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縝點點頭,銜住匕首,緣繩下降。上麵三人屏息以待,過得好半晌,也無聲息,三人心中驚疑,借著月色波光,定睛細看,卻哪有穀縝的影子。


    陸漸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翻身便要下井,卻被姚晴扯住,說道:“不用急,先後有序。”說罷望著沈秀,冷冷道,“沈師兄,輪到你了。”


    沈秀再無退縮之理,隻得硬著頭皮下入井中,但覺森森寒氣自腳底湧來,砭肌刺骨,不覺周身戰栗,心生恐懼。


    他故意放慢,徐徐滑了五丈有餘,忽覺足底一涼,浸入井水,但不知為何,始終不見秘道入口,隻不過當此情景,斷不容他無功而返,隻得繼續下沉,沿途用腳撥打四壁,沉到約摸齊腰深處,腳下一虛,忽地探到一個洞口。


    沈秀精神大振:“原來這秘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無怪以薛耳之能,也無法聽到。”心想若能湊巧抓住徐海,不失為大功一件,便將心一橫,沉身下潛。


    入了洞中,才發覺所謂洞口,乃是一道齊人高的小門,門後有梯級向上,水勢甚淺,才走兩級,便已出水。


    沈秀怕秘道內伏有敵兵,是故身在水中,便蓄勢待發,誰料出水之後,四周寂寂,漆黑不見五指。他摸索著走了六級石階,來到一個甬道,甬道高過一人,地麵牆上砌有方磚,揣摩方位,當已越過羅宅圍牆,到了圍牆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穀縝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陡生:“那廝詭計雖多,卻不會武功,如今秘道中隻有我和他兩人,大可出手將他弄死,再嫁禍給倭寇……”想到這裏,他心中狂喜,但覺天賜良機,不可錯過,當下屏息聆聽,誰知秘道中絕無聲息,過了片刻,忍不住壓低嗓子,溫言喚道:“穀兄弟,我來啦,你在哪裏?”


    連喚兩聲,也無人答,沈秀焦躁起來,生怕陸漸、姚晴趕到,破了殺局,不由得上前幾步,輕言細語,又喚一聲,叫聲未絕,忽聽一聲輕響,仿佛玉佩撞著牆壁。


    沈秀哧哧一笑:“穀兄弟跟我捉迷藏麽?”口中說笑,身子如風般掠到聲響處,左腳方落,忽覺一陣鑽心刺痛自足底湧來,沈秀慘哼一聲,右腳懸空,右手撐向身旁甬壁,試圖穩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陣劇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幾乎痛昏過去,但他到底是天部少主,自幼浸淫智術,雖遇如此危險,心中仍有一線清明,尋思四周漆黑無光,也不知還布有多少厲害機關,當下之計,莫如以不變應萬變,靜待救援,若是妄動,自己手足受傷,決難活命。


    想到這裏,縱然痛不可當,他兀自咬牙苦忍,隻覺得鮮血順著那傷口源源流出,氣力衰減,受傷手腳陣陣發抖。更有甚者,沈秀發覺,那錐刺竟然生有倒鉤,勾住骨肉,欲要拔出,竟不能夠。


    時光點滴流逝,雖然隻有片刻,沈秀卻似乎經過了千秋萬載,他拚命理清思緒,迴想方才情景,但覺穀縝進入秘道時間甚短,理應不及布設機關,但若是倭寇布下,穀縝也必不免劫,隻是卻聽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已中了更厲害的機關,當即斃命?


    想到對頭已死,沈秀雖在痛苦之中,也覺快慰,繼而更生恐懼,害怕自己稍一動彈,便牽動那淩厲機關,落得與穀縝一般下場。


    如此胡思亂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渾身血汗交流,濕透衣衫,恨不得狂唿大叫,卻又怕被倭寇察覺,徒自送命。正覺筋疲力盡,忽聽細微水響,他身處恐懼之中,感官異常敏銳,任何聲響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數倍,不由得嘶聲叫道:“救,救命。”


    隻聽“咦”的一聲,正是陸漸,沈秀一聽來的竟是這個對頭,渾身激靈,不由噤聲。這時間,又聽水響,接著便聽姚晴道:“陸漸,怎麽啦?”沈秀一陣狂喜,忙道:“姚師妹,救我。”


    原來陸漸與穀、沈二人不同,入井後發現入口,便大聲告知姚晴,姚晴怕風君侯趕到,更不遲疑,飛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後相續,幾乎同時進入秘道。此時聽得叫聲,雙雙搶來。


    尚未逼近,忽見前方火光一閃,穀縝笑嘻嘻燃起一支蠟燭,將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見他迎麵走來,目定口呆,吃吃地道:“你,你……”


    穀縝嘖嘖笑道:“沈兄好刻苦,這當兒還練金雞獨立呢!”


    陸漸、姚晴借著燭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樣,隻見他左腳著地,右腳蜷起,確有幾分“金雞獨立”的架勢,但定睛細看,不由失色,隻見他身周的地麵牆壁,密密麻麻插滿生有倒鉤的細長鋼錐。


    沈秀見穀縝毫發未損,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這廝事先設下機關,再將我引入此間陷害。”想到這兒,他倏地冷靜下來,死死盯著穀縝,神色十分嚇人。


    姚晴也猜到個中緣由,秀眉蹙起,陸漸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鋼錐,將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難之時,竟得此人搭救,一時又驚又愧,澀聲道:“多謝。”


    陸漸本想幫他起出鋼錐,但鋼錐貫穿手掌,兩端皆有倒鉤,若要拔出,勢必扯下血肉,正感為難,姚晴忽道:“你且讓開。”她取出一個盒子,從中拈起一把小銀剪,與仙碧的銀剪一模一樣。原來“地部”主生長,部內弟子未學傷人之術,先學救人之法,必然隨身攜帶醫具。


    那小銀剪鋒銳異常,鋼錐有如麥杆,應剪而斷。但沈秀腳底那枚鋼錐並未貫穿足背,倒刺陷在骨裏。姚晴在銀剪上塗了一層青色藥粉,鍥入創口,沈秀初時痛極,隨後便覺傷口發麻,痛覺全無,方知那藥粉乃是極烈的麻藥。


    沈秀經此數劫,汗透重衣,虛脫間,忽見燭光之下,姚晴神色專注,更顯得嬌媚萬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燒,竟爾忘了傷痛,在她耳邊輕輕道:“師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結草銜環,不足以報。”


    說到這裏,他的嘴唇故意觸碰姚晴耳垂,姚晴頓時雙頰發燙,生怕他再說瘋話,匆匆挑出鋼錐,胡亂包紮了傷口,便即起身。


    穀縝前後均然瞧在眼裏,隻是冷笑,忽見姚晴瞪視過來,喝道:“你先前來過這裏,是不是?”


    “哪裏話?”穀縝漫不經心地道,“我第一次來的。”


    “當麵說謊。”姚晴叱道,“這些鋼錐就是你布下的。”穀縝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與我何幹?”


    “還想抵賴麽?”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布置,為何沈師兄傷了手腳,你卻一點兒事也沒有。”


    “我也覺得奇怪呢!”穀縝仍是笑嘻嘻的,“難道說這些鋼錐日久通靈,專紮壞人,不紮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罵,卻聽姚晴冷笑一聲,道:“這麽說,我把你丟在鋼錐上,瞧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穀縝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試試。”


    陸漸不料二人一言不合,劍拔弩張,急忙搶上一步,隔開二人,揚聲道:“大夥兒身在險境,理應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就是設陷阱害人麽?”姚晴雪白的雙頰湧起一陣紅暈,“陸漸你讓開,今天我非揍扁這臭狐狸不可。”穀縝哈的一笑,眼裏滿是譏諷之意,姚晴更覺氣惱,縱身欲上,卻被陸漸攔住。陸漸夾在兩人之間,左遮右擋,好不為難,原指望他們一雙兩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萬不料這對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終各不相讓。


    姚晴瞪視陸漸半晌,見他全無讓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聲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記住了。”轉身扶起沈秀,沈秀見她為自己出頭,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裝得虛弱不堪,靠在她肩上。陸漸瞧得口唇顫抖,欲言又止。


    姚晴扶著沈秀跳過鋼錐,走在前麵。陸漸呆了一陣,來到穀縝身邊,低聲道:“你別在意,她氣一陣便好。”


    穀縝冷哼一聲,搖頭道:“我本意釘死那姓沈的鳥賊,可恨閻王爺不收他。”陸漸吃了一驚,脫口道:“這機關真、真是你布的?”


    “記得入城時,你我分開時許麽?”穀縝道,“那時我便疑心這羅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來探尋,不料真被我找到了。”他說到這裏,大為得意,嗬嗬笑道,“隻不過那次是探路,陷阱卻是這次布下的。”


    陸漸皺眉道:“既然這裏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來,豈不兇險?”


    穀縝道:“你不擅騙人,若是早知道此間秘密,必然流於形色,惹人生疑。若論兇險,哼,你我何時何地不在兇險之中,真要怕死,就該找個烏龜洞藏起來。”


    陸漸默默點頭,望著那些鋼錐,又疑惑道:“你手勁平常,時間又短,怎能在磚上插入這麽多鋼錐?”穀縝笑道:“記得在獄島時,我進過沙天洹的房間麽?”陸漸道:“記得。”


    “那一次我可找到不少寶貝。”穀縝眉飛色舞,“除了‘幻蜃煙’,還有一種‘化石水’,抹在磚上,能讓磚石變軟,待得藥水幹透,才又變硬,當年東島前輩曾用這藥水開辟獄島地牢。我探明秘道,迴去後便帶了藥水鋼錐,一進秘道,先把藥水抹在磚上,磚石變軟,插入鋼錐十分容易,而等沈秀進來時,藥水卻已幹透了。”


    陸漸微感吃驚,默然半晌,方道:“這麽說,你打一發現秘道,便已打算殺他?”穀縝冷笑一聲,道:“沈秀那廝一進秘道,便起殺心,我不殺他,他便殺我。”


    陸漸歎一口氣,道:“如此勾心鬥角,什麽時候才是個了局。”穀縝笑道:“陸漸,你既要我追求姚晴,那就少說多看,但瞧鄙人耍猴便是。”說罷哈哈大笑,灑然前行。陸漸搖頭苦笑,隨在其後。


    走了一程,忽見姚晴、沈秀坐在牆邊歇息,穀縝視若無睹,徑從二人身前走過,姚晴忽地伸腳,勾住他腳踝,運勁上挑,穀縝立足不穩,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歡喜,拍手大笑。


    穀縝爬將起來,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寒,跳將起來,伸手便向他臉上刮去,不料一隻手橫來,一勾一捺,竟將她脈門按住。


    姚晴一掙未能掙開,驚怒道:“陸漸,你定要幫他?”陸漸苦笑道:“我不是幫他,隻想大家和和氣氣。”


    姚晴望著他,連道了兩聲“好”,澀聲道:“以前你幫著仙碧,如今又幫著他,隻消是我的對頭,都是你的朋友。”陸漸聽得渾身發抖,卻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沈秀冷笑一聲,忽道:“姚師妹,這鄉巴佬傻裏傻氣,跟他說話,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頭,冷冷道:“誰是鄉巴佬?”沈秀怔了一怔,訕訕道:“師妹,你,你怎麽啦?”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邊,離我家不過五裏,他是鄉巴佬,我又是什麽呢?”


    沈秀一怔,笑道:“他豈能和師妹相比?”


    姚晴輕哼一聲,轉身道:“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兒去?”穀縝道:“我想瞧瞧,這秘道通往何方?”姚晴點頭道:“你來扶沈師兄,我來探路。”沈秀一聽忙道:“好師妹,還是你扶我的好,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給你報仇。”沈秀心道:“我若死了,報仇還有屁用?”忽見穀縝走來,心頭沒地一寒,卻見他笑嘻嘻地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護著你,我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使壞。”說著真的將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隻消手臂一緊,便能扭斷他的頸子。”想到這兒,忽覺背脊生寒,掉頭望去,隻見陸漸雙眼炯炯,瞪著自己,沈秀隻得收起殺心,忍氣吞聲,任由穀縝攙扶。


    姚晴接過蠟燭,走了百餘步,忽地停住。定眼望去,隻見幽幽燭光照出兩個黑洞洞的入口,竟是兩條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該走哪一條。”穀縝笑道:“我哪裏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對付此人,不用武力,難以奏效,正想動手,忽聽陸漸“咦”了一聲,說道:“阿晴,你瞧腳下。”姚晴低頭一看,隻見地麵方磚上刻了一條飛龍,奮爪擺尾,宛轉升騰。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師兄,你家學淵源,可知道這圖形的含義?”


    沈秀也無主張,敷衍道:“想是地磚上的裝飾。”穀縝“嗤”的一笑,說道:“那為何沿途均無裝飾,偏偏這裏有了?”沈秀理屈,道:“那你說是什麽?”穀縝道:“還用說麽?既在岔路之前,這條飛龍便是路標。”


    沈秀冷笑道:“這算勞什子路標?”穀縝道:“你是西城天部的少主,不會沒讀過《易經》吧?”沈秀素來輕浮浪蕩,貪圖享樂,對學問敷衍了事,經此一問,不禁語塞。


    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卦為龍,莫非這條龍指代震位。”穀縝笑道:“還是大美人聰明,敢問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東方。”穀縝道:“那麽東方的秘道便是出路。”


    姚晴道:“這裏黑漆漆的,哪兒知道什麽東南西北?”沈秀吃了一癟,正覺氣悶,聞言忙道:“不錯,不錯。”忽見穀縝微微一笑,探手入懷,取出一麵羅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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