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準備迴山之際,朱梅笑問英瓊道:"你的神雕佛奴呢?"英瓊聞言,方想起來時,因為甬道神沙厲害,曾吩咐神雕隻在空中飛巡,不可下落,卻忘了大海茫茫,附近數千裏,並無它存身之所。自己二次入宮時,就未見它影子。這時方才想起,不知飛往何方。連忙引吭唿喚,不見神雕飛下。正要飛空尋找,輕雲攔道:"你那神雕耳目最是靈敏,平時數百裏內聞唿即至,你連喚數聲不見影子,不是不耐久候,飛轉峨眉,便是出了別的事故。朱師伯既那般說法,必然知道,為何舍近求遠?"英瓊聞言,忙向朱梅拜問。朱梅道:"你那神雕本就通靈,自來峨眉,道行益發增進。它本來自負,這次恐它為甬道神沙所傷,不許下去。它在空中盤飛時久,不覺厭倦,當時恰巧有兩個許飛娘約請赴宴的妖人從崇明島趕來赴宴,被它在遠處看見,不等近前,便迎上去。那妖人是姑侄兩人,一老一幼,初見神雕,妄想收它。不料一照麵,便被神雕抓去飛叉,將小的一個抓裂投入海中。那老的一個看出不妙,便即往迴路遁走。神雕貪功不舍,展翼追去,兩下裏飛行均極迅速。正在追逐之際,恰值我從峨眉趕來,無心中看見,最初相隔尚有十裏遠近。彼時我因紫雲官事機緊急,緩到一刻,必有人要遭毒手。又認得那逃走的妖人,是江蘇崇明島金線神姥蒲妙妙,邪法頗非尋常,恐神雕閃失,曾用千裏傳音之法,連喊數聲,神雕竟未迴顧。兩下裏本是背道而馳,瞬息間相去已是數百裏外。我當時錯以為神雕兩翼藏有白眉禪師神符,至多被困一時,決無大害,無暇分身,並未迴頭追去。如今未歸,必在島上被妖法陷住。此時大功告成,援救易氏弟兄無須多人。你與輕雲有紫郢、青索雙劍,隻要遇事謹慎,百邪不侵。再將天遁鏡帶去,必能成功無疑。"又命石生將鏡交與英瓊,吩咐即時動身,往崇明島趕去。二人一聽神雕有難,慌忙接鏡,拜別起身。


    朱梅又對眾人道:"易氏弟兄現在必是被困在銅椰島上。島主天癡上人門徒眾多,雖是異派,並不為惡多事。他二徒少年任性,不知進退,咎有應得。我與島主曾有數麵之交,既不便前去,又不能下去,事出兩難。隻可暫由易靜、蓉波、紅藥三人前去通名拜島,看他如何對付,相機行事。我自在暗中趕去相助。餘人由金蟬、石生率領,迴轉峨眉複命便了。"


    說罷,又吩咐易靜等三人一些應付機宜,各按地方分別起身。


    且不說金蟬、石生展動彌塵幡,帶了新入門的弟子,迴轉峨眉複命。卻說易靜、紅藥、蓉波三人駕遁光離了迎仙島,照朱梅所說方向,往銅椰島飛去。先是大海茫茫,波濤浩瀚,渺無邊際。飛行了好一陣,才見海天相接處,隱隱現出一點黑影,浮沉於驚濤駭浪之中。知道離島已近,連忙按落遁光,淩波飛行。眼看前麵的島越顯越大,忽見島側波浪中突出許多大小鯨魚的頭,一個個嘴吻刺天,紛紛張翕之際,便有數十道銀箭直往天上射去。再往島上一看,島岸上椰林參天,風景如畫。岸側站定二三十個短衣敞袖,赤臂既足的男女,每人拿著三五個椰實之類,彈丸一般往海中躍去,正在戲鯨為樂。正要近前,那些男女想已看見三人來到,倏地有四個著青半臂的少年,往海中躍去,俱都踏在一條鯨魚項上,將手一揮,那四條鯨魚立時撥轉頭,衝破逆浪,直向三人泅來,其行如飛,激得海中波濤像四座小山一般,雪花飛湧,直上半天,聲勢甚是浩大。


    三人早得矮叟朱梅指教,不等來人近前,忙即由易靜為首,一按劍光,飛身迎上前去,說道:"煩勞四位道友通稟,南海玄龜殿易靜,奉了家父易周之命,偕了同門師姊妹陸蓉波、廉紅藥,專誠來此拜謁天癡上人,就便令舍侄易鼎、易震負荊請罪。"那四人見了易靜等三人麵生,正要喝問,一聞此言,立即止鯨不進,互相低語了幾句,為首一人說道:"來人既拜謁家師,可知銅椰島上規矩?"易靜躬身答道:"略知一二。"那人道:"既然知道,就請三位道友同上鯨背,先至島岸,見了我們大師兄,再行由他引見家師便了。"說罷,其餘三條鯨項上所站的青衣少年,俱往為首那人的鯨背上縱來,讓出三條巨鯨,請三女乘行。


    三女也不客氣,把手一舉,飛向三鯨項上立定。那四人將手一揮,在前引導,同往海岸前泅去。這時海麵群鯨俱已沒入海中。岸上二十多個男女,也都舉手迎賓。等三人由鯨背上飛身抵岸,人群中便有一個長身玉立,豐神挺秀的白衣少年,從人群中迎上前來。這人便是島主天癡上人的大弟子柳和,本是潮洲海客柳姓之子,三歲喪母,隨父航海,遇著颶風,翻船之際,乃父情急無奈,將他綁在一塊船板上麵,放入海中,任他隨水漂流。不想一個浪頭將他打在一隻大鯨魚的背上。也是他生有夙根,由那鯨背了他,泅遊數千裏,始終昂頭海麵,未曾沒入水裏。直泅到銅椰島附近,被天癡上人看見,救上岸來。彼時上人成道未久,門下尚無弟子,愛他資質,便以椰汁和了靈丹撫育,從小便傳授他道法。雖是師徒,情逾父子。上人後來續收了四十七個弟子,獨他在眾弟子中最得鍾愛。上人島規素嚴,門人犯規,重則飛劍梟首,輕則鞭笞,逐出門牆。當許飛娘約請異派仙賓往紫雲宮祝壽時,路過南海覆盆島,見下麵有一個穿青半臂,短袖跣足的男子在那裏練飛叉,迥異尋常家數,猜是海外散仙之流,按落遁光,上前問訊。才知是上人第十九名弟子,名叫哈延,奉命在覆盆島采藥煉丹的。


    飛娘一想:"久聞天癡上人大名,門下弟子個個精通道法,各人練就飛叉,勝似尋常飛劍。


    隻是這多年來,從未聞他預聞外事。如能將他師徒鼓動,勾起嫌隙,豈非峨眉又一個大勁敵?"便用一番言語蠱惑哈延,說峨眉如何妄自尊大,不分邪正,專與異派為仇,勸他加入自己一黨,同敵峨眉。叵耐哈延知道師門法重,不敢輕易答應。飛娘見說他不動,又將紫雲宮三女慶壽,鋪張揚麗,加以渲染。說那裏朱宮貝闕,玉柱金庭,海底奇景,包羅萬象。那神沙甬道,又是如何神妙。大家俱是同道,何不抽暇同往觀光,以開眼界?


    哈延少年喜事,不覺心動。隻因當時煉丹事重,不能分身。便由飛娘分了一粒沙母,傳了入宮之法,約定三女壽辰那天,恰好丹成,趕去參與盛會。哈延因與三女素昧平生,初次前去祝壽,還備了兩件珍奇寶物,以為見麵之禮。彼時飛娘並未料到紫雲三女就要瓦解,不過多約能人,既可壯自己的聲威,又可借此聯絡,以便逐漸往來親密,可以乘機為用。誰知哈延到日前往,按照飛娘指示到了宮內,剛和三女見麵,入席不久,便生禍變。先本不想多事,後來見所有來的賓客俱都紛紛上前應戰,惟獨自己袖手旁觀,未免有些難堪。欲待上前,又覺來人個個劍光法寶神妙無窮,略一交接,敵我勝負之勢,已可看出大半。自己與主人既是素昧平生,便是許飛娘也不過一麵之識;再者師門家法嚴厲,不準在外麵惹事生非。冒昧出手,稍有閃失,不特給師門丟臉,迴去還受重責,太不上算。好生後悔,當初不該輕信人言,無故多事。此時哈延如若見機遁走,本可平安迴島。偏是少年好勝,總覺在此一走,不好意思似的。正是進退兩難,遲疑不決。這時殿上外來的妖人連同宮眾,除了幾個首要與英瓊、輕雲、易靜、金蟬等捉對兒廝拚外,人數尚多,聲勢也還不弱。偏偏易氏弟兄仗著九天十地辟魔神梭護身,隻管在殿上左衝右突,從光華擁護中施展法寶飛劍,追殺敵人。宮中請人,自是敵他不過,所向披靡,紛紛傷亡。那飛娘約來的妖人,卻頗有幾個能手,一見易氏弟兄這等猖狂,俱都憤怒異常,也各把妖法異寶一一施展出來,準備將易氏弟兄置於死地。


    易鼎、易震哪把這些妖人放在心上,一見妖人勢盛,群起合攻,反正敵人無法侵害,弟兄兩個一商量,索性將神梭停住,任他夾攻。等到敵人妙法異寶盡數施展,層層包圍之際,先將光華縮小,一麵暗中運用玄功,發揮神梭威力,突地手掐真訣,喝一聲:"疾!"辟魔神梭立時疾如潮湧,往四外暴脹數十倍。一麵將太皓鉤等厲害法寶從神梭上施光小門內飛將出去。一幹妖人見易氏弟兄在大家法寶飛躍之下,忽然隱入光華之內,停在殿中不動,也不再探頭現身,俱當他們被別人法寶所傷,尚未身死,紛紛收了法寶,施展妖法,放出雷火合圍。後見那團光華逐漸縮小,有那不知來曆的,恨不能撿個便宜,收為自有。那自問不能收得的,便想連人帶寶,化為灰燼。幾個在劫的妖人,連同那些該死的宮眾,不由越走越近。


    萬沒料到易氏弟兄並未受傷,倏地暗施辣手。那神梭何等神妙,這一暴脹開來,首先是將雷火妖氛驚散。接著便由合而分,化成無數根數丈長的金光,朝四外射去。再加以寶鉤、寶塊同時飛躍,疾同電掣。眾妖人見勢危急,再想用法寶飛劍抵禦,已是無及,傷的傷,亡的亡,能全身遁逃的,不過才兩三個。至於那些宮眾,更是連看都未看清。


    哈延相隔本遠,還在逡巡猶豫之際。易氏弟兄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發揮威力,光華暴脹處,金霞紅光似電弩一般飛來。如非哈延也是滿身道術,防禦得快,差點也被打中。不由心中大怒,仗著天生一雙神眼,看出敵人乘勝現身,忙將一麵飛鈸朝著光華中的敵人打去。偏巧易氏弟兄見妖人雖是死亡不少,還有幾個不曾受傷的,似要乘機遁走,一時貪功心盛,把神梭光華一縮,重又合攏,打算追了過去,哈延飛鈸怎能打中。哈延知道敵人有此寶護身,無奈他何,正尋思如何出這口惡氣。猛一迴頭,二鳳身遭慘死,初鳳、金須奴、慧珠三人又複逃走,料出事情不妙,想了想,還是忍氣迴島為是。剛要起身,飛娘已舍了易靜,去助三鳳。同時敵人方麵也有多人一擁齊上,夾攻飛娘、三鳳。心想:"難怪飛娘說峨眉派倚強淩弱,得理不讓人,真是可恨!"就這尋思晃眼工夫,三鳳已斃於飛劍之下。許飛娘一縱遁光,往外逃走。哈延暗道一聲:"不好!紫雲宮全體瓦解,此時不走,等待何時?"便息了交手之想,滿打算追上飛娘,一同遁出宮去。這時甄艮已隨了英瓊、輕雲、金蟬三人飛往金庭,事機瞬息。隻甄兌一人,因見地下殘斷的法寶,形狀奇古,精光照人,想拾兩件迴去,略微緩了一緩,不及同駕彌塵幡同去。甄兌一見落了後,不顧再拾地上法寶,一縮遁光,正要追趕,身剛飛起,恰巧哈延迎麵飛來。甄兌新勝之餘,未免自驕,一眼看見對麵飛來一個周身青光閃閃的妖人,哪裏肯容他遁走,一指劍光,飛上前去截堵。他卻不料哈延早防敵人暗算,用的是東方神木護身之法,尋常飛劍哪能傷他。一見有人攔阻,越覺敵人欺人大甚,絲毫不留餘地,正好想要重創他一下。劍光飛到,故意裝作不覺,卻在暗中將飛鈸朝甄兌打去。甄兌見來人隻顧逃遁,劍光飛上前去毫無所覺。方以為成功在即,忽覺眼前青光一亮,便知不好。忙縱遁光避開,施展法寶抵禦,已是無及,竟被那青光掃著一下,立時墜落。哈延方要再下毒手,將他結果,這時恰值易鼎、易震駕神梭追殺別的妖人趕到,見甄兌受傷,忙駕神梭追將過來。因為這一日工夫俱是所向披靡,以為乃祖這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妙用無窮,有勝無敗,未免恃勝而驕,哪把哈延放在心上。他們卻不知哈延雖非天癡上人最得意的門下,卻也不是尋常,這時遁走,隻緣顧慮大多,並非怯敵。一見易氏弟兄追來救援,知道他們法寶厲害,再加那旁又飛來了幾個少年男女,聲勢越盛,想將受傷敵人製死,已不可能。又見易氏弟兄輕敵,上半身顯露在外,並不似適才那般的時隱時現。便揚手一連兩麵飛鈸打去,滿想自己飛鈸出手迅疾,乘其不意,一下可將敵人打傷,略微出氣。然後便用本門最精妙的木公遁法,地行逃走,順神沙甬道遁出迎仙島迴去。


    那易氏弟兄與他也是一般急功心意,哈延那裏打出飛鈸,這裏早將太皓鉤放出。剛把第一麵飛鈸敵住,哈延的第二麵飛鈸又到。若換別人,這一下不死也帶重傷。幸而防身寶物神妙,易氏弟兄又應變機警,眼前青光一晃,便知不妙,忙將頭往迴一縮,神梭上的小門便自封閉,光華電轉。耳邊當的一聲響過處,青芒飛瀉,那麵飛鈸被神梭上旋光絞成粉碎。真個危機瞬息,其間不容一發,稍有些微延緩,必被打中無疑。易氏弟兄因適才敵人在用許多雷火法寶攻打,隻在神梭光華之外,並未絲毫近身,沒料到敵人法寶如此神速,雖未受傷,不由勃然大怒。哈延因敵人現身有隙可擊,才將兩麵飛鈸接連打出,以為必中無疑,誰知仍然無用。第一麵吃一鉤寒光敵住,未分勝負,還不要去說它。第二麵因為深入光華之中,眼看成功,敵人忽往現身的小門內一縮,立時光圈飛轉,將鈸絞為萬點青熒,散落如雨,轉瞬在光霞之中消滅淨盡。師門至寶,一旦化為烏有,也是又驚又悔,又惜又恨。心想:"再不見機,少時必要身敗名裂,不能逃生。"不敢再為戀戰,將手一抬,收迴法寶,便往地下遁去。


    按說易鼎、易震已經獲勝,又毀了敵人一件法寶,窮寇本可不必追趕。偏生好勝心切,又見甄兌受傷,自己也險些被他打中,二人都是初次人前出手,未吃過虧,把敵人憤恨到了極處,一麵又看中敵人那麵飛鈸,想要人寶兩得,哪裏肯容他逃走。見敵剛一飛出殿外,便往地中遁去,正合心意。自己原是奉命對付道行本領稍次的妖人與那些宮眾,現在敵人傷亡殆盡,在眼前逃去的,隻剩這一個最可惡。反正大獲勝利,使命已完,何不收個全功?決計隨後追趕,也一指神梭,穿入地中追去。這番還加了點小心,恐又遭敵人暗算,並不探頭現身,隻從梭上圓門旋光中,覷準敵人前麵那一道疾如流星的青光,跟蹤追逐不舍。


    哈延起初隻想遁迴島去,再約集同門師兄弟,向天癡上人請罪,心中已悔恨萬分。還以為神沙甬道不比別的地方,自己尚是仗著飛娘轉贈的沙母和通天靈符,才得穿行自在,敵人決不會追來。誰知人地不久,又聽風雷之聲,起自身後,迴頭一看,敵人竟未放鬆自己,依舊追來。光霞過處,衝激得那四外的五色神沙如彩濤怒湧,錦浪驚飛,比起地麵上的威力還要大得多。來勢之迅疾,較自己遁法似有過之,並無不及。驚駭之餘,益發咬牙切齒痛恨敵人。暗忖:"師父所賜飛鈸,乃東方神木所製,適才被他一絞,便成粉碎,此寶定是西方太乙真金煉成無疑。自己既奈何他們不得,看來意,無論逃到哪裏,他們必追到哪裏。反正無故惹事,至寶已失,師父責罰,在所難免。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拚著再多擔些不是,將這兩個仇敵引往銅椰島去,師父無論如何怪罪,也必不準上門欺負。再者,還有那麽多同門師兄弟,島上有現成相克異寶。敵人不去,此仇隻可留為後圖;如若追去,決無幸理,豈不是可以稍出胸中這口惡氣?"想到這裏,耳聽身後風雷之聲越追越近,不敢怠慢,忙運玄功,把遁光加快,亡命一般往前途逃走。


    不多一會,便奔出神沙甬道,到了迎仙島。剛剛穿出地麵,後麵易氏弟兄也駕神梭追到。依了易鼎,紫雲宮業已瓦解,大功告成,同來諸人俱往金庭取寶,既可借此觀光,一開眼界;又可得眾人結伴,同住峨眉,赴那千年難遇的群仙盛會。敵人地行甚快,不易追上,與其徒勞,不如迴去。偏巧弟兄二人適才現身時,是易震當先,差一點沒被飛鈸打在頭上;再者他和甄兌雖是初交,彼此極為投契,性情又剛,疾惡如仇,執意非迫不可。易鼎拗不過,隻得暫且由他,原打算追出延光亭,追不上時,強製他迴去。出地時方要勸阻易震,不想哈延此時換了主意,早就防到他們要半途折轉,出亭時故意緩了一緩。易震看敵人在前麵不遠,眼看就要駕遁光升起,哪裏肯舍,一催所駕神梭,加緊追去。易鼎因敵人授首在即,也就不去攔他。就這一遲疑之間,兩下裏飛行俱是神速異常,一前一後,早已破空升起。等到易鼎想要勸阻易震折迴去時,業已飛出去老遠。兩下相隔,不過一二裏之遙,隻是追趕不上。


    易震因易鼎再三製止他前進,恐迴去晚了,不及見金庭奇景,剛有些變計,略一遲緩,前麵敵人倏地停止,迴身大罵:"峨眉群小,倚多為勝。我今日赴會,忘攜法寶,任爾等猖狂。


    仙府就在前麵島上,現在迴去取寶,來誅戮爾等這一幹業障。如有膽量,便即同去;如若害怕,任爾等無論逃避何處,俱要尋上門去,叫爾等死無葬身之地,一個不留!"說完,便催遁光,加緊逃走,晃眼工夫,已是老遠。


    這一席話,休說易震聽了大怒,連易鼎也是有氣。明知敵人口出狂言相激,必有所恃。


    繼想乃祖易周,曾說這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如果用來和人交戰,真要是遇上道行法力絕高的前輩,或是異派中數一數二的能手,雖未必能夠斷其必勝,要是專用它來逃遁,卻是無論被困在甚麽天羅地網,鐵壁銅牆之中,俱能來去自如,決受不著絲毫傷害。能夠克製此寶的,隻有南北陰陽兩極精英凝結的玄磁。但是此物乃天靈地寶,不是人力可以移動,此外別無所慮。這次來救姑姑易靜,便可看出此寶威力。彼時神沙甬道中雷火猛烈,千百根神沙寶柱齊來擠軋,聲勢何等偉大,尚且不懼,目前追的這個妖人,雖在倉促中沒顧得問及他的姓名來曆,看他本領,除了能在地下飛行外,並無甚麽出奇之處。這裏雖是南海,距離南極磁峰尚有數萬裏之遙,即使妖人果真想將自己引到那裏,借用太陰玄磁暗算,見機抽身,也來得及。否則便追到他的巢穴之中,勝了固好,如不能,盡可衝破妖法而出,有何妨礙?既有了易勝難敗之想,再加易震從旁再三慫恿,說妖人如此可惡,不將他除了不解恨。起初不追也罷,追了半日,空手迴去,也不好看。反正紫雲宮已為峨眉所有,金庭奇景,早晚看得見,無須忙在一時。因這幾種原因一湊合,易鼎不由活了心,便依了易震,同駕神梭追去。何況又受了一激,自然益發加緊追趕,恨不能立時追上妖人,置於死地,不再作中途折迴之想。


    哈延見敵人果中了激將之計,雖然欣喜,及見來勢迅疾,比起流星還快,也不免有些心驚膽寒。忙催遁光,電掣虹飛,往前急駛,哪敢絲毫怠慢。還算好,逃未多時,銅椰島已是相隔不遠,才略微心寬了些。未等近前,早將求救信號放出。易氏弟兄正追之際,眼望前麵敵人由遠而近,再有片時,不等到他巢穴,便可追上,決不致趕到南極去,越加放心大膽。


    正在高興,忽見前方海麵上波濤洶湧,無數黑白色像小山一般的東西時沉時沒,每一個尖頂上俱噴起一股水箭,恰似千百道銀龍交織空中。二人生長在海岸,見慣海中奇景,知是海中群鯨戲水。暗忖:"這裏鯨魚如此之多,必離陸地不遠,莫非已行近妖人的巢穴?"再往盡前麵定睛仔細一看,漫天水霧溟濛中,果然現出一座島嶼影子。島岸上高低錯落,成行成列的,俱是百十丈高矮的椰樹,直立亭亭,望如傘蓋,甚是整齊。易鼎見島上椰樹如此之多,好似以前聽祖父、母親說過,正在迴憶島中主人翁是誰。還未想起,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微一尋思之際,不覺又追出老遠,離島隻有三數十裏,前途景物,越發看得清清楚楚。又追了不大工夫,倏見島上椰林之內縱出五人,身著青白二色的短半臂,袒肩赤足,背上各佩著刀叉劍戟葫蘆之類,似僧非僧,似道非道,與所迫妖人裝束差不多。這些少年直往海中飛下,一人踏在一隻大鯨魚的背上,為首一個將手一揮,便個個衝波逐浪,迎上前來。五隻大鯨魚此時在海麵上鼓翼而馳,激得驚波飛湧,駭浪山立,水花濺起百十丈高下。前麵逃人好似得了救星,早落在那為首一人的鯨背上麵,匆匆說了幾句,仍駕遁光,往前飛走。沒有多遠,便有一隻巨鯨迎了上來,用背馱了他,迴身往島內泅去。易氏弟兄見了這般陣仗,仍然無動於衷。算計來的這五個騎鯨少年,定是妖黨,不問青紅皂白,更不答話,一按神梭,早衝了上去。又於那旋光小梭門中,將寶鈞、寶玦一齊發出,直取來人。


    那五個騎鯨少年在島上聞得師弟哈延求救信號,連忙騎鯨來救,一見哈延神色甚是張皇,後麵追來的乃是一條梭形光華,隻有兩個人影隱現。哈延與為首的一個見麵,又隻匆匆說道:"我闖了禍,敵人業已追來,大師兄呢?"為首的一個,才對他說了句:"大師兄現在育鯨池旁。"言還未了,哈延便駕遁騎鯨,往島上逃去。


    五人聽他這一說,又見來人路數不是左道旁門,以為哈延素好生事,定是在外做錯了事,或是得罪了別派高人,被人家尋上門來。銅椰島名頭高大,來人既有這等本領,又從這麽廣闊的海麵追來,必知島上規矩和島主來曆,決無見麵不說話就動手之理。師門規矩,照例是先禮後兵。欲待放過哈延,迎上前去,問明來曆與起釁之由,再行相機應付,所以並未怎樣準備。及至那梭形光華快要追到麵前不遠,為首一個忙喊:"道友且慢前進,請示姓名,因何至此?"誰知來人理也不理,不等他話說完,倏地光華往下一沉,竟朝自己衝來。五人不知此寶來曆,見來勢猛烈迅疾,與別的法寶不同,適才哈延又是那等狼狽,不敢驟然抵禦,一聲招唿,各人身上放出一片青光,連人帶鯨,一齊護住,齊往深海之中隱去。易震見敵人空自來勢煊赫,卻這等膿包,連手也未交,便自敗退,不由哈哈大笑。一看前麵哈延已將登岸,心中忿極,便不再追趕這五個騎鯨少年,竟駕神梭急趕上去,片刻到達,哈延已飛入椰林碧陰之中。易氏弟兄仍是一點不知進退,反因那幾個騎鯨少年本領不濟,更把敵人看輕,一催神梭,便往椰林中追去。


    那些椰樹俱都是千百年以上之物,古幹參天,甚是修偉,哪禁得起神梭摧殘。光華所到之處,整排大樹齊腰斷落,軋軋之音,響成一片。入林不遠,因為樹木茂密,遮住目光,轉眼已看不見敵人的青光影子。二人一心擒敵,一切都未放在心上,隻管在林中往來衝突,搜尋不休。不消多時,忽聽一聲鍾響,聲震林樾。接著便見前麵一大片空地上,現出一個廣有百頃的池塘,池邊危石上立著幾個與前一樣打扮的少年,為首一個,正和哈延在那裏述說。


    二人以為擒敵在即,便追將過去。那邊少年見神梭到來,仿佛不甚理睬。眼看近前,相隔還有數十丈左右,為首的一個忽從石旁拿起一麵大魚網,大喝一聲:"大膽業障,擅敢無禮!


    "手揚處,那魚網便化成一片烏雲,約有十畝方圓,直朝二人當頭飛到。二人猜是妖法,正要與他一拚,說時遲,那時快,兩下裏都是星飛電駛,疾如奔馬,就要碰個迎頭。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道:"來人須我製他,爾等不可莽撞!"言還未了,那片烏雲倏地被風卷去。


    這時二人因為敵人就在地麵立定,飛行本低,見敵人法寶剛放出來,又收迴去,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忽聽前麵敵人拍手笑語,定睛一看,那些穿半臂的少年業已迴身,背向自己,齊朝前麵仰頭翹望,歡唿不已,好似不知神梭就要衝到,危機瞬息神氣。再順著他們所望處一看,隻見一個筆直參天的高峰矗立雲中,相隔約有十來裏光景,並無別的動靜。易鼎雖沒有易震那般過於自恃,也料出敵人必有詭計。剛在猜想,猛覺所禦神梭的光華似在斜著往前升起。弟兄二人俱在疑心,百忙中一問,並非各人自主,連忙往下一按。誰知那神梭竟不再聽自己運轉,飛得更快,好似有甚大力吸引,休說往下,試一迴身轉側,都不能夠。晃眼工夫,竟超越諸少年頭上老高,彈丸脫弦一般,直往前上方飛去,越飛越快,快得異乎尋常。


    一會,前麵雲中高峰越離越近,才看出峰頂並非雲霧,乃是一團白氣,業已朝著自己這一麵噴射過來,與神梭光華相接。就在二人急於運用玄功,製止前進的片刻之間,神梭已被白氣裹向峰頂粘住,休想轉動分毫。忙用收法,想將神梭收起逃遁時,那神梭竟似鑄就渾成,不能分開絲毫。知道情勢已是萬分危險,急欲從梭上小圓門遁去,又覺祖父費了多年心血煉成的至寶,就這般糊裏糊塗地葬送在一個無名妖人手裏,不特內心不服,而且迴家也不好交代。略一躊躇,忽覺法寶囊中所藏法寶紛紛亂動。猛想起敵人將自己困住,尚未前來,囊中現有的大皓鉤等法寶,何不取出,準備等敵人到來,好給一個措手不及,殺死一個是一個。那法寶囊俱是海中飛魚氣胞經林明淑親手煉成,非比尋常。如非二人親自開取,外人縱然得去,也不易取出其中寶物。


    二人想到這裏,剛把囊口一開,還未及伸手去取,內中如太皓鉤一類五金之精煉成的寶物,俱都不等施為,紛紛自行奪囊而出,往前飛去。因有神梭擋住,雖未飛出,卻都粘在梭壁上麵,一任二人使盡方法,也取它們不動,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正在徬徨無計可施,旋光停處,五條黑影伸將進來。易鼎一麵剛把寶玦取在手中,想要抵禦,已是不及,倏地眼前一暗,心神立時迷糊,隻覺身上一緊,似被幾條粗索束住,人便暈了過去。等到醒來一看,身子業已被人用一根似索非索的東西捆住,懸空高吊在一個暗室裏麵。知已被擒,中了妖人暗算,連急帶恨,不由破口大罵起來。罵了一陣,不見有人答應。捆處卻是越罵越緊,奇痛無比。罵聲一停,痛也漸止,屢試屢驗。無可奈何,隻得強忍忿怒,住口不罵。這時二人真恨不如速死,叵耐無人答理,始終連那妖人的影子都未見過。


    就在這悔恨欲絕之際,耳聽遠遠洞蕭之聲吹來,連吹了三次,也未聽出吹的是甚麽曲子。恍如鸞鳳和鳴,越聽越妙,幾乎忘了置身險地。易震忍不住,剛說了聲:"這裏的妖人,居然也懂得吹這麽好聽的洞蕭。"蕭聲歇處,倏地眼前奇亮,滿室金光電閃,銀色火花亂飛亂冒,射目難睜。二人以為敵人又要玩弄甚麽妖法,前來侵害,身落樊籠,不能轉動,除了任人宰割外,隻有瞪著兩隻眼睛望著,別無法想。一會工夫,金光斂去,火花也不再飛冒,室頂上懸下八根茶杯粗細、丈許長短的翠玉筆,筆尖上各燃著一團橄欖形的鬥大銀光,照得合室通明。這才看清室中景致,乃是一間百十丈大小的圓形石室。從頂到地,高有二十餘丈,約有十畝方圓地麵,四壁朗潤如玉,壁上開有數十個門戶。離二人吊處不遠,有兩行玉墩,成八字形,整整齊齊朝外排開。當中卻沒有座位,隻有兩行燦如雲霞的羽扇,一直向前排去。盡頭處,緊閉著兩扇又高又大的玉門,上綴無數大小玉環,看去甚是莊嚴雄麗。


    待了一會,不見動靜。那八朵銀花,也不見有何異狀。正在互相驚異,忽又聽盡頭門裏邊笙簧迭奏,音聲清朗,令人神往。晃眼之間,所有室中數十個玉門全都開放。每個門中進來一個穿白短半臂的赤足少年,俱與前見妖人一般打扮,隻這時身上各多了一件長垂及地的鶴氅。進門之後,連頭也未抬,從從容容地各自走向兩排玉墩前麵立定,每墩一人,隻右排第十一個玉墩空著。兩排妖人站定後,上首第一人把左掌一舉,眾妖人齊都朝著當中大門拜伏下去。那門上玉環便鏗鏗鏘鏘響了起來,門也隨著緩緩自行開放。二人往門中一望,門裏仿佛甚深,火樹銀花,星羅棋布,俱是從未見過的奇景。約有半盞茶時,樂聲越聽越近,先從門中的深處走出一隊人來。第一隊四個十二三歲的俊美童子,手中提燈在前;後麵又是八個童子,手捧各種樂器。俱穿著一色白的蓮花短裝,露時赤足,個個生得粉裝玉琢,身材也都是一般高矮。一路細吹細打,香煙繚繞,從門外緩緩行進。還未近前,便聞見奇香透鼻。


    這十二個童子後麵,有八個童子,扶著一個蓮花寶座,上麵盤膝坐定一個相貌清臒,裝束非僧非道的長髯老者,四外雲霞燦爛,簇擁著那寶座淩空而行。盡後頭又是八個童子,分捧著弓、箭、葫蘆、竹刀、木劍、鉤、叉、鞭之類。這一隊童子剛一進門,便依次序分立在兩旁羽扇之下,放那寶座過去。那寶座到了四排玉墩中間,便即停住。玉門重又自行關閉。那燦若雲錦的兩排羽扇,忽然自行向座後合攏。隨座諸童子,也都一字排開,恭敬肅立在羽扇底下。二人細看室中諸人,卻不見從紫雲宮追出來的那個妖人,好生奇怪,俱猜不出這些妖人鬧甚把戲。


    明知無幸,剛要出聲喝問,座中長髯老者忽然將右手微微往上一揚,地下俯伏諸人同時起立就位,恭坐玉墩之上。長髯老者隻說了一聲:"哈延何在?"上首第一人躬身答道:"十九弟現在門外待罪。"長髯老者冷笑道:"爾等隨我多年,可曾見有人給我丟這樣臉麽?


    "兩旁少年同聲應道:"不曾。不過十九弟哈延今日之事,並非有心為惡,隻緣一時糊塗,受了妖婦之愚,還望師主矜原,我等情願分任責罰,師主開恩。"長髯老者聞言,兩道修眉倏地往上一揚,似有恨意。眾少年便不再請求,各把頭低下,默默無言。略過了一會,上首第一人重又逡巡起立,躬身說道:"十九弟固是咎有應得,姑念他此番采藥煉丹,不無微勞,此時他已知罪,未奉法諭,不敢擅入。弟子不揣冒瀆,敬求師主準其參謁,隻要免其逐出門牆,任何責罰,俱所甘願。"長髯老者略一沉吟,輕輕將頭點了一下。那為首少年便朝外喝道:"師主已降鴻恩,哈師弟還不走進!"說罷,從石壁小門外又走進一個半臂少年,正是易鼎、易震所追之人,這才知道對頭名叫哈延。在這一群人當中,中坐長髯老者,方是為首的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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