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馭兵法?”陸漸念了兩遍,欣然道,“這名字很好,但你問這件事做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穀縝眼裏遽爾間閃過一絲厲芒,“倘若有這‘天劫馭兵法’,就算徽州是龍潭虎穴,我也敢去趟上一遭。”


    陸、姚二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姚晴失聲道:“明知是圈套,你也要去?”


    “不錯。”穀縝點頭道,“你以為是圈套,他以為是圈套,內奸大人何嚐不自以為是圈套?他留下這話,就是要唬得我不敢西向,繼續背負汙名,如此一來,豈非不戰而勝了?哼,天底下哪兒有這種好事?世人都當我不敢去,老子偏偏要去,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


    姚晴“呸”了一聲,道:“你有什麽兵法,還不是全靠陸漸,至於那個‘天劫馭什麽法’,說了半天,我是半點兒也不信的。”見近處有一根晾衣竿,取來折成兩截,左手一揚,叫道:“接著。”嗖地擲給陸漸。


    陸漸接過竹竿,微微一愣。姚晴望著他,手持竹竿,若有所思,忽地問道:“陸漸,你還記得‘斷水’劍法麽?”


    陸漸聞言心動,眼前驀地浮現出那個迎著海風、翩然起舞的白影,不禁感慨萬千,笑了笑,說道:“怎麽不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姚晴聽了,冷俏的臉上隱露笑意,恰似冰雪初融,春水微暈,陸漸見了,心跳不覺快了幾分。


    姚晴笑容隻一現,忽又斂去,淡然道:“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用斷水劍法,看你能否奪下我的竹竿。”


    陸漸愣了一下,姚晴卻不容他多想,以竹代劍,忽使一招“吉光片羽”,刺將過來。陸漸下意識應了一招“疾風驟雨”,卻不料他悟出“天劫馭兵法”,與人交手,便自然而然融入招式,故而竹劍刺出,形雖似而神已非,兩劍相交,姚晴便覺虎口發熱,手中竹竿如活了一般,躍躍欲出。


    陸漸一招得手,頓然知覺,生恐贏了姚晴,叫她臉上難堪。忙將竹竿旁移,消去奪兵之勢。姚晴忽見他劍勢偏轉,露出破綻,便使一招“射鬥牛”,竹影一閃,電掣光轉,刺向陸漸心口。


    陸漸自得仙碧點撥,學會“定脈”之法,劫力聚於“劫海”,雙手越發奇巧。若說當日與贏萬城交手,還隻能知覺對手內息變化,因敵變化而變化,那麽如今這知覺日益敏銳,已然變化為一種直覺,不自覺間,就能因應對方氣機,借人之力,奪人之兵,乃至於駕馭敵手本身。


    然而他神通未足,縱有奇能,卻也不能收放自如,與人交手,盡憑直覺,是故姚晴竹竿刺來,陸漸也不及多想,竹竿轉迴,當胸一攔。


    姚晴不料他迴劍如此之快,哪兒還像當年那個半饑半飽、有氣無力的笨小子?“嗒”的一聲,姚晴劍勢被阻,幾乎全無征兆,她掌中竹竿遽爾脫手。


    陸漸不自覺又用上“天劫馭兵法”,不喜反驚,暗叫一聲“苦也”,手腕疾轉,複又將竹竿挑迴姚晴手裏,這一奪一送疾逾閃電。姚晴芳心了然,抬眼望去,陸漸漲紅了臉,目光閃爍不定。姚晴心知若是比劍,自己算是輸了,但若就此認輸,卻不丟盡臉麵?又想穀縝武功淺薄,眼力差勁,縱然旁觀,也不能看清自己丟劍,既然如此,不如支撐到底,總不能叫這臭狐狸笑話。


    想著厚了臉皮,緊咬銀牙,仗著陸漸不敢來奪兵器,右手竹竿“刷刷”一通亂刺,左手卻拈了一枚“孽因子”,覷準方位,屈指彈出,“孽因子”入土,“周流土勁”也自她足底湧出。這真氣性質奇特,與土相合,更生奇變,地麵微微一拱,“刷”的一聲,一根青灰藤蔓破土而出,見風就長,須臾粗逾兒臂,纏住陸漸雙足,“簌簌”繞將上來。


    陸漸本領全在雙手,腳底功夫稀鬆平常,故而一纏便著。姚晴趁他無法動彈,左刺右刺,隻不與他竹竿相交。陸漸初時還能勉力揮竿,虛應故事,但隨“孽緣藤”漸纏漸密,從頭到腳捆個結實,別說出劍,張嘴說話也成難事,被姚晴一劍抵住胸口,微笑道:“認不認輸?”


    陸漸有心認輸,無力說話,口中嗚嗚,兩眼骨碌碌亂轉,穀縝“呸”了一聲,冷笑道:“這算勞什子比劍,有本事撤了藤,重新比過。”


    姚晴見陸漸辛苦,心中不忍,散去藤蔓,瞥著穀縝道:“但使能勝,用劍用藤有何分別?‘孽緣藤’有六般變化,這種‘長生藤’是最不傷人的,其他的什麽‘蛇牙荊’呀、‘惡鬼刺’呀,無不要命。你不是瞧見了麽,桓中缺的臉被‘蛇牙荊’紮傷過,變成那麽個怪樣子。”陸漸聽了,想到方才藤蔓纏身的光景,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姚晴哧了一聲,又說道:“你道這個‘天劫什麽法’能打遍天下,真是不自量力。”穀縝卻麵不改色,嗬嗬笑道:“陸漸自不能打遍天下,一個好漢三個幫,若無大美人襄助,憑我二人,斷乎不能成事。”


    姚晴心中十分受用,嘴裏卻冷冷道:“少拍馬屁,我就算去,也是為了陸漸性命。哼,跟你臭狐狸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穀縝笑道:“自然,自然。”


    姚晴轉眼望去,見陸漸定定望著自己,雙目泛紅,隱有淚光,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暗歎,牽著他衣袖,走到屋後,低聲責怪道:“傻小子,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哭?你看臭狐狸,臉皮比地皮還厚,何時服軟過?”


    陸漸聽了,忍住淚,澀聲道:“阿晴,為了我,累你冒險,我、我心裏難過極了……”嗓子不覺哽咽了。


    姚晴胸中滾熱,情難自禁,牽著陸漸的手,盈盈坐在一處斷垣上,將頭靠在他肩上,輕輕笑道:“隻要你心裏想著我,念著我,就算再險再累,我也不怕……”這話衝口而出,頓時又覺害羞,心道:“傻丫頭,你怎地變得心軟啦?盡做些小女人的勾當,說些不尷不尬的話,不害臊麽……”


    她心中不住自責,卻怎也鼓不起勇氣,將臉從陸漸肩上移開,唯有昏昏默默,一聲不吭,心裏隻盼這段光陰去得越慢越好。


    陸漸握著那白嫩小手,隔著肩衣,感覺到那張芙蓉臉兒滑如凝脂,心中不覺熱流洶湧,跌宕生情。縱然如此,卻也不敢去看姚晴,隻覺此情此境,就當如此靜坐,倘若偷看一眼,也褻瀆了這難得的默契。


    相依相偎,不覺光陰之逝,忽聽一聲悠長悅耳的口哨,繼而便聽穀縝哼哼唧唧,唱起曲子來:“我把你半嚲的肩兒憑,他把個百媚臉兒擎。正是金闕西廂叩玉扃,悄悄迴廊靜。靠著這招彩鳳、舞青鸞、金井梧桐樹影,雖無人竊聽,也索悄聲兒海誓山盟……”


    陸漸未知所雲,姚晴出身豪室,自幼聽多了戲曲,心知這曲子出自《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唱的是李隆基和楊玉環交頸依偎,海誓山盟,心知必是穀縝偷看了這邊情形,故意調侃,一時又羞又氣,離了陸漸,頓足起身,陸漸不明所以,也茫然站起。


    一時轉迴庭院,隻見穀縝抱著雙手,背靠大樹,笑眯眯望著二人,說道:“抱歉則個,並非小弟有意打攪,隻怕二位光陰苦短,一坐一日,可就不妙了。”


    陸漸這才明白穀縝唱曲的旨意,羞得麵紅心跳,幾乎要覓地而入。姚晴也是霞染雙頰,瞪著穀縝,眼裏幾欲噴出火來。


    用罷早飯,三人啟程上路,那小男孩萬分不舍,扯著穀縝衣袖,眼淚汪汪。穀縝摸摸他頭,塞給他一塊大銀子,小孩不識,怪問道:“這是什麽呀,亮閃閃的,是糖麽?”穀縝笑道:“不是糖,給你爹娘,將來供你讀書用。”房東夫婦瞧見,歡天喜地,推謝兩句,也就笑納了。


    三人別過房東,拍馬直趨徽州,姚晴馬快,陸、穀二人馬慢,她素來好勝,不時跑出老遠,掉過頭來,撅著小嘴,向二人躍馬示威,惹得穀縝心中暗罵:“直娘賊,早知如此,還不如找兩頭山西毛驢兒騎著痛快。”


    這不快轉頭即逝,瞧著沿途勝景,穀縝驀地意興大發,笑談風物。他胸中神奇鬼博,各方地理風俗、傳說土產,莫不信口道來,引人入勝。不隻是陸漸聽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馬力,隨在一旁,聽得入神,隻覺許多事兒,竟是從沒聽過的。


    行了兩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來到徽州地界,眼見峰巒連綿,疊青瀉翠,倒影江中,竟將一川煙水染成溶溶碧色。


    穀縝觸景生情,揮鞭笑指道:“這徽州當得起物華天寶四字,西北就是黃山,七十二峰巧奪天下之美;這條新安江則是黃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練,清寒侵肌。有道是‘徂徠無老鬆,易水無良工’,這黃山鬆、新安水,又變化出天下第一的徽墨,‘黃金易得,徽墨難求’,自古都是大大有名。近代方家的‘銅雀瓦’、程家的‘清玉案’,均是不讓古人的好墨。還有這水染的絲緞也極好,至於三潭的枇杷、黃山的木耳,那也都是難得的珍品了……”


    說到這裏,他目光一轉,見路邊有幾個賣果子的小販,不覺笑道:“是了,我忘了這個。”翻身下馬,須臾買來一捧幹果,笑道,“這榧子是此間土產,來來來,咱們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過,並不稀罕,陸漸卻覺新鮮,見那榧子模樣平常,剝開一嚐,卻是滋味甘美。穀縝道:“這榧子有詩說得好:‘味甘宣郡蜂雛蜜,韻勝雍城駱乳酥,一點生春流齒頰,十年飛夢繞江湖’,我就愛最末一句,‘十年飛夢繞江湖’,若能在江湖上自由自在,遨遊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說罷縱聲大笑,豪情意氣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進一步危機四伏,穀縝卻談笑風生,若無其事,這份瀟灑氣度,饒是姚晴也覺心折,微笑道:“臭狐狸,徽州還有一樣出產,你卻忘了說!”


    穀縝道:“什麽出產?”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產。”穀縝一笑,歎道:“自然也算!但這徽州不隻出了汪直,還出了一個大大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是誰?”姚晴冷哼道:“是誰?”穀縝道:“便是督憲江南的胡宗憲胡大人了。”


    陸、姚二人均是訝異,穀縝撫掌歎道:“這一州之中,竟出了兩個勢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說笑間,入了城門,穀縝引著二人,在城中轉了幾轉,來到一處大宅,宅門上書“墨仙坊”,門首一方石碑,鐫有隸書二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穀縝瞧了,失笑道:“這老程,自拍馬屁的功夫越發高明了。”才說罷,忽聽有人遠遠應道:“這小穀,話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馬,哪兒來馬屁,既無馬屁,又何來自拍之理?”


    三人聞聲望去,一個寬袍峨冠的老者背了一匣書,笑眯眯騎著毛驢,逍遙而來。穀縝將手一攤,笑道:“老程,你好。”那老者翻身下驢,一把抱住穀縝,笑逐顏開:“小穀,好幾年不見,你躲哪兒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兒們,便忘了老友了。”


    “哪裏話?”穀縝笑道,“娘兒們沒有,卻遇上幾隻臭蟲,叮得我滿頭是包,不得已來你宅上避避風頭,順道借幾錠墨使。”老程笑容一斂,正色道:“避風頭可以,這墨錠麽,隻賣不借。”


    穀縝嘿嘿一笑,說道:“老程,三年不見,還是恁地摳門。”老程道:“跟你穀少爺打交道,若不摳門些,豈不沒活路了?”兩人相視大笑,攜手入門,早有仆童出來牽馬引路。


    入堂就坐,穀縝為雙方引薦,說到老程時笑道:“這位程老哥大號公澤,自承祖業,製墨為生,先前我說的名墨‘清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確然當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讚語。”


    程公澤與穀縝說笑不禁,對陸、姚二人卻甚是端方,聞言趕忙謙讓兩句。穀縝又道:“這世間我對頭不少,朋友也有幾個,卻不甚多,老程就是其中之一了。”程公澤聞言,眉間大有喜色。


    這時間,下方奉上茶來,穀縝啜了小半口,一轉眼,忽見程公澤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神色頗為緊張,不覺笑道:“這茶入口恬淡,餘味清奇,大有孤絕凜冽之氣,莫不是黃山絕壁上采來的野茶?”


    程公澤喜上眉梢,嘖嘖道:“鬼靈精,鬼靈精,就你品得出來,就你品得出來……”穀縝笑道:“你這老程,還有什麽寶貝,不要吞吞吐吐,一股腦兒獻出來吧!”程公澤笑嗬嗬轉迴後堂,拿來幾件玉玩字畫,以及一個製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穀縝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時,笑道:“這是‘碾玉樓’洪得意的新手藝吧?幾年不見,這老洪毫無長進,改天我去罵他。”又拿起一軸畫,展開一瞥,嘖嘖道:“韓幹的牧馬圖,不是膺品,是真跡!沒天理了。”他縱然嬉笑怒罵,品評起來,卻是毫不含糊,程公澤聽得拈須微笑,連連點頭。忽見穀縝拿起檀木盒子,揭開時,卻是一方墨錠。穀縝反複把玩,又用鼻嗅,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程公澤見了,神色間又緊張起來。


    穀縝放迴墨錠,忽道:“這墨錠製藝精絕,不消多說,卻有一樣,不如從前。”程公澤歎道:“真被你瞧出來了。”穀縝道:“這墨錠的香氣為何差了許多?”


    “說起來,要怪小穀你了!”程公澤苦笑道,“這幾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竟然斷了,南海異香來不了中土。徽墨的妙處,一半妙在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異香不能入貢,隻能用些本土的香藥充數,香氣自然差得遠了。”


    穀縝笑道:“不打緊,這點小事,我來設法。”程公澤大喜道:“全賴老弟了,不過口說無憑……”


    穀縝瞪眼道:“去你的,得寸進尺,要我簽軍令狀麽?”程公澤撓頭直笑,他專於製墨之藝,一談到製墨,便有幾分癡氣。


    穀縝又道:“就這幾樣?”程公澤笑道:“還有一樣寶貝,卻是程某最愛,你猜是什麽?”穀縝目光一轉,拍手笑道:“不消說,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澤哈哈笑道:“雪煙,出來吧!”


    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堂後轉出,螓首低垂,嬌弱不勝,向眾人打個萬福,眼角稍抬,怯怯道:“穀少爺好!”


    穀縝打量她一陣,笑道:“人道女大十八變,三年前還是小不點兒,如今卻出落成美人兒了。但這‘少爺’二字叫得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稱,你該叫我穀叔叔才是。”


    程雪煙俏臉漲紅,咬著嘴唇,卻不吱聲。穀縝又轉向程公澤笑道:“乖侄女有婆家了麽?”程公澤道:“還沒呢,小丫頭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慣壞了。”穀縝笑道:“豪門公子、書香子弟我也認得幾個,但大多不是東西。若不然,倒不妨做個媒人。”


    姚晴冷眼旁觀,見程氏父女意興闌珊,心中雪亮,便淡淡說道:“臭狐狸,少說幾句,會憋死你麽?”穀縝眼珠一轉,嘻嘻笑道:“好好,不說了。但有一件正事,還要拜托老程。”


    程公澤道:“兄弟請講。”穀縝道:“你是此間商魁,眼線廣闊,且幫我查一件事。”說著讓他附耳過來,嘀咕幾聲,程公澤神色數變,點一點頭,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煙說道:“還請穀少爺去後麵用膳。”穀縝笑道:“好說,好說。”三人隨她來到後院,隻見石秀水曲,茂竹幽深,卻是好一個清淨去處。


    程雪煙將三人引至園中小廳,自己張羅膳食,她看似嬌怯,支使家中仆婦,卻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齡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穀縝口角風流,調笑無忌,幾番撩得她麵紅耳赤,不待張羅完畢,便慌張去了。


    用罷飯,穀縝自去廂房睡覺。陸、姚二人則坐著說話,不多時丫環來報“香湯燒好”。姚晴好潔,沐浴一番,神清氣爽,當下迴房小睡,不想睡至半途,卻做了一個惡夢,遽爾驚醒,滿頭是汗。


    迴憶夢中烈火焦屍,姚晴心顫神搖,呆坐許久。待得披衣出門,已是深夜時分。閑雲掩月,園內沉寂,唯有遠處一燈如豆,撩人幽思。


    姚晴近前,透過窗紗,綽約可見女子倩影,她識得正是程雪煙,心中不由奇怪:“這女孩兒夜半不眠,卻在做甚?”縱上房頂,揭瓦瞧去,隻見程雪煙坐在案前,信筆書寫。姚晴定神細看,竟是吃了一驚,敢情那宣紙上大大小小,寫的全是“穀縝”二字。


    如此寫滿一紙,程雪煙又發一陣呆,將字紙引燃,丟入火盆,然後歎一口氣,坐迴床邊,向著那堆灰燼呆呆出神。


    姚晴不由暗自歎息,尋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於這女子,哼,卻也白癡得緊,流水無意,落花又何必有情?”當下既恨穀縝輕薄無聊,又對這程雪煙充滿鄙夷。


    蓋上屋瓦,方要下房,驀地瞥見向月處閃過一道黑影,輕若雲絮,飄然而飛。


    姚晴吃了一驚,縱身追趕。那人十分機警,姚晴一動,便覺出有人追蹤,足下加緊。姚晴自也隨之加快步子。這般一前一後,越過程家圍牆,在城中屋宇間攀垣走壁,你追我趕。過了時許,兩人始終相距三丈,那人無法拋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從後望去,那人窄肩細腰,窈窕多姿,分明是個年輕女子。如此一來,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氣,提氣輕身,緊追不舍。


    不多時,她身子發熱,唿吸漸轉急促,這時間,忽見那女子高高縱起,身姿曼妙,落在一處屋頂上,將身一縮,貓在暗處。


    姚晴隻怕對方暗算,也陡然止步,伏在左近,隻見那女子一雙眸子映射月華,在黑暗裏閃閃發亮,忽而“哧哧”輕笑,笑聲嬌媚入骨,如一縷細絲,在人心尖兒上撩撥。姚晴聽得心癢,捏下一塊碎瓦,嗖地射去。


    兩人相距數丈,那碎瓦射去,卻如石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隻多了一絲笑意。姚晴暗暗吃驚,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見那眸子下燃起兩點綠火,飄忽不定。


    姚晴見此異象,心神大震,土勁蓄足,卻忘了發出,忽聽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獅子,別淘氣,你弄癢我啦。”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還你。”說著勁風急來。姚晴一揮袖,輕輕裹住來物,正是那塊碎瓦,方要反擊,忽覺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掀起,在身前布成屏障,隻聽“叮叮“急響,青瓦上迸出點點火星。


    姚晴暗唿好險,原來這女子十分狡猾,先將碎瓦擲迴,姚晴接下,但覺她手勁甚弱,便生輕視之心,誰料那女子擲瓦不過是迷惑對手,隨那瓦片,突然射出淩厲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機智,必為所乘。


    姚晴一揮手,細碎聲響過,滿天瓦片如有靈性,重疊如故,不曾驚動屋主。她舉目望去,滿城房舍重疊不盡,杳然消失在夜色深處,那女子所伏屋頂卻是空空蕩蕩,就似從來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著晚風,默立半晌,撕下一塊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幾枚寸許長的三棱細錐,對著星光一映,微微泛藍,顯是有劇毒。


    姚晴大惱,忖想這女子端地歹毒,對手若非自己,十九沒命。欲要窮追,又忌憚這棱錐暗器,是以猶豫良久,怏怏轉迴。


    迴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遙見穀縝房中燈火通明,走近時,卻聽門內有人說話,推門一瞧,卻是穀、陸二人坐在桌旁,穀縝手持一張素箋,眉頭微皺。


    姚晴心頭一沉,叫道:“又有留書?”二人見她,均有訝色,穀縝笑著招唿道:“大美人早,我昨晚聽到動靜,驚醒時,便見這個了。”姚晴接下一看,箋上墨跡未幹,歪歪扭扭寫了八個大字:“大禍將至,速離徽州。”


    穀縝道:“這字醜怪不堪,曲如春蚓,盤如秋蛇,依我看應是左手書寫。留字人想是老相識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滄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歌並收藏滄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