仇,又複不可以仇負恩,恩仇牽纏,難以取舍,此刻的寒梅姑娘,其痛苦可想而知,而她與他,又是恁般情深愛摯!


    便她不向爺爺尋仇,而她這一去,豈還有相見之日麽?她這一去,是去了天之涯?海之角!嗬嗬!必定去了天涯海角,正喜愛深情長時,何期成永訣,刹那之間,竟是地轉天旋,情勢陡變,便他將她尋找,尋找到她,又是有何用,雷秦兩家已成了世仇,仇愛不兩立,永訣了,永訣了麽?從此之後,而今而後一刻之前,還是朝朝暮暮,耳鬢斯磨的情侶,而今而後,便成路人了麽?不,連路人也不如的,路人還可相見,而他能再見到她麽?


    日色不透重雲濃霧,穀中難分晨昏,不知過了多久,雷洪站在當地,呆呆地立在當地,似怨似悲,愛悠悠,恨重重,恨造化弄人,悲愛侶永訣,不知過了多久,掛在臉上的淚幹了,望眼難穿重霧,相思不透濃雲,啊啊!他是恨不得替她分擔些兒悲痛,能替那寒梅姑娘分擔些兒悲痛,有多好啊!但已不能夠了,永不能夠了,而今而後,永遠永遠!


    是時間使他漸漸平靜了下來,忽然心中一驚!啊呀!爺爺怎麽半天也無聲息了,狂笑之聲早已不複聞,也不再聽到狂囈之語,爺爺此時的痛苦,隻怕不下於寒梅姑娘,隻怕比寒梅姑娘殺了他,殺他為其父報仇,還要痛苦:“我怎麽隻想秦姑娘,忘了爺爺?……”


    雷洪一想到爺爺,心如刀絞,即刻奔入洞去,高聲叫道:“爺穀!爺爺!”咦!怎麽爺爺也不見了啊!找遍了古洞,也沒見他爺爺的蹤跡!雷洪複又奔出來,一邊叫,一邊狂奔,繞崖腳,狂奔唿喊,但找遍了穹風穀,每一個爺爺常到之處,每個隱密的角落,雷洪都是熟悉的,但哪有爺爺的蹤影!


    雷洪幾乎要失聲而哭,秦古娘走了,永別了,爺爺也走了現下這叢山,幽深的穀底,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剩下他孤單單的一個人了,往日這與梅兒追逐嬉戲之地,時聞爺爺親切唿喚之聲的這天堂幽穀,竟似草木也為之含悲,流水也為之鳴咽,孤零零,伶伶仃仃,現下除了他三年前,被赤煉人魔所擄,至今生死不明的娘,這悲慘世界,這無情的人間,再沒他的親人了!


    一想到他娘,雷洪忽又血脈噴張起來,梅兒一一現下已不再是他的梅兒,而是敵對的秦姑娘了,而她娘雖死,此間卻有墓在,他,他的娘呢?是生?是死?若然不幸已不在人世?卻連墓在何處,也不知曉?


    雷洪想到娘,三年前,他被赤煉人魔劈落下崖那刹那,娘的一聲尖叫,似又在耳邊響起!雷洪哪還能再等待,一時間,梅兒,爺爺自他腦中漸漸隱去!娘的音容,卻漸漸清晰起來!


    陡然間,穹風穀中奔雷贍轟鳴蕩,是那雷洪恨得立時拔出劍來,恨恨地,劍掄處,奔雷驟發!


    隻見劍光似電掣,雷聲滾滾,刺破那頂空的重霧濃雲!正是:種得蘭因收絮果,毫厘不差半毫分。隻因這一番,有分教:恩仇愛恨,都緣造化弄人,癡迷孽怨,從此平地風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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