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井孟可狐疑的眼神,常笙畫很鎮定地道:“是你巴不得我交代後事吧。”


    井孟可嘖了一聲,“有話就直說,別在那裏打啞謎。”


    常笙畫靠在轉椅的背上,淡定地道:“我最近可能要出門一趟。”


    “出門?”井孟可有些訝異,“你之前不是打算安安分分在療養院呆上一段時間嗎?”


    “計劃不如變化快。”說到這裏的時候,常笙畫的臉色有些陰沉,明擺著就是對這種計劃之外的情況感到不悅。


    井孟可半信半疑。


    常笙畫冷笑一聲,“我不打算和他們杠上,但是他們不放過我,我能怎麽辦呢?”


    “……別說得你很被動似的,”井孟可才不相信常笙畫有這麽純良呢,“把事情掐死在萌芽之中,總好過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再去亡羊補牢,之前你是找不到空子,現在有漏洞給你鑽,難道你會不抓住機會?”


    常笙畫的眉頭動了動,“師兄,你這麽揭穿我不太好吧?”


    井孟可一聽到她這麽喊人就有點頭疼,“你能不能別喊我師兄?我怕折壽了。”


    “哦?”常笙畫露出一臉無辜,“原本就是師兄主動暴露你自己的身份的吧?”


    井孟可:“……”


    別提了,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估計就是這件事了,平白惹上常笙畫這個大麻煩,他真心恨不得時光倒流,最好離這廝越遠越好!


    常笙畫噎了井孟可一把,這才繼續往下說:“蠻子現在的病情還算穩定,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但也惡化不了,我相信師兄能夠幫我照顧好他的。”


    井孟可看了看木木呆呆躺在醫療床上的蠻子,“照顧病人是我的本職工作,這點不難,但是你確定沒有別人來搗亂?”


    “療養院畢竟還有一半是屬於軍方的,他們能解決這些問題,”常笙畫語氣平淡地道,“世家那邊人多眼雜,勁不往一處使,折騰不到你身上。”


    井孟可聽罷,便覺得放心多了,他就是個搞心理學的,不喜歡那些紛紛擾擾的事情,他可以負責照顧病人,但不負責解決那些額外帶來的麻煩。


    “其實我不是很明白……”井孟可也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大有幾分認真聊聊的意思,“你和那位寧少校本來就離這些事情很近,很多衝突是沒辦法避開的,但是你看起來很像是想拉著寧韶明遠離這些紛爭,你覺得有可能嗎?你不是那種能完全沉得下心做研究的人。”


    他都這麽問了,看在將來需要合作愉快的份上,常笙畫停下了想要起身離開的動作,對井孟可道:“紛爭這種東西,自找的叫做樂趣,找上門的叫做麻煩,我沒有刻意拉著寧韶明遠離紛爭,隻是想解決麻煩而已。”


    井孟可琢磨著她話裏的意思,“你隻想要樂趣,不想要麻煩,世界上哪有這麽完美的事情?”


    常笙畫不置可否,“樂子是要找的,麻煩上門了,我也不怕,不是嗎?”


    “你不怕……”井孟可笑了,“看來你隻怕寧韶明會遇到麻煩。”


    常笙畫也跟著翹起了嘴角,隻是彎起的弧線裏藏著的都是薄涼,“師兄這是想要了解我的軟肋在哪裏?那我可以直說——‘找我茬沒關係,別動寧韶明’,我的底線就這麽簡單。”


    “別這麽緊張,”井孟可並不畏懼常笙畫話裏話外的威脅,“我隻是對你的心理曆程有點感興趣,師妹,每個人都有對最親密的人都開不了口的不可言說,心理醫生也是需要心理疏導的,你不打算和我推心置腹聊聊麽?”


    井孟可這時的表情就跟常笙畫之前發現他背後有故事時差不多,都是那種“這人有點意思”的態度,讓常笙畫不禁冷笑一聲,但也沒有真的在生氣。


    畢竟身為心理研究方麵的工作者,他們本身就對各色人群抱有不同的興趣,更何況身邊就有比較特殊的個例,不仔細研究都叫做浪費,他們自然就逮著對方互相傷害了。


    而且,井孟可肯定還記得常笙畫拿他前女友程婭楠威脅他的仇……嗬。


    “雖然我也很想和師兄你聊聊心裏話,不過……”常笙畫的話鋒一轉,“我身上藏著各種不同的秘密,師兄聽了之後就不怕被卷進來?”


    井孟可很自然地道:“我很有職業操守的,出了這個門,你的秘密隻會爛在我的肚子裏。”


    “然後找機會戳我心窩?”常笙畫皮笑肉不笑。


    井孟可氣定神閑,“大家師出同門,師妹何必把我想得太不近人情?”


    常笙畫道:“可能是我小肚雞腸,再以己度人,就沒辦法想象師兄是個恩怨分明的大善人了。”


    井孟可聽得眉頭都禁不住高高挑了起來。


    常笙畫狀似無辜,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常笙畫,”井孟可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從缺失的童年到特殊的生存環境,每次都讓你和正常的社交生活失之交臂,你有沒有想過你也需要心理治療?”


    常笙畫動作微頓,然後就笑了一下,她的嘴角彎彎,眼睛裏藏著的卻是淡漠,“醫者不自醫,我知道我有什麽問題,但我也能調節好自己的狀態。”


    井孟可若有所思,“你很抗拒?”


    “隻是不需要而已,”常笙畫道,“異常心理狀態的評估標準之一是——患者能不能對自我有較為客觀正確的認知,我在這點上保持得很好,也能控製住自己的行為,師兄,我沒有求助心理治療的必要。”


    “你確實把自己的狀態控製得很好……”井孟可聽她這麽說,反而更感興趣了,“你是個很固執的人,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改變不了你,單單一個寧韶明,就可以讓你改變自己對生活的態度嗎?”


    “你不覺得你這話挺可笑的嗎?”常笙畫靠在椅背上,道:“一個人可以有一百個讓自己不掉進深淵的理由,但為了別人奮起,終歸不如為了自己那麽有動力,與其把希望寄托在愛情之類的救命稻草上,遲早會讓雙方都失望,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致力於管好自己。”


    與其說是寧韶明改變了她,不如說是常笙畫在改變他的同時,也想到了要如何改變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的態度。


    所以,寧韶明的振作是他自己願意努力才有的結果,不是因為常笙畫成為了他的救贖之類的狗血理由,常笙畫的改變也不完全是為寧韶明而被動改變的,而是她從寧韶明身上看到了不同的可能性,主動踏出了和世界接軌的一步。


    這聽起來仿佛並無差別,但是主動和被動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你因為一個人而奮鬥,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迴應,你就會迷茫且不安,最後懷疑自己這麽做究竟有何意義,但如果你是為了自己而奮起,即使得不到那個人的關注,你也會少一點“我付出得比他多”的不甘心。


    無論是什麽感情,愛人也好朋友也罷,一旦雙方之間開始計較誰付出得更多,其實已經是信任危機的萌芽了。


    故而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端平心態,別把自己的改變想象成是奉獻,因為你的每一次冒險和努力,最終得到的成果都是冷暖自知的,非要強加在別人身上,喊著“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怎麽能不迴饋於我”的口號,這樣的情感本身就充滿了自私索取的意味。


    井孟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在暗示什麽?”


    常笙畫反客為主道:“程婭楠的任務就是去調查你,接近你勾引你是她的任務,你愛上她,這不是她的錯。”


    隻能說井孟可太倒黴,賠了夫人又折兵。


    井孟可譏誚道:“所以她愛上我還是我賺了,誰讓我奢求太多呢?”


    常笙畫欣然點頭,“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井孟可幾乎被她氣笑了。


    常笙畫老神在在地道:“你總是有這麽個軟肋被拿捏著,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你,還有誰會往我傷口上撒鹽?”井孟可沒好氣道,“要是你不三天兩頭插我一刀,我這傷早就好全了。”


    他現在也算是看透了,愛情算是個什麽玩意兒,不值得他付出更多的光陰和頹廢,既然逝者已逝,折騰自己也不是個辦法,還不如重新開始。


    常笙畫盯著井孟可,“看來師兄有話想對我說,又不能便宜了我,才來考驗考驗我。”


    “難道現在不是便宜你了?”井孟可輕哼一聲,他發現跟常笙畫聊感情問題是沒有意義的,每次都是他輸,也不知道這煞星是哪來的狗屎運,碰上一個知心戀人!


    “那就謝了啊,”常笙畫看了一眼手表,“如果師兄更有效率一點,我的感激就會更真誠一點。”


    井孟可嗤之以鼻,然後又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你知道麽?你的母親今天聯係我了。”


    常笙畫眉頭一蹙,“哦?她找你做什麽?”


    馮香貞?她又想做什麽?誰幫她牽橋搭線的,居然能讓她直接聯係上井孟可?


    “也不做什麽,”井孟可憐憫地看著常笙畫,“她就是讓我幫忙證明一下——你有病。”


    常笙畫閉了閉眼,臉上儼然就是無奈之中夾雜著厭惡的神色。


    井孟可見她居然還很平靜,嫌惡卻又不生氣,有點納悶:“你預料到了?”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這麽做了,”常笙畫漠然地道,“同樣的招數用了兩次,還兩次都不成功,我還能有什麽想法?”


    井孟可同情地道:“兩次?嘖,我以為你頂多就是童年不幸福,現在看來簡直是淒淒慘慘戚戚啊。”


    常笙畫“嗬”了一聲,沒搭理他,徑自起身往外走了。


    井孟可在她背後道:“放心吧,我會跟業內的人打招唿,沒人會接你這單的生意。”


    常笙畫腳步一頓,衝後頭擺了擺手,“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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