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紅發老祖元神早已到了中樞法台上,四外紅光一起,眾妖人已知乃師出陣,本該退去。二女稍遲一會發動,便不致殺傷多人。隻因眾妖徒見二女已吃圍困,一念輕敵,仍逞兇威。為首數人,又各起貪心,見乃師沒有發令命退,妄想少時妖法發動,敵人必要昏迷倒地,便可奪取二女空中法寶。卻不知乃師已因二女護身法寶和飛劍厲害神奇,便照預計行事,也未必全能如願收功,在法台上盤算製勝之策,忘令妖徒先行退下,等到發令,妖徒已多傷亡了。


    英瓊見眾妖徒退得這樣快,一麵收迴法寶,方笑敵人無用,易靜卻看出妖徒中頗有能者,力尚未盡。退時眾聲叫囂中,隱聞一種嘯聲,由東南方出路一麵傳來。雖為四麵鬼聲魅影所混,聽不甚真,但眾妖徒去勢太驟,妖人個個兇野,悍不畏死,決無如此容易,定是中樞號令無疑。料知禍已闖定,老怪行即出場,大難已發,方興未艾。且喜中樞法台,必在東南嘯聲發處,可以徑直衝去,省事不少。易靜見英瓊麵上有得意之色,忙警告道:"敵人並非真敗,瓊妹留意,且隨我往東南闖去。"語聲才住,耳聽空中一聲斷喝,一陣陰風黑影飄過,眼前一花,上下四外頓成了一片血海。二女身在當中,雲幢以外滿是暗赤如火的光華,才往前略一衝蕩,那血光越壓越緊,竟將雲幢滯住,不能再進。隻兩道劍光不曾收迴,但也添了一些阻力,不再似前飛躍。這一驚真非同小可。


    易靜忙令英瓊速將劍光招迴開路,自己又取出牟尼散光丸發將出去,滿以為可以震開十裏方圓一片,再用二劍護住雲幢,加急前駛。每一遇阻,再發散光丸,至多費去五六粒。


    隻要衝到中樞要地,破了主幡,仍可破空遁走。哪知這次功效大差,散光丸發出一聲雷震,光雨星飛,隻將前麵血光震開了數十丈大一個血洞。前進沒有數十步,血光又複壓擁上來,依舊滯住。試用兩道劍光開路,也隻在血海中緩緩衝行前進。二女見狀,自是憂急。易靜方想主意,英瓊忽道:"白眉師祖所賜牟尼珠,持以通行火宅尚且不難,何況妖法,待我取出一試。隻是此寶尚須運用玄功,方能發揮威力。姊姊留神戒備,待我施為。"


    說時忽見對麵血光分合飛舞中,現出紅發老祖,赤身披發,相貌比前越發獰惡。戟指二女大喝:"賤婢,殺我門人,少時擒到,叫你等化身成灰,永劫沉淪!"易靜知機,見紅發老祖相貌未變,身卻矮了多半,心疑元神幻化。又見紅發老祖話一說完,忽又隱去,越猜不妙。心想:"對方又非不知自己護身法寶和雙劍的神妙,就算被困在此,那血光也難近身,既然口出大言,必有暗算。"方在留神戒備,猛聽當空又是一聲尖銳的厲嘯,一隻形似大手的五條碧森森的暗影,正向雲幢上抓到。易靜知是敵人元神玄功變化,厲害非常,非是仇深恨重,強敵當前,立意一拚,決不出此,不由又驚又怒。正忙將法寶向上施為,英瓊牟尼珠已發生妙用,栲栳大一團雪亮銀光由寶傘外飛出,迎著那五條暗綠影子,飛向雲幢之上懸住。流光四射,祥輝燦爛,四外血光雖仍未散,立即暗淡了許多。那綠影想似知道厲害,兩下裏還未接觸,便似電一樣縮退迴去。易靜原是迫不得己,才用法寶一拚,見狀大喜。那綠影忽又在前出現,來勢神速已極,才一照麵,便向兩道劍光抓去。


    英瓊一心運用牟尼珠,不暇兼顧,紫郢劍先被抓走。還算易靜應變神速,阿難劍雖比紫郢劍稍差,但也是佛門異寶,再加易靜兩世修為,功力比較要深得多,忙即收迴,未被奪去。眼看一道紫虹,被五條綠影抓去,沒入血海深處。英瓊見狀,心中萬分痛借,連忙運用玄功迴收,劍光似被極大力量吸住,竟收不轉。一時情急,便要飛出,仗牟尼珠前往拚命。易靜再三力阻,說:"此劍乃本門至寶,外人決難收用。老怪也是情急無賴,聊以遮羞,勉強運用元神收去。以此劍威力妙用而論,其勢不能長久把握,稍一疏神,決保不住,終於被你收迴,心急甚麽?此時全身脫出要緊。"英瓊無奈,隻得含忿應諾。


    忽聽四方異聲沸騰,宛如萬千天鼓齊鳴,往中央襲來。正不知敵人用甚毒惡妖法陷害,想仗牟尼珠之力衝出一條血弄,仍往中樞法台殺去。紅發老祖元神重又出現,怒喝:


    "賤婢,急速束手就擒。你那佛門定珠,保得上方,保不得下方。"話未說完,忽聽有人應聲喝道:"老怪物,不要臉!誰信你的鬼話?"跟著眼前一亮,由斜刺裏血海中,衝來一幢青瑩瑩的光華,宛如一副光網,中間裹住三人,癩姑居中,前見男女二童分立左右。手中各持一個形似風車的法寶,大才數寸,連柄不過尺許,卻發出數十丈長的銀光,飆輪電馭,與楊瑾所用法華金輪大略相似。來路身後竟被衝開一條血弄,前麵血光也被衝得波翻浪滾,蕩漾起來,來勢更是神速異常。一到,癩姑便迴頭說道:"瓊妹,快收定珠,好聯合一起,取老怪物的性命。他說下麵難防,我們不會由上麵走麽?"


    易靜見她說完,眼看地麵,心中會意,知她定有脫身之策,必因定珠在外,恐傷那男女二童法寶,不便會合一起,忙令英瓊將牟尼珠速急收迴。英瓊將手一招,珠光才落,男女二童手指處,那光網倏地展大,將易、李二人連雲幢一起裹住,合在一起。同時癩姑又向紅發老祖發話道:"你那中樞法台已吃我這兩個朋友破去,此事不能怨我三人,我們暫且失陪了。易姊姊且不要動,待我施為。"說時遲,那時快,紅發老祖原認二女為網中之魚,也和妖徒一樣,見寶起意,欲以全力發揮妖陣兇威,強逼二女獻寶贖命,下手不猛。正在發話恫嚇,忽見青光飛來,衝行血海之中,如無其事,心中奇怪。定睛一看,竟有兩個對頭在內,為首一個小癩尼姑還未見過,大吃一驚。情知不妙,忙即行法催動妖陣。敵人應變特快,晃眼即合,竟不俟妖法發動。癩姑口說著話,由男女二童各持手中光輪,分指上下,自己把手一揮,便縱遁光向上飛起。紅發老祖看那意思,是想衝破上空遁去,還當敵人自投羅網,正合心意。剛手一指,待要加緊施為,不料敵人聲東擊西,明裏故意上升,暗中卻準備施展那威力劇烈的法寶。癩姑率眾上升時,四外血光越發厚密,雖有光輪開路,也沒有來時神速。易靜料有用意,示意英瓊勿動,自運玄功,準備相機相助。英瓊見狀,已經省悟。眾人剛飛升了二三十丈,男女二童倏地左手朝紅發老祖一揚,立有一片青光,箭雨一般朝前射出。紅發老祖滿麵怒容,咬牙切齒,剛縱元神避開,雨光箭雨也似,連珠霹靂紛紛爆發。同時癩姑手指處,發下一團金光,直落地上,一聲大震,地麵禁製便被震破,裂開一個深穴。二幼童光輪也齊向下指,衝得腳底血光四散。癩姑忽把手一揮,遁光往下一沉,改升為降,五人一同奮力衝下。紅發者祖被青光驚退出去,又見敵人向上飛衝,所有法力全加在上空,急切間萬沒想到會有此事。等到迴身追來,敵人已比電還疾,由地穴中遁去,攔阻無及了。


    癩姑率領眾人降到地穴深處,迴手向上一揚,先用法力將地穴封閉。然後行法。一麵開出兩條歧路,以為疑兵之計;一麵加緊飛駛。易靜雖是行家,見她隨手指處,無論山石泥土,水火煤鐵,全都紛如雪崩,現出一條孔道。飛遁那等迅速,竟無阻滯,自愧弗如,好生讚佩。英瓊見紅發老祖不曾追來,便問癩姑經過。癲姑答道:"話長著呢。


    穀口還有妖人所約黨羽埋伏在彼,雖然不在話下,到底惹厭,我們必須趕到這兩位道友仙居前麵,方能出土。且等少時,到了再說罷。"說罷,加緊前駛。


    約有半個多時辰,癩姑笑問二童:"我們已行有四百餘裏,算計快到了,你倆看是到了不是?不要走過了頭,岔向別處。"女的一個聞言,便從腰間取出一麵小鏡,嗬了一口氣,朝上注視了一會,笑道:"還有二十多裏路程,已然入了我們禁地,此時出土也可。"癩姑含笑點頭,將手一搓,往上一揚,一聲雷震,頭上石土便自爆裂,向上飛起。眾人也跟著由沙石驚飛中飛身直上,晃眼便出地麵,見了天光,現出一片清明境界。


    眾人見那地方乃萬山中的一片盆地,約有三二十裏方圓,四麵俱是連崖疊蟑,環拱若城,高可排天,內外隔絕,無路可通。靠著北方是一月牙形的大湖,湖水漣漣,清澈見底,把全境占了多半去。下餘地麵上,喬木清森,疏林掩映。不時發現虎、豹、獅、象等猛獸三五成群,遊行往來,見人不驚,甚是馴善。湖岸寬廣,一邊是水,一邊盡是粗若盆盎的修竹,碧森森幹霄拂雲,蒼翠欲滴,映得人麵皆青。對湖危崖千仞,壁立水上,中間獨有一處,宛如用神工鬼斧,自頂下削,雕琢出數十丈大小一片平地,看似石崖,上麵卻疏落落種著二三十株蒼鬆翠柏。端的水木清華,景物幽絕。


    這時癩姑已將出土地穴行法掩沒,複了原狀,一同走向湖邊。女童笑道:"嘉客初來,莫非還要請人家自己先飛過去麽?"男童笑道:"妹子又想班門弄斧了。"女童道:


    "嘉客光臨,我不敢勞她們雲步,接渡過去乃是敬意,怎說班門弄斧?癩姊姊的同門姊妹,和我們還不是自家人一樣,難道還會見笑不成?"易靜正測不透男女二童來曆家數,以前又從未聽人說過,巴不得她再賣弄。笑道:"癩師妹的好友,自非外人,道友請行法吧。"女童道:"諸位姊姊莫笑,妹子獻醜了。"說罷,手朝崖一揚,匹練也似飛起一道白光,拋向對崖,晃眼化作一道極壯麗的白玉長橋,由湖邊起直達對麵崖腰之上。


    易靜看出這是旁門中的飛虹過渡之法。暗忖:"旁門之中也有這等人物,看年紀又不大,不知師長是誰?癩姑怎會與她相識?"心中好生驚異。方在尋思,二童已舉手肅客,同往橋上走去,剛一離岸,身後一段便隨著人走過處收縮起來。一童當先引導,相隔眾人約有丈許,走得甚快。易、李二人方笑二童稚氣,身是主人,怎不陪客同行,心急則甚?忽見一童走著走著,手似捏有靈訣,不時向前、左、右三麵比劃連指。定睛一看,每指一處,必有一片光雲明滅飛散,同時天空便有大小靈旗隱現。易靜再定睛一看,原來由湖岸起直達對崖,湖水上空竟埋伏得有道家極厲害的禁製十二都天九宮神煞。這二人年紀不大,隱居在這類邊山荒僻之區,有誰向他們尋仇,何用如此嚴密防備?尤可怪是所學頗雜,既精通旁門法術,又習有玄門正宗降魔大法,並還是最高的法術,心中好生不解。一會將湖過完,到了對崖。那座虹橋隨過隨收,眾人登岸,也已收完,投入女童衣袖之中。二童到了崖上,重又禹步行法,同向來路比劃。忽然雲光雜遝,布滿湖麵,甚麽也看不見。二童再舉手一揖,數十麵靈旗在雲影煙光中閃了兩閃,一齊隱去,全境忽又出現。


    二童行法停當,重又揖客前行,穿過鬆林,到了盡頭崖洞,二童引了眾人,由一極高大平壑的石門走進。這洞府又高又大,共分前後三層,約有十餘間大小石室,到處通明雪亮。所有牆壁門戶竟和新建立的凝碧五府相似,無一不是平整圓滑,嚴絲合縫。便人工雕琢,也無如此整齊修潔。與尋常所見山洞,大不相同。估量這崖原是片整崖,通體實質,由內洞到外麵石坪俱由主人用法力驅遣六丁,就崖腰先挖出一片廣坪,再就盡頭處開一石門,往內挖進,把一座實質的石崖,硬雕琢出這麽廣大宏敞的一座仙府。法力固非尋常,心思尤為靈巧細密。二人暗中正在讚佩,二童已引進內層左邊丹室以內。


    室中陳設用具,更比別室所見精巧古雅,但多石製。全室大約五丈,比較別室小些,除丹爐、藥灶、幾案陳設以外,當中隻設有一個圓形石榻。未入門以前,女童當先跑往別室,運來三個石鼓,放於榻前,請眾落座。笑向易、李二人道:"此是小妹平日修道煉丹之室。愚兄妹避仇居此才十餘年,這裏又本無洞穴可以棲身,暫時沒有適當地方,隻得在崖腰上現開一洞居住,一切均屬草創,荒僻簡陋,日常又無賓客枉臨,所以室中連個坐處都沒有,易、李二位姊姊不要見笑吧。"


    易靜聽她隻和自己及英瓊客套,對於癩姑神情親切,極似故交好友異地重逢。再聽那語意,分明他兄妹自身便是山主,並無師長在此,又有避地之言,年紀雖輕,口氣卻老,又不似道家元嬰煉成。忍不住問道:"二位道友道法高深,令人敬佩。適才蒙鼎力相助,得以出險,地行匆遽,尚未及致謝請教呢。"說罷,便和英瓊起立,為禮相謝。


    二童俱謙遜道:"如非癩姊姊主持指點,休說難效綿薄,連兄妹多年強忍的這口惡氣,也沒法出呢。區區隨行微勞,又是自家人,二位姊姊何客氣乃爾。"易靜正要接口請問二童姓名來曆,癩姑已笑嘻嘻先向四人說道:"你們怎麽俗套起來?易師姊和瓊妹為人來曆,適在老怪山中已然抽暇說了。他兩個的姓名來曆,易師姊和瓊妹等還不知道。看他兩個年紀這麽輕,能有這等法力,又是正邪兩途都有門道,必定覺著奇怪。有些話,你們不好意思問,他兩個也未肯盡情說出,還是等我說吧。"女童笑道:"癩姊姊,我們一別三十年,這張快嘴仍和從前一樣。少說兩句,莫要我們丟人吧。"癩姑道:"這有甚麽不能告人的事?休看易姊姊見多識廣,似你兩個這等異人,我便全說出來,隻恐也未必知道呢。"二童微笑不語。易靜笑道:"我本莫測高深,師妹說吧。"癩姑遂把二童來曆說出,易、李二人好生驚喜。


    原來二童一名方瑛,一名元皓,俱是童身。未出家以前,便是誌同道合的好友,自幼好道。二十多歲上,正是明季逆閹柄權,天啟昏庸。二人灰心世事,無誌進取,一同商議棄家學道。千裏裹糧,到處尋訪仙人未遇,後又分途尋訪。二人一同向天立誓,誰先成道,便來度另一人。方瑛心誌最為堅決,終於尋到西崆峒廣成子舊居仙府,得到一部道書玉頁金簡,上麵盡是漆書古篆,一字不識。仗著她向道精誠,以前流轉各地名山勝域,遇見過幾個做下乘功夫的煉氣之士,因非意想中的仙師,未曾拜門,卻學會了些服氣辟穀,以及山行防禦虎狼蛇蟲等小術。又練過一二十年的武功,多年跋涉,精力強健。說文篆引,讀書時也曾研究,便在洞中住下。早晚二次朝天虔誠跪拜,口稱廣成子的法號,通誠求告,請示玄機。一麵照以前所學吐納之術,打坐修煉。除采辦山糧外,輕易不出洞門一步。如是者三四年。那道書共隻五十四片玉頁,七章金簡。古篆而外,還有好些符篆在上。因常觀玩,年月一久,方瑛全都默記下來。又以本通小學,有些古篆已漸解悟,隻不過有的隻識大意,有的詞意秘奧,字雖認得,尚難索解,心中拿它不定,不敢嚐試演習。


    這日黎明起身,照例對書跪祝之後,將書藏起,出洞閑眺。想起好友元皓,久別無音,好生懸念。自己每去一地,必然設法留話或是字跡,告以所去之地,人在西崆峒,不會不知。如已成道,或遇仙師,定必尋來。如今音信杳無,可知尚無遇合。自己枉在此洞得到這部天書,偏是古篆難解。如說無福,到手之時,又有佳兆。先是寶光上騰,引來此洞,好些靈異之跡。得時又似有人在耳邊警告,此山精光上燭霄漢,隻在東偏石室藏看無妨。將書出洞,或往別室觀看,均不免有奇禍。方瑛為此,苦誌虔求拜觀,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可感動仙靈下降。曆時將近四年,毫未鬆懈,全書符籙早已默記在心,終無感應。日前好似無師自通,解悟出一些字義符籙用法,仍是不會照符演習。因有一次閑中無聊,偶然照本閑畫,才畫沒幾筆,忽然山搖地震,全洞似欲崩裂,人也被震暈過去。由此膽寒,在無人指教盡行通解以前,不敢妄動。前晚無意之中,又解出了多半章,照那詞意,有"風雷辟魔"字樣,與前半似乎是指修煉靜功之法不同。


    昨日幾次想出洞外擇地演習,恐蹈前轍,欲行又止。似此歲月悠悠,人將老大,萬一終不領悟,老死空山,豈不冤枉?想了想,覺著書上古篆,除符篆外,相同的字十居二三,現時不識的字隻占全書十之一二。隻要試出一兩頁,再加苦思,或可以觸類旁通。長此膽小畏難,終無解悟之日。方瑛自問生平無過,向道又如此堅誠,定蒙仙佛憐鑒。命中如該成仙,決不致為此慘死。如若無緣,這類古仙人所遺留的道書,也到不了自己的手內。越想越對,正打算壯著膽子,走往遠處一試,以免有甚風雷地震之異,災及洞府,無處棲身,還將道書失去。忽見陰霆滿山,腥風大作,由側麵嶺頭上橫襲過來。


    方瑛居山年久,知道嶺那麵泥壑中,藏有一條毒蟒,每年春夏之交,必要率領族類遊行山陰一帶,並去山陽曬鱗,吞食野獸。山中另有一種形似野牛的猛獸,牙利如鋸,角銳如矛,碗口粗的巨竹,合抱不交的大樹,犯起性來,一咬立折,一觸便斷。性又合群,這時成千成百,漫山蓋野,黑壓壓一大片。專與大蟒惡鬥,因那為首大蟒長大兇毒,結局自占上風。可是野牛數多,兇猛力大,又不怕死,丈許長的蛇蟒,張口一咬便成兩段。縱躍又極靈快矯捷,有時連為首大蟒也受了傷。盡管吃大蟒長尾打肉成餅,或被咬死吞噬,極少自行敗退,一味地拚死兇鬥。初鬥時,蛇獸紛紛,互有傷亡。直到大蟒吞食了太多,為獸血所醉,勢衰體倦,不願再鬥,自率子孫先自掉頭,收勢迴轉,其去如風。牛群分明追不上,依然不肯甘休,一直追到嶺下才罷。雙方以嶺為界,成了世仇,每年必要惡鬥幾次,已然見慣。當年想因天暖草長,故此提前了半月。雙方一去一來,距離洞前不遠,塵沙蔽空,風雲變色,聲勢至為驚人。先是老遠便有腥風卷到。接著便是宛如數萬道大小匹練,滿山拋擲,起伏如浪,迅速已極,眨眼便在洞前草地上橫竄過去。最後才是那條大蟒,長近十丈,頭比水桶還粗,走起來蟒首高昂起一兩丈,身子不動,巨吻開張,一條六七寸寬、三四尺長如意鉤似的血紅信子,宛如火焰,吞吐不休,比箭還疾。由地麵上滑過之處,草木立即焦黑枯死。對方野牛不等到達便發出怒吼,列陣相待,甚或迎上前來,就在洞前草地上惡鬥,原是當地奇觀。


    方瑛每次都藏伏洞中偷看。如在遠處廝殺,恐有疏失,所習小術不能自保,便不敢去。等蟒鬥倦歸途,群牛追殺,看個後尾。那洞府同現在易、李二人所見洞府一樣,也是危崖壁立,有一大洞。隻是形勢天然生就,不是人為,洞府又多著一片崩石積成的山坡,可以直達洞門罷了。初見到這類惡鬥,也極膽怯。後見山中那麽多蛇獸,從無入洞窺伺侵犯之事,固然由於地較險峻,怎會連蛇也不進?三年過去,均是如此。以為仙靈窟宅,蛇獸不敢近前,隻在洞旁遙觀,便無妨害。心中一定,膽子越大,去年看時,竟立洞前觀鬥,並未似前隱藏。這次自然格外放心,奇事難逢,便暫停試法,閑立旁觀。


    哪知這些野牛勢子越盛,腥風剛起,蛇還未現,便聽右麵山坡後廣原中群牛齊聲怒吼,聲震山野。等眾蛇蟒由左側飛來,右側黃塵滾滾,突起數十丈,牛群何止千數,已似旋風一般,狼奔豕突,猛衝迎敵上來。萬蹄奔踏,震得山鳴地動,比前見數次更加猛烈,數目加多了好些。地點恰在洞前草地對麵,相隔不足一裏,看得甚真。由早起鬥到黃昏,雙方均是屍橫遍野,腥血狼藉。為首大蟒也不知咬死帶鞭殺了多少野牛,方始興盡神疲,率領數百條殘餘族類退了迴去。照例野牛必追,除負傷的蛇偶然落後遭殃,為群牛所斃外,極少追上。追到嶺前,也必迴頭。可是牛群傷亡太重,蓄怒如狂,歸時又勢絕猛惡,無論生物樹木,被它埋頭亂衝過去,立即斷折飛舞,萬無幸存之理。


    方瑛正看得有興頭上,因牛群聲勢太猛,竟將上麵一片崖石震裂了一角,崩塌下來,野牛被打中,死傷了好幾十隻。方瑛這次立處又往外了些,極易發現。為首老牛抬頭一看,瞥見有人在上,認作發石打它的仇人,一聲怒吼,便朝洞前衝來。後麵千百野牛,聞聲迴首,一齊掉頭迴身,怒吼如雷,相繼衝上。方瑛見狀大驚,忙往洞中退入,仗著那洞以前經人封閉,早被山石堵塞,極為堅固,隻門旁有一小穴,僅供一人側身俯行而入。初來無伴,存有戒心,為防蛇虎侵入,覺著洞門小些謹慎,遇變時較易防堵,始終沒有開大,此時恰好用上。一麵退進,移石堵塞;一麵照著前習禦戰之法,放出幻火鬼兵。誰知全無用處,牛群仍是猛攻上來,尚幸當中有二三凹處,那牛向上埋頭猛衝,沒看清出入小洞,前人堵塞甚固,急切間未被攻入。牛頭撞在壁上,聲巨且猛,不一會,洞壁便自搖撼欲墜。方瑛情知一被衝進,立成肉泥,一時情急,忽然想到適才想試的符籙。驚惶無計中,不暇再計利害安危。心想:"反正不免於難,姑且一試。"立時觸動靈機,照頭兩章大意,先把氣息調勻,澄神默念,手朝洞外,一口氣把所記的符畫完。


    恰又無心巧合,那洞門積石本已快要向內衝塌,方瑛剛畫完符,忽然山崩地裂,霹靂連聲,火光一亮,整堆巨石一齊朝外飛舞而出,麵前立現天光,洞門大開。驚悸忘魂中,看見千百群牛,隨著大片雷火烈焰,無數崩裂的洞石,黑浪也似翻滾而下,滿山坡雷火橫飛,雖然功夫不大,野牛也死了三四百隻。那些在後未死的,因是簇擁在一起,差不多都被火燒石擊,各自負傷,互相踐踏衝突,四下亂竄。地上塵土激起數十丈高下,半晌不住。方瑛見法已驗,又驚又喜,不願多事殺戮,也未再往下施為。眼看牛群逃盡,便忙迴洞,向書跪謝,重又通誠祝告。


    第二日,又拿毒蟒試法。為防萬一,先尋一險密之地藏起,等它過去,再由後麵施為。因是忿它兇毒,更恐其通靈反噬,接連畫符,竟似一符一雷,靈效非常,隨心所指,無遠弗屆。這一喜,真非同小可。由此推詳領悟,觸類旁通,又勤習了兩年。前卷坐功,早就悟出勤習,與日俱進。這日子夜,忽然由靜生明,豁然貫通,悟徹玄機。再加功勤習,不消年餘,盡得全書秘奧,具有驚人法力。


    正要出山探尋良友蹤跡,元皓忽然尋來。一問經過,才知也得了一位散仙傳授。那散仙雖是旁門,人卻正直。自稱生平共隻做過一件惡事,還是迫於不得已,為此還做了許多功德,以為贖罪之意。隻是性情古怪,自從見麵,便被帶往東溟海邊一個濱海荒島之上,曆時五年,隻管每年兩次按時前來傳授道法,卻不肯收為門徒,也不肯說出名姓來曆。每次設詞探問,請求拜師,必遭怒斥。元皓也曾虔心跪求,繼之以位,仍堅執不允。再說多了,便要翻臉。至今測不出是甚麽來曆用意。每次來時裝束又不一樣,所以近年成道,屢向人打聽,也無一知曉。上月散仙又來島上,言說還有三日,便要緣盡,不如留此未盡三日,為他年相見之地。隨賜幾件法寶。又說方瑛在此得了古仙人所留道書,令來相晤同修,互有補益。並囑把那道書仍埋原處,不可帶走。說罷自去。因此才尋來,良友重逢,又各有了仙緣遇合,俱都欣慰非常。


    那散仙所傳法術,甚是神妙。二人便在洞中互相傳授,各把對方所學,一齊學會。


    因二人所居洞府偏近山陰一帶,景物荒寒,洞又殘破不堪,方瑛居久,習與相安,還不覺得難耐。元皓前居小島,風景清幽,海天萬裏,波瀾壯闊,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忽然來到這等荒寒僻陋之鄉,老大不慣,立主遷居。說海內名山勝域甚多,何必居此?山陽雖有幾處靈境,近日往探,早在方瑛未來以前,便有了主人,多半是法力頗高,不是易與。又看出彼此道路也各不同,即便勉強尋到一個較好的所在,日子一久,恐也難於相處。既是風馬牛不相及,對方在此多年,住得好好的,何苦結仇生事?還是另尋洞天福地棲身為上。方瑛也並非不想移居,一則那洞是自己發祥之地,下過多年苦功才到今日,心中有些依戀;再則那道書後頁偈語,也有和散仙語氣相似的。大意是此書每四百九十年度一有緣之士。得書的人精習之後,必須將它埋藏在原發現的石穴之內,外用法術封禁。如不遵從,一帶出洞外,書便化去,取書的人也還有奇禍。自己雖將全書記熟,並已解悟,到底日夕相對的天府秘籍,平日珍如性命,一旦埋入地底,永不再見,也是有些難舍。


    方瑛正在躊躇遷延,不料元皓因往山陽尋找修真之所,無意中驚動了一個異派中的能手,命兩個門徒跟蹤尋來。兩門徒發覺方、元二人隱居在廣成子故居廢洞以內,迴去告知乃師。因洞中玉葉仙籍夙有傳聞,每值月黑星昏,有人空中路過,往往遙見寶氣上透雲霄。等跟蹤入洞查看,卻怎麽也尋找不到線索。再升空有心查看,便不再現。由古迄今,也不知有過多少人來洞中發掘守候,也沒見有人到手。可是洞中居住的人,總是兇多吉少,不是無端遭害,便是有仇人尋來,爭殺時起。迭經殘破之餘,當地又不時發生地震,洞壁倒塌,碎石縱橫,幾非人所能居。隻宋末有人來洞住了十年,忽然道成仙去,並用石塊將洞堵塞,在洞外留下偈語,詞意甚晦,隻有幾句是勸後來人不必再為仙籍徒勞,枉自白送性命。山陽靈境甚多,各有修道之士隱居,差不多以前俱曾訪過此洞遺跡,見到壁上留的偈語,俱料道書已被前人取走,所以留此字跡。當地又極荒僻,雖隻一山之隔,但長年無人涉足。那異派又比眾機智,心想:"書既取走,洞中遺書寶氣上燭又出傳聞,如恐後人徒勞,盡可明言,何必又將洞門堵死禁閉?偈語後兩句並有入洞白送性命等恐嚇之言。"始終疑心洞中不有珍物埋藏,也必有別的靈異之跡。


    偏巧這一日山中大雨,正由山外飛迴,遙見後山寶光上騰,與雷電爭輝。定睛一看,正是廣成子故洞發出。立即迴洞帶了門人,趕往一看,壁間朱篆偈語,已然不見。先料洞中還有禁製,自恃法力,在洞側攻穿一個小穴。鑽進一看,古洞荒涼,並無一毫靈跡。


    師徒合力,在洞中用盡心力,連發掘了數十日,前後七次,隻差把全洞倒翻,結果甚麽也未找到,白把那洞毀了個殘破不堪。那寶氣從此便沒再見。一晃多年,不曾再往。哪知此舉白給後來的開了一個出入門戶,否則洞門早經前人堵塞,禁法未破,方瑛如何得進?這時聽二童說起洞中還有兩個修士,法力似還不弱,猛憶前事,知此洞徒有仙靈窟宅之名,實則一無可取。如是常人,還可說是動於傳說,求道心切,不畏艱苦。這兩人均有法力,肯在洞中久居,必有原故。自己不合疏忽,自從那年破洞發掘,幾次徒勞之後,便未再留意。可是那年遺留的偈語,便在發掘那一夜忽然隱去。也許那道書已為這兩人所得,正在洞中修煉都不一定。那異派立起貪心,前往窺伺。到時正遇方、元二人在洞外閑眺,借故向前問訊。


    此時方、元二人法力高強,遠非昔比。見他突如其來,一望而知不是端人。元皓日前往山南訪求居處,又在暗中窺探過他,料知不懷好意,便和方瑛使了個眼色。方瑛人最持重,自以無師之學,不肯輕易樹敵。一麵虛與周旋,一麵互使法力暗鬥,表麵仍是謙和,不與破臉。那異派盤問不出實況,又覺出對方不好欺淩,說了兩句負氣的話,忿忿而去。依了元皓,等他再來,便要破臉為敵。方瑛力說:"我們才初得道,這廝修為年久,法力深淺難知。聽那口氣,山陽人數頗多,俱為同黨,彼眾我寡,抵禦不住。賢弟與我本有移居之誌,乘機遠避,另覓洞府清修,豈不省事?與這類妖道慪閑氣則甚?"


    隨迴洞內,將玉葉道書藏埋封禁,強勸元皓起身。元皓因那異派狂傲,行時又隱隱示意恐嚇,氣終未出。斷定是為洞中道書而來,日內必還來洞窺伺侵擾,便在洞中故布了兩處疑陣,中藏厲害埋伏。並在洞中留下一封告誡來人的信,表麵是說主人暫時有事他往,居室門外設有禁製,無論何人不得擅入,以免傷害。心料妖道見信,不甘受激,又疑心道書藏在室內,必定強入,卻不知內中禁製有明有暗,變化無窮,虛實相生。除精通此法,可以無事;否則,非受重創不可。方瑛攔阻不住,隻得聽之。二人走後,妖道師徒便帶了法寶、妖幡,大舉尋上門來,見書大怒。又聽二人因怕他已逃走,衝將進去,行法破禁,誤陷埋伏,果然上當,受創而去不提。


    方、元二人由此遍遊宇內名山,打算擇一安身修煉之所。洞府還未尋到,對頭已經約了幾個前輩能手,到處尋找二人報仇。雙方相遇深山之中,苦鬥了七日夜,結果二人雖然勉強占了一點上風,可是由此糾纏不清,仇人越引越多,幾無寧日。二人道書雖已解悟,那正經修煉之功,相差尚遠。又以連與仇人苦鬥,自覺法力還差,如非元皓諸寶神奇,幾遭不測。越想越覺功力不濟,決意另覓隱僻之處,匿跡潛修,等到法力精進,到了火候,再和仇敵一見高下。因想中土名山易被妖人追蹤,而雲貴邊境頗多山水佳處,於是便往滇邊一帶邊山中尋找。這日行至貴州境內,正值三四月天氣,偶然經過一個山村,看見花樹成林,宛如錦霞,尤以榴花為盛,繁紅照眼,都如碗大。路旁花林內,恰有酒旗飄蕩。二人修道才十餘年,本未斷絕煙火,見那蠻煙瘴雨之鄉,竟有這等山明水秀所在,一時乘興前往沽飲。當地原是寨墟,那酒家設在半山坡上花林旁邊,三間竹屋,倒也明敞。後窗外麵還對著一條山路。


    二人飲到半酣,忽聽窗外哭喊之聲。過去一看,瞥見一大片紅雲向空飛起,雲中裹著一個半身赤裸的山人,手上挾著一個少女,正在哭喊掙紮。因值墟集,山路往來的山人甚多,內有一個貨郎打扮的漢人也在望空哭喊,山人麵上俱帶驚懼之色。二人料是妖人用邪法擄劫漢人婦女,不由動了義忿,恐迫不上,也沒細問,便飛身追去。那妖人法力有限,又攝了一個凡人,一會便被追到地頭,先後落下。那地方是一山洞,妖人還有幾個同黨,平日兇橫已慣,見人追來,自是暴怒,群起迎敵。結果妖人紛紛負傷遁去,那少女被救了迴來。女父名叫周老,自是感激萬分。可是全寨墟人卻發了急,苦苦哀求,要二人留住,宛如大禍將至。一問底細,才知那妖人俱是紅發老祖門下,先不在此,近年才在附近山中來往,自稱奉了教祖之命,來此收徒傳道。來時大顯靈跡,當地本有蛇虎之害,俱被二人用法力除去,又能唿風喚雨,驅役神鬼,遠近各寨墟山民,俱把他們奉若天神。隻是脾氣不好,又貪財,又好色,時向山人討要酒肉、金銀、布帛供奉,稍一違忤,立遭殺身之禍。每遇各寨墟集,往往突自空中飛落,看見有姿色的婦人,立即強攝了去。山人信奉鬼神,先還當是神人看中他的妻女,必有福降,還甚歡喜。隔不了一二日,所攝婦女相繼放迴,一個個全成了病鬼,麵黃肌瘦,不成人形。有那氣弱的,到家不久便即身死。一問經過,才知妖人竟是在此暗立洞府,背師作惡。洞中時常替換往來,攝了婦女前去,隻是更番淫樂,直到對方精枯髓絕,方始放迴。所說教祖所居,遠在滇黔極邊深山之中,相隔尚有三千多裏。聽那口氣,妖人來此為惡,乃是同門互相瞞哄,教祖並不知道。


    山人見迴來的婦女異口同聲如此說法,方始覺出受害,無如妖法厲害,空自又恨又怕,無可奈何。隻得遇到墟集,把青年婦女藏起,別的仍是予取予求,聽憑誅索。哪知兇蠻更妙,過了些日,先用妖法示威,把山人嚇了個夠。然後傳知,每隔半月獻上四名山女和牛酒布帛應用各物,供他淫樂。各寨按時輪值,不許遲誤;否則便降奇禍,將違命山民全數殺死。寨民無法,又隻得應諾下來。由此起按時送了婦女前往,等第二撥送去,再把前送山女帶迴,於是成了慣例。土蠻愚魯,又極信畏鬼神,好在寨墟甚多,每隔年餘才輪到一迴。去的山女因受蹂躪日淺,迴時隻是虛弱,多半仍可複原,死者甚少。


    日子一久,漸漸習與相安,視若故常。自獻女起,妖人日常隻在所居洞中享受,輕易不來墟集上走動。就來,也隻強索財貨食用,也不再攝婦女。這日,許是看見周女美貌,動了淫心,又施故技。不料遇見兩個大對頭,吃了大虧。當地山人知他決不甘休,惟恐方、元二人走後,妖人前來問罪要人,心膽懸懸,又不敢把二人怎樣,不住環跪哭求,堅不放行。


    方、元二人知道妖人必已逃遠,不會再來。無如山人心實,不聽勸說。方、元二人見他們哭訴可憐,又不知對頭厲害,以為妖人既是背師為惡,可見乃師人尚不惡,何不尋上門去,責以正義,令其約束徒眾,不許再犯。聽勸便罷,不然便連他師徒一齊除去,免留害人。二人主意想定,假說自己便是紅發老祖好友,受他之托,來此懲治惡徒,妖人已然膽寒,不會再來。山人仍是半信半疑,但又不敢攔阻他們,隻是一味哀求。周老父女也相隨跪求。二人也恐就在走後這一二日中,妖人來尋周老和山人晦氣,勉強留住了兩日,妖人未來。當地寨主又令兩個膽大一點的山人,去往所踞洞穴窺探,除發現幾具漢裝女屍和一些強索去的酒食財貨外,並無一人。方始相信放心,對二人愈發感激,又以好意留住,二人自是不允。情知妖蠻兇橫,複仇心重,決無善罷,行時又教給眾人和周老一套話,並將周女藏起半年,傳言作為二人也是見色生心,由妖人手裏將人劫走,到手以後並未送迴,眾人隻知二人路過撞見,忽然飛空追趕,下文一概不知,以防萬一。


    隨即起身,往邊山趕去。


    紅發老祖在滇邊一帶威望極高,所居之地極易打聽。二人初生之犢不怕虎,竟到爛桃山登門求見。這時紅發老祖雖信白、朱二老之言,不許門下為惡,但是護短好勝,根於天性,終改不掉。二人因見前傷妖人無甚法力,因而看輕乃師,以為區區山蠻邪教,哪在心上。自己還以為是不願結仇多殺,善意相勸,滿心自恃。初到時,看見對方許多勢派,門人侍衛其勢洶洶,認定對方好作威福,決非善良,詞色大是不善。紅發老祖聽門人報知,心已不快,因來人姓名從未聞知,無故來訪,詞色又如此倨傲,不知是甚來曆,為了何事,想了想,姑命入見。二人見紅發老祖居中正坐,門下好幾輩弟子侍立於側,更有八名侍衛,手持戈矛環立座後。自己以禮人見,也不起身迎接,隻把手微擺,令就旁坐。其實對方一見麵便把二人功力看透,知是末學新進。這還是因為常和正教中人來往,恐有要事,奉命而來,才有這點禮貌,否則相待更惡。二人以為對方過於倨傲,強忍氣忿,冷笑就座。沒等詢問來意,便把門下妖徒淫惡行徑說出。正在昌言無忌,詳陳邪正利害之分,忽見眾妖徒麵容驟變,好似動了公憤。上首一個身材高大,貌最兇惡的妖徒,立用土語向乃師說了幾句。紅發老祖忽把怪眼一翻,立命拿下。上首二妖徒應聲而出,各放出一股黑煙飛來。二人深入虎穴,原有準備,也就施為迎敵。眾妖徒見妖法擒不到來人,紛將法寶飛刀放出。二人見對方主腦還未動手,單是門下妖徒,便大有能者,與日前所遇大不相同,才著了慌。


    原來紅發老祖聽二人當麵指摘他師徒罪惡,詞色又極不遜,已是加了忿怒。事有湊巧,前傷妖人共是五人,乃紅發老祖的第二代徒孫,自告奮勇,去往貴州邊山中創教收徒。下山才隻兩年,卻在外麵為惡。一般同門妖徒也常借他那裏作樂,一同隱蔽,頗得教祖寵信。自劫周女被方、元二人所傷,本擬敗逃迴山,告知師長、同門,請了能手前往複仇。因在中途降落,行法醫傷,遇見兩位漢裝少女,又動色心,意欲攝去。誰知遇見殺星,二女俱精劍術,本就不是對手,心還不舍。正相持間,又飛來一眇一癩,兩個奇醜的少年女尼,竟與二女相識,一照麵,便把五妖人一齊了帳。為首一個妖人新近煉有元神化身,因是後死,對方把妖人看得太輕,沒有留意,僥幸保住生魂,遁迴山去。


    妖人本身師父乃紅發者祖愛徒姚開江,這次門人出外傳道,由己力請,事由犯規為惡而起,應敵匆促,仇人姓名來曆全都未問。正想一麵行法,祭煉妖徒生魂,暫時隱瞞,等日後探查出先後仇人是甚來曆,再行設法報複,不料方、元二人忽然尋上門來。知道師父脾氣,處罰由己,隻要外人一說,立即惱羞成怒,何況對方又如此狂謬無理。事已敗露,索性把全部怨毒種在來人身上,便用土語告知師父,說五妖人隻不過各尋配偶,教規之所不禁,吃這人聯合同黨一齊殺死。適才遁迴一名生魂,說知此事,正要稟告,仇人已自投到。


    這一來,紅發老祖自然怒上加怒,忿火中燒。因自負法力高強,差一點的人遇上,覺著勝之不武,輕視來人,不屑動手,隻命眾妖徒上前,自然要差得多。二人去得冒失,臨機卻尚機警,一見形勢不好,大出意料,立打逃走主意。本身法力雖非紅發老祖之敵,那幾件法寶卻大有威力。鬥不一會,便將兩件最厲害的法寶取出,一麵迎敵,一麵防身,冷不防突圍飛去。等紅發老祖看出那法寶來曆,大吃一驚,知道門人決難取勝。正待變化元神,下手擒拿,人已遁去,忙率眾追趕出去。以紅發老祖法力本可趕上,哪知剛追不遠,便由斜刺裏飛來一道青光,長虹也似橫亙天半,將路阻住。定睛一看,正是那法寶的主人,手指青虹,冷著一張怪臉,停空呆視,也不發話,隻不放過去。知道此是旁門散仙中惟一人物,脾氣古怪,有通天徹地之能,向不問人間事,不知怎會收此二徒。


    如與為敵,立有身敗名裂之憂。此散仙又向不聽人分說,隻要出頭,便強到底,無可理喻,萬萬招惹不得。紅發老祖又驚又慌,無可如何,隻得強忍忿怒,垂頭喪氣迴去。青光一瞥即隱。門下徒黨也隨後追到,紅發老祖推說沒有追上,悶悶迴山,越想越氣。先以為此仇萬不可報,又不便對門人說明,空自愧忿了好幾年。


    這日出遊,路遇追雲叟白穀逸,無心談起受人欺負。追雲叟笑答:"這兩個老怪物行跡詭秘,我雖和你一樣算不出他們的動靜,但是他們決不會收這類徒弟。不能因來人用他法寶,便算拜師,我想其中必有原因。此人難得出動,上次許是正值出遊,適逢其會;也是你那幾個令高足背師犯規,該有此報。來人雖是狂妄,此時再去尋他,勝了也是羞辱,越做越無趣,就此拉倒了吧。"一麵又曆舉那散仙的為人和近年行徑心跡。追雲叟無心之言,意在諷勸。紅發老祖複仇之心本盛,姚、洪二妖徒恰又隨行聽去,迴山後師徒計議,再試一迴,看那散仙還出麵不。便令二妖徒四出尋訪仇人下落。本意法寶難敵,尋到仇人歸報,親往報複。


    方、元二人逃時,不知有人暗助,始得脫險。因樹了強敵,不敢再在近處覓地棲身,又往迴走,連經過好些山水,不是不合意,便有別的顧慮。最後在四川大邑縣西八十裏鳳凰山中,找到了一處石洞,地極幽靜,相隔城鎮又不甚遠,便中還可修積善功,便住了下來。先防仇人追尋,輕易不出,行動極為隱秘。一晃數年,並無朕兆,漸漸疏懈下來。因為日久用功,道家元嬰也自煉就。日常行法閉洞入定,在山中神遊。先還是一人留守,日久元嬰漸固,時常結伴同出。又是一年過去。漸漸煉到嬰兒能攜法寶應用。眼看再有兩年,便可運用玄功,變化自如,瞬息千裏,無遠弗屆,縱遇有人為難,也無敗理。哪知仇人忽然尋上門來,二人事前毫無覺察。因山中有一仙樹場,住有二三十戶人家,年前遭受瘟疫,由二人治愈,救了全村性命。當地又有一株紫柏,大有十圍,亭亭若蓋,蔭被數畝,相傳乃古仙人遺留。又有清溪流水,近嶺遙山,嵐光樹色,相映成趣,風景佳絕。場上人家俱都姓衛,世業耕讀,幼童甚多,設有公塾。每當夕陽在山,明月未上,村童放學,群嬉於樹旁清溪白石之間,別有一種天真之趣。這些兒童又都家規極好,舉止不俗,山水靈氣所鍾,相貌多半美秀。內有一雙兄妹,年約十三四,更是聰明靈秀,動人愛憐。方、元二人閑中無事,每喜引逗群兒為樂,隔些日總去一次,習以為常。去時,總是先往城市買些果餌,前往分散。被妖徒發現,也由於此。


    二妖徒各帶一二門人,分作兩起尋訪。這一起共是三人,以姚開江為首,還同有一個最工心計之妖徒秦玠。因知二人法力高強,惟恐難敵,先不出麵,隻在暗中窺伺,終於探出二人所煉元嬰尚未十分凝固,不時出遊。便設毒計,乘元神他出之際,暗入洞中,把兩具法身毀掉,剩下兩個火候未到的元嬰,豈不手到成功,二人因連日元嬰漸凝,連與群兒嬉遊,均非原身。好在村人均受過救命之恩,知是神仙中人,見慣不以為奇,又受過囑咐,不為傳揚,相處已久。這日又是元嬰前往,正趕上最愛的兩小兄妹一時無知,各吃了一枚異果,雙雙死去。因未見有餘果,隻聽傳說,心愛二童過甚,匆匆不暇查看,也認為誤服蛇銜毒果,放下城裏買來的果子,便即飛迴,取藥救治。路上二人忽然心動,元嬰飛行絕快,相隔又近,眨眼將到。遙望洞門大開,正有三個著紅半臂的妖人,兩個手挽自己人頭,由內急走出來,重將洞門封閉,隱伏在側。二人不禁又驚又痛,知道中了仇人的暗算,原身法體已落毒手;並還埋伏洞外,準備等元嬰迴洞,驟起殺害。氣候未成,身邊隻有兩件法寶,用起來功力還差,迴去必為所擒。若不迴去,一則元嬰正煉至要緊關頭,不能沒有法身;二則這等大仇,豈可不報?


    三則洞中還有法寶,此時倘被敵人得去,還能收迴,如被帶迴山去,經過妖法祭煉便不能再為己有。怒火中燒,憂危念切,情急無計之餘,忽然想起新死的那兩個兄妹,均是上等根骨,如能借他們廬舍迴生,不特無害,日後還可報仇雪恨。事急無計,有違救他兄妹初心,也說不得了。念頭一轉,略微商議,重往場上飛去。


    那家父母還當二人定能救他兒子,忽見飛迴,心方一喜,二人已往二童的身上合去。


    當時迴生,告以自身受了妖人暗算,法身已毀,不得不借兩小兄妹軀體一用,事完定有重報,並以法力度他兩個轉世重生。令勿張揚,以免仇人警覺,難於報仇。男的想起全村性命,皆二人所救,兩小兄妹又是本已身死,雖然心痛,還能忍住。女的婦人之見,平日又最鍾愛這一雙兒女,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方、元二人剛借屍重生,法寶還未收迴,見她號哭,恐怕仇敵到來,難於抵敵,正忙勸慰,說:"我暫借你兒子屍體一用,事後必令重生。"言還未了,倏地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個小癩尼姑,心方一驚,耳聽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二人臉上叭叭兩聲,早各著了一掌。當時覺著心魂搖搖,似欲飛揚,知道厲害。又值危疑憂懼之際,對方隻一掌便如此厲害,哪裏還敢冒失,各自收攝心神,連身縱向一旁。二人正待查明來由,相機進退,忽又怪風大作,一片紅雲疾如奔馬,由所居山洞一麵飛來,顯見皆是強敵,益發難於抵禦。互相使了一個眼色,慌不迭隱了身形,往斜刺裏破空飛去。飛出裏許,迴頭一看,適見小癩尼已化作一道金光,迎上前去,與新來的一道紅光鬥在一起,看去頗占優勢。分明是佛門中有道神尼,既與妖人為敵,如何又打自己?二人心疑適才癩尼認錯了人,平白吃這一金剛掌,如非近來功力較深,幾乎被她把元嬰震出了竅。正在尋思,妖人已晃動妖幡,施展邪法,一時妖雲滾滾,邪霧迷茫,魅影憧憧,鬼聲四起,又有數十百道血也似的光華滿空交織,聲勢甚是兇惡。癩尼卻似未在心上,隨手發出神雷,霹靂連聲,震撼山嶽,金光也強盛了好些。


    方、元二人猛想起乘著雙方惡鬥不解,正好收迴法寶,前來助戰,以報殺身之仇,在此呆看則甚?心念一動,先疑妖人如此厲害,事前又似早窺自己虛實行徑,洞中法寶雖封藏石壁以內,也許仍被劫去。及至如法收迴,並無動靜,才知藏處禁製多半未被破去。又以原來法體已毀,借人軀殼,又各自吃了一金剛掌,仍疑法力較差,不禁驚喜交集。飛迴洞內一看,原身已為妖火所化,法寶卻是封禁如故。雖然洞中頗多發掘殘破之跡,因藏得隱秘,禁製神妙,並未被妖人搜去。二人心中一喜,忙即撤禁取出,分帶身旁。殺身之仇,自是恨深切骨。又料癩尼初見動手,必出誤會,那兩件法寶又專破妖法,立即趕往助戰。才一飛起,便聽前麵震天價一聲大響,一道匹練般的金光夾著無數雷火,自天直下,比先前聲勢還要猛烈得多,下麵妖雲邪霧,立被衝散。妖人似已受傷,兩三聲怪嘯過去,那三道紅光已由雷火中飛走,往西南方遙空射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杏。


    同時來人化一為二,內中又多了一個小尼姑,也未追趕,就在空中對麵交談了幾句,後來小尼姑便自飛去。小癩尼卻似停空相待,並未飛去。


    二人見對方法力這麽高,既感相救之德,又想問明來曆,結一方外之友,仍朝前飛去。心還覺她不比自己離得遠,這類妖人理應誅戮,為何聽憑逃遁,不去追趕?哪知自己也不是好相與,剛一飛近,未及舉手為禮,便聽對方喝罵道:"不要臉的狗道!自己不能保身,卻強占好人家子女。快將兩個軀殼留下,自去投生,饒你們不死!"二人聽口風不好,知道對方法力高強,先把遁光按住。話一聽完,見癩尼已作勢飛來,情知不是對手,隻得一麵縱遁光,一麵忙答:"道友休要誤會,容我二人說完,如有不合,再請動手如何?"癩尼竟是不容分說,開口先罵道:"放屁!我親眼得見,誰信你的鬼話?"隨說手一指,金光如虹,便已飛來。二人無奈,隻得合力抵禦,口中仍自分辯不已。癩尼竟似認定二人強占幼童軀殼,非要還出不可,說甚麽也是不聽。二人雖然所用法寶出自仙傳,神妙無窮,一則對方有佛光護身,難於侵害;二則知道癩尼必有大來頭,先走那個同伴便非尋常,適才所遭的殺身之禍便是以前粗心抗敵而起,方吃大虧,對方又非那左道妖邪,哪裏還敢再樹強敵。一味苦口分說,隻圖善求,不肯下那毒手。無奈對方功力頗高,初借到的軀殼久必難支,先頗憂急。嗣見對方也未盡量施為,與先前和妖人對敵情景不類,隻是苦纏不舍。幾次想要遁去,均被阻住,好生不解。後來越鬥越往下降,已然離地不遠。那地方本離仙樹場不過二裏,適才惡鬥,村人俱都望見。先甚害怕,時候一久,看出不會殃及旁人,有那大膽一點的便趕往觀看。見雙方漸漸降低,因聽二人直向癩尼分辯,想起前恩,也壯著膽子在下麵接口,代為證實勸解。說二童自服毒果身死,二位仙長借的是已死之人。平日為善,還救過全村性命,癩尼仍是不理,極口挖苦,話更尖刻。直說二童並不該死,二人不能保身,見死不救,反倒乘人於危,種種無恥,正經修道人哪有這樣?二人吃她挖苦得又愧又急,無言可答,一想對方之言並非無理。打是打不過,走又走不脫,隻是受欺侮辱罵,實在難堪。迫於無奈,正打算豁出舍了仙業,或是另轉一劫,或就嬰兒煉成鬼仙,將所借軀殼退讓還原,方問有甚麽法力使二童複生,開口說不兩句,癩尼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兩個竟有天良發現之時,如等你們此時讓還軀殼,已是遲了,這一對好兒子的生魂,已被我師兄帶迴山去,另想別法重生了。我和你們打,便為你這兩句人話,既知無理,能夠悔過,便宜你二人吧,我去了。"說罷,大頭一晃,連人帶金光全都隱去。二人急喊:"道友慢走!"已無應聲,隻得帶愧降落。


    迴到村中,見二兒父母已住了悲泣,迎上前來。見麵一談,才知二人初鬥時,二兒父母忽見又有一生相奇醜的小眇尼姑走來,二兒生魂突然現形。眇尼隨請覓一僻處談話,可是在場諸人無一見聞,料是仙佛臨凡。迎迴家中,行禮叩問,才知二尼一名眇姑,一名癩姑,乃神尼屠龍師太的門下。因奉師命去離此不遠的牛場壩有事,路上遇見方、元二人在鎮上買果子,看出他們是道家嬰兒。眇姑覺著二人元嬰未固,便出來遊戲人間,實在膽大冒失。身又不帶邪氣,未成道已喜炫弄,恐其將來狂恣為惡,欲乘其未有惡跡以前,加以誡勉,並查看是甚麽來曆。眇姑自去辦事,令癩姑潛行跟蹤查看,相機行事。


    癩姑尾隨到了仙樹場,見二童身死,二人急往取藥。想聽村人如何說法,沒有隨往。及聽村人對二人甚是感戴,先頗暗讚。嗣一細查二兒,乃為妖法攝去生魂,因是口角流涎,適有采食野果之事,因而誤會。暗忖:"此山勝境無多,除師父有一道友在牛場壩茅庵中苦修外,前來數次,均未見有修士寄跡。村人說前見二人在此隱修,已出意外,怎會還有妖邪在此潛伏?"立即飛起查看,發現二元嬰所去之處,有一洞府,邪氣隱隱。心想:"莫非二人便是妖邪一黨?"忙即追去。二人元嬰也正遇警飛迴,彼此隱形,來去匆匆,卻未覺察。


    癩姑快到洞前,看出妖人隱身洞外,正想掩住窺探。才一落下,便見離洞不遠,有兩幼童生魂在陰影中掩伏,神情惶遽,並無禁製。弱小生魂被妖法擒去竟能脫逃,並還能抗風日吹灼,元神如此凝固,必是前生修積,可想而知。立即行法收入袖內,低聲囑咐,告以勿怕。妖人中姚開江最是性暴,久候仇人未來,竟忍不住和同伴說起話來。癩姑側耳一聽,竟是前見元嬰仇人,這才分出邪正。見二人還未到,恐其誤入羅網,重又飛起,往來路迎迴。遙見場上二人已然現身,趕往一看,二人似已發覺仇敵害了法體,正在借屍還魂。癩姑心愛二童過甚,老大不以為然。無如到得稍晚,元嬰已與童屍相合。


    一生氣,當時現形。剛每人打了一個大嘴巴,見二元嬰未震出竅,正想數責追打。三妖人原是早把二童看中,當日準備攝了生魂再去報仇,以備迴山煉法,一舉兩得。隻因一時疏忽,心想區區幼魂,又在風日之下,決逃不脫,便隨意收入身帶法寶囊。誰知二童根骨特異,生有自來。先時吃果玩耍,猛覺著命門一冷,身子被甚東西吸住,淩虛而起,哭喊狂唿,無人答應。剛瞥見下麵倒著自己身子,父母村人紛紛哭喊,眼前倏地一暗,便似被人裝入袋內,二童聰明機智,先疑已死。正在相抱悲泣,忽聽外麵妖人說話,湊巧秦玠是漢人,不善土語,各以漢語應答,全被聽去,才知生魂為妖人所攝,正在惶急,欲逃無計,也是五行有救,擒他的一個妖人法力既差,人又粗野,入洞報仇時節,開囊取寶應用,事後不曾封嚴,出時又落在最後。


    二童發現頭上天光透人,因聽外麵風火及砍殺之聲,不敢就出。在裏麵待了一會,才壯著膽子鑽出,逃得恰是時候,那寶囊又是懸在妖人腰側近股之處,二童容容易易便自脫出。覺著外麵風力猛烈,日光如炙,萬分難禁,迥異尋常。但知性命關頭,強自忍受,由妖人身後乘其未覺,急匆匆遁入左近密林之中藏起。此處,日光不到,雖覺好些,風力仍是厲害,隻得沿著樹林緩緩往迴路掩逃。二童先還想著仙人能夠除妖,救他們迴生去見爹娘。嗣又聽出二仙已為妖人暗殺,還要滅他們元嬰生魂,正在驚悸惶急,眼前忽又一暗,便吃癩姑救走。


    同時三妖人也談到今日攝此二童迴山,便可背師煉法。內中秦玠最鬼,見同行妖人寶囊露口,怪他大意。妖人名叫烏隆,本與不合,冷笑迴答:"這不比道家元神,日光之下怎會遁走?"秦玠道:"這事難料。我看二童異常機警,根骨又厚,我們說話必被聽去,豈可大意?"妖人還在爭執。姚開江說:"你不會試看一下?本該謹慎,你隻強爭,有甚意思?"姚開江是大師兄,法力最高,性情又暴,妖蠻人人敬畏,不敢違逆。


    聞言,正氣忿忿想將生魂抓出,與秦玠查看,再將囊口緊閉。行法一抓,竟已遁走。三妖人又用妖法試一收攝,並無迴應。心疑烏隆粗心,初攝到時已被滑脫,心中不快,便令重往攝迴。秦玠道:"仇人道行頗深,我們燒他們原身,嬰兒便有感應,如何經久不來?二童生魂又得而複失。此事奇怪,莫要被他們鬧鬼?師父所說法寶,一件也未搜到,也許隨帶嬰兒身上,俱說不定。事尚可慮,我料他們必已發現我們,村中現有兩個新死童屍,兩小生魂不能自行歸竅,正好給他們應用。我們不合自留破綻,烏隆不是他們的對手。乘著擒迴生魂,一同去吧,省得守株待兔,弄巧被他們借了軀殼,或是尋來能手,還吃暗算呢。"姚開江連聲應是。三妖人立即飛起,隔老遠便看出二人正往二童屍上合去。不禁又急又怒,立顯神通,施展邪法,加緊追往。眼看到達,癩姑發現來了妖人,立舍二人,迎殺上去。鬥到中間,已占上風,眇姑也已趕到,一照麵便將妖人驚走。癩姑還要追逐,眇姑阻住,說:"適見所訪師執,己由空中查知一切因果。命將二童生魂帶去,不必追究。"說罷,要過二童生魂,便去見他們父母,告以二童與方、元二人前世夙孽,應以身償,因果已了,仍轉生你家。現將生魂帶往別處,等其降生之日,當即送來。又以法力使二童現身,暫時拜別父母,婉言勸告。二童父母悲喜交集,知是前生因果,不過再遲十月,便可重生。又聽生而能言,夙因不昧,將來還有仙緣遇合。事已至此,隻得拜謝允諾,聽其攜去。


    方、元二人聞言,知道癩姑借此儆戒私心自利,並非惡意。現在形跡太露,當地已不可居,隻得另覓名山居住,日夜勤修,欲報前仇。哪知妖人也恐他們道成難製,不肯甘休,糾合黨羽,到處搜尋。又惡鬥了幾次,未見多大勝敗。最後妖徒未來,卻約了一個極厲害的人尋上門來。眼看危急,恰值屠龍師太師徒三人路過,癩姑一見是他倆,告知師父,一同相助,將那妖人除去。二人隨往登門叩謝,常共往還,反成了莫逆之友。


    中有一別,隔了六年,癩姑路過相訪,人已不見,從此不知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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