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自經過多次狠拚之後,不僅經驗日豐,藝業也倏飛猛進,已夠躋身於高手之林了。他感到在兇險的實力相等拚鬥中,舉手投足間生死須臾,瞬息之差便生死立判,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由旁人出手搶救,所謂“在旁照顧”的話是靠不住的,別說旁觀的人無法看出危機,即使參與激鬥的人,也不敢保證能控製住瞬息間的巨變,等到危機突發,必定嫌遲而無法挽救了。所以生死存亡的契機完全是操縱在自己手中,依賴旁人援手必定到黴。


    起初,他有點怨恨黑魅穀真,為何不助他先打發黑白兩道的爪牙,卻和七幻道捉迷藏置他於不顧?但再往深處想,他心中的憤懣消失了。黑魅穀真與他隻有露水恩情,而且這鬼女人玩弄男人之後,必定置於死地,活著,也毫無益處,用得著她出麵賣命?即使是恩愛的夫妻,大禍來時也各自分飛,何況是一對不正常的男女?他沒有怨恨黑魅穀真的理由。


    寒風凜冽,繁星滿天,他策馬狂奔,奔向他花了一番心血布置好的家園。荒野中野犬長嗥,古林陰森,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夜深了。


    他對今天的奇特遭遇極感滿足和興奮,心情舒暢,口中吹著口哨,吹出賣唱老柴白天在道上所唱的歌調,調子有點悲涼而落寞,但他喜歡,口哨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遠遠地,已看到長安城中高樓的燈光,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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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迴頭表表文昌的小仆小金小銀。


    大雁塔下大亂後,兩個小家夥鬼精靈,事先已得到文昌的吩咐,告訴他們假使發生意外,要他們火速離開自保。所以在忙亂中,兩人撇開田二小姐的兩個侍女,匆匆溜走暫避風頭。後來,大批巡檢衙門的官兵到達,四處捉拿獲文昌和鬧事的好漢。


    他倆見大事不妙,趕忙取迴馬匹趕迴文園,由小金照管文園的事,精靈的小銀改穿了一身破爛,到了南郊民房逐戶通知所有的人,不可在這幾天內到文園逗留。


    小銀在午後迴文園打聽主人的消息,不見主人返園,以為出了意外,便又返迴府城長安找長安三豪設法打聽。小金跑了一趟慈恩寺,附近已經被官兵封鎖,得不到任何消息,沮喪地返園,距文園還有裏把路,便看到一群黑衣騎士包圍了文園,他知道不妙,趕忙脫身溜走。但晚了些兒,他隻好躲在一個土洞中暫避風頭,因為後到的一群黑衣人已散布在來路附近的林野中,退路已斷。


    小銀連走三處秘處,找不到長安三豪,摸索至城門,已閉,華燈初上,仍無著落,灰心之餘,他硬著頭皮走向老三踏雪無痕榮世傑的姘頭水四娘的府第,希望在那兒可以找到踏雪無痕。


    踏雪無痕有相好的女人,知道的人不多,小銀是知其之一。平時,踏雪無痕不許任何人前往水四娘的香巢找他,怕傳出之後引起家庭糾紛。小銀心懸文昌安危,隻好硬著頭皮前往找挨罵,觸踏雪無痕的忌諱。


    從西門大街中段向右有一條小街,小街東行半裏地,岔出夕陽向西折,便是向城根的西市東麵小街。這兒是移入新城的舊金城坊,是娼優雜居的集中地,入夜時分車水馬龍,是一處人欲橫流的銷金窟,當然啦!這兒比不上昔日的章台街,更比不上昔日的金城坊千人鄉,但也足夠點綴這座萬載永存的曆史名城。


    這條小銜並不小,西部雙頭馬車亦可並肩奔馳,街尾端沿城根也有一條橫街,稍窄些。這兩條街,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間隔了一座大屋和兩座破敗沒落的大庭院。


    兩街之間,無形中有了不可通行的鴻溝,彼此之間界限分明,兩街的客人互相之間有了默契,便知橫街是下級的歡樂場。


    小街的近東一段,燈火如晝,每一家歡場都布置得金碧輝煌,弦聲歌聲直達戶外。近大廟一段,燈火比較陰暗些,但庭深院廣,這兒是城中的大嫖客們藏嬌的金屋,盡管屋中的女人是歡場中的尤物,但等閑客人是不敢往裏亂闖的,因為她們已有了稍長期的熟客。


    踏雪無痕的金屋,就是這一段小街的中間。小銀隻是個大孩子,但對這一帶不陌生,他是城中的伸手小將軍,長安城的每一角落都了若指掌。


    他穿一件老羊皮外襖,內穿青夾衣,纏青巾,像個小仆。他不能從街頭往裏走,便從大街後一條小巷岔出。


    他形色匆匆,走得甚急,小巷中行人稀少,趕快些也不怕碰到路上的行人。


    他快,後麵來了一個比他更快的人,這人是又高又大的巨人。穿著一件黑大衣,踏出一步,比小銀走三步差不多。


    兩人急急趕路,看看大漢到了身後,要從右側越過。真巧,左麵一間院子的轉角暗影中,突然奔出一個人影,冒失地急衝而出。


    小銀本能地向右急閃,閃得太急,“噗”一聲撞到剛超越身畔的巨人。巨人站住了,雙腳像是生了根,未被移動分毫。


    “哎……”小銀叫,他感到像是碰在鐵壁上,被震的右半身發麻,反彈而出,再一聲“噗”將從暗影中竄出的人撞到了,他自己也跌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仰麵躺在地,叫了一聲“哎唷”,再破口大罵,道:“狗娘養的!半夜三更你走得這麽急急,找魂麽?”


    小銀正在火頭上,一拉頭巾,爬起一把套住對方的脖子,交叉勒住用膝蓋頂住交叉點,罵道:“你這狗王八,你他媽的像狗從狗洞中衝出,急著去進枉死城,還怪小爺我走得急,勒死你這狗王八。”


    那人雙手拚命去扯脖子上的頭巾,喉中咿唔不清。


    站在一旁的巨人,突然走近道:“呔!你這小兔崽子,再用勁要出人命。”


    小銀鬆了頭巾,爬起道:“人善被人欺,給他一次狠教訓,他就不會在下次作威作福。喂!大個兒,你他媽的骨頭好硬。”


    地下的人掙紮著站起,瞪了巨人一眼,不住揉著脖子,看了巨人高大如天神般的身材,將快到口邊的話嚇迴肚中,恨恨地溜了。


    巨人拍了拍粗大的腰部,嗬嗬大笑:“好小子,你碰在大爺的硬家夥上,沒碰破你的頭算你他媽的走運。喂!小子!大爺有話問你。”


    小銀揉動仍隱隱生痛的肩膀,道:“大個兒,有屁你就放。”


    “嗨!你小子的嘴也不饒人,厲害,我問你,你對這一帶地方地頭熟麽?”


    “幹嗎?”


    “找人。”


    “找粉頭?隻有你他媽的有銀子,往前麵小街上任何一家……”


    “呸!去你娘的蛋,大爺找的是長安大名鼎鼎的……”


    “長安城大名鼎鼎的人是秦王爺,秦王爺府中美人上百,在花街柳巷裏找,你昏了頭。”


    兩人爭著說話,恰逢敵手,巨人大概不願耽誤正事,一耳光抽出叫:“你他媽的胡說八道……咦!你小子很精靈。”


    原來小銀已早有防備,挫腰旁竄,個兒小竄得快,躲過了一耳光。站在遠處叫:“說了半天廢話,你到底要找誰?”


    “找長安三豪的另一座龜窩。”巨人大聲叫。


    小銀大聲笑,道:“你他媽的找對人了,跟我來,我正要找老三踏雪無痕,走啊!”他拔腿就跑。


    原來他有他的打算。這幾天長安人心惶惶,長安三豪躲得無影無蹤,他到踏雪無痕的姘頭屋裏找,能否進屋大成問題,說不定會被龜公虔婆們大棍子打跑哩!聽巨人的口氣,像是找晦氣的,鬧將起來,不怕踏雪無痕不出來。


    他跟隨文昌隻有幾天,但文昌並未瞞他,隻有他和小金兩人,知道主人文爺是大盜蔡文昌。他聽文昌說過,長安城中長安三豪算是朋友,目下出了事,長安三豪怎能不管?他不敢找人傳話,必須親見長安三豪才行,如果泄漏了消息,亂子可大了!


    小銀在前急奔,巨人從容踏步追跟在後,轉出了小街,到了人肉市場。這一段小街燈火不太明亮,遊人卻多,小銀個兒小,排眾急走。巨人一雙手伸出大氅外,叫:“跟著我,我開路,他媽的!長安城的遊客怎麽這般多?”


    叫聲中,大踏步搶前,雙手亂撥,阻路的人跌跌碰碰向兩側傾跌,如同波開浪裂。


    由於這一段小路的粉頭,大多是已被大賈們所包的有主之物,無形中便罩上了一道神秘的紗幕,極少在門口倚門賣俏,所以客人心中癢癢地,都希望在門口看到裏麵若隱若現的芳影。天下事如果太過暴露,便不會有太大的吸引力,反不如隱約可見來得神秘些。在這一帶走動的人,身分都不太低,而且大多數帶有仆人保鏢伺候的大爺,被巨人不但撥到,而且口中不幹淨,他們怎受得了?走不到十來家屋門,有人在後叫:“教訓這可惡的無禮的狗才,擋住他,打斷他的狗腿。。”


    風月場本來就是是非地,十人喝打,百人應和,聲勢洶洶,燈光下,巨人的身影特別突出,有人叫打,頓時引起了公憤,五個剛被撥開的人,奔上同聲怪叫,以餓虎撲羊的姿勢撲上,抱腰勒頸拉腿一齊來。


    小銀就希望鬧事,鬧得越大愈好,方能將踏雪無痕引出來露麵。他個兒小不搶眼,看有人從後麵撲上,心中暗喜向側閃開。


    巨人看來的人數不少,本就心裏不高興,再有人找麻煩叫打連天,立即無名火起。


    五個人撲上了,手腳太差勁。


    第一個家夥來得快,伸手向上跳,左手一抄,勒住了巨人的脖子,還未等到他收勁,巨人頭一低,向前躬身,這家夥便身不由己,從巨頭上飛過,像是騰雲駕霧,連驚叫聲也來不及叫出。


    第二個人好快,真妙,摟住巨人的熊腰向上抱。


    第三四兩人幾乎同時到達,各抱住一條腿拚老命向外扳,肩膊全力向外頂。


    巨人屹立如山,山是無法搖動的,上身後扭,右肘一帶,“噗”一聲響,擊中抱腰家夥的右耳旁,抱腰的手鬆了,再俯身雙手齊下,分別扣住兩個扳腿家夥的脖子,往上拉,兩個家夥怎能不放手?


    接著右腳後踹,踹中第五名最後撲到的家夥前胸。五個人除了被擲飛的家夥落地時的砰然巨響外,都沒有叫號的聲音發出,全昏倒了,巨人丟下手中兩個死狗般的人,叫:“小子,走啊!”


    “走啊!別窮叫。”小銀答,跟上了!


    街上一陣亂,有人大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兩人卻排眾急走,懶得理睬。前行三二十丈,小銀指著一棟大屋低聲叫:“到了,就是這間群芳閣的後進,便可以找得到老三踏雪無痕榮三爺。”


    五丈寬丈餘高的圍牆中間,是一座可容車馬出入的院門,門上的雕花橫額上,刻了三個大字:群芳閣。進入院門是一座設有假山池亭的花園,一條花徑直抵十餘丈後的一幢閣樓。這兒是一度曾紅透長安城的豔姬水四娘的香巢,但近兩年來,她竟然在春花之年閉門謝客,不再在王孫貴賈之中拋頭露麵出賣色相。


    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她們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除了少數幸運兒能得到不算壞的歸宿外,大多數下場很悲慘。她們既不容於大戶人家的門第,又不能忘卻走紅歡場時的花天酒地生活,怎能嫁一個升鬥小民做賢妻良母?因之,聰明的趁年輕色盛時存幾個出賣青春的私房錢,到年華老去色衰之後,找一個傻瓜做歸宿安度殘年。另一個更聰明的人,便買幾個可憐的小女孩加以培植,作為日後的搖錢樹,自己坐收漁利,逐漸變成了老鴇婆,一代代傳遞,無休無止。


    水四娘便是後一種,但她聰明得多,在紅極府城期間,在歡場中退出,替他手下十二個姐妹捧場。這一來,群芳閣居然成了花園中大名鼎鼎的魁首。人,是最古怪的動物,得不到手的東西,求之更切,想前來找水四娘一睹芳澤的人更多,群芳閣車水馬龍。


    水四娘確是厭倦了賣笑生涯,不願再周旋在生張熟魏之間,便毅然找上了踏雪無痕。同時,群芳閣中十二名以芳字排名的女孩子,不再在閣中接客,隻接受出局,由風月場中的有錢大爺派轎車前來迎出。即使是長年的恩客,也隻在花廳中款待而已。有踏雪無痕在暗中照顧,那些公子大爺風流客當然不敢胡來,弄得不好,三五個小爪牙便可將胡來的不相識客人弄得灰頭土臉。


    長安三豪明裏是府城的體麵人,暗中是專在外府做案的江洋大盜,怎能不在身邊培植死黨?有錢可使鬼推磨,長安的三教九流全有他的朋友。踏雪無痕的相好水四娘是朵花,但這朵花紮手,除了他自己,旁的人去摘便會皮破血流。


    這天踏雪無痕確是在樓上避風頭。這家夥暗中與非我人妖關係密切,是人妖在長安的得力臂膀。平時由非我人妖的死黨怪丐馮韜和神乞朗夏田出麵聯係,有事皆由兩個老花子轉達,絕不親謁人妖免得暴露身分。上次文昌在玄壇廟廢墟被擒,便是怪丐的傑作,後來也幾乎被文昌認出怪丐的真麵目,引起文昌的疑心。


    非我人妖對文昌的期望甚高,要利用文昌在江湖布九宮堡和無盡穀合汙同流的謠,所以在暗中相助文昌一再脫險。那次文昌提著金子找長安三豪,七幻道不期而至,非我人妖隻好出麵將七幻道引走,助文昌脫身。


    豈知文昌脫身之後,不再找長安三豪,改頭換麵暗中發展,居然瞞住地頭蛇長安三豪。非我人妖以為文昌可能已經離開長安,他也走了。長安三豪沒有人管束,加以長安風聲日緊,他兄弟三人也就不敢活動,更不能在官府查緝極嚴時到外地做案,幾乎斷絕了財路,把文昌恨得牙癢癢地。幸而小銀遇上了巨人,不然找上門來,可能小命兒難保。


    小銀夠幸運,他告訴了巨人踏雪無痕的住處,自己留在一旁冷眼旁觀,候機找踏雪無痕通風報信。


    巨人抹了抹虯髯,不管三七二十一,“砰”一聲飛起一腳,踏開了院門,用打雷的嗓門叫:“裏麵有人麽?滾兩個出來答話。”


    院門內左廂是小客廳,右麵是門房的居所,院門被踢開,兩個門房惶然搶出。小客廳中有兩個穿著勁裝外披老羊皮襖的打手,半躺在靠椅上,雙腳擱在火爐旁,聞聲一驚,飛躍而起,挪了挪腰帶上的匕首,搶出叫:“什麽人?好大的狗膽,敢到這兒撒野,幹什麽的?”


    燈光下,巨人那壯實如山的身材,大環眼神光閃閃,黑虯髯戢立,威猛地站在過道上,雙手叉腰,叫:“我,黑爺爺,來找人。你們這些小兔蛋替黑爺爺傳話。”


    四個人吃了一驚,感到耳朵轟轟叫。一個打手略一遲疑,硬著頭皮往前湊,一手按在匕首把上,道:“大個兒,你好沒規矩,窮叫亂嚷,你也不打聽打聽……”


    大個兒兩步搶進,大指頭幾乎點上打手的鼻尖上,大環眼一翻,搶著叫:“黑爺爺早打聽過了,去!找姓榮小子出來答話。”


    打手退了兩步,厲聲問:“你找碴兒來的?”


    “呸!別廢話,你說,榮老三可在裏麵?”


    “先說明來意。”


    “說!他是否在內?”


    “先說明來意。”打手堅持要黑大漢說出來意。


    “你不說?”黑大漢踏進一步厲聲問。


    打手倏然拔刀,擺出架勢怒吼:“老四,並肩兒拾下他。”


    黑大漢哈哈狂笑,再迫進一步道:“好小子,你趕快放下那把殺雞刀,亮刀子嚇不倒我黑爺爺,說不定你會因為亮刀子而送命。”


    兩名打手不聽他的,同聲暴喝,分左右兇猛地撲上,雙刀齊出,兩隻大手也從刀上探進,要引黑大漢出手。


    黑大漢哈哈狂笑,雙手疾伸,不等兩人的刀送出,已閃電似的抓住了兩人在刀前的左手,喝聲“爬下!”


    喝聲中,他向後疾退手向下猛帶。兩打手身不由己向地麵衝,“噗噗”兩聲跌了個狗吃屎。


    黑大漢向前搶進,出手捷如閃電,俯身抓起兩人的腰帶,一聲狂笑,將人拋出院門外,舉步往裏走,一麵叫:“沒有人帶路,黑爺爺打入便成,鬧他個雞飛狗走,不怕姓榮的小輩不出來。”


    他掠過花徑,踏上群芳閣台階,閣中大廳燈光明亮,但沒有客人,姑娘們都應召在外不在家,隻有一些使女仆婦在照料。大廳之後是內堂,有雕花扶梯直達華麗的閣樓,華燈高照,照亮了各處錦繡裝飾,暗香在每一角流動,形成了另一個美妙的小天地。


    院門發生爭吵,大廳的老小女人怎能不知,還弄不清是怎麽迴事。廳門已出現了黑凜凜的巨人,七名老少女人,驚得尖叫著奔入大廳。


    “那兒走?叫姓榮的小輩出來。”黑大漢搶入大廳叫。


    內堂突然出現一個俏麗的身影,高髻盤龍,珠翠滿頭,遠山眉,鳳眼,桃腮薄施脂粉,旁長一顆美人痣。上身披了狐裘,下麵是曳地水湖底繡小梅枝長裙。香風徐蕩,燈光下看去俏麗出群。看年紀,約有十七八,輕盈地移出堂口,見了黑大漢訝然失驚,隨即神情一懈,如花粉頰泛起了笑容,嬌聲發話:“亂什麽?好沒規矩,快給這位爺奉上香茗。”


    七名老少女人被她喝住了,站在那兒發抖。


    黑大漢在廳中站住了,也似乎被少女的鎮靜神態所困惑。反而不敢粗野,咧著大嘴道:“免了,小妞兒,去叫榮老三下來。”


    俏妞兒粲然一笑,盈盈襝衽行禮,問:“請問爺台貴姓?賤妾芳琴……”


    “住口!誰管你叫什麽芳?去,叫榮老三出來說話。”


    “三爺這兩天心中煩惱,不見外客。”


    “他煩惱是他的事,他必須出來見我。”


    芳琴已看出黑大漢來意不善,竟想用溫柔手段遣走這個煞神般的大個兒,輕盈地走近,笑臉如花,嬌媚地笑道:“大爺請坐,如果有事……”她伸手去挽黑大漢。


    黑大漢並未被陣陣幽香和妞兒的嬌笑所動,一把扣住她伸來的手,另一手劈胸抓住她的胸衣,提小雞似的提近廳旁靠椅。


    芳琴花容失色,驚惶地叫:“爺台放手,放手……”


    黑大漢將她按在靠椅上,哼了一聲道:“乖乖地安穩地坐好,不然將你塞在椅子下。”


    說完,向內堂口搶入,大手一撥,把幾個正向內搶的老少女人踢成一堆,全無憐香惜玉的念頭。


    他在女人們尖叫聲中,奔入內堂,搶到梯口。


    樓上門樓口,出現了踏雪無痕的身影,叫聲入耳:“誰在撒野?”


    黑大漢在梯下止步,抬頭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躲得可穩,長安城我幾乎找遍了,卻未想到你躲在女人懷裏享風流福,可找到你了。”


    踏雪無痕看清了黑大漢,訝然叫:“咦!是你。”


    “不錯,是我,黑鐵塔範如海,我以為你忘了呢。”


    接著,踏雪無痕身後,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兇悍大漢的身形。高個兒左旁有一道刀痕,短個兒的鼻尖不在鼻尖上,展出兩個黑色大鼻孔。高個兒手上挾了一刀一劍,將劍遞給踏雪無痕,沉聲道:“教訓這蠢才一頓,免得他在咱們長安城抖威風。”


    踏雪無痕接劍往下走,向下叫:“範兄,找在下有何貴幹?”


    黑鐵塔吸入一口氣道:“在下曾經打聽過,我那蔡兄弟曾經到過你們設在東門外密窟然後失了蹤。小輩,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們兄弟三人不是好玩意,也許見財起意,將我那蔡兄弟騙到何處去了……”


    “呸!什麽話?”


    “在下說的是老實話。蔡兄弟身上的四顆大珠,可值黃金四百兩,獨行大盜見珠眼不紅的少見哩!在下此來是對尊駕好言相求……”


    “你血口噴人,求什麽?”


    “告訴範某蔡兄弟的下落。”黑鐵塔一字一吐地叫。


    “胡說!榮某這些天來根本……”


    “你定然像個老鼠,閃在堂口旁暗影中凝神靜聽結果。”


    踏雪無痕三個人已接近梯下,高個兒一打眼色,從側方飛躍而下,反截住黑鐵塔身後,一手握刀鞘一手握刀靶,準備拔刀,但黑鐵塔似若未見,置之不理。


    踏雪無痕下來,黑鐵塔堵在梯下不想讓路。


    “範兄,榮某與蔡兄弟不過是泛泛之交,他的下落與敝兄弟無關,尊駕找我不合情理,榮某確是不知蔡兄弟的消息,委實無可奉告。”


    黑鐵塔又吸入一口長氣,按下心頭怒火,道:“老榮,你兄弟三人是長安的地頭蛇,斷無不知之理,何況蔡兄弟最後失蹤之前,有人親見他進入尊駕的東門外的聯絡站。範某誠心請閣下示知蔡兄弟的下落,在下願向令昆仲賠不是,尚請見告。”


    “範兄,在下確是不知,無可奉告……”


    “你小子再說一聲不知試試?”黑鐵塔大吼。


    黑鐵塔無理取鬧,踏雪無痕忍無可忍,加上第一次和黑鐵塔見麵時,便在文昌麵前訴說他三兄弟的不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厲叫道:“你這不是強人所難,無理取鬧嗎?姓蔡的是啥玩意?咱們長安三豪隻不過衝江湖同道的分上……”


    黑鐵塔猛地脫掉大氅,怒吼道:“豎起你的驢耳聽了,蔡兄弟不算是什麽人物,卻是範某的唯一知交血性兄弟,八成兒是你這狗東西謀財害命計算了他,他將你們看成朋友,你們計算他易如反掌。好小子,今天你不將蔡兄弟的……”


    高個兒一聲不吭,悄悄撤下單刀,像個躡鼠的貓,無聲無息地接近黑鐵塔身後,突然一刀砍向黑鐵塔的雙腳。


    “哎……呀!”暗影中的小銀尖叫。


    黑鐵塔右手向後一刁,兩個指頭便挾住了刀背向前進,左手反拍,“噗”一聲拍中衝向身後的高個兒的左肩。


    “嗯……”高個兒叫,向下仆倒。


    黑鐵塔迴頭,退了兩步,一腳踏在高個兒的背心上,丟掉奪來的單刀,若無其事地向踏雪無痕繼續向下道:“說出下落,範某不為已甚,承認你夠朋友,向你賠禮。不然,休怪範某拳頭重長鞭硬。範某一生中,未向任何人賠過不是,但衝蔡兄的金麵,範某願向你賠一百個禮,怎樣?”


    “你在胡鬧。”踏雪無痕色厲內荏地叱喝。


    “胡鬧也好,怎麽說都成,反正人在閣下的秘窟失蹤,找你錯不了。為了蔡兄弟,上刀山下油鍋範某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踏雪無痕見高個像條蟲一般,被人舉手投足便製住了,知道實力相去太遠,動手準倒黴,心中暗暗叫苦,急得額上冒汗,隻好將那天的事說了,最後道:“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在大廳交手,蔡老弟在外一走了之,天下茫茫,榮某怎知他的腳往那兒走?”


    黑鐵塔意似不信,大聲問:“你的話沒有假。”


    踏雪無痕哼了一聲道:“榮某雖不是什麽武林高手,但也算得一方之豪,用不著騙你。哼!不要認為榮某人孤勢單,用話套你,你往後瞧,真要留下你並非難事。”


    黑鐵塔狂笑道:“黑爺爺早知你這兒是龍潭虎穴,敢來自無所懼。不錯,你三兄弟來了,還有一大群狐犬,但黑爺爺不在乎。暫且相信你的話,待黑爺爺打聽確實之後,也許會再來找你,迴頭見。”


    說完,扭頭便走,被踏在腳下的高個兒,掙紮了好半天,始終無法掙紮脫黑鐵塔的腳下。


    人果然不少,插翅虎和夜鷹不知在何時已堵住了兩座後廳門,另有十八名大漢手挺單刀鐵尺,悄然合圍。


    黑鐵塔向插翅虎前衝,一麵說:“借光,黑爺爺要走路。”


    “大爺卻要碰一碰你這座鐵塔。”插翅虎冷然發話。


    黑鐵塔突然仰天長笑,閃電似的衝上,鋼絲蛟筋鞭矢矯如龍兇猛地卷出,罡風厲嘯,一閃即至,在長笑聲中,人隨鞭進衝出了大廳。


    “錚……”


    “哎……”插翅虎的劍被鞭震飛,虎口迸裂,驚嚇著向旁閃讓出通路。


    黑鐵塔像一陣狂風,從門隙中卷出大廳,但見黑鐵塔去勢如電,消失在院門口,太快了,沒有任何出手擋截的機會,老大插翅虎一照麵便脫手丟劍,功夫差得太遠了,假使黑鐵塔存心傷人,插翅虎老命難保。


    黑鐵塔掠出院門,門口暗影中鑽出小銀,低聲說:“黑大個兒,慢走。”


    “是你,你有事麽?”黑鐵塔止步問。


    “你所說的蔡兄弟,可是指亡命客蔡文昌?”


    “什麽?你小子知道?”


    “快!大個兒,跟我來。”


    “跟你走?你他媽的昏了頭。”


    “你的蔡兄弟目下大難臨頭,去晚了完蛋。快,你該會高來高去,帶我出城,我領路。”


    黑鐵塔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的話可真?我怎能相信你的話?”


    小銀“哎”了一聲,齜牙咧嘴道:“你他媽的手好重,輕些。咱們一麵走一麵說,我會告訴你其中的緣故。”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走!如果你扯謊,我扭斷你的小脖子,要你的小命。”


    兩人重新轉入小巷,不久,黑鐵塔挾著小銀,飛越南麵城牆,向文園狂奔。


    文園正廳中燈火輝煌,外麵四周布暗哨,廳門虛掩,門外,兩側站著兩個死仆人,用木柱支住脊梁,看去像是在那兒守門一般。門廊下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光線黯淡,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廳中間兩張大環椅上,左首坐著一個兇猛的中年人,正是玄壇廟廢墟出現過的銀劍孤星孫長河,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右麵大環椅上,坐了一個渾身黑,連那尖嘴縮腮的臉部也泛著黑紫色的油光,腰帶上掛了一隻飛錘,左臂上有掛錘扣的臂套,五短身材,年約四十出頭。這位仁兄來頭大,九宮堡之大高手的第二位,江湖朋友人人頭痛的黑狐令狐超,一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兇悍惡寇。


    廳左右站著十二名勁裝大漢,為首的是神刀奪命彭芳,每個人神色肅穆,正在聽候吩咐。


    銀劍孤星卻神情輕鬆,向神刀奪命道:“本總管奉命和令狐老弟趕來捉蔡文昌,不管今晚那家夥是否迴來,不擒此賊,絕不甘休。甚至大搜天下亦在所不惜。至於那家夥的靠山人我非妖,以及膽大插手的七幻道,諸位可以不必顧慮,自有本總管和令狐老弟接待。放手幹,不必理睬他們的恫嚇。”


    “屬下知道。”神刀奪命恭敬地答。


    黑狐令狐超用他那陰惻惻的聲音道:“天色不早,總管是否打算將人分散?”


    “等警訊傳來再分散不遲。不過,我想在這兒接待他,假使黑魅和七幻道同來,他們必定大膽地入廳,不會想到我倆從駱峪口出來。”銀劍孤星含笑答。


    黑狐也笑道:“兄弟之意,仍以在大廳坐等為佳。他們如果發現警兆撤走,再追出亦未晚。”


    銀劍孤星點點頭,道:“兄弟正是此意,往外接人豈不有失咱們的身分?”又問神刀奪命道:“彭旗主,你可以走了。記住,絕不可在半路出手攔截,叫潛伏的弟兄們不可妄行暴露身分。”


    “屬下這就吩咐下去。”神刀奪命行禮告退。


    廳門左麵花窗下,突然傳來低沉的人聲:“信號傳到,點子出現了。”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向窗外問:“怎麽說?”


    “千裏火一長一短,是說點子從南麵來,隻有單人獨馬。”窗外的人答。


    銀劍孤星嗬嗬大笑,向一名黑衣大漢道:“帶那丫頭出來,讓那家夥知道是斷送在女人手上的。”


    黑狐令超突然提出他們不願提出的難題,道:“假使那家夥埋伏在大雁塔的高手,在稍後乘咱們對付蔡文昌時入侵,豈不亂了章法?”


    “蔡文昌是個無名晚輩,不可能有大援……”


    “事實上,大雁塔上埋伏的人,不但嚇走了七幻道和黑魅穀真,更擊斃了上鐵臂猿幾個手下兄弟。”黑狐搶著說。


    “可惜!咱們未能及時從鐵臂猿那兒探悉大雁塔埋伏的人是誰。”


    “為防萬一,咱們必須分配一些人立即封鎖外圍,製止隨後入侵的高手。”


    銀劍孤星臉部浮現一絲憂慮,搖頭道:“假使大雁塔上嚇走七幻道和黑魅的人到來,誰能阻得了?令主有事漢中,未能抽身前來……”


    “總管如果讓兄弟出手專行,兄弟願到外圍接應相機攔截。”黑狐搶著接口,理由充分。


    銀劍孤星略一沉思,點頭道:“也好,反正這兒用不著小題大做留下太多的人,一個蔡文昌有彭旗主令人便足以應付裕如。令狐老弟可帶十位得力弟兄到外圍策應,可以獨斷專行,切記先問明對方的底細,免得日後勞神。”


    黑狐應喏一聲,下階挑選十名助手。


    窗外人聲傳到:“稟總管,點子已進入第二道埋伏。”


    “可有其他消息?”銀劍孤星問。


    “燈號傳來暗語,說仍是點子一人一騎,並無其他消息。”


    “傳下去,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


    “是。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窗外人大聲叫道。


    黑狐帶著人告辭了。銀劍孤星問神刀奪命:“柴兄弟目前安置在何處?”


    “仍在城中等機會。”神刀奪命答。


    銀劍孤星點點頭,別有深意地道:“今晚如果大雁塔頂的人來了,勝負難料,恐怕仍然用得著柴兄弟費心。帶那丫頭出來。”


    後廳門出現了兩個黑衣人,挾挽著隻剩下半條命的田二小姐,往座上一放,她便萎頓在地。


    銀劍孤星舉手一揮,冷冷地低喝:“熄燈,各就各位。”


    燈火全滅,人影立杳,大廳中寂靜如死。


    窗外,傳信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點子已越過第三道埋伏,快到了。”


    “可有後到的人?”銀劍孤星的聲音在黑暗中傳出。


    “沒有。”


    “留意信號,隨時稟報。”


    “是。”


    不久,蹄聲隱隱可聞,主人將返迴宅院。


    文昌策馬而行,不知兇險臨頭,在小道的兩側樹林和田野間,有無數陰森森的怪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當他通過一道埋伏後,便有人用隱秘的紅色燈裏火將信息傳迴文園,他是無法發現這些神秘燈號的。


    不久,文園隱隱在望,他已通過了第四道埋伏而不自知。轉過一座柳林,遠遠地便看到園門的燈光。


    他心中一懍,心潮洶湧,突然勒住了坐椅,遠望大門燈光,隻感到心中無端泛起一陣寒意,傳遍了全身,喃喃地道:“不對,燈籠怎麽全掛上了?今天該掛左麵的一盞燈籠。”


    兩盞燈籠在凜凜寒風中不住輕搖,使他心生驚悸。但他不能不走,即使已預料到家中發生了不測,卻不能在家門口逗留,非走不可。


    他準備好暗器,脫下狐裘擱在鞍旁,一麵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麵自語:“我必須設法找到一把趁手的劍,或者一把刀,看來,家中定然有了變故。記錯日子或者有之,兩盞燈全掛絕不是無心之錯。糟!可能是小金小銀被賊人盯牢跟來了,為何又不見警燈?不好!”


    他加了一鞭,馬兒全速狂奔,奔出遠處的園門,奔向敞開門的迎接他的鬼門關。


    奔了二三十丈,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奇異的短促叫號,轉首聽卻又不再聽到聲息。他不再理會,仍策馬狂奔。


    他卻不知,那是潛隱在距小徑不遠處土洞內的小金,聽到馬蹄聲便知是主人迴來了,不顧生死跳出洞外向小徑狂奔,正想出聲大叫,可是晚了一步,一名伏樁擲出一把飛刀,打入他的後心,叫聲變成了瀕死的慘號,未能及時警告文昌,橫屍荒野。


    文昌在距園門五六丈處飛身下馬,直闖園門,大叫道:“魯二叔、魯二叔……”魯二叔是看門的老人。


    沒有人迴答,除了風聲厲嘯,一無動靜。他略一遲疑,搶上台階伸手推門。


    園門沒上栓,應手而開,兩側小房不見魯二叔的蹤影,房中家具雜物一無異狀,就是沒有人。


    他心中檁然,心裏一陣狂跳,知道不妙。遠處大廳門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又錯了。燈光幽暗,隻可看到廊柱旁站著的兩個模糊人影。花園中假山亭林中,似乎有無數幽靈在寒風中飄動,看不見的恐怖襲擊著他身上的每一條神經,令他毛骨直豎。


    “許管家,許管家。”他向大廳方向大叫。


    枝葉搖搖,寒風唿唿,但沒有人迴答他。整座大院似乎空無一人。


    “我迴來晚了一步,賊人已先一步毀了我的家。”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他一咬牙,向旁飛奔,穿越一度梅林,到了東廂一座小亭下,忽地他閃在亭柱旁站住了。


    亭中央,吊著一具屍體迎風搖擺,令人望之心寒。


    他不顧一切地搶上小亭,伸手一摸,屍體是看家的魯二叔,冷冰冰的直挺挺的,死去許久許久了。


    他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無盡穀主的爪牙所為,必定是黑旗令主的賊黨已找到他的家下毒手。他想先退走,但又不放心其餘的仆人。在心中,他已知其他的人必已遭到不言可知的惡賊所毀,但在未完全證實之前,他不能離開,也不願平白丟下花了一番心血所建的家園。


    他開始逐屋搜尋,屋中各處沒有燈火,搜起來相當冒險,所以隻搜重要的所在。除了死去的仆人的屍體,他無法發現潛伏在各處角落中的賊人。


    終於,他迴到大廳,雙腳讓身進入後麵的天井,踏入穿堂,小心翼翼走向後麵的後廳門。


    在後廳門,他踩著一具屍體,蹲下伸手一摸,是一名仆婦,已死去多時,屍體無傷但已冷冰冰。“這些畜生好狠,連老弱都毫不放過。”他切齒罵。


    後廳門虛掩,他伸手輕推,突然又生警兆,飛電似的抓起屍體向內擲去,人卻繞向左麵後廳門,飛撞而入。


    “叭匍!”屍體飛入廳中。


    “轟隆!”他撞門而入,置身在廳內了。人似幽靈貼身在神台側方凝聽動靜。


    “唉……哎喲!”廳中突然傳出一聲虛弱的呻吟,接著是兩聲尖冷的唿喝聲。


    “唔,還有活人,但這聲音太……太陌生了,不像是我的仆人。”他心中暗叫,疑雲大起。


    神台兩側本設有兩盞長明燈,他忍不住了,取出火折子擦動上麵的火刀,火磷引一沾火星,爆出了火焰,一晃便熄,火光一晃即沒,他怕受到暗算,所以僅一閃即收。


    在火光乍閃即沒中,他已看出廳中情景依舊,隻在台階下有一個彩衣女人的身影,正在磚地上蠕動掙紮。


    他的屋中沒有年輕的女人,所以心中一怔,沉聲問:“誰在這兒?誰?”


    “唉……”是痛苦的歎息聲,算是迴答。


    他膽子一壯,在火焰子下端倒出一些火磷散在火煤上,再次擦動火刀,火焰上升,廳中一亮。


    廳中沒有別的人,階下確有一個女人在掙紮,看清了女人的衣飾,他大吃一驚,迅速點亮了一盞長明燈,收了火折子縱向女人,挽起扶住就燈光一看,駭然叫:“天!你是田姑娘。”


    田二小姐在他擁抱中徐徐清醒,突然尖叫:“你……你是文……文公子麽?天哪……”


    “田姑娘,你怎麽到我這兒……”


    “快……快逃,他……他們已……已……”她全力大叫。


    “什麽?”


    “快逃!逃……”


    廳左花窗下麵的雕花木格中,伸入了一支火把,火光大明,光亮滿室。接著,右麵花窗也伸入了火把。


    左麵相房門悄然而開,兩名黑衣人持火把進入廳中兩麵一分,高舉火把貼壁而立,屹立如同石像。


    隻片刻間,廳四周已站了十餘名黑衣大漢,火光熊熊,火把發出滾熱的油爆聲音。糟了!他已身陷重圍。


    他挽住田二小姐,虎目盯住廳門口站著的神刀奪命,倒抽了一口氣,切齒道:“是你們這些豬狗!你們好惡毒的心腸。”


    神刀奪命沒理他,僅對他冷然微笑,冷酷的目光,不時透向他身後。


    他心中凜然,扭頭一看,隻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神案左方的大環椅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腰掛銀劍的人,半眯著眼,嘴角出現一絲冷峻的獰惡笑意,若無其事地飄過兩道陰森森地目光。


    “是銀劍孤星,今晚完了。”他心中暗叫。


    銀劍孤星身後兩側,分立著兩個背劍的中年人,叉腰屹立左右,臉上木無表情,但兩雙鷹目中,發射出陣陣令人心寒的殘忍冷電,也像四把可透人肺腑的利刀,落在人的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九宮堡的高手先一步布下埋伏,他知道今晚大事不妙,想活著闖出重圍,勢比登天還難,除了拚命之外,也沒有任何其他選擇了。


    麵臨生死存亡關頭,他逐漸定下心神,看破生死,他反而毫無顧忌了,向軟倒在他懷中的田二小姐道:“田姑娘,你受傷了麽?”


    田姑娘慘然一笑,用比哭還難聽千倍的聲音道:“比受傷更痛苦一萬倍的事,已落在我……我的……”話未完,泣不成聲,最後道:“逃生去吧,我已生不如死,留得命在,請通知家父替我報……報仇……”


    文昌猛挫鋼牙,突然反手扔出三枚銀羽箭和一把飛刀,以肉眼難辨的奇速,射向身後三丈餘安坐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暗器出手,他泰然挽起田姑娘,消後片刻方突向廳外猛衝,幻電小劍已用全了力,技巧與力道皆夠分量,行雷霆一擊,誌在必得,使安坐在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驟不及防,想避開三箭按常理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相距有三丈餘,在未臻化境的高手來說,三丈已夠遠了,銀劍孤星也是暗器大行家,他的孤星鏢乃是武林一絕,闖蕩江湖中替他掙來名震武林的外號,三丈外想暗算他這個老江湖老狐狸,未免差遠了些。


    銀羽箭成斜三角形射到,籠罩住胸腔和上方。銀劍孤星安坐在大環椅內,兩側有扶手,左右不能閃讓,向上縱的話,便會受到胸間和上方兩箭的襲擊。向下躲,事實不可能,向後退,椅背和神案都是阻礙。同時,迴風梭形小飛刃,也用令人難測的飛行軌道一閃而至。


    銀劍孤星果然了得,連人帶椅向左側倒。


    小飛刀半絲不差,射向他倒下的地方。文昌預測退向的功夫,確是出神入化。


    身後的兩名中年人大吃一驚,左方那人一聲暴喝,抓住靠手向旁帶出身後,拚命搶救,銀劍孤星免了一刀之厄。


    他救得了人,救不了自己,小飛刀在他腰臂一閃而入直透內腑。


    “呀……”中年人慘叫一聲,“砰”一聲大環椅脫手,人像被踩著尾巴的小貓,向上一踴,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同一瞬間,廳門口神劍奪命的吼聲如天雷乍響:“退迴去!小狗。”


    吼聲中,連揮三刀,將文昌迫退丈餘,退到底下。


    “住手!”銀劍孤星沉喝,神刀奪命應聲後撤。文昌必須兼顧田姑娘,幻電小劍也太短,無法反擊,被迫迴廳中,失去了突圍的機會。


    銀劍孤星深深吸入一口氣,恨聲道:“我害了他,告訴他,我將親挖出小狗的心肝替他報仇。”


    他一麵說,一麵舉步下堂,向文昌走去。


    文昌冷然屹立,厲聲道:“在下也向死去的仆人說過,要替他們報仇,用兇手的血祭奠他們泉下之鬼。”


    銀劍孤星激動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冷冷地道:“一千個人的性命,也難低償我這位忠心弟兄的寶貴生命。你好,咱們第二次見麵,便突下殺手,你想怎樣死法?”


    “三箭一刀未將你的狗命收掉,在下好恨,隻怪我功力不行,沒有可說的,哼!你也不見得如意,在下仍有機會,誰死誰活目下言之過早,我這十餘名仆人,都是長安孤苦無依的貧苦老人,你這欺世盜名以劫富濟貧為幌子的豬狗,竟然忍心將他們置之死地,天理難容。蔡某有一口氣在,必將你們的鮮血,洗淨你們自己的罪惡之手,上吧!你等什麽?”


    銀劍孤星手按劍靶,陰森森地道:“本總管要刺你一百劍,然後將你剖腹刺心,本來,令主的意思是活捉你返堡,但你卻用暗器行兇殺了我的好兄弟,本總管隻好立即處治你了。”


    “哼!你未免太自信了,似乎蔡某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呔!”銀劍孤星用一聲冷叱截住文昌的話頭,人隨聲進,奪目銀光閃耀,龍吟之聲直震耳膜,飛騰的劍氣觸膚生寒,但見一朵銀花乍吐,以排山倒海的聲勢襲向文昌,不徐不疾,身法極為瀟灑從容,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稱當代有數的劍術名家之一。


    文昌第一眼就看出銀劍是神物,可以洞壁穿鋼,淩厲的劍氣也直逼肌骨。耀目的劍上銀光,也令人眼中生花視力大受威脅,不要說劍術,僅憑這把銀劍,銀劍孤星便占了絕對優勢,假使他不將田姑娘丟掉,恐怕連躲閃的機會也失去了。


    他不願丟掉田姑娘,也不甘示弱,小劍疾揮,人向左閃。“嗤”一聲刺耳厲嘯,幻電小劍在銀劍的尖鋒前半分挑過,雙方劍氣第一次接觸。


    文昌隻感到手腕一震,雙方奇冷而勁力奇大的劍氣,掠過掌背時徹骨奇寒,假使他沒練炁極氣功護身,不但握不住幻電小劍,右手可能也完了,即使已練神功護身,仍感到難以忍受那徹骨的奇大勁力所衝擊。


    “那兒走?看!”銀劍孤星沉喝,“花中吐蕊”驟變“流星趕月”,跟蹤追進,一劍連一劍連續飛點,緊鍥不舍,銀虹接三連三幻化不絕,連綿而至。


    文昌左手挾著半死的田姑娘,暗器不能再發,退出兩丈外躲過三劍,銀虹已臨胸前,如影附形射到。


    正危急間,廳上突然落下三塊瓦片,落勢之疾,令人幾乎肉眼難辨,偌大的青瓦片也不易看清,可知發瓦片的人勁道委實駭人聽聞。


    “啪啪!”“錚錚!”暴響聲震耳,火花激射,銀劍向下疾沉,鋒尖幾乎劃開了文昌的肚腹,一發之差,逃出了劍下。


    兩片瓦片並未碎裂,僅分成四塊而已。


    接著是“啪”一聲暴響,第三塊瓦片擊中抓住機會從旁挫身偷襲下盤的一名黑衣人的背部。


    “嗯……”黑衣賊人低叫一聲,“噗”一聲爬伏在地。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的人全駭然變色,接著,震人耳膜的聲音在空間震蕩:“蠢東西!自己的性命如果保不住,那丫頭同樣活不了,怎麽如此愚蠢?放下人,拾劍施展。”


    文昌大喜,蛇魔丹士到了,大援光臨,激起他的英風豪氣,放下田姑娘,飛快地用腳挑起爬伏在地的黑衣賊人的長劍,幻電劍交在左手,一聲長嘯,兇猛地衝向變色而立的銀劍孤星。


    銀劍孤星隻聽到人聲,沒有見有人現身,隻看到屋頂開了一個小天窗,可以看到閃爍著的星星,能用瓦片擊沉他的劍,兩瓦片僅裂成兩半,令人難以置信。


    文昌攻到,長劍兩劍同時進擊。


    “去你娘的!”銀劍孤星厲吼,連攻兩劍“叮叮”兩聲清鳴,文昌的幻電劍連錯兩劍,長劍也連續搶攻。“錚”一聲輕鳴,長劍被銀劍孤星斷了寸餘劍尖,攻勢一頓。銀劍也被幻電小劍刮掉寸餘鋒刃,兩人的兵刃相克製,勢均力敵。


    銀劍孤星一聲長嘯,飛躍而上,上了三丈高的大樹,左手一掌拍出向天窗口擊去。


    “嘩啦啦”暴響聲中瓦片出現了大天窗,斷了兩條橫棟,瓦片被兇猛無比的掌風震飛。他再拍掌,銀劍讓身躍出天窗上了瓦麵。


    瓦麵天窗附近沒有人,不遠處透空的屋脊上,坐著一個黑影,隱約可見到黑影頂上的道士髻。


    銀劍孤星心中一驚,以為七幻道到了。瓦麵上原布有四名高手,目下蹤影不見。他的功力比起七幻道相差無幾,交起手來一兩百招之內勝負難分,但如想一舉將四名高手在無聲無息中收拾下,那是不可能的事,難道說,七幻道目下的功力,竟能悄然闖入五道埋伏,更一舉收拾屋頂上的四位高手?這種進境太令人吃驚了。


    他心中生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七幻道的迷魂大法夜間不可怕,但喪智迷香飛出毒火卻是要命的玩意,必須先發製人搶得先機才行。


    他不多思索,悄然打出三枚孤星鏢,一麵故作從容冷然發話,道:“閣下是七幻賊道麽?”


    黑影大袖一揮,三枚肉眼難辨的星形角鏢飄飄蕩蕩地沒入袖中不見。然後用手一一取出,在星光下若無其事地審視,低沉地道:“這玩意是京師鷹爪門的叛徒鐵鷹戴信,從鷹爪鏢中蛻化而來,比鷹爪鏢厲害,可以飛旋變更方向,隻是,你的功力太差勁,沒用,小輩,拿迴去。”


    聲落,信手拋過,翩然而飛,緩緩地旋轉,似乎毫無力道,劃出三道光弧,落向銀劍孤星的身前。


    銀劍孤星大吃一驚,他的星形鏢分量沉重,可破內家氣功,沒有人敢接,武林中人聞名喪膽,這老道僅憑一隻大袖,便輕而易舉的接下了三枚星形鏢,眼看拋迴時翩然而至,旋轉極慢,按理不可能這樣落下,必定急墜瓦麵,怎會像棉絮般往下落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對方即知星形鏢的底細,出手又奇特無比,他怎敢伸手去接?向左急飄,信手一劍振出,擊向最後一枚星形鏢。


    “叮”一聲暴響,星形鏢被震成五片墮落瓦麵。


    “嗬嗬嗬嗬?”黑影狂笑,笑完道:“你這人真無可救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使要你的命,不過是舉手之勞,用得著計算你?真是?擊毀了你自己的成名暗器,日後傳出江湖,太丟人,你用不著叫名號了。”


    銀劍孤星羞憤交加,挺劍迫進怒叫道:“尊駕不是七幻道,來意如何?通名號。”


    “七幻道是什麽人?說來聽聽可好?”黑影泰然地問。


    “通名號。”銀劍孤星怒吼,頓頓又道:“在下銀……”


    黑影急忙擺手,搶著道:“不必說,不必說,你這種出手暗襲小輩,說出名號汙我入耳。剛才在下麵,姓蔡的小娃娃不得已而出手偷襲,你卻用不著也出此下策,說出名號豈不丟人現眼?”


    銀劍孤星被激得昏了頭頓忘厲害,一聲怒嘯,狂野地衝上一劍疾揮。


    黑影一雙大袖左蕩右揮,將攻到的銀劍蕩開帶偏,從容揚袖,銀劍像被一種奇異的力道所吸引,隨袖拂動不由自主。


    黑影安坐脊頂,一麵拂袖一麵泰然地道:“貧道讓你鬆鬆筋骨,記住,三十六劍之後,貧道方行反擊,讓你號哭著爬下瓦麵。第四劍。哦!第六七八……九,好,了得第十……”


    瓦麵上展開奇怪的激鬥,大廳中的激鬥如火如荼。


    文昌雙劍在手,兇悍如獅,他不追銀劍孤星,開始找神刀奪命。自經過蛇魔丹士的指點後,事實上他已比神刀奪命稍強一分,他的幻電小劍僅當做劍訣使用,並不用來進招,用奪來的長劍應敵,撲向神刀奪命,兇猛的絕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神刀奪命一聲長笑,接連八劍迴敬了十一刀,兩人展開狂攻,兵刃交擊之聲震耳欲聾。


    刀以錯入近身拚命為主,劍則以輕靈搶入中宮迫進為先,劍比巧刀比力,所以不時爆出兵刃交擊之聲。五照麵六盤旋,愈打愈烈,雙方拚出了真火,刀光劍影紛飛,似乎棋逢敵手,難分高低。


    一名大漢一聲獰笑,挺刀走向地下的田姑娘,揮刀伸向姑娘高聳的乳峰,獰笑道:“你賴在這兒躡手躡腳,我給你卸掉錦衣,讓大家飽飽眼福……啊!”慘叫聲乍起。


    文昌到了,手中幻電劍一步飛到,貫入大漢的胸口,大漢向後便倒。文昌跟蹤射到,伸手抓迴幻電劍,飛起一腳,將大漢踢飛,乘勢後縱,掠過地下的田姑娘,大旋身一劍猛揮。


    他冒險飛劍救人,神刀奪命隨後攻到,頓時落入下風,被刀光罩住了,該拚命啦!


    刀劍的招式都夠很辣,“錚”一聲相錯而過,兩人已貼身相對。但神刀奪命的已搶得了中宮,乘勢探進,“腰橫玉帶”人刀滾轉切入,刀已光臨文昌的虎腰。


    文昌臨危不亂,左手小劍疾沉,“嗤”一聲輕響,鬼頭刀齊腰而折,刀身衝力仍在,割破文昌的右臂,鮮血濺出。文昌的炁極氣功火候不夠,目下仍難護身,但亦發揮了作用,刀鋒傷向後無法再深入,阻在脊骨外。


    同一瞬間,文昌的右手全力一帶,劍尖雖被震出偏門,劍靶卻仍有大用,一帶之下劍靶的雲頭擊中神刀奪命的太陽穴,擊碎了頭骨,腦漿和血水齊往外擠。


    人影乍分,神刀奪命的屍身橫衝八尺外,旋了一圈,然後砰然倒地。


    文昌收了幻電劍,抓起地下的田姑娘挾在背下,一聲怒吼,搶向大廳門。他無法兼顧半死的田姑娘,隻好奪路逃生。


    “呔!”暴吼如雷,他用上剛學會了的“魔幻三劍”,分攻迎麵截住的四名大漢。


    扭曲著的虹影吞吐了三次,似乎化為一個向外滾動的有刺光輪,從兩刀兩劍中滾入,然後光輪倏斂,人影外張,他從中間一閃而過,終於到了廳外了。


    “啊……哎……”四個阻路大漢發出絕望的慘叫,每人的胸口皆出現了血口,創痕直抵心室,搖搖晃晃向外退,刀劍落地聲震耳。


    大廳四周的人齊聲呐喊,揮舞著火把跟蹤便追。


    文昌功力不夠深厚,臨危拚命奪路逃生,用上了魔幻三劍,而且三劍齊出,一氣嗬成,浪費了不少真力,搶出了廳門,他已出現氣喘之象。氣喘,在練氣的人來說,那是精力損耗至巨的警兆,不是好現象,雖不至虛脫,也接近真力不繼氣散神亂之境了。


    各處潛伏的高手們,大概已知廳中形勢不利,紛紛現身,齊向裏搶。


    真糟!在外久候並無警兆發現的黑狐超,恰好在這時率領十名高手搶入園門,一聲長嘯,循花徑飛掠而至,搶上了台階,劈麵碰上了。


    火光通明,無所遁形,園中亭台假山暗影中,出現了三四十名黑衣賊人,想脫身難比登天。


    文昌左手有人,真力不繼,怎接得下黑狐的狂攻?一照麵間,田姑娘的肩膀挨了一錘,他自己也在右胯掛了彩。


    黑狐的功力,比銀孤星相差無幾,至於神刀奪命,隻算得勉強躋身一流高手之林陪末座而已,想得到要糟,糟得不可再糟。文昌再想用魔幻三劍,已經力不從心了。


    黑狐迫進了丈餘,連中三錘,狂傲地迫進叫:“進去!你該死在你的大廳中。”


    叫聲中,飛錘急似驚雷,幾乎砸倒,飛錘這玩意會折向拐彎,不能錯格,隻能擊打錘頭,但錘已近身,除了撥開之外,不可能用劍去打錘頭了。


    眼看一錘中的,文昌暗叫“我命休矣!”


    驀地黑影從廊簷下飛塵,香風入鼻,一支長劍捷逾電閃,尖鋒已點中錘頭,錘向下疾沉。


    黑狐吃了一驚,手腕一帶,飛錘疾收尺餘,再向上倏然疾飛,衝向下墮的黑影,反應之快,已臻玄境。


    豈知落下的黑影,比他更高明,人已落地長劍上飛,“錚”一聲擊中錘頭,奇大的震力將錘蕩得橫飛丈外,接著嬌叱入耳:“好黑狐,你也接我三枚奪魄神梭。”


    黑狐大驚,是黑魅穀真到了,老妖婦的奪魄神梭比閻王帖子還令人寒心,黑夜中視度不良,假使三枚齊飛,他怎吃得消?一聲不吭向旁急閃,藏身在廓柱之後。


    豈知並無神梭打出,黑魅的神梭打造不易,怎會用比她差勁的黑狐身上?隻不過嚇他一跳而已。


    黑魅一把抓住文昌,側掠下階,喝聲“起!”縱上了東廂屋頂,如飛而去。


    大廳頂的蛇魔丹士大叫道:“快走,你這小母貨出手太晚,我斷後。”


    喝聲中,大袖猛揮,人已站起來了,罡風怒吼,屋瓦如被狂風所刮,八方激射。銀劍孤星像一根風中的羽毛,飛蕩丈外,再骨碌碌向下滾,直滾至近簷處方穩住身形,站起來一看,瓦麵已不見有人。


    東麵屋頂,剛才一掌把他打翻的黑影正屹立瓦麵,等候著黑狐率人上屋,狂笑聲直震耳膜,令人感到頭皮發炸心向下沉:“桀桀桀……誰追來試試?”


    第一個上屋的黑狐,剛上瓦麵,相距丈二飛錘遙擊,吼聲如雷:“納命!什麽人……哎……”


    蛇魔丹士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劈麵砸來的碗大飛錘,喝聲“滾!”信手便扔。


    黑狐來不及解掉套上的掛鏈,身不由己,被無窮兇猛的勁道扔出,連人帶錘向三丈外的瓦麵,“砰”一聲大震,屋頂搖搖。


    “下去,下去!”蛇魔丹士怪叫,變袖疾揮,剛上屋的十名高手站不住腳,紛紛下墮。


    蛇魔丹士狂笑道:“假使貧道不曾和百劫殘僧消磨了十年歲月,性兒已改,你們這些東西一個也休想活命。”


    驚魂初定剛趕到的銀劍孤星,站在三丈外恨聲叫:“尊駕果然高明,在下認栽,青山不改,請留下名號,九宮堡的英雄們,必將酬謝足下今晚之賜。”


    蛇魔丹士嗬嗬笑,朗聲道:“滾迴去告訴你的主人,今不許再打擾蔡文昌的清淨,蔡文昌如有三長兩短,貧道如果打聽出是你們興風作浪,九宮堡必將成為廢墟,化為瓦礫場。你記住,我,蛇魔丹士,在堯龍山金蛇洞清修,不服氣的狗熊小輩,可以到那兒找我。你們再不見機帶著人滾蛋,有人不肯哩!”


    聲落,人影突然消失不見,西北角,慘叫聲震耳。


    心膽俱裂的銀劍孤星倒抽一口涼氣,向下叫:“傳出信號,撤!”


    文昌挨了兩錘,已經筋疲力盡,但仍支持得住,黑魅穀真拉著他走,他仍死挽住奄奄一息的田姑娘。


    三人從西北角下不了屋頂,掠入荒野中,劈麵遇上五名黑衣人,黑魅一聲嬌笑,揮劍便上。


    “著著著!擋我者死。”她一麵笑,一麵叫。


    黑衣賊人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黑魅穀真,隻一照麵便倒了四個,遠處人影紛現,全向這兒急截。


    文昌接住最後一名黑衣賊,力盡的他仍可勉強應付,但相當吃力,守多攻少。


    黑魅殺了四名大漢,扭頭叫:“文昌,丟下那賊人,前麵還有四道埋伏,帶著小賊貨還舍不得丟手麽?”


    文昌一麵還劍招架,一麵道:“田姑娘是無辜的,我不能丟下她,要不你走你的路,別管我。”


    黑魅搖頭歎息一聲,走近連揮兩劍,大漢一聲狂叫,臉上被劍尖劃開,頭骨亦破,扔刀便倒。她苦笑道:“以前我看錯你了,想不到你竟是個血性男兒,沒話說,我保全這丫頭。走!蛇魔丹士斷後,無後顧之憂,咱們向前闖,三流小鬼何足道哉?送你到外麵暫避,我宰光他們。”


    近處突然傳來一聲虎吼,有人用洪鍾似的大嗓門叫:“狗東西們,黑爺爺送你們進枉死城。”


    接著,慘號聲大起,文昌叫:“走!我的大哥來了。”


    黑魅卻不向人聲暴吼處走,折向便闖,一麵道:“不!我護送你脫出重圍暫避,然後再迴來宰他們,有你在身旁躡手躡腳,我不能放手幹。走!”


    一支蛇焰箭在高空爆炸,仍可看到搖曳而上的火焰餘盡,胡哨聲此起彼落,人影紛向外撤,黑魅跌腳道:“討厭!蛇魔丹士將他們嚇跑了,大概他亮了名號。”


    身後突然響起了嗬嗬大笑,蛇魔丹士的聲音道:“你這鬼女人心太狠,真想全部都殺光麽?”


    黑魅吃了一驚,迴身收劍行禮道:“前輩今天的行徑,確令晚輩困惑……”


    “嗬嗬!你是說,在大雁塔輕易將人縱走,今晚又破天荒助你一臂之力,又一人未斃打發他們走路麽?不錯,貧道確是不想再多造殺孽了。”


    文昌放下田姑娘,上前拜倒道:“晚輩再蒙老前輩援手大德,沒齒難忘……”


    蛇魔丹士扶起他笑道:“不必多謝了,起來。你剛才用上那三劍,該發覺功力不足是如何可怕了吧?記住,找一處清淨之地苦練三年兩載,以你所練的玄門神奇氣功,和神奧絕倫的魔幻三劍,君臨江湖,足以橫行天下,操之過急,反而壞事哩。他們走了,你可以迴家了,我也該走了,和百劫殘僧道友的棋局還未告終哩。好自為之。”


    聲落,他化輕煙,冉冉隱沒在夜色茫茫中,倏然即逝。


    黑魅穀真直搖頭,喃喃地道:“這老道假使要在江湖稱雄行道,武林局麵將會全局改觀,能克製他的人,在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哩!”


    文昌取出一顆丹藥給田姑娘,說:“我必須去接應範大哥。”


    黑魅將人接到,匆匆舉步道:“走,我陪你走一趟。”


    小銀帶著黑鐵塔趕來援手,在第一道埋伏被賊人發現了,十餘名黑衣人在小徑兩側暴起發難,四麵合圍。


    黑鐵塔久走江湖,星光下一看賊人衣著打扮,便知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將小銀推入路旁小溝,撤下長鞭怒吼著向前奪路。賊人中高手不少,而且人太多,雙方拚死搶攻,陷入重圍,地下橫屍四具,黑鐵塔已挨了十餘刀之多,幸而他的混元氣功了得,僅衣衫零亂,皮肉倒未受傷,雙方想攻他的口眼下陰等處要害也是不易事。


    撤退的信號傳到,但賊人有屍首未及撤出,黑鐵塔又不肯罷手。纏住了,除了將黑鐵塔斃了之外,無法抽身,依然死纏不放。


    無法撤走的信號傳出,搶道斷後的黑狐聞之失驚,火速率領二十餘名高手趕來,大吼道:“兄弟們退!我收拾這狗東西。”


    他的飛錘其實與流星錘差不多,不同的是錘頭沉重,而且有一尺八寸的柄,可當短兵刃使用,更可飛出遠擊丈六外的目標,十分霸道,長家夥遭上長鞭,碰上了,他一聲怒吼,立即飛出錘頭,來一記“毒龍出洞”劈麵攻到。


    黑鐵塔一聲怪叫,攻出一招“怪蟒翻身”,長鞭向前翻滾,彈纏砸卷抽五訣齊出。


    “叭”一聲鞭錘相接,溜出一叢火花。黑狐怎肯被鞭纏住?手腕一帶,錘頭疾收,一聲虎吼,仍從鞭下空隙中砸入,疾逾星飛電射,銳不可當。


    黑鐵塔感到鞭上傳來一陣奇猛的反震力,震得虎口發麻,心中暗懍,雙方內力出奇的渾厚,今晚可能要糟。兩照麵之後,他感到對方竟然是九宮堡的黑狐令狐超,心中油然泛起寒意,暗叫道:“糟了!黑狐在這兒出現,文昌弟完了。”


    他心中一慌,立陷危局,連接五錘,卻有點手忙腳亂了,其餘的賊人已乘機搬走了屍體,在外圍待機而動,虎目眈眈,想脫身已嫌太遲,但他並無脫身的打算,文昌的安危令他焦灼難安,他必須向裏闖,為朋友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噗”一聲輕響,他左肩挨了一錘,幸而是擦肩而過。不然可能要糟,巨大的打擊力道令他連退五步方穩住身形,另一錘又到了。


    “不相信你是銅筋鐵骨,著!”黑狐大吼,錘影一閃即至,衝著鐵塔的腦袋,來勢奇快。


    黑鐵塔身形剛穩,無法以攻還攻,右手急抬,用鞭身猛推錘頭。噗一聲響,鞭將錘頭崩上三寸,他也低頭挫腰向後退,頭巾被砸掉了。


    雙方兵刃都利於遠攻,誰也不想貼身相搏,但鞭尾上帶,竟然卡住了錘鏈,黑狐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鞭尾全力猛帶,喝聲“撒手”!同時錘向下疾沉,衝向黑鐵塔的頂門,如被擊中,黑鐵塔的混元氣功恐怕難禁全力一擊,不死也得傷。


    正危急間,黑魅和文昌趕到了。黑魅一手挾人,一手運劍,一聲嬌叱,便刺倒外圍的三名黑衣人。


    文昌奮勇突入,大叫道:“蔡文昌到,攔我者死!”黑魅的嬌叱聲,把黑狐嚇了一大跳,不消說,蛇魔丹士必定到了,即使是一個黑魅他也吃不消,不走怎成?百忙中無暇追取黑鐵塔的性命,他自己的命重要得多,左手倏鬆,右手一帶便收迴飛錘。


    黑鐵塔命不該絕,正仰身扭腰閃避下砸的飛錘,並且奮力奪鞭,對方鬆了手,他刹不住勢向後便倒,鬼使神差是向旁扭倒的,飛錘從他身畔飛退,未被錘緣擊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啊……”慘叫聲乍起,文昌已搶近圈內,一飛刀刺中一名截出的黑衣賊人的心口,乘勢搶入叫:“大哥,避開。”


    他運劍已用上很大的勁,要用暗器襲擊,黑鐵塔的四周有人,所以他出聲招唿要黑鐵塔讓開。


    黑魅也到了,嬌叱聲震耳:“都讓開,交給祖姑婆我送他們見閻王。”


    黑狐恨得直咬牙,但又無可奈何,一聲怒嘯,飄掠三丈外下令撤走,一哄而散。


    黑鐵塔腳蹤站穩,動情地叫:“兄弟,你可無恙?”


    文昌丟掉劍搶出,激動地叫:“大哥,謝謝你!”


    兩人互相抱住了,一旁的黑魅道:“走吧!何不迴去再說?”


    黑鐵塔叫出小銀,由文昌領路往迴走,今晚大概不會再有人前來打擾了。


    文園中冷靜清,血腥在空間裏蕩漾,除了小銀,所有的仆人全部被殺,草草暫時安置了所有的屍骨,五個人在大廳中商量行止。田姑娘服下九轉玄丹,在鬼門關上拉迴了三魂七魄,萎頓在大木椅上,餘悸猶在。


    文昌第一次建置家園,在短短的幾天中便遭遇了如此悲慘的變故,他知道,這兒已不是安樂土了,早晚必有其他的人前來找麻煩。他決定將房屋和剩下的金銀交由小銀處理,好好安葬所有的仆人。他自己即將浪跡天涯海角,度他的亡命者的生涯。


    這期間,他會和黑魅穀真坦誠相談,黑魅告訴他,希望他能跟她在江湖並肩行道,她答應他,絕不以一般情夫的感情對付他,他的行動可以保持自由,來去不受拘束,她將尊重他的身分和自尊心。但他婉言拒絕了,他有他自己的道路,他感謝黑魅穀真對他的一番情意,他更珍惜她對他的關照和多次維護的情誼。


    黑魅穀真不勉強他,希望他日後有困難時,別忘了她,不管任何時期,皆願助他解決困難的真正朋友。


    他將得自吸血鬼封三爺的四顆大珠贈送黑魅穀真,說出珠中確是藏了一份陳友諒的藏寶圖,這風聲已經傳出江湖,七幻道也是為此四珠而一再出手劫奪。他自己不想前往掘寶,也怕無法保全,便將珠贈給黑魅,留在身邊恐怕會惹起無限風波。


    至於田二小姐,黑魅答應護送她返迴府城田府。黑鐵塔不恥黑魅的為人,但看在她一再出手援救文昌的份上,倒未出言猛撞,但也不假以辭色。


    “小山弟的消息,大哥可知道麽?”文昌問黑鐵塔。


    黑鐵塔唉聲歎氣,翻著大環眼道:“真怪,那天我親見小山弟被大興善寺賊喇嘛的俗家弟子擄走的,可是我共捉了七名喇嘛用酷刑迫供卻問不出任何信息,他們一口咬定沒有這迴事,你說怪不?”


    “那幾個俗家信徒大哥可曾看清臉麵?”


    “看清了,但大興善寺的徒孫,確沒有這幾個人,拷問不出所以然。”


    文昌低頭沉思,突然一咬牙,道:“大哥,小山弟精靈過人,大概不至於遭到不測。如果他不幸,咱們打聽兇手是誰再定行止。假使失蹤之事與大興善寺有關,出動的人多,消息不會永遠被封住,也許是別人所為,也許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哩。這事操之過急反而勞而無功,你我分途在暗中打聽,豈不……”


    黑鐵塔大聲道:“不行,目下你已成為黑白道無恥之徒的眼中釘,也是眾矢之的,我不放心你獨自在江湖流浪冒險,咱們走在一起兒,也好有個照應。”


    “也好,小弟目下還有一件心願未了,咱們一麵辦事,一麵踩探小山弟的消息。”


    “什麽心願?”


    “日後再告訴你。今晚早早歇息,咱們明早再作打算。”文昌心事重重地答。他仍在遲疑,難以決定是否將護送施家父女返成都的事告訴黑鐵塔,怕黑鐵塔罵他做事少不了女人。


    黑魅穀真卻不願在這兒耽上一宵,她帶走了田二小姐,臨行道:“文昌,希望你聽蛇魔丹士的勸告,找一處隱秘的所在苦練三年兩載,再出道並未為晚,何苦在江湖冒險,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如果我是你,將立即覓地隱修。珍重,後會有期。”她挾著田二小姐,逕自走了。


    文昌和黑鐵塔共住在他自己的華麗套房中,小銀掌燈準備了茶水,在鄰房將息,偌大一棟大宅院,隻住了他們三個人。


    文昌打定主意,在房中落坐,正色道:“大哥,你聽我將這些天的變故一一道來。”


    “我並沒要求你說,兄弟,我信任你。”黑鐵塔誠懇地答。


    “別打岔,請靜靜地聽。”他將千麵師太分手以後的經過一一說了,最後道:“大哥,受恩不報,這種人算不得血性男兒,小弟想暗中護送施姑娘全家返迴成都,乘便打聽小山弟的消息。小山弟是四川人,到四川找,不失為上策。小弟不怕你笑我婦人之見,隻好直說,大哥是否是願和小弟走一次四川,隻用一句話吩咐。”


    黑鐵塔哈哈大笑,怪叫道:“你他媽的這件事倒是真做對了,假使你跟在黑魅穀真羅裙後麵嗅餘香,我可要打你一頓消口惡氣,好啦!算我一份。早早歇息,咱們也該養養傷了。”


    文昌心中一寬,也裝腔作勢地道:“這兒沒有水,我可要等在河邊才和你動手拚上百十招,讓你喝飽一肚子水。記住,在水邊你得小心了。”


    “哈哈!我在陸上等著你就是。”黑鐵塔忘憂地狂笑著答。


    第二天,他們遷到城西城隍廟附近一棟木房中隱身,一麵打聽施家動身的消息,一麵找長安三豪打聽方小山的下落。黑鐵塔長相易引人注意,由文昌出麵奔走。豈知長安三豪翻臉不認人,幾乎聲張起來,文昌隻好不再麻煩這三個江洋大盜,世情冷暖,目下他樹敵太多。長安三豪怕事,他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由於厲春水歸還了施家宅院,施若葵隻好暫且逗留,直至將宅院賣出方能上路返川,已經是三月暮春了。


    府城行文各地緝拿江洋大盜的文書,似乎已形同具文,賞格加到每人五百兩,但如同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府中的捕役在一月中三天一查五天一追,屁股蛋倒了黴,五犯依然未能落網,僅捉了不少疑犯,無限期地往下拖,真正的強盜,依然逍遙法外。


    在施家決定動身的前十天,文昌和黑鐵塔展開了預定的行動,明日張膽東下洛陽,膽大包天。


    長安城中,由於文昌躲得穩,追蹤他的人一一離去,隻有一個人未走,那就是九宮堡的暗線賣唱老柴,他仍然在太白樓賣唱,等候機會。


    銀劍孤星被蛇魔丹士嚇跑之後,消息傳至漢中府的黑旗令主手中,令主頒下了手示,通知各道群雄不可在明裏和蔡文昌衝突,金蛇洞的妖道可怕,恐怕九宮堡受到殘酷發落。再就是令主已在鬼影子孫明口中,知道七幻道所要的四顆藏寶珠的秘密,在南康府星子縣附近,布下有力的暗樁眼線,等候蔡文昌前往尋寶。如果捉獲蔡文昌,這四顆大珠務必以快傳送至九宮堡。


    黑旗令主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他在江湖中安排了不少心腹,以各種不同身分廁身各地,秘密活動做他的耳目。這些人中不乏奇技異能之士,潛伏地罕為世人所知,甚至他的心腹臂膀銀劍孤星,也未弄清這些人的身分和立場,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替令主賣命,賣唱老柴是僅有少數爪牙。他奉命伺機接近文昌,便暗中盯住了長安三豪,他堅信可以長安三豪身上可獲得文昌的消息,其他的人一一失望地離開了長安城,他卻守株待兔留下來不走。反正這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他並不急進行,欲速則不達,他深知辦事的其中三味。


    這晚,鬥室中文昌和黑鐵塔作了一次周詳的策劃。其一,必須向東。其二,設法引開黑白道和與他們作對的宇內十三高人,不讓他們向西走。其三,萬一轉向西走的形藏暴露,使故意向施家行劫,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其四,亡命客的名號必須叫響,希望能讓小花子方小山聞訊趕來會合。


    決定了行動,便在施家啟程前十天,他倆開始露麵了。提前十天,是預定東行的計劃,他們算定施家西行至漢中府一段路不會有意外發生。漢中府至長安程九百六十裏,帶著家眷遠行的人不能太快,需時十餘日方可到達,前後共有二十天,他兩人足夠辦事了。


    藏匿了二十餘天,他們連小銀也沒去探望,恐怕連累那孩子受苦,自經過那夜闖鬼門關生死一發的事故,文昌的性情有了顯著的改變,心腸比以往硬,更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他心中暗暗發誓,永不會放過黑旗令主的爪牙,尤其是銀劍孤星一群嗜殺的人,他要以牙還牙加以報複。他相信,這一天會來的,不管是十年八年,他有自信可以練成足以製他們死命的絕學。仇恨在他心裏生根,一再的迫害和十餘名仆婦慘死的景象令他永誌不忘,難以磨減。


    大白樓,是南大街長安最負盛名的第一間酒樓。樓共三層,第一層,是達官新貴應酬買醉之地。第二層是豪門巨富設筵酬酢的所在,而第三層,是王孫公子風流佳客尋香覓豔的風流勝境。


    三層樓的梯口各不相擾,每一層的情調都不同,第一層的客人大多是誌在酒菜的真正食客,不注意聲色之娛,有外來賣唱男女在其中討生活,即席高歌,男女歌手大多有些風雅古逸,有時輕吟古曲詞牌,有時豪放高歌醉人心脾,歌聲輕柔,鐵板鏗鏘,韻味無窮。第二層有店中的美女伺候,女侍大多是胡姬,也有極少的漢家小碧玉,保持著古都的曆史風味,不同的是,規範比往昔大,設有金碧輝煌的華麗裝飾小閣。那時,設酒姬的地方最負盛名的有兩個地方,一是南京,不但有酒姬,甚至有歌舞。


    另一地便是長安,保持著盛唐時的風貌。“雙歌二胡姬,更奏遠清朝,舉酒挑朔雪,從君不相饒。”可以概括地領略這種旖旎風光。


    第三層設備更豪華,每一座暖閣都是神仙勝境,歌舞之聲不會幹擾到隔鄰尋芳雅士的清興欲興,極盡人間豪華。這兒是地獄中的天堂,一擲萬金的競富場。但對外而言,太白樓是高尚人士的高尚交際場所,外人隻看到第一層古撲的一麵,樓上的風光一般百姓小民是不敢問聞的。


    三月下旬,暮春的寒意行將消失,古都長安已是亂穿衣的季節。太白樓笙歌不絕,寒意全無,兩個罩天藍色外衣的高大人影,踏入了太白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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