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默然,左飛卿又道:“第二謎仍是打一個字,謎題為‘卷尾猴’。”


    穀縝聽了,撲哧笑道:“虞兄,他罵你呢。”虞照道:“與我何幹?”


    穀縝道:“十二生肖的猴對應十二地支中的哪一個?”虞照道:“申猴酉雞,對應申。”穀縝道:“不錯,若申字當中一豎變成彎勾呢?”虞照道:“是一個‘電’字。”


    穀縝道:“這個‘電’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麽?雷部修煉‘周流電勁’,他出這個謎語,豈非罵雷部高手都是卷尾猴子?”


    虞照氣量恢宏,不至於受此挑撥,聞言冷哼一聲,方要撇開,忽見穀縝對自己擠眼,不由醒悟過來:“是了,我來這裏,便為挑釁,這不正是借口?”當下揚聲道:“左飛卿,你竟然辱我雷部。很好,咱們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領教領教。”


    “隨時奉陪。”左飛卿道,“那麽第二謎算虞師兄過關。至於第三謎,是打一種怪物,謎題是‘下飲黃泉’。”


    穀縝搖頭歎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罵你,連我也罵了。”虞照道:“怎麽罵的?”穀縝笑道:“下飲黃泉,黃泉之下隻有鬼魂,在黃泉下飲酒的鬼,都是酒鬼。說到酒鬼,咱倆都算,他卻說是打一種怪物,豈不是罵咱們都是怪物?”


    仙碧含笑道:“這卻罵得不錯。”虞照佯怒道:“這一罵我也記下了,呆會兒一並算賬。”


    左飛卿冷笑一聲,道:“解謎的,這次算你身旁的小子過關。第四個謎……”穀縝笑道:“慢來。”


    左飛卿道:“怎麽?”穀縝道:“第四個謎,咱們不妨換換,我來出題,你來猜謎,你若猜不著,我便進這寺門,你若猜得著,我撒腿就走。”


    左飛卿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小子倒也有趣,也好,你來出題。”穀縝道:“我這謎也是打一個字,謎題是‘正二三月風月無邊’(按:這裏的“風”為繁體“風”)。”


    左飛卿聞言,一時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難住,大感快意,笑道:“怎麽,猜不出來了?若猜不出來,就快認輸。難不成你今天猜不出來,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來,明年再猜,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等你猜出來,虞某都該抱重孫子了,哈哈。”


    左飛卿聽得大怒,倉促間卻又猜測不出,隻得道:“好,算我猜不出來,兀那小子,謎底是什麽?”穀縝笑道:“謎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左飛卿怪道:“我身上?難道是手?不對。是眼麽,也不對……”


    胡亂猜測間,穀縝笑道:“罷了,告訴你吧,正二三月,是什麽季節?”左飛卿道:“春季。”


    穀縝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個‘春’字,至於‘風月無邊’,卻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沒了邊框,是一個蟲字,‘月’字沒了邊框,是一個二字,合起來便是‘蟲二’兩字,反過來便是‘二蟲’。兩隻蟲加上之前的一個春,你說是什麽字?”


    不待左飛卿答話,虞照已道:“當然是一個大大的“蠢”字,無怪說謎底就在某人身上,這麽簡單的謎語都猜不出來,不是蠢材是什麽?”


    左飛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發作,隻得強壓怒氣,冷冷道:“好,諸位請進!”


    虞照在穀縝肩頭一拍,悄聲道:“這個謎語解氣。”言罷哈哈大笑,當先進門,另三人緊隨其後,陸漸甫一進門,便覺足下柔軟,低頭望去,地上鋪了數寸厚一層細沙,伴著微風,盤桓起落。


    庭院幽曠絕俗,若幹石龕石鼎殘破歪倒,佛像聖獸缺手少足,一株臥槐枝幹焦枯,火痕猶在,唯獨不見風君侯的影子。


    虞照濃眉上揚,厲喝道:“左飛卿,藏頭縮腦,算什麽本事?”


    忽聽一聲輕笑,清風掠地,沙塵漠漠,忽一瞬,風息沙沉,左飛卿衣發飛揚,瀟灑出塵,飄飄然立在眾人之前。


    陸漸見他神出鬼沒,暗暗吃驚,定神四顧,卻不見姚晴,不覺心如火燒,流露焦慮之色。穀縝瞧在眼裏,微笑道:“急什麽,定然還你個活蹦亂跳的姚妹妹。”陸漸聞言,麵皮發燙,心中卻是一定。


    忽聽虞照冷哼一聲,揚聲道:“聽說你捉到晴丫頭,人呢?”


    左飛卿淡然道:“我捉沒捉到,與你什麽相幹?”虞照眼神陡厲,嘿然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礙眼,來來來,咱們大戰五百迴合,再說別的。”


    左飛卿卻不著惱,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你心中一定難過。但左某平生不愛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經輸了,若在武功上再輸,豈非可憐得緊?”


    仙碧聞言,心往下沉,轉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張,目光如無形神鋒,暴射而出,仙碧與之一觸,便覺心驚肉跳,慌忙閉眼。


    虞照身周淩厲之氣如千針萬箭,八方迸出。陸漸、穀縝在他身旁,肌膚如被針刺,不覺後退兩步,心弦繃緊,唿吸轉促。但隨殺氣宣泄,卻聽虞照徐徐道:“左飛卿,從五歲那年開始,我便討厭你了,無論說話也罷,練功也好,都是不男不女,討厭至極。”


    “彼此彼此。”左飛卿溫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湖水生暈,閑似流雲飛卷,“左某再是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瘋子又髒又臭,酗酒無賴,不隻雷部蒙羞,就連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沒有一個不慚愧的。”


    “你神氣個屁!”虞照冷冷一笑,徐徐道,“你長到四歲,都還尿床,誰髒誰臭,不問可知。”他一字一吐,每吐一字,雙眸便熾亮一分,亮至極處,如紫電耀霆,穿雲裂水,端地威不可當。


    “不敢當,總好過你長到八歲,還光著屁股,滿山亂闖。”左飛卿笑語閑閑,目光卻漸漸凝聚,初如凝雲為水,繼而凝水為珠,混沌瑩潤,無鋒無芒。但任憑對方眼神如何淩厲,與之一交,便如殘電夕照,鋒芒盡失。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可真想笑時,卻又笑不出來。她深知二人正眼對視,渾身精氣係於雙目,縱未交手,目光已如長鋒大盾,遙相攻守,尋覓對手破綻,此時看似你一言,我一語,有如閑聊一般,互揭幼時隱私,實則卻是故意為之,亂敵心神,隻需一方心神擾亂,目光鬆懈,便是輸了大半。


    仙碧越看越驚,挺翹的鼻尖沁出點點汗珠,欲要出聲,但一口氣堵在心口,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更費精神,目光亮至極處,漸轉衰弱,眸子含光斂神,威芒大減。左飛卿目中混沌之意卻如有實質,徐徐吐出,如千鈞鈍物,壓住虞照心神。


    虞照蓄神養氣,守了半晌,驀地一聲沉喝,目光倏地一掙,複又熾亮,將左飛卿的目光頃刻逼迴。但隻片時工夫,虞照神光又衰,左飛卿目中混沌再度壓來,但不過數息,虞照目光又盛,又將攻勢奪迴。


    兩人目光這般進進退退,時攻時守,忽如兩劍交纏,忽如尖矛破盾,時而示弱,時而逞強;變化之奇,尤勝刀劍。


    反複數合,虞照忽地大喝一聲,左腳如負千鈞,慢慢跨出,左飛卿應勢飄退,高高縱起。


    “去。”虞照雙掌相抵,一道雪白煙光,矯若神龍,橫空射出。


    情急間,左飛卿運起“風魔盾”,舉傘一擋,“哧”的一聲激鳴,白傘化為齏粉。


    兩人甫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勢。仙碧不由忘了來意,失聲叫道:“快住手,別,別打啦。”


    傘屑紛飛,狀若雪霰,左飛卿身形墜至半途,滿頭白發颯然展開,千絲萬縷彎曲成弧,如一片雪白的飛羽,將他輕輕承住。


    “白發三千羽!”虞照忽地眯起雙眼,“左飛卿,你藏了這一手?”


    “那又怎地?”左飛卿冷笑一聲,“你不也偷養了一條‘雷音電龍’?”


    仙碧見二人無恙,心才落地,忙道:“大家點到即止,這一陣算平手罷了。”


    “平手?”左飛卿眼神一變,大喝道,“還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風蝶如一陣狂風,繞著虞照疾轉,聚若堂堂之陣,散若雪霰滿天,或是沉舟一擊,或是趁隙搗虛,遮天蔽日,橫斷煙雲。


    “雷音電龍”十步之內,莫可抵禦,十步之外,煙光變淡,威力驟減。左飛卿深明此理,始終遠離十步,遙控風蝶,虞照的電勁卻難遠及,不由怒道:“左飛卿,有種的到地上來打。”


    左飛卿冷笑道:“你怎麽不到天上來?”


    虞照長嘯一聲,縱起數丈,電勁以騰龍之勢夭矯飛出,左飛卿不敢硬擋,飄然後退。虞照騰挪雖強,卻無法如他一般久淩虛空,頃刻之間,複又落下。


    這般忽起忽落,僵持數迴,左飛卿得隙一瞥,臉色忽變,隻見仙碧身邊,穀縝、陸漸蹤影全無。


    “上當了!”左飛卿心神微亂,一揮袖,欲要飛向後院,虞照大笑道:“想走麽?留幾文買路錢來。”飛身縱起,射出兩道電勁,將左飛卿擋了迴去。


    陸漸、穀縝趁二人相搏,潛到後院,陸漸沿途叫道:“阿晴……”連叫三聲,忽聽左邊禪房裏一個細弱的聲音道:“陸、陸漸,是,是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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