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畫陪著袁函良坐了很久,倒也不是特地陪著他,隻是想到今天晚上安秋去摸索第六區的安保情況了,常笙畫就呆在這裏避個嫌,以後真的把蠻子和鳩頭救走了,也顯得比較無辜。


    中途有人看到袁函良趴在沙發上,有點不解地問他怎麽了,常笙畫便說他喝醉了。


    袁函良的確喝了不少,身上帶著一股酒味,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花花公子袁函良,似乎就應該是這樣一個隨時隨地把自己灌醉的浪/蕩子。


    聯誼會頗有徹夜狂歡的意思,大家穿上白大褂就是醫者仁心,工作之餘能瘋能玩,倒也顯得很真實。


    有人拿著麥克風在唱歌,旋律有些慢,袁函良慢慢抬起頭,跟著唱:“……一個善良的女子,長發垂肩,她已跟隨黃昏來臨,翠綠的衣裳在爐火中,化為灰燼……”


    唱到後來,他已經哽咽不能言語。


    那個拿著麥克風的男人是應該是個文職人員,常笙畫隻見過一次,他有點醉醺醺的,搖搖擺擺走到袁函良身邊。


    “兄弟,一起唱啊!”男人大力拍著他的肩膀,“讓那些傷心事都滾蛋去!”


    旁邊有人笑道:“老韓肯定是又失戀了,怎麽小袁看著也那麽傷心啊?喝上頭了吧?”


    兩個男人抱著麥克風在唱歌,喝了酒之後的嗓子都幾乎破音了,聲嘶力竭,多少心事都在歌聲中。


    唱完之後,那個男人蹲在地上哇的一聲就哭了,不少人好笑又同情地過去安慰他。


    男人一邊哭,一邊還在扯著嗓子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大家簡直拿他沒辦法,隻能拉著他去跳舞發泄。


    袁函良拒絕了他們的邀請,跌坐在沙發上,撐著額頭在笑。


    剛才那些難過都像是被陽光曬沒了的水漬,他嘻嘻哈哈的,好似真的沒心沒肺。


    不知道誰換了一首搖滾曲,震耳欲聾,將聯誼會氣氛推到了狂熱的地步。


    “常姐,”袁函良突然探過頭來,紅著眼眶大聲道:“謝謝你!”


    常笙畫看他一眼,搖頭示意沒什麽。


    看在這隻肥羊總是主動貢獻自己的毛給她薅的份上,交這麽個朋友可以有的……


    主要是袁函良這款二傻型的朋友跟斯文德差不多,沒什麽威脅性,偏偏還能隨便宰,小獅子看到之後也不會吃醋得太厲害,還能配合常笙畫一起痛宰他……


    簡直完美!


    常笙畫在心裏把算盤打得啪啪響。


    畢竟以後她是開工作室的,做研究可以特立獨行,可工作室真要在國內落腳,那就要經營人脈,如果又能交朋友又能做生意,那就更好不過了。


    更重要的是……


    為了讓寧韶明順利脫離寧家,常笙畫總得給他積累一些班底,讓寧家人看看——離了他們,寧韶明也不會混得比其他人差!


    袁函良肯定不可能沒察覺到常笙畫的想法,但是主動釋放了來往的信號,常笙畫接下了這個橄欖枝,也不會光是隻讓牛幹活不讓牛吃草。


    到了夜裏一點多,常笙畫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就悄悄離開了,袁函良自然是跟著她走了。


    剛才那個室內活動室的隔音很好,裏頭鬧翻天了,外頭仍然聽不到太大的動靜。


    他們走出門去,深山裏過於安靜的氣氛一下子就撲了過來,袁函良還有些昏沉的腦袋登時就清醒了。


    躊躇片刻,袁函良還是道:“今晚……麻煩常姐了。”


    常笙畫不置可否,“沒什麽,習慣了。”


    有時候,她的職業可以簡單粗暴歸納為——樹洞。


    很多人來尋求心理幫助,其實也不是真的需要什麽建議,就是需要有個人聽他們說說心裏話,說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常笙畫對此駕輕就熟。


    果然,袁函良自嘲道:“有些話憋太久了,我都以為我忘掉了……”


    那個女孩的死成了橫在他心口上的傷,他從來不敢去碰,不敢再去反對家裏人的安排,生怕再一次造成同樣的悲劇。


    可是仔細想想,他這麽多年像是木偶一樣被家裏人擺布,身邊早就已經沒有他會害怕失去的東西了。


    他的人生荒蕪貧瘠,一眼就看到了盡頭——工作無憂,結婚生子,養育兒孫,步步高升……


    常人眼中的圓滿,在他身上好像都不會缺什麽了,那麽安逸,那麽順利,安順得讓他想到自己今後幾十年就要這麽過下去,他便覺得這一生實在活得太漫長了,分分秒秒都慢得讓人痛苦。


    他似乎理解了那個女孩當年那句“活不下去了”的絕望了。


    袁函良知道常笙畫一開始點醒他,並不是抱著純粹的善意,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成人的世界難以有單純的黑與白在存活,袁函良隻要知道自己從中能得到有益的一麵就可以了。


    夜色蒼茫,山巒靜籟。


    常笙畫看著天上的銀河星辰,“情緒是要及時發泄出來的,該哭就哭,不想笑就別笑,捂久了,就沒救了。”


    像是她的小獅子,寧家的冷漠和母親宋敏夏的自殺成了他半生如影隨形的噩夢,時去多年,陰陽相隔,他才敢問出一句“她怎麽可以不要我”。


    袁函良笑了笑,笑容式微而蒼白,“人一輩子是不是隻會愛一個人?我見過那麽多女人,好像都再也沒有那時那種動心的感覺。”


    常笙畫想了想,“別人不好說,但我一輩子隻會喜歡一個人。”


    袁函良苦笑道:“你簡直是在往我身上插刀。”


    常笙畫聳肩,“實話而已。”


    袁函良沉默了一會兒,“如果你們……分開了呢?你會怎麽辦?”


    常笙畫的聲音很平靜:“能怎麽辦,總得活下去的,隻是身邊少了個人而已。”


    袁函良眼神複雜,“隻是少了個人這麽簡單嗎?”


    “就像是你這些年也這麽過下來了一樣,沒什麽檻是邁不過去的,”常笙畫看著在夜色中折射著微光的戒麵,“不過你說得對,苦行僧……沒有他,我就隻能做苦行僧了。”


    一個可以忍耐常人不能忍耐之痛苦的苦行僧。


    袁函良閉了閉眼,“如果她有你三分那麽堅強……”


    常笙畫淡淡地道:“再厲害的人,找準弱點也能一擊致命。”


    難道寧韶明不夠強悍嗎?他是殲龍所有士兵的精神支柱,可是他仍然有無法徹底治愈的抑鬱症,一旦發作,生存都成了最痛苦的煎熬。


    “這樣麽……”袁函良有點茫然,“那一切還會好起來嗎?”


    常笙畫道:“你都沒有過完這輩子,誰知道呢?”


    袁函良默然片刻,起風了,風似乎刮來了沙子,吹進了他的眼裏,讓他幾乎落下淚來,“但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如果她活著,那她就隻是初戀,可是她死了,她成了我眼裏的刀……喜歡還是愛呢,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我交往的所有女人都有她的影子,她的眼睛,她的聲音,她的笑,就算我以後過得很圓滿,她始終會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風卷過袁函良的衣角,飛向遠處的山林,嗚嗚咽咽,猶如悲鳴。


    常笙畫的目光越過高高的圍牆,仿佛穿透山巒,眺望遠方。


    遺憾……麽?


    在關於寧韶明的事情上,她可不希望留下任何遺憾。


    ……


    殲龍駐地裏。


    心理幹預小組已經在駐地待了一個星期了,他們在來的第一天就約見了寧韶明,跟他了解殲龍大隊的基本情況。


    在得到寧韶明的同意之後,這個小組的心理輔導員才陸陸續續和其他隊員麵談,甚至是全天陪同和觀察某個小隊的訓練情況。


    寧韶明私底下偷偷問過白眉,後者表示這個小組的行動並沒有超出考核的範圍,寧韶明也就撒手不管他們了。


    在心理幹預小組離開前的最後一天,他們再一次約見了寧韶明,這次是有一位心理醫生單獨和寧韶明談話。


    常年待在特種作戰部隊裏,就算沒有常笙畫,寧韶明也對這一套流程熟悉得很,並不怵於和這位姓李的心理醫生溝通,事實上這位李醫生還是老熟人,以前給他做過好幾次例行士兵心理狀態評估。


    李醫生和他談了大概二十分鍾之後,忽然就道:“比起兩年前,寧中隊的心態有了很大的變化。”


    兩年前是殲龍大隊還沒有出事、寧韶明也沒有遇上常笙畫的時候。


    寧韶明淡淡地道:“經曆那麽多,總要有些變化的。”


    李醫生想了想,“你有一個心結,它解開了嗎?”


    寧韶明知道對方說的是關於母親宋敏夏的事情,他從來不說,不過李醫生看得出來,並且試圖幫助他,隻是他沒有接受。


    “算是吧……”寧韶明斟酌著言辭,“至少我已經學會往前看,不去在意那些事情了。”


    人是沒辦法完全拋掉過去的,可是可以選擇把過去變成動力,而不是包袱。


    李醫生露出幾分笑容,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看著寧韶明的眼神和藹如同在看一個晚輩,“在這裏之前,我還在想如果再一次給你做諮詢,我應該怎麽幫助你……很高興的是,你不需要我的幫忙了。”


    “謝謝,”寧韶明也笑了一下,“我已經有一個專屬心理醫生,所以就不給你增加工作了。”


    其實他這一生有無數的遺憾和不圓滿,沒有得到的,得到之後失去的,抓在手裏沒有放開的,誰也分不清到底是賺了還是賠了。


    隻是餘生還那麽長,他有了可以攜手往下走的人,那些遺憾和不圓滿,總有一天會像是風沙一樣散掉,不會再成為他生命裏越不過去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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