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萍兒也明此理,笑吟吟將貓抱去,白湘瑤接過,輕輕撫弄片時,忽地起身笑道:“走吧!”竟沒有將貓還迴的意思。


    穀萍兒臉色微變,叫道:“媽,你,你……”白湘瑤笑道:“我怎麽?還不帶你縝哥兒上路?”穀萍兒跌足道:“媽……”白湘瑤臉色微沉,淡然道:“你不聽我話?”說著拇指、食指按在那貓兒頸上,原來知女莫若母,穀萍兒自幼便愛小貓小狗,倘若貓狗不慎夭亡,必然哭得死去活來,白湘瑤見她喜愛這隻波斯貓,便故意騙來,挾製於她,逼她不敢輕易放走穀縝。


    穀萍兒深知乃母之風,心中為難極了,一邊是心愛寵物,一邊卻是心愛男子,此時卻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覺呆在當地,眼圈兒倏地紅了,忽聽穀縝哈哈一笑,起身叫道:“上路就上路,臭婆娘,怕你我就是你養的!”說著一拂衣襟,大步前行,口中高聲唱道:


    “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十人,駕這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賽村社……”


    這一出《關大王獨赴單刀會》,專道關雲長單刀赴會的故事,穀縝唱得高起低伏,一波三折,以此自況,竟不將前途危局放在眼裏。白湘瑤心中暗恨,嘴裏卻笑道:“關雲長義薄雲天,事嫂如母,可不似有的人奸妹弑母,大逆不道。”穀縝看她一眼,淡然道:“誰是我母親啊?我媽姓商,可不姓白,你要做我媽,修十輩子再說。”


    白湘瑤聽慣了他這套說辭,一笑了之,施妙妙卻是憤憤不平,喝道:“穀縝,你……你太無禮……”穀縝笑道:“你倒說說,我怎麽無禮了?”施妙妙道:“常言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就因為你平時小節不修,不敬長輩,愛討口舌便宜,以至於後來乖戾無道,犯下大錯……”言語間,想到傷心處,眉眼泛紅,嗓子已自哽咽了。穀縝皺眉望她,心中暗罵:“這隻傻魚兒,將來落到我手掌心裏,先打你一頓板子。”再瞧白湘瑤含笑注視,心中更怒,“哼”了一聲,甩袖便走。


    四人步行出山,遙見前方車馬,兩名東島弟子迎上來,眼見不但找到穀萍兒,更捉到穀縝,二人皆大歡喜。穀萍兒道:“大夥兒都坐車麽?縝哥哥怎麽辦?”白湘瑤笑道:“他也坐車,但須有些防備。”說著從袖裏取出一團小指粗細的透明繩索,說道,“這小子善會開鎖,尋常鎖具困不住他,這根‘玉蛟索’相傳是用蛟筋煉製,寶刀莫傷,妙妙,你看是否捆他一捆?”


    施妙妙若答不,無疑自承對穀縝餘情未斷,若答是,又覺不忍;正自躊躇,穀萍兒已笑道:“還是我來捆吧。”


    “不成!”白湘瑤斷然道,“這人狡猾狠毒,你心腸太軟,易受蠱惑,最好離他遠些。”穀萍兒正要撒嬌,忽見白湘瑤目射寒光,又捏那“粉獅子”的脖子,頓時氣勢一餒,撅嘴不樂。


    施妙妙稍一猶豫,接過蛟索。穀縝瞧得生氣,將手一伸,笑嘻嘻地道:“施大小姐,請了。”施妙妙見他嘲諷神氣,心如刀割,咬牙將他雙手縛上,忽又聽穀縝在耳邊恨聲道:“捆得好,憑這分捆人的本事,可以去獄島當島主夫人了。”施妙妙原本心中不安,聽得這話,滿懷不安盡數化為怒氣,狠狠將那玉蛟索收緊,打上死結,痛得穀縝呲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氣。


    一路上,穀萍兒笑眯眯纏著穀縝說話,穀縝有一句無一句,隨口應答。施妙妙則縮在車廂一角,雙手抱膝,心中其亂如絲,不敢正眼去瞧穀縝,偶爾偷看他手腳束縛,又不覺亦悲亦憂,尋思道:“我方才或許弄痛他了,這樣捆得久了,會不會傷了手腳呢?”忐忑不已,漸至於後悔起來。


    這般行了一程,白湘瑤忽地叫停,說道:“天色已晚,且在這鎮上歇足一晚,再說其他。”眾人下車,穀縝手足被縛,行動不便,全靠兩名東島弟子抬出,便笑道:“妙極,妙極,‘坐轎舒服抬轎苦’,有勞二位師兄了。”他這當兒還不忘討口舌便宜,且故意下墜扭動,以增自身分量。


    客棧內客人不少,乍見三位絕色女子倘徉入棧,均是眼前一亮,又見抬進一個人來,更覺驚奇。棧中夥計著意巴結,騰出一張空桌。穀縝落座,便大聲叫道:“夥計點菜。”


    白湘瑤知他又有名堂,微微一笑,並不打斷。店夥計見他囚徒身份,假裝不聞,徑向三女點頭哈腰,穀縝怒道:“我把你這狗夥計的招風耳撕了下酒,爺爺叫你,沒聽見麽?”店夥計大怒,正要反唇迴罵,穀萍兒卻笑道:“罷了,他既要點菜,你由得他就是……”


    店夥計無奈,隻得轉過身來,陪笑道:“客官點什麽?”穀縝道:“隻怕爺爺要的你這裏沒有?”店夥計道:“絕無此理,本店的酒菜百裏聞名的。”


    “好!”穀縝道,“那就先來個‘六月飛雪’?”店夥計怪道:“這是什麽菜?”穀縝道:“這個還不容易懂麽?就是將六月下的雪化做一杯冰水,給爺爺消消暑熱。”店夥計賠笑道:“爺爺糊弄小的,六月裏哪能下雪?”穀縝道:“竇娥含冤,六月飛雪,你沒聽說過麽?”店夥計耐著性子道:“戲本上的勾當,豈能當真……”


    穀縝呸了一聲,道:“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哪兒來這許多廢話?什麽百裏聞名,百裏臭名還差不多。”店夥計怒極,若非瞧那三位佳人份兒上,早已一巴掌扇過來,一時間憋紫了臉,忍氣吞聲道:“是,是,爺爺明斷,這個,這個小店確實做不出來。”


    “知錯就好。”穀縝又道,“既無‘六月飛雪’,那就來個‘人間三毒’。”店夥計聽得一呆,這名兒不隻未曾聽過,抑且取得兇險已極,不由吃吃道:“什麽三毒?”穀縝笑道:“沒聽說過麽?有道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由可,最毒婦人心’,故而這人間三毒,乃是三道菜,第一是烏雞燉青蛇;第二是紅油炸馬蜂;第三則是清炒婦人心。”


    店夥計聽得臉色發白,青蛇馬蜂還罷了,但相比“婦人心”,這兩樣均不算什麽,忙笑道:“爺爺取笑了,小的拚死,也給你捉蛇取蜂,但至於這‘婦人心’麽,怎麽取得?殺人償命,爺爺不是要小人的命麽?”


    穀縝笑罵道:“不知變通的蠢材,你就不能用豬心、狗心麽,反正也差不多。嗯,記住了,無論豬心、狗心,都需三顆,少一顆都不行。”


    他含沙射影,罵得惡毒,白湘瑤麵色微沉,穀萍兒則抿嘴不語,斜望它處,唯獨施妙妙性急,拍桌而起,叫道:“壞東西,你沒個完麽?”穀縝道:“我自點菜吃飯,關你什麽事?”施妙妙瞪他一眼,罵道:“雞腸小肚的臭賊。”穀縝道:“我雞腸小肚,總比狼心狗肺的強。”施妙妙怒道:“你罵人?”穀縝笑道:“我罵狼、罵狗,就不罵人。”


    施妙妙忍無可忍,驀地出手,狠狠打了穀縝一個嘴巴,打得他翻倒在地,口角流血,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悲憤之意,溢於言表。施妙妙一掌打過,不覺悔從中來,望著穀縝呆了呆,眼眶一熱,驀地流下淚來,罵道:“壞東西……你,你不得好死……”罵完再也忍耐不住,驀地以手掩口,衝出棧門,飛也似去了。


    棧內客人見此情形,無不議論紛紛。穀萍兒扶起穀縝,見他左頰高腫,心中大痛,暗罵施妙妙兩句,取了手絹給他揩拭嘴角血跡。白湘瑤卻是笑笑,說道:“夥計,這位客官頭腦不清,他點的菜便不要了,你揀店內拿手的做幾樣,能下飯就好。”店夥計求之不得,聞言大喜,連連稱是。


    穀縝沉著臉一言不發,不多時,忽聽棧外軲轆聲響,一陣笑語,從門外走進一群人來,為首公子青衫飄飄,豐神雋朗,見了穀縝,驀地臉色微變,驟然止步。穀縝見了,露出一絲笑意,揚聲道:“沈兄好。”


    來人正是沈秀,他見穀縝雙手被縛,又與兩位明豔女子同坐,心中大為驚疑,眼珠一轉,笑吟吟道:“穀少主好。”穀縝一笑,又瞧見沈秀身後之人,便笑道:“周老爺,多日不見,甚念,甚念。”周祖謨立在沈秀身後,躲躲閃閃,誰想穀縝眼賊,還是瞧見自己,當下露出羞怒之色,呸了一聲,道:“念你娘的屁。”


    穀縝心道:“原來如此,這周祖謨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東瀛購買鳥銃,大約也是沈秀的授意,無怪我總覺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為。周祖謨口中的‘沈先生’,自也是小瘸子了。是了,東瀛鳥銃,製藝甚精,射擊頗準,勝過中華土產,日本五兩一支,轉賣到中土,便能賣到二十兩以上,縱有風險,餘羨卻很可觀。”他雖在難中,仍然不忘算計,心念數轉,忽見沈秀拄著拐杖,一步一縱,坐到一張桌邊,同行五人也占了兩桌。沈秀目光陰鷙,不時掃視這方。


    菜已將上,穀縝無法動筷,穀萍兒便將菜肴盛在碗中,一口口喂他進食,沈秀嘿嘿笑道:“穀兄好福氣,無論走到哪裏,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頗有些酸溜溜的意思。穀縝心情煩悶,冷笑不答,穀萍兒卻低聲道:“你認識這人麽?他的眼神可真討厭。”穀縝轉眼一瞧,隻見沈秀一雙眼隻在白湘瑤與穀萍兒身上遊移,不由尋思:“這小瘸子仍是不改本性。”便低聲道:“這人不是好貨,須得提防。”


    穀萍兒眼珠一轉,笑道:“我去去就來。”轉身入了棧內,半晌才出,又喂穀縝進食。穀縝正覺奇怪,忽見沈秀等人所要酒菜流水價將上來,想是路途困頓,腹內饑餓,一時隻聽稀裏唿啦飲食之聲。


    吃不多時,忽聽其中一人皺眉按腹,呻吟起來。周祖謨道:“老錢,你怎麽了……”話未說完,便覺一股濁氣在腹內遊走,咕嚕作響,周祖謨急運內勁彈壓,誰知越壓約有絞痛之勢,轉眼一瞧,同桌之人無不蹙眉抿嘴,神色怪異。驀地有人起身,叫道:“夥計,茅房何在?”夥計一愣,指明方位,霎時間,數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奔茅房,沈秀雖瘸了一足,仍是翩若寒鴉,矯若水蛇,一瘸一拐,便搶在眾人之前,紮入茅房,砰地一聲將門閉緊。


    眾人氣急敗壞,卻又不敢與首領爭先,有的急往棧外覓地方便,內功稍差者則屎尿齊滾,當場不恭起來。一時間棧內臭氣熏天,眾食客食欲大減,紛紛叫罵。沈秀部下雖然都是蠻橫之輩,但此時忙於內務,耳聽罵聲,也無暇理會了。


    穀縝瞧得心頭一動,輕笑道:“是‘五穀通明散’?”穀萍兒頷首微笑。穀縝道:“用了多少?”穀萍兒道:“半瓶!”穀縝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好丫頭,真有你的。”


    原來這“五穀通明散”是東島秘藥,服食者非得瀉足三日三夜,將體內五穀濁氣瀉盡,然後吞津服氣,飽填以先天真元,從而臻至辟穀養氣的境界。說來本是良藥,但藥性稍嫌霸道,服食分量太多,又無相應內功輔佐,必然大瀉特瀉,直至虛脫。


    客棧裏齷齪不堪,亂成一團,白湘瑤好潔,露出煩惡之色,微微皺眉,向掌櫃要了兩間上房,自去歇息。穀縝與兩名東島弟子同處一室,穀縝一會兒嚷著方便,一會兒又要水喝,折騰得兩名弟子叫苦不迭,到後來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頭,隻顧睡覺。


    穀縝自覺無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陣,忽覺有人在解手腳束縛,穀縝渾渾噩噩,不及睜眼,脫口便道:“妙妙?”張眼一瞧,卻見穀萍兒神色淒楚,呆呆望著自己。


    穀縝心中好一陣失望,歎道:“敢情是你?”穀萍兒幾乎流下淚來,別過頭去,忍了半晌,方恨聲道:“你,你做夢也想著她?”穀縝沉默不語。穀萍兒又道:“可她隻知道打你、罵你,卻不會來救你。”忽見穀縝狠狠瞪來,額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說中他心底痛處,一時緘口,默默解開“玉蛟筋”,穀縝也不作聲,轉眼望去,那兩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穀萍兒道:“我點了他們的穴道。”


    穀縝點點頭,步出門外,穀萍兒跟隨在後,懷裏抱著那隻波斯貓,想是她設法從母親那兒偷迴來的。白湘瑤人雖多詐,卻無什麽武功,穀萍兒明裏不好違背她,暗裏使些手腳偷來,並不太難。


    穀縝出了客棧,走了一程,見穀萍兒始終跟著,不由皺眉道:“你跟著我作甚?”穀萍兒偷瞧他一眼,低聲道:“我放了你,迴去必受責罰的。”穀縝見她神情淒婉,形影孤單,心中真是又氣又憐,想要罵她幾句,又出不了口。隻得哼了一聲,方要舉步,眼前銀光忽閃,施妙妙從天飄落,美目晶亮,盯著二人,神色頗為驚疑。


    三人默默對視半晌,施妙妙緩緩道:“你們上哪兒去?”穀縝淡然道:“哪兒去不得?”施妙妙皺了皺眉,搖頭道:“難道你真想這樣躲躲藏藏,過一輩子麽?”穀縝笑道:“這麽說,你要攔著我了?”施妙妙望著穀縝,由那眉眼笑容間,仿佛能想見往日的種種情愛溫存,可人雖如是,情已非昨,眼前的男子再也不同以往了,想到這裏,隻覺芳心劇痛,柔腸寸斷,一咬牙,道:“不錯,有我在此,你休想跨出半步。”


    穀萍兒微微色變,穀縝卻含笑如故,說一聲“一”,舉起右腳,緩緩跨出一步。


    “叮!”金芒藍電相交,雙雙跌落在穀縝腳前,卻是一枚銀鱗、一枚尖錐。穀縝望著那銀鱗,一時怔住。忽聽施妙妙道:“萍兒,你別逼我用‘千鱗’,你的‘無相錐’隻有三分火候,敵不過我的。”


    穀萍兒咬了咬嘴唇,大聲道:“打不過也要打,總之……總之,你要抓他,先殺我好了……”施妙妙呆呆望著她,心中莫名其妙,說道:“萍兒,你忘了麽,他當年如何害你……”穀萍兒愣了愣,捂耳道:“我不聽,我不聽。”施妙妙幽幽歎道:“萍兒,你定是被他花言巧語迷惑住了。”


    穀萍兒身子微顫,兩眼一閉,驀地流下淚來,施妙妙見狀,也覺一陣鼻酸。忽聽穀縝道:“施妙妙,你真要殺我麽?”施妙妙竭力忍淚,咬了咬牙,澀聲道:“你不逃走,我便不傷你。”穀縝哈哈大笑,驀地向前跨出一步,施妙妙一愣,怒道:“壞東西,你不要命了?”穀縝微微慘笑,又跨一步。施妙妙不覺心跳如雷,穀縝雖然武功低微,但此時予她的壓力,尤勝絕代高手,眼看他步步進逼,不自禁攥住一隻銀鯉,秀目瞪圓,厲聲道:“你,你再進一步,我真不客氣了。”


    穀縝深知施妙妙此時已如箭在弦,自己再若侵逼,她勢必出手,想到這裏,驀地一陣心灰意冷,尋思:“我一心洗脫冤情,大半還不是為了你傻魚兒麽,若不然,我何不遠涉九譯絕域,終生不返中土?可你這傻魚兒,一再如此對我。罷罷罷,這般活著,真不如死了。”想著慘然一笑,第三步正要跨出,忽覺腰間一麻,渾身僵直,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張口欲罵,又出不得聲。隻聽穀萍兒嘻嘻笑道:“妙妙姐,你的‘千鱗’固然厲害,我敵不過你,但徒手功夫卻不知如何?萍兒倒想討教幾招。”施妙妙見穀萍兒製住穀縝,解了僵局,不覺大大鬆了一口氣,聽了穀萍兒的話,微一怔忡,道:“若我勝了呢?”穀萍兒道:“你若勝了,我們乖乖迴去,我若勝了,你須得放過縝哥哥。”


    施妙妙聞言,隻覺酸氣衝鼻,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叫道:“我何嚐不想放他,若我死了,就能洗刷他的罪孽,我寧可死了的好。”想到這裏,她沉默時許,點頭道:“好,我便不用千鱗。”


    穀萍兒道:“我也不用無相錐。”當即從腰間取出一個鹿皮囊,丟在一邊,又將穀縝扶到一旁坐下,將波斯貓放在他膝上,深深看他一眼,徐徐起身,轉眼望去。施妙妙已將竹籃擱在一邊,悄然佇立。


    穀萍兒輕喝一聲,雙手如波浪起伏,揮灑而出,正是“千浪千疊手”,施妙妙不敢大意,也應以本門“指南拳”。“千浪千疊手”招式幻妙迅捷,講求心勁相疊,雙手看似各自攻敵,實則互相牽引激發,比方說左手出招,招式方出,勁力未消,右手勁力早已跟上,右手勁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勁,故而勁力相疊,相生不窮,練到絕頂處,直如驚濤千疊一般。


    “指南拳”卻是不同,直來直去,鮮有機巧,但拳隨身轉,招招不離對手周身五處要穴,攻敵所必救,有如磁針指南,故而得名。


    二女均是絕色,玉貌花容,襟帶當風,此時鬥將起來,雖然招招兇險,旁人瞧來,卻如蝴蝶對舞,黃鶯相戲,說不出的曼妙動人。穀萍兒的武功是穀神通親傳,無一不是當世一流,隻是修習日短,難得大成;施妙妙卻是自幼習武,內外兼修,“北極天磁功”已有相當根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穀萍兒“千浪千疊手”無功,又連變五六種絕學,離奇變幻,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隻以一路“指南拳”應對,始終不落下風。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穀萍兒卻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認輸吧。”


    穀萍兒咯咯一笑,後躍五尺,望著施妙妙道:“妙妙姐,你好狠心,非贏我不可麽?”施妙妙微微苦笑,道:“你又為何定要幫他?”穀萍兒輕哼一聲,驀地將手一招,看似將要拍出,忽地袖中寒星點點,射向施妙妙。


    原來,穀萍兒自知比拚暗器,絕非“千鱗”之敵,是故以比拚徒手功夫為名,騙得施妙妙放下銀鯉,她卻偷偷藏了幾枚“無相錐”,鬥到緊要關頭,突然發難。這一招十分狠毒,如非強仇大恨,不能施為。穀萍兒也是愛極生妒,又百計周護穀縝,故而狠起心腸,欲置施妙妙於死地,至於此後穀縝如何怨怪,那也是顧不得了。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轉,身披銀綃隨風飄轉,退到手心,一揮間,那幾點寒星遽爾隱沒,施妙妙又將銀綃一展,那幾枚鋼錐貼在綃上,藍汪汪精芒逼人。


    原來這銀綃名叫“軟金紗”,是“千鱗”一脈自古相傳的寶物,織紗的絲線並非蠶絲綿線,而是由一種奇特精金中抽煉而出,織成後刀槍莫入,抑且隻需貫注“北極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專收各種微小暗器。


    這“軟金紗”施妙妙極少運用,穀萍兒也隻有耳聞,此時一瞧,不由吃驚。施妙妙見她用出這等毒招,心中氣惱,正要斥責,忽見穀萍兒臉色發白,口唇顫抖,哇的一聲,蹲地大哭起來。施妙妙見她哭得真切,也被牽動衷腸,不自禁恨意煙消,憐意大起,抖落鋼錐,上前撫著她背,柔聲說道:“萍兒,姐姐知道你心軟,以德報怨,可他罪孽太深……也是沒法子的事……”說到這裏,傷感不勝,正想扶穀萍兒起來,忽覺腰脅一麻,身子頓然僵直,施妙妙大驚,卻見穀萍兒抬起頭來,臉上淚珠宛然,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妙妙姐你心腸最好,也最好騙。”施妙妙怒道:“你,你……裝哭騙我。”


    穀萍兒冷冷道:“為救哥哥,我什麽也肯做的,我且守著你,待哥哥去得遠了,再放你離開,這麽一來,你怎麽也捉不到他了,對不對?”施妙妙不勝驚疑,見她神情,心念一動,驀地生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這穀萍兒對穀縝的情感,分明已超過兄妹之情,成了別樣情愫。這念頭一起,施妙妙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忙將這念頭按捺下去,但越是克製,這念頭卻越是強烈,仔細想來,這一路上,穀萍兒眉梢眼角,無不流露出對穀縝的愛慕之情,隻是自己囿於兄妹倫理,雖已覺察,卻始終不願往這方麵深思。


    施妙妙越想越驚,一時心跳加劇,瞪著穀萍兒道:“你,你……”穀萍兒笑道:“我怎麽?好了,我先放了哥哥,再與你說話兒。”當即將施妙妙挾起,縱迴安置穀縝之處,這一瞧,穀萍兒失聲驚唿,麵上血色全無,隻見地上空空,穀縝也好,粉獅子也罷,均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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