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梵冷笑道:“既然認了方丈,就是方丈,豈能說了不算?好啊,既然你們三祖寺要滅東島西城,葉某就先讓你們滅一滅。來來來,在場的禿驢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眾僧均是麵無人色,忽有兩個和尚,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分頭便跑,兩人腳力不弱,須臾奔出十丈。


    葉梵冷笑一聲,一晃身,趕到東邊僧人背後,伸手拿住他的後心,風車般淩空一掄,大喝一聲,嗖地擲出。那僧人有如流星趕月,直往西邊僧人撞去,還未撞上,西邊那僧人便覺巨力壓來,躲避不及,不由得失聲狂叫。


    場中眾人不料葉梵言出法隨,真下殺手,均是心中駭然。穀神通卻是唔了一聲,目光一轉,投向遠處一棵大樹。那二僧尚未撞上,就聽嗖的一聲,大樹濃陰中射出一根枯枝,比箭還快,正中東邊僧人肩頭。那僧人身子一頓,輕飄飄倒飛數尺,撲地跌落,想來餘悸未消,嘴裏兀自大聲號叫。


    那枯枝輕飄飄的,不過數兩輕重,那僧人一撞卻有千斤,不料以小擊大,以輕擊重,竟將那僧人擊落。葉梵心神震動,方要喝問,忽見遠處草叢裏颯的一動,也射出一根枯枝,正中大樹,隻聽轟隆一聲,火光迸射,大樹枝斷葉碎,聲勢十分驚人。


    葉梵吃了一驚,轉念間,猛然醒悟:“這不是火部神通‘木霹靂’麽?難道火部也來人了?”


    “木霹靂”失傳已久,葉梵也是聞名,忍不住定睛望去,但見隨那一聲巨響,大樹上縱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爛,神態老朽,但卻若無其事,撣去身上碎屑。三祖寺眾僧見了老僧,各各驚訝,有人叫道:“聾啞和尚?”


    叫聲方落,那草叢中也徐徐站起一個白衣漢子,雙目深陷,陰森森對著老僧,咬牙道:“你逃得掉麽?”語聲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視那人,驀地流露出憐憫之色。白衣人麵肌一顫,忽地嘶聲道:“凝兒呢?你將她藏到哪兒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兒還來。”叫喊間麵容扭曲,神色間已有癲狂之意。


    這白衣人正是寧不空,而這老僧,自然就是渾和尚了。


    穀神通察覺寧、渾二人藏在左近,分心別顧,氣機浮動,落在對手眼中,不啻於顯露一線生機。要知道,從方才起,左、虞、仙三人始終苦苦支撐。外人看起來,穀神通意態超然,仿佛心意不在打鬥,然而對麵三人身處局中,卻深切感到穀神通的神意千變萬化,不可捉摸:時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時如崇山峻嶺,重疊壓來;有時更如汪洋巨海,無所不至。與之對峙,心力體力消耗奇快,不過半晌,三人就似與人激鬥千招,汗下如雨,意倦神疲。


    此時生機一顯,三人幾乎不約而同,一起出手。刹那間,白影破空,電龍怒嘯,北落師門一雙瞳子,發出幽幽厲芒。


    穀神通卻如未覺,目光兀自凝在那和尚身上,對手神通行將及身,才將身子一側。霎時間,三人心頭陡沉,均生出怪異之感,左飛卿的“馭風訣”、虞照的“雷音電龍”、仙碧的“亂神”,三大絕學,無論虛實,盡皆撞中一堵軟牆,隨著穀神通逍遙一轉,全被輕輕彈開。


    這古怪念頭尚未消除,就聽穀神通一聲長笑,目光澄澈,襟袖飛揚,拳掌飄飄,揮灑而來。他的招式殊無定規,有如行雲流水,又似拈花鬥草,仿佛漫不經心,實則舉手投足,無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無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卻如天墜山崩,殊難抵禦。三人的陣勢合而複開,開而複合,幾度行將崩潰,所幸風雷相薄,亦是暗合天道,左飛卿和虞照二人神通相濟,風雷轉生,往往能於絕境之中生出莫大潛力,屢屢扭轉敗勢,勉力支持。


    穀神通瀟灑破敵,穀萍兒在一旁瞧得心中舒服,忍不住笑道:“贏爺爺,我知道你見識最多啦,且說一說,爹爹這神通怎麽練成的?我知道了,也好照練。”


    贏萬城嘿笑一聲,說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東島傳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鏡天’花鏡圓號稱無敵,然而年代太遠,老夫也沒有親眼見過。但你老爹的神通,嘿嘿,老夫卻敢打賭,三百年來,東島之內,無人能及。”


    “這話我愛聽。”穀萍兒先是一喜,繼而撅嘴道,“難道這三百年中,東島的高手都是吃幹飯的嗎?竟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爹爹?”


    “不是這個道理。”贏萬城搖頭歎道,“別的神通,隻要天資足夠,勤奮刻苦,總有練成之日。但這‘天子望氣術’,勤奮天資固不可少,但要當真練成,卻需有極大的運氣。”


    “運氣?”穀萍兒微感詫異,“什麽運氣?”


    贏萬城將手杖一拄,徐徐道:“萍丫頭,你知道屠龍術的故事麽?”


    “怎麽不知道?”穀萍兒笑道,“朱漫平為了學屠龍之術,傾家蕩產,花了整整三年,結果練成之後,卻發覺世間竟然無龍可屠,這門手藝算是白學了。”


    “不錯。”贏萬城道,“屠龍之術所以無用,是因為無龍可屠;但若有龍可屠,這門本事豈不是可以大放異采麽?‘天子望氣術’所以能夠練成,便是因為這天地間出現了一條驚天動地的真龍。”


    “真龍?”穀萍兒一轉念,倏爾臉色發白,“萬歸藏?”


    贏萬城默不作聲,望天半晌,忽地歎道:“萍丫頭,你爹爹這一身本領,實是萬歸藏逼出來的,若無當年的萬歸藏,便無今日的穀神通了。”


    話音未落,忽聽轟隆一聲,二人同時一驚,轉眼望去,隻見渾和尚木然而立,寧不空卻攥著一把枯枝,側耳凝聽,倏一揚手,一根枯枝如電射出。渾和尚頭也不迴,反袖一拂,轟隆巨響,火光飛散。


    寧不空大喝一聲,雙手齊施,接二連三發出枯枝,渾和尚卻是隨意揮灑,拳揮袖舞,將“木霹靂”一一振開。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渾和尚身周火雨繽紛,飄揚不盡。眾人看得駭然,三祖寺眾僧更是驚奇萬分,心想這渾和尚終日聾啞愚鈍,在寺內劈柴為生,寺中任何沙彌雜役均可恣意欺辱。萬不料這孱弱老僧竟然身懷如此神通,當真不可思議。在場的僧人中,十有八九輕賤過這聾啞老僧,此時念起往事,無不追悔莫及,若非礙於葉梵威勢,早就撒開兩腿,各自逃命去了。


    贏萬城瞧得白眉連聳,驀地沉吟道:“奇怪了,這廝的大金剛神力竟是真的。”


    穀萍兒奇道:“難道他也是金剛傳人?”贏萬城不答話,苦思半晌,驀地一拍額頭,高叫道:“我想起來了,老夫年少之時,金剛門的衝大師曾來東島拜訪,身旁隨了一位中年僧人,又聾又啞,對衝大師十分恭敬。當時島王問起,衝大師曾說道,這聾啞僧本是六安縣的鏢師,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際,衝大師湊巧路過,將他救下。這聾啞漢子事後看破世情,又想報答衝大師的恩情,執意遁入空門,屈身為仆。想起來,眼下這位就是那聾啞僧人了。”說到這裏,他眉頭擰起,目視渾和尚,心中疑惑:“如今已過六十餘年,衝大師之後,金剛一派已傳兩代。算起來,老和尚的年紀當在百歲開外了。”


    穀萍兒忽地好奇道:“贏爺爺,人說大金剛神力一脈單傳,怎麽今天冒出這麽多傳人?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


    贏萬城冷冷一笑:“學了大金剛神力就是金剛傳人麽?不見得吧。”穀萍兒撅嘴道:“怎麽不見得?難道金剛一派還有別的神通?”


    “那倒沒有!”贏萬城道,“金剛門傳了六代,無一不是禪林巨擘、曠世人傑,又豈會被葉梵這小子三拳兩腳打倒?至於這聾啞僧麽,不過是一介老仆,因為侍奉兩代金剛傳人,湊巧學了點兒大金剛神力,雖有神通,但比起兩位主子,卻是差了老大一截。”


    葉梵遠遠聽見,滿心不是滋味,高叫道:“他二人若不是金剛傳人,誰又是金剛傳人?哼,不妨叫來,看葉某打不打得倒他?若是叫不來,金剛一派就算絕了種,斷了根,從今往後,江湖除名。”


    說話間,巨響忽歇,寧不空枯枝告罄,陰著臉陣陣喘息。渾和尚卻一抬足,走到葉梵身前,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地上寫了一行字:“金剛傳人,命數天定,正眼法藏,橫絕古今。”銀鉤鐵畫,入土寸許。


    葉梵一怔,忽地笑道:“正眼法藏,橫絕古今?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不過奇怪,金龜說你被人穿了兩耳,怎麽還能聽見老子說話?”


    渾和尚笑笑,續寫道:“耳不聞而心聰,口不言而心辯,鼻不嗅而心香,眼不見而心明。”


    葉梵狂悖狠毒,悟性卻是極高,若不然也不能將“鯨息功”練到這般地步。見這字跡,心頭震動,隻覺大有文章,略一沉吟,點頭道:“聽說佛門六通中有一種‘他心通’,想來和尚你耳朵聽不見,心裏卻能明白我的意思。”


    渾和尚點點頭,又寫道:“檀越根性不弱,可惜戾氣太重,蒙蔽性情。還望慈悲為懷,放過三祖寺的僧眾。”


    葉梵嘿嘿一笑:“老子向來言出必踐。老和尚放心,說好了接一掌走一個,老子決不打第二掌的。”說著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渾和尚白眉一挑,神色忽變凝重,寫道:“既如此,和尚便代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寫罷緩緩起身,目光淡淡有神,注視葉梵。


    葉梵一怔,轉過眼粗粗一數,笑道:“二十二個和尚,二十二掌,老和尚,你想好了?”渾和尚白眉下壓,若有歎息之色,徐徐點了點頭。


    眾僧無不動容。三祖寺中佛法敗壞,道德無存,眾僧大多欺辱過渾和尚,故而私心猜度:“這和尚心記前仇,必會報複。”萬不料渾和尚風骨高峻,以德報怨,眾僧一麵驚喜,一麵卻是大感疑惑,隻覺不可思議。


    葉梵一蹺大拇指,讚道:“好和尚,如你所願。”雙肩一聳,沉喝一聲,並不出掌,反而足尖點地,繞著渾和尚奔走起來。


    渾和尚一掌直豎,一掌橫胸,低眉垂目,宛然入定,任由葉梵越轉越快,漸漸形影模糊,仿佛化身百人,影影憧憧,連接成一道湛藍光輪,繞著渾和尚流動不絕。見者無不駭異:“九變龍王以身法稱雄東島,而今看來,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讓。”


    尋思之際,忽聽一記悶響,悠長震耳,葉梵身影忽凝,啵的一聲,向後跳出,臉色陰沉,唿吸微微急促。渾和尚卻是姿態不變,臉上血色一閃而沒。


    葉梵目視渾和尚片刻,忽而笑道:“一十三掌,十三個和尚。”


    眾僧聞言,恍然大悟,原來瞬息之間,二人已對了一十三掌,隻是葉梵出手太快,十三掌渾如一掌,掌力交接之聲亦太密集,聽來仿佛隻有一聲。


    葉梵隨手指點,點出十三個和尚。脫身的僧人僥幸者有之,感佩者有之,欺辱過渾和尚的更是多有慚愧,一時亂哄哄的,均不走開,都想觀看結果。


    葉梵點人時,有意留下幾個性字輩老僧,點完了人,大聲道:“還剩九掌,老和尚當心了。”吐一口氣,沉身運掌,驀然嘿的一聲,身形一縱,雙掌推出。


    這一掌是他平生絕學,包含“六大奇勁”的諸般變化,一掌之中,前後勁力十重,每一重各不相同,或外放,或內收,或旋轉,或直擊,重疊相生,極難化解。是以論到威力,那十三掌加起來也不如這一掌淩厲。


    渾和尚豎掌於胸,奪的一聲,二掌相交,渾和尚身子倏晃,一股紫氣卻從頸下騰起,直透眉梢。


    “還剩八掌。”葉梵不進反退,雙掌圈轉,嗖地拍出。渾和尚舉手一攔,卻退了半步,刹那間麵如血染。但不容他喘息,唿的一下,葉梵第三掌拍來。渾和尚橫臂一攔,哢嚓一聲,小臂齊肘而折。


    眾僧一片嘩然,均想渾和尚縱使不敵葉梵,也不至於如此不濟。葉梵也是麵露疑色,斂掌直起身來,高叫道:“老和尚,你怎地隻守不攻,瞧不起人麽?”


    渾和尚隨手將斷臂接上,雙手合十,隻是微笑。


    葉梵目透怒色,沉哼道:“好。”雙眼陡張,咄的一喝,第四掌如雷拍出。渾和尚雙拳齊攔,驀地口角一顫,淌出血來。


    眾僧見他吐血,一陣哄然,心中更是迷惑極了,不知道渾和尚為何寧肯受傷,也不還擊。葉梵注視渾和尚,冷冷道:“老和尚,你若再隻守不攻,性命可是不保。”


    渾和尚攢袖抹去口角鮮血,緩緩屈下一膝,含笑寫道:“若是全力攻守,兩敗俱傷。我本救人,奈何傷人?”


    葉梵臉一沉,寒聲道:“和尚,你不全力相拚,就是瞧我葉梵不起了。”渾和尚笑笑,並不迴應,葉梵目透厲芒,喝道:“老和尚,我瞧你撐到幾時?”驀地豎掌如刀,徐徐斬來,掌緣四周,竟無一絲風聲。


    贏萬城臉色微變,脫口道:“裂海斬。”話未說完,渾和尚雙臂向上攔住來掌,驀地身子一震,倒退兩步,站定時臉色驟變,一口鮮血如箭噴出。


    葉梵不禁動容,沉聲道:“老和尚,你真不怕死?”渾和尚搖了搖頭,伸出五個指頭,目光掃去,望著剩下的五個僧人,麵露悲憫之色。


    場上倏地靜了下來,眾僧一個個睜大了眼,瞪著這聾啞老僧,身子因為緊張,微微發起抖來。


    忽聽一聲大吼,有如傷虎哀嘯。葉梵轉眼望去,虞照踉蹌後退,麵色煞白,左飛卿則從天上飄落,肩頭一點兒血跡慢慢擴大。再瞧穀神通,麵容如故,左手拎著北落師門,右手食指如錐,抵在仙碧喉間。北落師門桀驁不馴,四爪亂抓亂舞,大聲咆哮,奈何頸皮被製,任它如何反抗,均是無益。


    葉梵自詡島王傳人,平生以穀神通為偶像,見他打敗西城三大高手,自己卻製服不了一個無名老僧,心裏甚是惱火,驀地長吸一口氣,雙掌微沉,徐徐推出。掌力所至,渾和尚瘦小的身子忽如紙鳶拋起,遠遠跌出兩丈,口鼻流血,掙紮不起。


    葉梵收勢吐氣,轉過身來,盯著性覺等人,冷笑道:“很好,還剩四個,都是首腦,一個一個來……”話未說完,忽見眾僧目現奇光,盯著自己身後,葉梵心頭微沉,轉過身來,正巧見到渾和尚顫巍巍爬將起來,滿臉是血,一步步緩緩走來。


    葉梵微覺恍惚,繼而怒道:“老和尚,這群臭和尚沒一個好貨,你何苦為了他們,死不服輸?”渾和尚仍是笑笑,不置可否。葉梵盯著渾和尚瞧了片刻,臉色漸漸陰沉,點頭道:“很好,你要舍身成仁,我成全你便是。”


    此時渾和尚傷勢沉重,別說四掌,一掌便會送命。施妙妙瞧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向穀神通急道:“島王還請下令,讓葉梵罷手。”


    穀神通一皺眉,搖頭道:“妙妙,你不知這位大師的苦心。”施妙妙奇道:“什麽苦心?”


    穀神通道:“你聽說過‘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的故事麽?”施妙妙道:“這都是佛門典故,但與眼下有什麽相幹?”


    穀神通歎道:“這兩個故事,均是佛教大聖為了點化眾生,甘願將自身付與餓鷹猛虎,任其撕裂吞噬。而今三祖寺佛法衰微,禪風不振,寺內僧眾沉迷於名利貪欲,不知本來,不明大道。是故眼下這位高僧,趁此機會以自身性命為賭注,效仿先聖,點化這群迷途弟子。至於這些僧人能否明白他的苦心,那就難說得很了。”


    這番話有如晨鍾暮鼓,一字一句,敲在眾僧心頭,尚未脫難的性覺、性明、性智、性海四人均是變色,低頭默想,迴顧平生,臉上神色明暗不定。


    施妙妙忍不住道:“但島王再不阻止,這位大師便會死的。”穀神通苦笑道:“這位大師勘破生死,死又算得了什麽?我讓葉梵停手不難。但若如此,三祖寺眾僧執迷如故,這位大師豈非前功盡棄?”


    說到這裏,渾大師轉過身來,向著穀神通合十微笑,穀神通亦點頭示意,悠悠歎道:“生命可貴,大師還請三思。”渾大師隻是淡淡一笑,凝立不動。


    施妙妙年少情熱,不解佛理幾微,聽了半天,隻覺這道理不可理喻,暗暗撅起小嘴,將銀鯉扣在指間,尋思:“島王真不懂事,這位大師菩薩心腸,怎能見死不救?還說什麽飼虎飼鷹的怪話,哼,你若不救,我便來救,葉梵再出手,我就用‘千鱗’射他。”想著睜大妙目,一瞬不瞬,凝注葉梵。


    穀神通的話葉梵字字聽得明白,但他心腸冷硬,勝過餓鷹餒虎,平日裏折磨犯人,犯人越不屈服,他越是精神抖擻,直要折磨到對方屈服為止。此時渾和尚舍身度人,無比執著,但這份執著,卻正挑起了葉梵心中戾氣。一時間,他望著渾和尚,眸子深處湧出一股狂意,驀地縱聲大笑。


    施妙妙深知葉梵性情,知他笑聲一歇,便要立下殺手,一刹那,也將“北極天磁功”提到極至。


    這時忽聽一聲佛號,有人道:“且慢。”葉梵轉眼望去,隻見性覺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走到渾和尚身前,深深一揖,轉身道:“葉施主,剩下四掌,由貧僧接吧。”


    眾人見狀無不吃驚,葉梵打量他一眼,笑道:“你接得下四掌?”性覺為性海所敗,傷勢甚重,聞言苦笑不答,心道:“接得下如何?接不下又如何?左右是死,不連累這聾啞聖僧就好。“


    心念未絕,性明忽地大步走來,盯著葉梵,大聲道:“性覺師兄,你接兩掌,我接兩掌,區區四掌,也不算多。”


    性覺甚是訝異,未及答話,忽聽性智冷冷道:“貧僧這一掌貧僧自理,要你充什麽好漢?”說著走上前來,與性覺、性明並肩而立。葉梵一皺眉,忽而道:“三人四掌,還剩一掌如何分派?”話音方落,便聽性海澀然道:“不勞足下關心,剩下一掌,分派給性海便是。”說著步履蹣跚,來到近前,麵對葉梵。


    這四僧品性不堪,此時忽有此舉,三祖寺眾僧亦驚亦喜,各自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眼中流下兩行熱淚。


    葉梵掃視眾人,驀地哈哈大笑,朗聲道:“一人一掌,想得美呢?隻一掌,葉某便送你們去西天參佛。”說話間並不作勢,身周塵土卻無風而動,飛旋起落,葉梵身子一縮,儼然小了一半。


    “一空滄海式!”施妙妙心神大震,心知這一式去若滄海成空,在場諸人,隻怕唯有穀神通能夠正麵其鋒,但因這一招傾盡全力,出招者本身並無真氣防護,自己倘若發出“千鱗”,勢必傷了葉梵。想到這裏,不覺心生猶豫,矛盾起來。


    性字四僧均是有傷在身,眼見葉梵聲勢,心知他掌力一出,必無幸理,當即不約而同互挽手臂,結成人牆,將渾和尚擋在身後。這四人往日利字當頭,勾心鬥角,此時卻為了一個殘廢老僧,同心協力,心中一時俱都湧起莫大感慨,迴顧以往劣行,無不羞慚。


    “咄!”葉梵身形暴漲,雙掌推出,性字輩四僧均將眼一閉,暗叫一聲:“罷了。”


    勁氣襲身,來如天墜,這時,忽就聽見“空”的一聲大響,餘韻悠長,滿天勁氣,倏爾消滅。


    四僧大吃一驚,張眼望去,卻見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少年,雙拳緊攥,臉上露出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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