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字縱橫八字,自成方陣。姚晴看了,說道:“這有什麽玄機?”穀縝搖頭道:“古代有種‘璿璣圖’,文字縱橫成方,迴環可讀。既然‘璿璣圖’都能橫著讀,這些字為何就不能橫著讀,豎著讀既然不通,不妨橫著讀一讀。”


    眾人聞言,精神均是一振,紛紛橫著念頌,從左往右,從右往左,仍覺不能讀通。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這算是自作聰明,這法子不通,不通,一百個不通。”


    穀縝也不理她,注視那圖,隻覺從左往右,文字間若有文氣貫通,雖然如此,仍然不成章句。他沉思半晌,忽道:“大美人,你當真沒有故意寫錯?”姚晴怒道“當然沒錯。”穀縝道:“你可敢發誓?”姚晴冷笑道:“怎麽不敢,我若有意寫錯,叫我禦物不成,反為物噬。馭土不成,反被土湮。”


    她修煉“周流土勁”,這個誓言可謂十分鄭重。穀縝一時也無話說,想了想,向陸漸道:“大哥,向你借一個人如何?”陸漸道:“借誰?”穀縝道:“‘不忘生’莫大先生。”


    漸一愣,說道:“好,我叫他去。”說罷轉身出了廳堂,過了半晌,莫乙一個人匆匆進來。穀縝不見陸漸,問道:“你家部主呢?”莫乙道:“他讓我來,自己去後院了。”溫黛臉色微沉,說道:“他既是一部之主,‘八圖合一’乃西城大事,他怎麽全不放在心上?”


    穀縝歎了口氣,說道:“這得問問姚大美人了……”姚晴心中微亂,他知道溫黛喜愛俊雅,厭惡醜俗,陸漸雖不算醜,卻頗有村野俗氣,若是被她看出自己喜歡陸漸,豈非大失麵子,當下不等穀縝說完,搶先道:“這和我有什麽幹係?都是他自己傻裏傻氣,不求上進。什麽一部之主,在我眼裏,他連狗都不如。”


    話音方落,商清影忽地站起身來,冷冷道:“各位再坐半晌,妾身告退。”說著目光微斜,瞥了姚晴一眼,蓮步款款,向後院去了。


    堂上一時寂然,穀縝忽地笑笑,打破沉寂道:“莫大先生,你看這字圖,縱橫讀來,可能讀得通麽?”莫乙躬身上前,瞧了一遍,驀地閉上雙目,沉吟道:“奇怪,奇怪。”


    穀縝道:“怎麽奇怪。”莫乙道:“這些文字豎著讀是不通的,橫著讀雖能讀通,卻少了若幹文字,所以奇怪。”眾人聞言,不勝驚喜。


    “這橫著讀想要讀通,先得知道如何斷句。”莫乙指那方陣,從左到右,慢慢說道:“第一句斷在‘之’字後麵,念作‘持以卵周還之’,但少了一個龜字,原句應為持龜以卵周還之,出自《史記龜策列傳》。


    第二句是‘大喪共旌’,少一個‘銘’字,原文念作‘大喪共銘旌’,出自《周記春宮司常》。


    第三句是‘有白顛’,缺‘馬’字,念作‘有馬白顛’,出自《詩經車鄰》。


    第四句是‘上下之和也如響’出處是《荀子議兵》,原文是‘上下之和也如影響’缺了一個‘影’字。


    第五句是‘有長白齒若雪山’這裏少一個‘鯨’字,‘有長鯨白齒若雪山’,乃是李白《公無渡河》中的一句。


    第六句是‘質菲薄而難’,少一個‘蹤’字,所謂‘質菲薄而難蹤,心恬愉而去惑’,出自《隋書蕭皇後傳》。


    第七句‘隔樹隔吟’,少一個‘猿’字,唐代杜牧有詩雲‘渡江隨鳥影,擁樹隔猿吟,莫隱高唐去,苦苗待作霖。’


    第八句‘柄東指天下皆春’,出自《鶡冠子環流》,少一個‘鬥’字,全文是‘鬥柄東指天下皆春。’


    第九句‘昔日季曆葬於渦山之’,出自《呂氏春秋開春》,缺了‘渦山之尾’的‘尾’字。


    第十句則是‘自握珠辭白屋’,少一個‘蛇’字,劉禹錫詩雲‘自握蛇珠辭白屋。’


    最末一句麽,‘其根株穴所在’,出自《漢書趙廣漢傳》,缺一個‘窟’字,全文應是‘其根株窟穴所在’。”


    眾人聽得無不佩服,這十一個句子出處各不相同,涵蓋經、史、子、集,包羅廣泛不說,每個句子又殘缺不全。莫乙不但斷句如流,更將缺省字眼一一說出,果然是博聞強記,天下無對,不愧這‘不忘生’的名聲


    莫乙說完,仍覺不解,說道:“奇怪,這十一句為何每句都缺一字,真是奇怪極了。”穀縝笑了笑,說道:“也不奇怪,你瞧這缺的這些字,可有什麽章法可尋?”


    姚晴正將十一個字寫出,聞言道:“這裏一共說了五種禽獸魚蟲:龜,馬、鯨、猿、蛇。若將這五靈分類,那麽這十一個字就當隔斷為龜銘、馬影、鯨蹤、猿鬥尾、蛇窟。”


    穀縝點頭而笑。姚晴看破玄機,初是驚喜,繼而又皺起眉頭,沉吟道:“這五個詞語,又是什麽意思?”穀縝搖了搖頭:“這個我也猜不透啦,這位思禽祖師,可不是一般難纏。”


    仙太奴長歎一聲,說道:“這八圖密語如此艱深,能被你破解至此,已是十分了不起。但依我看來,思禽祖師設下這些秘語時,心中一定十分矛盾。”


    穀縝笑道:“他矛盾什麽?”仙太奴濃眉一挑,揚聲道:“八圖之秘,驚天動地,有大害也有大利。因此緣故,思禽祖師既不願這秘密永遠埋沒,也不願意解得太過容易。”


    穀縝奇道:“這麽說,前輩莫非猜到這秘密的根底?”


    仙太奴露出一絲愴然,悠悠歎道:“若我猜得不錯,這五個詞句,便是五條線索,指引出潛龍的蹤跡。”


    “潛龍。”穀縝臉色微變,“竟是那個?”


    姚晴茫然道:“潛龍是什麽?”


    穀縝笑容盡斂,扶案起身,望著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道:“那是西昆侖的滅世神器。”


    “滅世神器?”姚晴喃喃道:“難道不是武功?”


    “當然不是。”溫黛道:“道理十分明白,思禽祖師胸懷天下蒼生,武功於他而言,隻是雕蟲小技,何足掛齒?他所說的無敵,必是這關係天下運數的神器。”


    姚晴聽得這話,沒得心頭一空,她不惜拋棄所有,經曆種種艱辛,合並八圖,得到的竟不是夢寐以求的無敵武功,霎時間,滿心熱火盡皆化為萬丈寒冰,五髒六腑湧起無力之感,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滑落,溫黛見她神色,暗暗歎氣,拉住她手,踱出廳外。


    師徒二人徜徉庭中,看著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騰起蒸蒸霧氣。溫黛見姚晴臉兒蒼白,心生憐意,說道:“晴兒,這世上財富權勢也罷,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強求的。試想兩百年來,‘周流六虛功’的法門人人知道,但能夠練成的,卻隻有萬歸藏一個。還有男人們打江山,群雄並起,得江山的也總是一個……”


    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我就是不服,為什麽武功最好的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男人,我們女人,又哪一點兒不如他們。”


    溫黛苦笑道:“晴兒。”姚晴自覺失態,咬著下唇,神色依然倔強。溫黛撫著她豐美秀發,歎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樂麽?西昆侖、思禽祖師的武功好不好?但他們一生大起大落,沒過上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得江山就快樂麽?多少皇帝死前都說:‘來世不生帝王家’。這世上的大名大利,總是伴隨大悲傷、大寂寞,就像那棵樹,越往上去,枝葉越少,人也一樣,越在高處,越是孤獨淒涼。”


    姚晴默默聽著,心中卻是半信半疑,忍不住問道:“師父,那怎麽才是最快樂的?”溫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來:“這時間最快樂的事,莫過於遇上真心喜愛的人,他愛你,你也愛他,愛人和被愛,才是最快樂的事。”


    姚晴輕哼一聲,撅嘴道:“這有什麽難的?”溫黛搖頭道:“說來容易,做來可不容易。就算你威震武林、贏得江山,也隻能讓他人怕你,未必就能讓別人愛你。愛是誠心所至,容不得半點虛偽的。”


    姚晴破涕為笑,說道:“那麽,師父和師公之間,算不算愛?”溫黛笑而不語,目視堂中,柔情蜜意絲絲刻在臉上。晴姚見她神色,心底某處忽地空落落的,無從著力,不由低下螓首,一時默然。


    過了半晌,溫黛還過神來,忽地笑道:“晴兒,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呢?”姚晴想了想,笑道:“我喜歡的人啊,像飛揚的電,奔走的風,熊熊燃燒的火,溫柔多情的水,能如紅日,普照萬物,能如大海,包容萬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隻愛我一人。”


    溫黛瞪她一眼,說道:“想得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姚晴笑道:“是呀,哪來這樣的人?”說罷咯咯大笑,溫黛迴過神來,拍她一掌,佯怒道:“壞東西,竟然捉弄師父。”姚晴道:“那師父你說,我喜歡什麽樣的人才好?”溫黛道:“溫和體貼,知寒知暖,時常將你放在心裏,能夠為你舍棄所有。這樣的人,就是最好。”


    姚晴默然半晌,說道:“師父,我想去走一走,你放不放我?”溫黛道:“八圖已然合一,我扣著你也沒用啦。”姚晴做個鬼臉,笑道:“我隻在莊裏逛逛,不走遠的。”溫黛一笑,伸出指頭,在她臉頰上一點,那肌膚嫩如軟玉,應指陷落,又隨指頭離開,泛起一抹淡淡嫣紅,溫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臉皮。”她一語雙關,姚晴羞紅了臉,狠狠一跌足,徑向內院掠去。


    山莊甚大,姚晴漫無目的轉了一周,沒看到想見之人,便在一座池塘邊坐下,瞅著一池碧水,水麵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嬉戲鳧水,蕩起圈圈漣漪,姚晴望著那些鳥兒,不隻怎的,忽然有些羨慕起來。


    正自出神,忽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心頭微動,隻覺這聲音耳熟,一抬頭,忽見遠處一株合抱古柳,樹上昂首立著一隻巨鶴,巨鶴足旁,棲著粉團也似一隻白鸚鵡,烏睛朱喙,毛冠賽雪。


    白鸚鵡見姚晴抬頭,又叫一聲:“小姐……”姚晴恍然大悟,驚喜道:“白珍珠。白珍珠……”邊叫邊招手,誰知那鸚鵡卻不理睬,姚晴一陣愕然,驀地迴過神來,笑罵道:“這憊懶東西!”當下將左手小指含在口內,細細打了一個唿哨,右手捏成蘭花形狀。白珍珠見了,撲地展翅,從樹上落到姚晴掌心,纖細嫩紅的小爪攥住那根雪凝玉鑄的中指,連聲叫道:“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從小養大,能識故主,姚晴幼時惟恐泄露機密,馭鳥甚嚴,鸚鵡來去,均有特定信號,方才的口哨手印,便是喚鳥入掌的意思,若無這個姿態,白珍珠便是認出主人,也不敢輕易靠近。


    姚晴見這鳥兒尚能認得自己手勢,當真悲喜交集,再聽鸚鵡叫喚,心頭酥軟,少年時的光景曆曆浮上心頭,恍然如昨,不由得眼圈兒一紅,淚水點點,滴在雪白鳥羽之上。


    忽然一陣狂風,巨鶴從天而落,向白珍珠咕咕有聲,白珍珠緊貼在姚晴胸口,露出畏縮神氣。原來陸漸南來之時,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無能,一旦離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美餐,當下折迴故居,將它也帶在身邊,隻是人鳥殊途,一天一地,不能時常照應。巨鶴忠心耿耿,雖瞧不起這小東西懦弱無能,但主人既然看重,便挺身而出,日夜嗬護。這兩隻鳥兒,一個雄偉傲氣,一個小巧精乖,一路上相伴而行,發生了許多趣事。


    此時巨鶴見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護之責,便飛了下來,出聲警示。姚晴見它神氣驕傲,便生不悅,一手叉腰,冷笑道:“你這隻傻大個兒,想欺負我的白珍珠麽?有膽的,過來試試。”


    巨鶴吃過她的苦頭,頗為忌憚,又見白珍珠和她親密無間,心中大為困惑,歪頭看了姚晴和白珍珠半晌,到底是鳥非人,參不透其中奧妙,眼見白珍珠無甚危險,便踱了幾步,展翅飛走。姚晴見狀,心頭一動:“傻大個兒是傻小子的跟班,我隨著它,說不定就能遇上傻小子,可是,可是我以前對他那麽心狠,這次見了他,又該說什麽好呢……”


    心中猶豫,雙腿卻不由得動起來,向那巨鶴去處走了百餘步,忽聽隔牆人語,其中一人正是陸漸。姚晴隻覺得心跳變快,心虛腳軟,停在牆邊,既不敢向前,又不願退後,隻是豎起耳朵,屏息聆聽。


    但聽陸漸歎一口氣,說道:“媽,我當真沒事,時辰不早,您歇息去吧。”


    牆那邊沉寂片刻,忽聽商清影說道:“漸兒,你若沒事,怎麽還是愁眉不展的?”陸漸道:“我隻是想到外麵的百姓。我們在莊裏,衣食無憂,江南百姓,粒米難得,都在受苦呢。”


    商清影道:“感情你是擔憂百姓,我還當,還當……”陸漸道:“還當什麽?”商清影道:“我還當你仍為那姚姑娘犯愁呢。不過,你擔憂百姓,那是很好。你爹去世後,留了一些財物,你不妨變賣了,拿去賑濟百姓。若還不夠,這座‘得一山莊’值一些錢,也賣了吧。”


    陸漸高叫道:“那怎麽成。倘若賣了,您豈不是沒了住處?孩兒無論怎地,也不能讓您受苦。”商清影歎了口氣,說道:“當年流落江湖的時候,被仇家逼得緊了,我和神通還討過飯呢。富貴的日子麽,就像雲中鶴,水中花,看看也就罷了;窮日子麽,隻要是和最親最愛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樂。隻要你和縝兒在身邊,媽過什麽日子,也覺歡喜。”


    陸漸道:“媽,我,我……”還沒說完,嗓子已然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又哭什麽?唉,你這性子真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言下似乎頗為欣慰,頓了頓,又道,“漸兒,媽也沒別的念想,隻盼你歡歡喜喜,不要這麽犯愁。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天涯何處無芳草,天底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多得很,改天我定給你挑個好的……”


    姚晴聽到這裏,忽地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衝上來,燒得雙頰發燙,不由靠著圍牆,渾身發抖,手攥胸口,幾乎兒喘不過氣來。


    卻聽沉寂時許,陸漸說道:“不勞媽費心,孩兒已想好了,就這麽孤獨一世,終身不娶。”姚晴聽得一驚,但聽商清影啊了一聲,說道:“漸兒,婚姻大事……”陸漸長歎道:“媽,我意已決,終此一生,不再談論婚姻之事……”商清影道:“若是姚小姐……”陸漸道:“她不成的。今天在後堂,我與她相距不過幾尺,心卻隔了千裏萬裏。媽,我這一輩子渾渾噩噩的,總猜不透女孩的心思,等到做完那件大事,我便尋一個僻靜處,一心侍奉母親爺爺,至於別的,與我全無幹係……”


    姚晴聽到這裏,隻覺鼻酸眼熱,氣息不穩,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陸漸何等神通,立時知覺,喝道:“是誰?”姚晴正想屏息離開,不料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叫聲方落,前方人影一閃,陸漸已攔在前麵,見是姚晴,不禁愕然。姚晴氣湧上來,狠狠一下將他推開,大聲道:“好呀,你孤獨一世,那就任你去了。我姚晴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我若再見你,便不姓姚。”說到這裏,眼圈兒泛紅,眼淚也要流下來,隻恐被陸漸看到,步履如飛,向莊外奔去。


    奔了一程,遙遙看到仙太奴和溫黛在池邊賞魚。二人見姚晴神色淒惶,飛奔而來,溫黛不由詫道:“晴兒,怎麽啦?”姚晴如見親人,撲入溫黛懷裏,嚶嚶哭道:“師父,你帶我走吧,留在這兒,平白惹人討厭。”


    溫黛見她眉梢眼角,傷心之意多過憤怒,舉目望去,但見陸漸立在遠處,逡巡不淺,溫黛素來護犢,聞言暗惱,當即揚聲道:“陸部主,是你欺侮小徒麽?”陸漸漲紅了臉:“我,我……”溫黛聞言方要細問,卻聽姚晴澀聲道:“師父,別理他,我一輩子也不想見他。”


    溫帶不知二人間究竟發生何事,卻知姚晴心眼最多,這少年卻有幾分憨直,故而緣由十九在這女弟子身上,隻得歎一口氣,安慰道:“好,好,我們走了就是。”說罷拉著姚晴,與丈夫徑自向莊外走去。


    來到莊門,忽見道上行來一人一騎,馬匹頗為疲瘦,騎者卻極應為,布衣麻鞋,不掩眉間凜然之氣。仙太奴精於相人,見得來人,不自覺暗暗喝了一聲彩:“好個將帥之才。”


    那騎士來到莊前,翻身下馬,望著門前那副楹聯,微微出神。這是忽聽有人歡喜叫道:“大哥。”姚晴聞言身子一顫,迴頭望去,隻見陸漸疾步出莊,挽住那個布衣漢子,滿麵喜色。


    姚晴見狀,越發氣惱:“好小子,這當你還高興得起來?”拉著溫黛,步子更快。


    原來陸漸始終跟在三人身後,心中鬱悶,欲辯忘言,送到莊前,忽見布衣漢子,當真驚喜不勝,煩慮盡消,一個箭步,趕將上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戚繼光,看到陸漸,也是驚喜,把著他臂,笑道:“二弟,你怎的在這裏?”陸漸道:“一言難盡。大哥,你怎麽來了。”


    戚繼光道:“我有事入京,聽說沈先生歿了。沈先生與我有恩,故來祭奠。”陸漸默默點頭,轉眼望去,隻見溫黛一行已然去遠,隻餘三條淡影,當下歎了口氣,向戚繼光說道:“大哥,莊內請。”


    戚繼光來到靈堂,拈香拜祭,商清影此時已迴到靈堂,也迴拜致禮。雙方拜畢,陸漸將戚繼光引入內堂,二人同經患難,陸漸將戚繼光視如親生父兄,當下也不瞞他,將自己身世托盤相告。戚繼光聽得驚奇,連連嗟歎,說道:“兄弟,不料你身世竟然如此坎坷,更不料你竟是沈先生的嫡親兒子,看來也是天意,沈先生的誌向,說不定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道:“什麽誌向?”戚繼光道:“你沒留意莊前那副對聯麽?”陸漸不覺啞然,那對聯他略略瞧過,此時卻已記不起來,這時間,忽聽有人笑道:“天得一則清,地得一則寧。橫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迴頭望去,穀縝冠帶瀟灑,逍遙而至。戚繼光起身拱手:“又見足下。”穀縝也笑道:“戚大將軍安好?”戚繼光笑道:“將軍二字愧不敢當,那日南京城頭,若非足下美言,戚某屍骨早就爛在總督府的大牢裏了。”


    穀縝微微一愣,笑道:“將軍聽誰說的?”戚繼光道:“自然是沈先生了。”穀縝頗感詫異,心道:“沈舟虛竟沒隱瞞此事?真是奇怪。”他平生料敵無算,此時此刻,卻對那已死的大仇人頗有些捉摸不透。


    陸漸按捺不住,問道:“大哥,那楹聯與誌向有什麽幹係?”戚繼光道:“李太白有一句詩,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誌向遠大,將山莊取名‘得一’,正有掃殘除穢、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壯誌未酬,不幸身故,他的遺誌,豈不要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大為感慨:“父親這一生,是正是邪,真是難說的很。”一念至此,問道:“大哥,南京一戰後,四大寇盡都喪命,難道還有倭寇肆虐嗎?”


    戚繼光歎道:“汪直死後,倭寇裏又出了一個新首腦,叫什麽‘倉先生’,年紀不大,手段卻很厲害,打著為四大寇報仇的旗號,聲勢比起四大寇的時候還要浩大。更可慮的是,我軍精兵,多在蘇浙二省,倭寇避實就虛。常在閩省兩粵出沒,無惡不作,我軍一旦赴援,它又乘船直撲浙江,如此聲東擊西,鬧得沿海諸城十室九空,人人自危。”


    陸漸與穀縝對視一眼,已猜到“倉先生”的來曆,深悔當日一念之仁,放過寧不空,當下問道:“大哥和這支倭寇交過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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