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在各種物體的掩遮下迅速往那片假山移去,片刻問他已到達,這是由無數塊黑石經巧心堆砌成的“陰冥地府”形態,有死之門、長生橋、望鄉台、善蓮池、迷心道及十殿閻羅殿,每一樣傳說中的地府形象都被活生生的砌造了出來,依序疊壘著,延伸著,組成了這片假山,雖然沒有雕刻著神鬼之像,但那些空空洞洞的地府建築,卻更增加了恐怖氣氛。


    項真微微怔仲了一會,目光略一尋搜,已長身衝射上善蓮池,善蓮他裏果然也有一池烏混的池水,不波不動,死沉沉的,裏麵有黑石雕成的蓮花,卻像一個個屈死在水裏的幽靈,那麽木呆呆的挺浮在那裏。


    圍著善蓮池,是幾塊斜聳欲飛的黑色巨石,一條小小的石路在兩處黑石之間延展而去,黑石高有八丈,若是不能飛躍而上,則隻有沿那條小路上去!


    項真當然不會愚蠢到沿那小路上去,他吸了口氣,雙臂一振,如一頭大鳥般騰空而起,那麽輕飄飄的來到巨石頂上。


    前麵的視線,亦被一塊峭壁似的巨石擋住,巨石那邊不知道是些什麽,項真正想直掠過去,下麵的善蓮池裏卻突然發出了一陣啵啵的異聲!


    急忙伏下身來,項真凝目照去,老天,方才善蓮池裏黑沉沉的池水這時卻已泛著一個個的水泡,不一會,池水已由波波聲轉為咕嚕嚕的喘息,滿池烏水像煮沸了一般翻騰著,而且,還升起一片蒙蒙的白霧!


    稍微一瞧那白霧的沉濁混飩,項真已恍然大悟,哼,這豈是什麽白霧,這不過是借著池水蒸發出來的毒氣而已!


    他不能再留,因為,隻要再過一會,那霧氣就會飄浮到這邊來,雖然不知道這毒霧是屬於哪一種毒性,但是,有一點卻可斷言,不論是哪一種也終究是害人的!


    項真一彈而起,在空中一個轉翻,衝升兩丈,斜斜的飛到了前麵那塊峭壁似的巨石之上。


    嗯,下麵是長生橋了,有汩汩的流水自橋下流過,長生橋那邊連著並排的十殿閻羅殿,一座座連接的小型地府是雕砌得那麽逼真,就差從裏麵跑出來幾個青麵獠牙的小鬼。


    項真猶豫了片刻,像一隻箭似的掠射而去,他一點木質的橋麵飛彈而過,然而,就在他足尖一沾橋身之際,兩邊的橋欄已驀地往中間合攏,“哢喳”一聲發出一片火花,老天爺,橋欄的邊緣裏全是隱嵌著鋒利的鋼刀!


    險險落到對岸,項真一個旋身閃到暗處,用力在石地上擦去方才一點橋麵時沾在靴底上的一團濃濃的黑膠。


    七八條黑影有如鬼魂般自閻羅殿裏閃了出來,他們急急奔到橋邊,東張西望的向橋的四周查看,一個沙啞的嗓音響起道:


    “個奶奶,橋欄合攏了,方才有人從橋上經過,怎的這一會連個鬼影也見不到?莫不成飛了?”


    另一個人粗著聲音道:


    “不一定是人吧?或者是鬼老鼠什麽的也就不定,這座機關橋就有這麽靈法兒,什麽東西上去它也來上一手,上一次不就鍘死了一頭亂竄的黃貓……”


    咳了一聲,有個小矮子要走上橋去,語聲沙啞的那位急道:


    “喂,武大郎,你他媽活膩味了不是,這長生橋也是隨便走得的?別沾上一腳的“纏粘死”纏粘死你個三寸丁!”


    旁邊一個大胡子收迴去手中的“倒須鞭”,嗬嗬笑道:


    “那他媽可便宜了西門慶,摟著潘金蓮活當他媽親娘了……”


    小矮子退了迴來,悻悻的道:


    “去你的騷胡子,我才愛摟著你二妹子作樂呢!……”


    幾個人你一語我一言互相嘲笑了一陣,使橋欄恢複原狀後又匆匆退去,這裏再度寂靜下來,非常安寧——帶著森森鬼氣。


    項真自一塊巨石的陰影裏出來,兩度起落,也竄進了那幾個人進去的閻羅殿,唔,裏麵冷潮潮的一片黑暗。


    除了一座供台,這裏麵空蕩蕩的什麽設備也沒有,還不如外麵雕砌的精巧逼真,最少,項真還以為應該有塊什麽“善惡分明”“苦海無邊”的匾額才對。


    他貼在牆壁上默默運用目力往四周打量,這不錯是一間殿堂的格局,但是太空蕩了,黑石地麵,黑石牆壁,甚至連那一座供台也是黑色的,除了那進來的門以外沒有其他出口,可是,那方才進來的幾個人呢?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牆壁有些陰潮,忽然,項真心裏有了個主意,他用手摸著牆壁,緩緩的一寸寸貼著試探,沒有多久,終於被他按到一處與其他地方不同的幹燥石壁,唔,在這裏了。


    他眼睛亮了一下,輕輕往裏一推,跟著再一推,仍然沒有推動,慢慢的,他又在這一塊石壁的四周摸索起來,嗯,在壁根果然有一塊拳大的露出地麵的石鈕,沒有考慮,他按了下去。


    一塊約有三尺長寬的石壁驀然翻轉,就在翻轉的一刹,又突然猛力轉迴,然後,再慢慢的轉了迴去。


    項真笑了笑,一躍而進,他迴頭望望這塊石壁,假如剛才貿然而入,隻要被這翻轉的石壁撞上一下,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裏麵是一條通道,很久,通道盡頭的右邊有一間石室,房裏燈光隱隱,人語嘈雜,顯然有不少活人在裏麵。


    反手推石壁恢複原狀,輕悄得如一頭狸貓般來到石室之外,一扇捕木厚門半掩著,裏麵傳出來興奮的唿聲:“哈哈,這一拳老子又贏了,武大郎,你出拳就不帶‘帽’……”


    有酒香飄了出來,熱烘烘的,原來這些角色都在劃拳飲酒呢,難怪他們方才沒有仔細查視了。


    武大郎的聲音嘿了嘿,顯得心猶不甘。


    “媽的,騷胡子就會窮叫,勝敗兵家常事,有什麽了不得,呃,老子喝了就是,下一手不叫你輸個屁眼朝天老子就不姓胡……”


    帶著三分酒意,一個粗嗓子吼道:


    “來,矮子,大爺我與你劃上三拳,別他媽隻會吹牛,咱們帶‘帽’,兩相好——”


    “呸”了一聲,武大郎叫道:


    “誰和你兩相好?老子又不是你的‘小金花’,你——”


    粗嗓子豁然大笑道:


    “我怎麽?我是說加上你的‘潘金蓮’呀,咱們三個不妨來打個‘圍’戰……”


    一陣哄笑淹沒了武大郎的叫罵,項真宛如可以看見那矮子臉紅脖子粗的悻然之態,他淡淡一笑,將門推開:“這間石室約有兩丈寬窄,十個形態不一的漢子有八個圍坐在一張石桌周緣,桌上擺著幾色小菜,六把錫壺,八張麵孔在壁頂垂懸的巨大桐油燈光照耀下發著紅光,看情形,他們在方才出去之前已經喝上了,長夜漫漫,這倒是個好享受。


    一個瘦皮猴似的漢子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張竹床上打著唿嚕,另一個大塊頭卻呆呆坐在一個嵌於石壁內的木盒之旁。


    項真推門而進,已被一個麵朝這邊坐著的禿頭漢子發現,他愣了一下,隨即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不好。快——”


    一個側身坐著的大胡子瞪他一眼,罵道:


    “你怎麽了?他媽的見了鬼?——”


    話未說完,另外又有三個人同時發覺了項真,他們神色一變,抽出身邊的家夥急急跳往一旁。


    刹時,整個石室裏的人都怔在那裏,九雙眼睛恐懼而迷惑的瞪視著項真,他們想不出他是怎麽摸進來的?


    項真搓搓手,道:


    “各位,夜寒霧重,在這裏喝酒取暖可是真不錯。”


    大胡子咽了口唾液,硬著頭皮道:


    “好朋友,你走不了——”


    望四周看看,項真笑了笑道:


    “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在你們如何能在活著的時候捉住我。現在,你們可以放下兵器繼續喝酒,我問明一件事後馬上離開,不打擾各位。”


    悄悄的,那個大塊頭趁著項真在說話的當兒將手伸向嵌在石壁內的木盒裏去,木盒裏有一個自鑿通的壁洞裏垂掛下來的小銅鍾,另外,還有一個兩寸長的紅色鐵把手。


    大塊頭的手已觸到了木盒邊緣,他突的加快速度伸了進去,但是,就在他的指尖稍著一發的抓到那紅色鐵把手的時候,風聲一晃,他的整個右手,已“哢嚓”一聲被斬落地下,鮮紅的血在那隻地下跳動著的斷手裏噴酒,此刻才聽到了空氣中傳來的唿嘯聲,衝斷他右手的物體,是項真手上的那柄鬼頭刀!


    這大塊頭被鬼頭刀切出的力道帶得整個身軀斜摔了出去,他在地下痛苦嚎叫翻轉著,兩眼上翻,嘴裏不斷噴出血泡,兩條腿在不住的抽搐……


    這一聲嚎叫驚醒了竹床上的那個瘦皮猴,他眼睛一睜,朦朧中也沒有看清是怎麽迴事,拿起枕著的一柄青鋼劍便劈向項真,可憐他連一個式子還沒有來得及使出,項真的手掌已斜飛起叭的斬掉了他的猴頭!


    石室裏灑著大量的鮮血,瘦皮猴的腦袋骨碌碌滾到武大郎腳下,這矮子全身哆嗦著,愣呆呆的與瘦皮猴那顆脫離了身體,齜著牙,咧著嘴,猶是兩眼睡意朦朧的頭顱對望著……


    整個石室裏是一片死寂,除了那大塊頭的慘厲呻吟,每張麵孔都是那麽木訥,震駭,驚懼,還有說不出的顫栗……


    項真笑了笑,道:


    “不要擔心,假如你們和我合作得很好,姓項的決不會加害各位,現在,我要問了,為了免得你們其中的一個被指為叛逆,所以,我問一句,你們要一起迴答我,哪一個答慢了或是不迴答,抱歉得很,地下的兩人,已給各位作了最好的榜樣。”


    圍在石桌旁的八個人互相覷視了一眼,那一眼中,寫滿了無告的窘迫與猶豫的驚恐,他們呆呆的站著,手裏拿著武器,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他們明白,假如他們不想死亡,就必需接受生存的條件。


    項真用手指揉揉鼻梁,慢慢的道:


    “老枯井在何處?”


    八個人齊齊對望一眼,驀然爭先恐後的同搶著道:


    “石室外麵通道之後就是……”


    點點頭,項真笑道:


    “很對,各位很合作,老枯井上可有什麽掩遮之物?”


    八個人這次似乎答得更快了,嘈雜的道:


    “那是一個方桌,方桌下麵就是老枯井……”


    “方桌是石頭的,重有千斤……”


    “桌子很沉重,井壁有石階通下去……”


    “井底是一條走道,有三處獸欄……”


    “獸欄分為‘角虎’‘翼象’‘紅蛇’……”


    “最後麵就是囚房,項大爺的朋友都囚在那裏……”


    “囚房外麵有兩個肥得像豬卻狠得似狼的蠻子在守著,兇得可厲害……”


    一個人比一個人說得快,一個人比一個人泄得多,他們爭先恐後的吐露著,口沫橫飛,嘴皮子不停張合,這情景,十分好笑。


    項真待他們說完了,微微一揖,笑道:


    “好極了,各位真是英雄,凡是英雄就得識時務,姓項的非常感激各位,以後也決不將此事宣揚出去,各位大可放心。”


    八位仁兄暗裏大大籲了口氣,緊張的形色也鬆緩了下來,他們互相對望著,個個都是一臉活命後的僥幸與尷尬。


    項真略一沉吟,道:


    “在下將點各位之軟麻穴,一個時辰後將可自解,你們隻要說姓項的硬闖進老姑井就得了,那大個子,嗯,不要怕他泄露秘密,他若是不死,也早就痛得迷糊,斷掉一隻手的滋味是十分難受的呢。”


    八位仁兄忐忑不安的轉眼望向那躺在地下的大塊頭,唔,他果然已經寂然不動的躺在那裏,口裏的血沫子還在吐個不停,他們放心了,這顆心剛剛放下,每個人都覺得腰服處突然一麻,連個人影也沒有看清,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裏都軟軟倒向地下。


    項真再一抱拳,道:


    “得罪了,請稍忍片刻。”


    話聲中,他身形倏然掠出,足尖就地一旋,借轉動之力,雙掌一合猛推,通過甬道盡頭那塊光滑的石壁已應掌粉碎,嗯,原來那隻是一塊偽裝的薄薄石牆。


    裏麵,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小石室,空無一物,當然,除了屋子正中那一張看去毫無異狀的碩大石桌。


    項真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再做耽擱,奮起全力猛推桌麵,那塊厚有兩尺,闊約尋丈的八角形桌麵“轟隆”一聲已滾落地下,桌軸果然是中空的,下麵,正是一口龐大的八角形石井,深黝而黑暗。


    沒有猶豫,項真躍身而下,這井深約三丈,三丈之下,確然有條通道,通道亦為黑石砌成,兩邊的石壁上潮漉漉的,卻並排插著十個鬆枝火把,在火把青綠色火焰的跳動裏,映照出尋丈之外封死通道的一排鐵欄,鐵欄內,正傳出一陣兇厲的,令人毛發悚然的野獸嘶吼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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