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的方丈“去塵”老和尚和幾個知客正陪著三位絕豔的女人隨喜,正由“雄跨亭”直上“吞海亭”,再登上佛印和尚所建的妙高台。


    三個女人,可憐生的,一步一生蓮,如風展柳前,被天風一吹,衣帶飄飛,雖有丫環左右攙扶著,仍顯得嬌弱不勝。


    何況,已走了大段路,真是難為他們了。


    中間一位,特別美,已香汗微沁,嬌喘細細,嬌慵之狀,使人魂消。


    眼看就在咫尺的“妙高亭”,她們似有高不可及之感。


    老方丈單掌當胸,一手不住數著念珠,口中喃喃的不住念佛,這時,口宣南無,道:“夫人,千金貴體,很累了,真叫老衲不安,阿彌陀佛。”


    中間那女人正是兩淮巡閱使的如夫人,如花新寵。


    在她左側的就是揚州知府的嬌妾。


    再靠後幾步的,即是丹徒知縣的小妾了。


    巡閱使的如夫人嬌笑了一聲,道:“哪裏,剛才在亭子裏已歇過了一會,再上去看看。”


    又向知府的如夫人道:“珠妹,你看風景如何?”


    知府如夫人忙笑道:“很好嘛,隔江看揚州,還有大江上的輕帆,好美。”


    知縣的如夫人接口道:“腳下的不是看得更清楚嗎?由這裏看揚州,總看不到瘦西湖和知府大人衙門前的旗竿吧?”


    她說“腳下的”當然是指靠近金山的鎮江縣城。


    知府的如夫人掠了一下發絲,額前的劉海,偏輕臻首,看了一下,笑道:“難道由這兒能看到縣衙前的旗竿?”


    巡閱使的如夫人笑道:“二位賢妹別說笑話了,隻記得你們家裏……”


    翠袖微拍,纖指半露,一指道:“那座塔倒是很醒目呢。”


    她指的是揚州那一麵。


    “去塵”老和尚以下,根本不知道這三位“貴夫人”


    要他領路隨喜,是預先的安排,還以為是難得的美差哩。


    他雖法名“去塵”,實在是一身濁骨凡胎,滿眼盡是勢利,沾了“金山寺”的光,坐享十方香火,時常有大官內眷前來進香,他奉承巴結已慣了,腦子隻想如何討得夫人們歡喜,等下在緣簿上大大地布施一筆雪花花的銀子……


    他陪著三位貴夫人上了妙高台,指點著四麵景物,誠惶誠恐地賠著笑臉,一點也不知道寺裏幾乎連地皮都被翻轉。


    那班隨著三位如夫人入寺進香的戈什哈,親兵,轎夫們,等老方丈陪著她們一走,就毫不客氣地官威赫赫,大打官腔,說寺中窩藏叛逆,把那班和尚嚇得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由一位師爺喝令全寺僧人集中在偏殿裏,由八個親兵監視著,餘下的人,一窩蜂似的向全寺散開,包括方丈室裏,一寸一寸地仔細搜查著。


    原來,金山寺自經康熙改名“江天寺”後,因有禦賜碑文與禦書,方丈也是經過禦封的,如老方丈在寺裏,一定不準許他們肆無忌憚地亂搜,免得老方丈請出禦賜玉牒,礙手礙腳,才把“去塵”支使開去。


    對於這班和尚,就不必客氣了,如能搜到目的物,再和老方丈說話,萬一搜不到,也可一走了之,老方丈也無可奈何。


    這麽多和尚,眼睜睜地躲縮在偏殿中,也不知他們在做什麽?


    那師爺拿著“剃度登記”清冊,逐一唿名,查對、喝問著:“怎麽膳堂少了一名和尚,香積廚少了二名沙彌?哪裏去了?”


    聲色俱厲,好怕人。


    那個粗胖和尚,正是主管金山寺膳食的,大約沒見過這種場麵,雙手抱著大肚子,粗聲粗氣地道:“媽個巴子的,誰知道……”


    師爺喝道:“你罵誰?還像個和尚?給我掌嘴!”


    一個親兵應聲而至,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大嘴巴。


    胖和尚本能地雙手亂推亂撞著,叫了起來:“媽個巴子的,怎麽動手打人?”


    那親兵竟哼了一聲,兩手垂下,一連退了幾步,哼哼不已,麵都白了。


    師爺一怔,大步走過,喝道:“怎麽了?飯桶!再賞他一頓!”


    那親兵咬住牙,怒瞪著粗胖和尚,掙了一下,道:“這賊禿有鬼!麵如鐵板,屬下兩臂……好像……不對勁……”


    師爺目光一閃,喝道:“你們笑什麽?”


    原來,他眼光一掃之下,竟發現有十幾個年輕的和尚捂著嘴,在忍著笑。


    知客僧忙合什道:“老爺,這職司有點傻氣,蠻力很大,一天可吃一鬥的飯,所以,敝寺同門,叫他是……”


    卻一低頭,沒有下文了。


    胖和尚正氣鼓鼓地瞪著知客僧呢。


    師爺喝道:“是什麽?”


    胖和尚拍拍大肚皮道:“媽個巴子的,灑家就叫做‘飯桶’,你是叫‘灑家’?”


    原來如此!難怪那些年輕和尚要發笑了,這胖和尚真有點傻氣!師爺剛才本是罵那親兵,卻不料胖和尚才真正是“飯桶”。


    師爺瞪定胖和尚,道:“好,本師爺問你,那個癲和尚何處去了?”


    胖和尚哦哦道:“誰知道呢……”


    師爺喝道:“你不知道?本師爺在問誰?”


    胖和尚道:“你不知道那個媽個巴子好啦。”


    師爺欺進一步,冷冷地道:“我倒幾乎走了眼了!朋友,說句老實話!”


    胖和尚道:“灑家沒有你這樣的朋友,媽個巴子的,那臭東西才夠朋友,不是躲在什麽地方睡懶覺,就是在捉虱子,或者……是去媽個巴幹的。”


    他咽了大口口水,下喉有聲。


    師爺為之哭笑不得,碰到粗人說粗話,官腔也沒有用,惱怒得正想給這粗胚子一點苦頭吃,猛瞥見那親兵雙手腫脹,隻不過幾句話工夫,已脹成紫葡萄一樣。


    打人耳刮子,應該是被打的腫才對,哪有臉上紅印也沒一點,打的人反而手腫的?


    那親兵已忍不住奇痛,剛才還硬充漢子,連兩肘骨脫臼都強自咬牙忍痛,這時,已痛得滿頭大汗,兩臂抖顫,蹲到地上去。


    那師爺剛才是意外失驚現在是駭然變色,隻有他心中明白,他固然是文謅謅的師爺模樣,誰又知道他是殺人不眨眼,窮兇惡極的“大內”高手?


    便是那班戈什哈,親兵等而下的轎夫,也盡是同黨下屬假扮喬裝的,雖總共不足二十人,卻是經過挑選,以十拿十穩,誌所必得的陣容來找“點子”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種挨打不受傷,而能反震的功力,可不是十三太保橫練的門路,而是一種極深奧的氣功,才能“化腐成鋼”,隨心意反震他人於無形,尤其,麵上雙頰為全身真氣最難貫注之處,能把真氣隨意提到麵部,更是駭人!


    這一來,把師爺驚得倒抽冷氣,剛要發作的兇威,也不知哪裏去了。


    他知道已碰到硬擋子。


    雖不知胖和尚的虛實,單憑人家毫不在意的露了這一下,已夠了,師爺自問差得太多,好漢不吃眼前虧,哪敢再丟人現眼,自找苦吃。


    眼珠一轉,官威十足的一指胖和尚,道:“好大膽的和尚,竟敢暗算官差,顯有掩護叛逆之嫌,大家上!”


    幾聲叱喝,又有兩個親兵大步向胖和尚欺去。


    師爺趁隙一把抄起那個直哼的親兵,飄身掠出偏殿,一麵揮手下令:“已有叛逆拒捕! 你們下手,務必小心!”


    早有七八個正在搜索的戈什哈應聲搶到,竟似急於爭功,向偏殿中竄去。


    師爺促聲問道:“如何?剛才有什麽感覺?”


    那親兵已痛得沒開口的氣力,好不容易嘶聲地:“好像……打在……燒紅……的……鐵板上……屬下……兩臂……恐怕……完了……”


    師爺暗罵:“好沒用的濃包……”


    他也不知如何著手,猛聽偏殿裏一聲:“去你媽個巴子的!”


    隻聽一陣亂,一片腳步雜亂還有一聲慘號!


    師爺忍不住放下那同黨,向偏殿掠進。


    原來,剛才奉令先上去拿人的兩個親兵,不知怎地,被胖和尚拋球似的拋出,正好撞向爭先搶入偏殿的八個人。


    那八個好手,仗著人多,急於邀功,都是蓄勁闖入,那兩個同黨被胖和尚拋出之勢又急又猛,當頭一個戈什哈,當作是“叛逆”飛撲過來,本能的一掌翻出!


    把劈麵撞來的同黨擊個正著,血雨飛濺,連肩帶臂,被那記重手震碎!


    還好,立即被同時搶入的同黨發覺是自己的人,把欲吐的掌力硬硬撤迴,順勢把另一個破空猛撞過來的同黨接住。


    未料到會先自己打了自己的人,那份驚怒,尷尬,可別提了,都呆在一起,做聲不得。


    師爺一眼看清,心中有數,大喝:“你們還呆個什麽?快拿下!”


    那八個人散開身形,以包抄夾擊之勢,向胖和尚逼去。


    那麽多和尚已嚇得麵如土色,有的發抖,有的軟在地上,有的不住念佛。


    胖和尚仍是雙手捧著大肚子,就更顯得孤立無助,目標分明,八人向他集中欺進,他狀如未見。


    他這樣,反而使八個如狼似虎的好手心中發毛,誰也不敢輕動,兇心一挫,私心湧起,都下意識地想等同黨先出手,看清虛實再動。


    那師爺已把那被同黨掌震重傷的手下扶起,再把那被同黨接住的另一個手下一拉,帶出偏殿,戟指連點,想解開被製的穴道。


    卻是落指無功,仍是昏迷不醒。


    師爺心中狂跳,知道今天難以善了,一個不好,可能全盤盡輸。


    他不愧老奸巨猾,哼了一聲,又走進偏殿。


    那八個同黨以為他在催逼下手,不敢再拖延,一個戈什哈道:“一齊上!”


    一掌吐氣,當先欺進。


    另一個戈什哈也跟著飛掌搶出。


    這班人,一向心毒手辣,不管什麽江湖道義,一有人動手,就想群毆,立時,有一齊動手之勢。


    胖和尚哈哈一笑:“你們是要打架?灑家正感到肚子脹得難過,消消食也好。”


    話聲中,身形一旋,狂風突起,雙掌一圈一旋之間,八個人同時覺得眼花繚亂,都以為向自己攻來,本能的一齊揮掌封架。


    這一來,就亂了步驟。


    因為人是活的,進退左右之間,在不住移形換位,八人本是采取合圍聯攻之勢,又都以為胖和尚向自己進招,震於剛才同黨吃虧之例,都以十二成功力出手。


    師爺剛發覺不妙,疾喝:“速撤招!”


    語出如風,仍趕不上八人出手之快。


    隻聽轟隆,唿唿震耳中,接連響起幾聲慘叫,怒吼。


    轟隆……唿唿,是八人掌風互相匯合,震蕩的聲音。


    慘叫,怒吼,則是八人中有三個功力較差的,在身形交錯,掌風相接間,被同黨的掌力反震,吃了虧,也弄不清為何自己人會打自己人?又急,又氣,又怒之下,所以發出吼叫。


    一個重傷,噴血倒地。


    兩個輕傷,也震得鮮血上湧,兩臂酸麻,幾乎栽倒。


    另外五個功力較高的,也在一千對八百之下,震得身形搖晃,本能的穩住馬步或撤身後退。


    真是意外!


    胖和尚並沒有騰空,也沒有滾地,更沒有伺機閃避,幾乎未離原處,倒是八人亂成一團糟。


    最氣人的,胖和尚仍是雙手托著大肚子,張嘴直笑,好像根本與他無關,隻是一個旁觀者似的。


    真叫人氣昏頭,紅了眼,卻都是空自恨毒,不敢再動。


    他們當然明白,這胖和尚簡直邪氣得緊,功力高不可測,人家分明是故意尋開心,露點苗頭瞧瞧,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卻是如戲嬰兒,把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如果對方真正動了手,隻要趁他們八人一亂之際,猛下殺手,那倒下的一定不隻一個!


    他們是行家,深知利害,為了麵子,仍不能示弱,怒目橫眉的蓄勢以待,隻等師爺再開口。


    那師爺動動嘴,暗吸了一口氣,反而滿麵賠笑,向胖和尚一抱拳,道:“失敬,失敬,有眼不識泰山,屬下無知冒犯,呂子君先向大師賠個禮兒……”


    眼一瞪,向同黨疾掃一眼,厲聲道:“你們隻會吃飯,敢對高人無禮,還不道歉認罪?”


    被人家莫明其妙的打了,吃了啞巴虧,還得向人家賠笑臉,致歉陪罪,真是莫明其妙。


    除了一個昏迷在地外,另外七個麵麵相覷,好不尷尬。


    師爺喝道:“你們聾了嗎?”


    七人互看一眼,一個戈什哈剛一叉手,道:“多有得罪了……”


    胖和尚翻白眼,道:“罪過,罪過,你們狗咬狗,何罪之有?灑家看得不過癮,你們再來一次,也好讓灑家看清楚些!”


    那七人都是黑道煞星,幾時受過這樣唾麵奚落?可是,格於形勢,都敢怒而不敢言,隻是麵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不難看。


    師爺難得的修養,幹笑道:“大師妙人妙語,請教上下……”


    胖和尚一呆道:“灑家是僧人,不是‘廟’人,你們這樣,真叫灑家不上不下!”


    師爺強捺住氣,道:“大師如不願見教,我等告退!”


    胖和尚笑道:“灑家又沒有留你們,客氣個什?吃飽了,很想睡覺,你們請便。”


    師爺暗暗鬆了一口氣,暗叫:“還好,就此下台!仍不失為上策。”


    忙一揮手,喝道:“你們還不快滾!”


    七人如釋重負,卻極尷尬的由一個戈什哈,挾起了那個重傷在地的同黨,掠出偏殿。


    那個自稱呂子君的師爺先懾於胖和尚武功之高,認定是“叛逆”同黨,好不心驚,這時,他反而定下神來。


    使他鎮靜的是根據兩個推測:


    第一:如果胖和尚是他們的死對頭,決不會就此罷休,送上門的買賣,一定難逃劫救,豈能讓他們這樣安然脫身?


    第二:自己奉命要捉拿或加害的“叛逆”,都有圖形相貌,即使隨著歲月變換,或經過易容改裝,在此行主要的目標及昔年對頭中,再也想不出有一個這樣胖,這麽長相的。


    他以為胖和尚隻是隱居禪寺的奇人怪客,具有如此高不可測的身手,如能改為己用,豈不太妙,如能成功,不但無罪,還是大功一件呢。


    他在兇心一轉之下,立作決定,先向那班目瞪口呆的和尚們含笑道:“各位勿驚,我們隻是辦點事,隻要大家委屈一會兒,沒有你們的事……”


    再從容的轉向胖和尚抱拳道:“呂某有眼無珠,當麵不識高人,有請大師借一步說話。”


    人已緩緩走出。


    胖和尚仰麵笑道:“有意思,你還算識相,灑家也有點兒興趣了。”


    話中有話!


    呂子君更感到所料不差,真人不露相,非提起全副精神應付不可。


    他已走到偏殿門口,舉手謙讓,連道:“大師請。”


    倒是十足禮數,儼然以主人身份自居了。


    胖和尚捧著大肚子,移著鴨子步,大模大樣的向外走,看也沒看他一眼,人家壓根兒沒把這堂堂赫赫的大內侍衛當作一迴事嘛。


    呂子君心中好不有氣,但他不愧府城深沉的人,他知道,這個節骨眼兒上,必須大量,大到宰相肚內能撐船。


    兩人站在大殿裏,偌大的地方,空無人影,連剛才受傷被製同黨也已離開,但,在大殿外,搜索並未停止。


    呂子君鎮定心神,沉聲道:“大師高明,必有以教我。”


    胖和尚哈哈笑道:“是要灑家教你煮飯?還是教你煮粥……”


    呂子君明知對方裝傻,隻好苦笑道:“隻要大師一句話,呂子君唯命是聽。”


    胖和尚一拍自己的後腦,哦了一聲:“呂子君?你是呂子君?”


    呂子君忙道:“正是在下。”


    胖和尚笑哈哈地:“好像聽說過,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貴人高官,灑家大約交了時運了,多布施幾個銀子沒問題吧。”


    呂子君啼笑皆非,忙道:“隻要大師高興,便是千兩、萬兩,也是一句話,聽候吩咐。”


    胖和尚似乎聽錢眼開,眼皮一翻,目射亮光,道:“灑家的耳朵沒出毛病吧?灑家是天天白粥酸菜,吃厭了,想打幾斤肥肉,再弄一壺酒罷咧,哪敢要那麽多?”


    呂子君道:“金銀身外物,這東西世人嫌少不嫌多,大師身懷絕世神功,大好身手,何求不得,呂某當以師禮尊之,以得列門牆為幸。”


    胖和尚似乎搔到癢處,噓噓歎氣,道:“學成驚人藝,賣與帝王家,灑家做和尚也是不得已的,做得厭了,你可是勸灑家還俗嗎?”


    呂子君忙道:“正是,以大師之能,如願入世,呂某當全力保舉,榮華富貴,如拾草芥,呂某先為大師賀。”


    胖和尚盯著他道:“灑家即有此意,你怎麽能夠保舉?”


    呂子君雖覺自己口快,一時說溜了嘴,想收迴來也來不及,口出如風,為了表示誠意,一挺胸,道:“實不相瞞,呂某濫充大內侍衛副領班之職,日近天顏,說話頗有份量,大師所學,強過呂某百倍,皇上聖明,求才若渴,必會重用。”


    胖和尚失聲道:“乖乖,灑家眼大無光,不知副座竟是皇帝身邊紅人,隻是,灑家怎好無功受祿?”


    呂子君心中暗喜,三言兩語,便使對方入殼,話一投機,越來越入港,忙笑道:“大師好說,眼前就有不世之功,想來瞞不住大師法眼!”


    胖和尚翻眼道:“何事?”


    呂子君壓低聲音道:“大師明見,當知我們是為何而來?”


    胖和尚作恍然大悟狀道:“可是要找什麽‘叛逆’?”


    呂子君會心一笑,悄聲道:“隻要大師助一臂之力,就是不世之功。”


    胖和尚呆丁一下道:“叛逆在何處?灑家又不認識,如何助你?”


    呂子君一咬牙,近於耳語道:“就是那個裝瘋的髒和尚……據說他就是……叛逆,還有兩個小沙彌是他的徒弟。”


    胖和尚連連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施說大癲和尚?笑話,他隻會吃飽了睡懶覺,唉唉,隻有一點……”


    卻不說下去。


    呂子君忙道:“大師可是看出一點什麽可疑?我們察證多時,想不會錯吧,他隻是裝瘋扮傻而已……”


    胖和尚咽了一口口沫,嘻嘻地道:“他隻有一點可取之處,也可說是唯一的好處,正對灑家胃口,就是能時常弄到黃湯(酒)和狗肉,灑家可保證他決不是什麽叛逆,難道偷點嘴,犯點戒,大不了是佛門叛徒,也用不著大驚小怪呀……”


    呂子君為之哭笑不得,心急之下,脫口道:“好教大師得知,他就是什麽丹心八友中的老七施豪,和相交下密旨,擒拿解京,再追緝逆黨,是大功一件。”


    胖和尚又咽了一下口水,道:“抓到他,可封多大的官?可拿到多少賞金?”


    呂子君一怔,道:“這個麽,如能得手,驗明正身,如是我們,可以連升三級,賞黃馬卦,雙眼花翎黃金萬兩……”


    胖和尚雙臂一叉胸前,側頭走開,道:“好處盡是你們的,灑家不幹,紅了你們頭上,卻叫灑家作孽!”


    呂子君忙道:“話猶未完,如是大師獨成大功,在下據實上奏,當然都是大師的功勞。”


    胖和尚捏了一下下巴道:“這還有點意思,等灑家想想,看合算不合算?”


    呂子君好不著急,忙道:“事不宜遲,耽擱已久,如被叛逆聞聲脫逃,豈不坐失立功良機?”


    難怪他心急,已大半天了,連對方人影也沒見到,同黨搜了這麽久,也無一點反應,真使他心如油煎。


    胖和尚一拍掌,道:“看在可以封官晉爵,又有大酒大肉可以吃的份上,灑家就聽你的。”


    呂子君大喜,道:“大師請,在下也好沾光,還望大師以後多多提攜。”


    胖和尚大步向外走,道:“他喜歡在‘文宗閣’那邊睡懶覺,在不就躲在角落裏烤狗肉吃,跟灑家來……”


    穿出大殿,隻見戈什哈和親兵,轎夫們穿梭般到處搜尋,幾乎連牆壁都要翻開來看呢。


    胖和尚在前,呂子君在後,剛出廟門不遠,呂子君忙提氣大喝聲:“你們住手!”


    人已飄身掠起,疾掠如鷹。


    原來,前麵山坡側邊,就是“文宗閣”,此閣乃康熙駐蹕金山寺,傳旨修建,乾隆繼位後才全部建成。


    由於乾隆好大喜功,特以此閣專藏四庫全書,成為江南士林共仰之書庫,極有名氣。


    這時,山坡下,人影縱橫,六個戈什哈和兩個親兵,八人聯手,攻擊兩個文弱書生,搏鬥正烈,一個親兵已受傷倒地,難怪呂子君急忙趕去。


    相距不遠,隻幾個起落已到達現場。


    胖和尚捧著肚子,喘籲籲的也隨後趕到,唿唿喘氣道:“不像話!不像話!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想殺人嗎?”


    那七個高矮不齊的大內好手早已在呂子君一喝之下,應聲撤退。


    都是汗滾麵赤,可見雙方惡鬥,已有不少時間,耗去真力不少。


    呂子君向對方兩人死盯一眼,目中閃過一瞬詭光,隻見兩人也是喘氣急促,胸前微微起伏著,背對而立,監視四麵,神色卻很鎮靜。


    一個麵沉如冰。


    一個眉罩煞氣。


    呂子君目光一注為首的戈什哈喝問:“為何‘開片’?”


    那戈什哈躬身道:“是這樣的,他兩人分路上山,米老二向他們打招唿,說明我們有三位夫人在進香……”


    胖和尚嚇了一聲:“不錯,原來那三位女菩薩是你們這麽多人的老婆?真是媽個巴子的。”


    那兩個書生都麵上一紅,掃了胖和尚一眼,偏過頭去。


    呂子君喝道:“話也說不清,混賬……”


    那戈什哈尷尬地漲紅了臉,道:“是屬下說快了,米老二對他們兩人說明有貴夫人在進香,請他們午後再來,免有不便,不料,他兩人理也不理,說他們也要趕路,船在江邊等,必須拜佛後就過江去,還說金山又不是咱們的私產,憑什麽不讓他們上山?章老五動手攔阻,他們就出手了,還罵了咱們……”


    胖和尚呀了一聲道:“斯文人怎會罵人?罵給灑家聽聽,看是真是假?”


    藍衣書生哼了一聲:“不錯,我罵他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好狗不擋路!”


    呂子君沉著臉道:“念書的人,怎可罵得如此惡毒?”


    穿青衣的書生冷笑道:“誰叫他們不說人話,盡是狗吠,又動手動腳,姑……我們當然要教訓教訓他們。”


    胖和尚哈哈笑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灑家說句公道話,給你們做和事佬,就算雙方都對,也可說雙方都有不對,已經打過架了,退了火,消了氣,各走各的路……”


    那戈什哈怒聲道:“他們傷了咱們老四,豈能讓他們得了便宜就走?簡直反了……”


    胖和尚翻眼道:“什麽話?你們呂副座已和灑家交了朋友了,灑家說的不算數,你們就再打個明白好啦!”


    向呂子君肩上一拍,道:“你的手下不識好歹,灑家也不想做官了,還是迴去睡大覺的好……”


    轉身就走。


    呂子君忙道:“大師留步,在下照大師的意思辦!”


    向左右冷喝一聲:“你們先迴去寺裏,這裏有我。”


    那七人愕然相視一眼,躬身喏喏,那為首的戈什哈挾起受傷同伴,當先飄身而起。


    其餘六人也低頭散開,餘怒未了,詫異神色掩飾不住。


    兩書生互看一眼,坦然地向山上走去。


    呂子君陰聲道:“二位止步,就算我的手下不對,被二位白打了一頓,他們說得不錯,請二位等一下再去進香……”


    藍衣書生冷聲道:“我們進我們的香,幹你何事!與你何幹?”


    呂子君目射冷光,沉聲道:“二位既是讀書人,當知守禮,豈不聞男女大防,斯文一脈,應當自重避嫌才是,我好意招唿,二位何必強詞奪理?”


    青衣書生淡淡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事,你們是仗著官威壓人?可知士為四民之首,聖賢之徒,豈可輕侮?”


    呂子君勃然大怒,以他的個性素行,有人敢如此對他不遜,早巳立斃掌下,因身有急事,又有胖和尚在側,他隻好再三忍氣,隻想先辦好大事,等下不怕二人逃上天去,再找岔子給手下挽迴場麵,不料,對方竟咄咄逼人,完全是生事惹火的樣子,真把他氣昏了頭,哼哼冷笑一聲:“好!你們二人確實可疑,想必是仗著有幾手三腳貓,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就教訓你們一下再說!”


    話落,雙掌一分,已分向二人各吐一掌,輕飄飄的,卻是冷風如刀,隱有腥氣。


    二人同時揚掌一封,身形一滑,揮指翻掌,向左右欺進。


    胖和尚哈哈笑道:“呂副座,好一手‘七步搜魂’陰掌,對付兩個小輩,未免大材小用,灑家失陪了……”


    大步就走,呂子君暴怒之下,一動手就是獨門看家殺手,想速戰速決,把二人製住。不料,陰狠歹毒的掌力所至,竟被對方的掌力封住,隻把對方逼退一步,對方連環攻來一下子,竟看不出對方是何門戶?一聽和尚要走,忙叫:“大師,馬上就完……好小輩,有幾分火候,接老夫這一招!”


    心急之下,已提足十二成功力,“天昏地暗”、“神號鬼哭”、“月落星搖”,連環三殺手,已如電展出。


    胖和尚噫了一聲:“不好!你怎麽一招變成三招!你這人靠不住,說話如放屁,灑家不相信你了……”


    大袖一旋,便向坡側掠去。一陣袖風,已湧向雙方中間。


    二書生就是石飛紅與楊小真,在“鬼爪毒手”呂子君的淩厲殺手之下,突然間,由於近在咫尺,雖仗孟老婆婆與“昆侖處士”的應變絕學守住門戶,卻被迫得各退三步,猛覺鼻中聞到一縷魚腥味,立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頓覺透骨奇寒,迅布全身,真氣難聚,頭昏脫力,搖晃欲倒。


    忽聽勁喝入耳:“速守心脈……”


    話聲中,一條人影,破空射來,半空彈指,吐招,迫得呂子君不及向二人再下手,飄身閃避。


    一人星曳下落,正是卜星樓趕到,扶住二女,呂子君冷哼一聲:“便宜兩人了……大師,我來了……”


    人已騰身向坡側掠去。


    同時,他發出了一長二短的尖嘯。


    隻見一個小沙彌正飛步繞向“文宗閣”後麵,連叫:“師父,風緊……”


    “點子”要溜,那還了得,難怪呂子君要發信號通知同黨了。


    人已加緊向“文宗閣”後撲去,大喝:“姓施的朋友,有種就站出來,故人來訪……”


    胖和尚哈哈一笑:“大功一件,大功一件,誰要爭功,就是媽的巴子的……”


    人已彈身入閣,一閃不見。


    呂子君卻一連三次“梯雲縱”,先飛身上了閣頂。


    這是他聰明,也是滑頭之處,一則麵對大敵,不敢輕身入閣。


    二則居高臨下,等於先控製了上麵八方的去路,隻要“點子”一現身,不論逃向何方,都可追擊,如“點子”


    藏身不出,更好,可等同黨大批趕來,正好簍裏捉魚。


    正如他所想像的,隻見那小沙彌正由另一麵向左方飛奔而去。


    卻仍不見癲和尚現身,分明潛身閣裏。


    連胖和尚也不見了,忙問:“大師,如何?盡管下手,在下幫你巡風,願見大師獨建奇功。”


    隻聽閣裏傳來一陣掌風唿嘯,動手打劫聲息。


    接著,一陣怒吼的聲音:“好個胖豬,賣友求榮,甘做異族走狗,老子同你拚了……”


    胖和尚的哈哈聲:“這年頭,人心大變,為了做官發財,什麽都可不要,你夠意思,就老實束手,成全灑家下半輩子快活享受……”


    卜!卜!蓬蓬!有重物倒塌的聲音。


    呂子君聽得分明,心中狂喜,想立時下去抓人,撿個現成。


    隻聽胖和尚大笑:“送到口的肥肉,你還想溜嗎?”


    呂子君一聽“點子”要逃,忙凝勁蓄勢,傾聽風聲方向,以便一擊成功。


    猛聽一聲:“著!”


    卜地一聲,有人倒地了!


    呂子君大喜,忙問:“大師得手了?”


    胖和尚喘聲道:“好紮手,費了灑家吃奶的力氣,才把他製住,你來問問吧!”


    呂子君沉聲道:“在下先向大師道賀。”


    人已飄身而下,再轉折穿入閣裏。


    閣裏竟是羅列著檀木書櫥,銅銷亮然,呂子君四顧未見人影,心中一動,道:“大師何在?”


    隻聽喘籲籲地:“灑家在這邊!”


    呂子君聽出在三丈外的書櫥那邊,大步走去,剛在轉角處,猛覺“腰俞穴”一麻,連轉念都來不及轉便撲地栽倒。


    原來,竟是由書櫥的轉角處,突然有一人一指點出。


    “腰俞”乃人身二十四大穴,奇經八脈中的帶脈大穴,一被點中,全身虛軟,功力再高,也會瘓散。


    呂子君一倒地,胖和尚哈哈一笑道:“委屈副座了,好好歇著吧。”


    一拂袖,呂子君立時失去知覺。


    櫥門輕響,跳出一個小和尚,笑嘻嘻地道:“二師伯,大傻這一計如何?裝得像嗎?不算傻吧?”


    胖和尚一鼓眼道:“別醜表功了,先把他弄好再說。”


    小沙彌把已昏迷如死的呂子君提起,往書櫥裏一放,閉上櫥門,扣上了黃銅鎖。


    胖和尚側耳傾聽了一下,道:“那班兔崽子也快來了,你這一手雖然很漂亮,可惜不夠光明正大。”


    大傻眼珠一轉,嘻嘻道:“這叫做兵不厭詐,對付這些喪心病狂的東西,隻有以毒攻毒,以詐攻詐。”


    胖和尚點頭道:“也有理,事急從權,這姓呂的一身是毒,心更毒,很利害,要想明裏動手製住他,便是師伯我,也非百招以上不可,你做得很幹淨,等下再瞧你的,唔,有人……”


    隻聽外麵有人朗聲道:“那位朋友,下得好毒手,卜星樓專程討教來了。”


    大傻早已伏在窗下,向外循聲注視,向胖和尚吐吐舌頭,道:“二師伯,是戚大伯門下的卜星樓大哥來了,是剛才大呆來通知的,他挾著兩位大嫂,可能已吃癟在這個老家夥手上?”


    胖和尚沉聲道:“快請他進來。”


    大傻提氣叫道:“卜大哥,請你快進閣來,那老家夥已被我們擺平了。”


    卜星樓呆了一下,道:“閣裏是誰?”


    大傻道:“小弟法名大傻,還有二師伯也在這裏。”


    胖和尚沉聲道:“卜賢侄,速進,奸黨爪牙快到了!”


    卜星樓又驚又喜,一麵挾著已近昏迷的石飛紅與楊小真飄身入內,一麵叫道:“二師叔,恕小侄不知大駕在此。”


    放下二女,便向胖和尚行了大禮。


    胖和尚忙道:“卜賢侄,免禮,等把這班奸黨應付過了再說……”


    一手扶住卜星樓,向二女看了一眼,蹙眉道:“姓呂的鬼爪利害,未料到比昔年更精進,我出手遲了一點,隻好等下再同他說話了。”


    卜星樓道:“有師叔在,當可無事。”


    胖和尚笑道:“愚叔本早想下手,因投鼠忌器,為免連累寺裏那些無辜的和尚,隻好忍著,把他先誘來這裏……”


    話未了,一擺手,大傻已飛身出閣。


    隻聽颼颼破空聲急,已到數十丈外。


    胖和尚隨手把一座書櫥打開,低聲道:“賢侄,暫時委屈一下,帶二位侄媳婦藏身一會,看愚叔略施手段,痛懲鼠賊!”


    卜星樓本想到義不容辭,應當助一臂之力,合力對付奸黨。


    但一想到對方人手之眾,如一動手,必須先兼顧二女,反而會有影響,隻好先把二女放進書櫥,胖和尚低聲道:“賢侄不必介意,除奸殺賊的機會多的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難道賢侄會怕了這班鼠賊?這是我的安排……”


    卜星樓忙道:“小侄遵命。”


    也一頭鑽入書櫥,好在這種特製的書櫥,寬大得很,隻要把書取出,把書架拆下,藏十個人都沒問題。


    胖和尚隨後關好櫥門,也鎖好。


    隻聽閣外刷刷連聲,已有數十人飄落地上。


    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副座何在?”


    隻聽小沙彌大傻結結巴巴地說:“嚇煞我小和尚了,你們說什麽?”


    胖和尚由窗隙中向外望去,隻見現身閣外的共有三個戈什哈。


    另有四個,正分左右掠去,顯然是采取包圍搜索的陣勢。這些人,不愧為“大內”的高手,反應迅速,經驗老到。


    大使抖著雙腿,在東張西望。


    那三個戈什哈大約因未聽到呂子君的反應,有點驚疑不定地互看了一眼,為首的是個黃臉大漢,對兩個同伴哼了一聲:“有點邪氣,老劉和老褚脫了線,副座又不見了,‘點子’又不見人影,我們可得小心著!”


    左首的一個戈什哈道:“問問這小賊禿再說。”


    為首的黃麵大漢盯著大傻,沉聲道:“小和尚,你可看到有人在這裏打架?”


    大傻道:“有呀!”


    黃麵大漢忙道:“哪裏去了?”


    大傻道:“一個往這邊去,一個住那邊去了。”


    還用手比劃著。


    黃麵大漢喝道:“向兩個方盯下去!”


    兩個戈什哈剛應聲起步,那個青麵的叫道:“想起來了,老莫,別給這小禿騙了,‘點子’不是有兩個小賊禿徒弟嗎?”


    黃麵大漢兇睛一鼓,噢了一聲:“我真糊塗!”


    一掌切進,就抓住了大傻的右手腕,怪笑一聲:“小賊禿,快說,你師父呢?”


    大傻亂掙著,叫了起來:“好痛!還不快放手,師父救命呀!”


    黃麵大漢加了一把勁,獰笑道:“叫你師父出來,就放了你。”


    大使咧嘴哭了起來:“我師父在閣子裏睡覺,師父……快來……”


    三個戈什哈都亮了眼,黃麵大漢隨手點了大傻“左右肩井”,一甩手,把大傻摔倒在地,喝道:“對了頭了,大撒網!”


    向青麵大漢一指:“這小賊禿交給你,先把他帶走!”


    那青麵大漢似是不願,道:“這小賊禿稀鬆得緊,不如等下連同‘點子’一並帶走!”


    黃麵大漢怒喝:“這是命令,論功行賞,少不了你一份!”


    青麵大漢一咬牙,一把抄起大傻,彈身而起。


    黃麵大漢大喝一聲:“姓施的,該出來了,莫大榮恭候已久。”


    沒有迴應。


    莫大榮嘿嘿笑道:“施豪!為何這麽沒種?也算丹心八友的一號人物嗎?任你上天入地,插翅難飛,今天別想溜啦!”


    隻聽聞內哈欠連連地:“正睡得好呀!是誰在鬼叫,擾人好夢,真是可惡!”


    已證明人在閣裏啦。誰知是胖和尚的口技呢?


    莫大榮所以不敢入閣,一因驚於施豪的威名,不敢輕入,二因“文宗閣”是乾隆指定藏書之地,擅入者死,所以雖邀功心切,隻想把施豪激出,才好下手群攻……


    反被對方這麽一激,實在叫他受不了,對同伴一揮手,喝道:“擒此叛逆,上!”


    矮子一怔,道:“禁地可以擅入嗎?”


    莫大榮喝道:“捉拿叛逆,可以破例,我負責任。”


    矮子肅聲道:“如此,莫老大先請。”


    莫大榮喝道:“這是命令……”


    矮子冷冷道:“別忘了,我們同是一級侍衛,誰能命令誰?”


    莫大榮哼了一聲:“好,你等著好了……”


    撮一聲長嘯,提氣喝道:“叛逆藏身閣內,你們快下手!”


    是向剛才已抄向另三麵的同黨說話。


    隻聽左方應道:“老莫,我們在把風,如讓點子伺隙溜了,怎麽辦?”


    莫大榮叫道:“好,我先上了,你們注意!”


    話落,一錯掌,飛身而上,雙掌一抖,轟地一聲,把緊固的梨木花窗震破,人已單腳一點窗沿,喝道:“打!”


    雙手一甩,兩支“白虎錐”已向窗裏兩邊射去。


    這是他奸詐之處,他先掌震窗戶,發出巨大的聲響,表示他已先進閣了,再發暗器,是防備對方隱身窗裏左右,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這麽做,目的就是讓其他三麵的同黨無法再事推托,隻要同黨一入閣,他就可以投機取巧了。


    果然,隻聽大喝連聲:“我們來了!”


    同時,另三麵都傳來震破窗戶的聲響。


    包超也飄身到了窗下,叫道:“莫兄,小弟為你助威!”


    莫大榮暗罵:“好小子,走著瞧!”


    雙掌一封門戶,穿窗而入。


    他已看出窗裏左右無人,正麵也不見人影,膽氣一怔,逞強入閣。


    “文宗閣”既是當朝敕令為藏書而建,當然建築巍峨,規模不小,高達九丈,層層並列,空間卻不大,都被巨大的書櫥與箱子占據,人入其中,如入八陣圖,隻要轉幾圈,就分不出東、南、西、北。


    莫大榮強捺心跳,手心緊張得出汗,還好,未見到“點子”現身,使繃緊的心略為鎮定一些。


    他隻盼望由其他三麵進入的同黨首先發難,卻始終沒有聽到動靜。


    包超大約發覺莫大榮安然無事,膽氣一壯,也飄身而入。


    莫大榮故意吼喝道:“別讓叛逆漏網,大家小心些!”


    包超也叫道:“姓施的,爺們候教了。”


    卻仍是沒人搭腔。


    莫大榮暗叫:“上當了,可恨!三麵的人都沒有進閣,而是虛張聲勢,自己是枉作聰明,做了大笨蛋!”


    但,既已來,已成騎虎之勢,總不能就此溜出。


    包超低聲道:“點子十分滑溜,我們搜!”


    莫大榮一點頭道:“包兄請。”


    包超道:“我們一道搜!”


    莫大榮低聲道:“分作兩邊較好!”


    包超悶聲不響,掉頭就往左麵走去。


    莫大榮也向右麵移動。


    兩人如並行,可以互相照應,二人合力,豈不更安全些?


    卻不知莫大榮不懷好意,他隻想利用包超先行探路,他已看清周遭形勢,書櫥林立,過道狹小,僅容一人迴旋,一二個轉折,就互不能見麵,隻要能避開包超的耳目,他就可以進退自如,如果和包超一起,一和對頭碰麵,動手起來,他就不便脫身了。


    突聽包超大喝一聲,便沒有了聲息。


    莫大榮心都吊起,雙掌蓄勢,剛喝道:“包兄怎樣了……”


    猛覺小腿彎一麻,被人點中“足三裏”,未容他轉念,左腿脛如上鐵箍,被人抓緊,一拉,他整個身形就不能自主了。


    他剛想出聲示警,“啞穴”又被閉住了。


    身落實地,“三裏穴”立解,酸麻未已,驚魂未定,麵前站著挺著大肚子的胖和尚,難道他就是施豪?


    胖和尚嘻嘻一笑,摸著下巴,悄聲道:“大榮老弟,你是聰明人,何必做糊塗事?我們都是炎黃子孫,當知我對你沒有惡意。”


    拍拍莫大榮的肩頭,順手又解了他的啞穴。


    麵麵相對,近在咫尺,胖和尚滿麵親切,十分誠懇,不但不像是誓不兩立的生死對頭,倒像是多年老友重逢。


    莫大榮倒是怔住了。


    胖和尚拍拍大肚子,輕笑道:“老弟勿多心,四海一家,武林同道,沒有自相殘殺的必要,你們要找的可是我們老七施豪?大致尚未弄清楚我鄭老二也在這裏吧?”


    莫大榮這才迴過神來,又是一驚,脫口道:“你就是鄭大俠?”


    胖和尚哈哈笑道:“如假包換,可是還要驗明正身?”


    莫大榮黃臉漲成褐色,慨然拱手道:“真是走了眼,怎麽和傳說的不……”


    胖和尚失笑道:“這是天機,全在皮裏陽秋,老弟當知我肚中有貨。”


    莫大榮若有所悟,道:“原來如此,真是裝得像……”


    胖和尚道:“老弟貴人健忘……”


    莫大榮忙道:“妙手伯溫,名不虛傳,不殺之恩,不敢言謝……”


    胖和尚截口道:“老弟又來了,人之禍福,不過一念轉換之間,唯有以誠相見,才能顯出人的真正麵目。”


    原來,眼前的胖和尚,竟是“丹心八友”中的老二“妙手伯溫”鄭思明。


    莫大榮昔年的匪號“黃麵鬼穀”之稱,除了一身小巧功夫外,就是為人工於心計。


    他眼珠一轉,道:“既蒙鄭大俠當頭猛喝,大榮願聽吩咐……”


    鄭思明忙道:“全仗老弟幫忙,借重之處甚多,你看,這麽久了,他們都一聲不響,老弟認為如何對付?”


    莫大榮赧然道:“在鄭大俠麵前,安敢班門弄斧,他們是懾於施大俠神威,不敢輕動,在等待動靜變化而已。”


    鄭思明點頭說道:“他們會這麽老實嗎?”


    莫大榮搓手道:“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大膽縱火,激水尋魚,二是等待人手齊,再合力闖入。”


    鄭思明會心一笑道:“對!可以雙管齊下,卻不顧你和姓包的死活了。”


    莫大榮愧然道:“大榮一時私藏行詐,不料他們更奸,我總算轉禍為福,不妨靜以觀變,相機應付。”


    鄭思明笑道:“老弟解人,我們說得這麽多,他們大約還在疑神疑鬼,在打商量,姓包的為人心性如何?”


    莫大榮苦笑道:“一丘之貉,刁惡不在大榮之下,逃不過大俠法眼。”


    鄭思明為之失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想待之以誠,也無不可化之人,老弟不以為然否?”


    莫大榮汗下道:“大榮自愧不以知己,何能知人?”


    鄭思明道:“這次共來了多少人?”


    莫大榮道:“盡是大內侍衛,計十八人,由劉清水與呂子君指揮,另外,轎夫十二人,全是府縣的捕快,不過官樣文章,應景而已。”


    鄭思明點頭道:“如此興師動眾,用之對付施老七和兩個小和尚,確是足夠!”


    莫大榮道:“如知鄭大俠也在,恐怕再加一倍也嫌差勁,至少會來百人以上!”


    鄭思明笑道:“太客氣了,鄭某何足道哉,他們為了施老七師徒三人,已挾十對一之實力而來,設若知道我們兄弟已有半數已到揚州,不知他們又會如何調兵遣將?”


    莫大榮一驚道:“戚大俠也來了嗎?我們上頭還蒙在鼓裏呢?難怪注定吃癟……”


    鄭思明搖頭道:“也不見得,我們戚老大未來,有他的門下代表,等會我給老弟引見……”


    莫大榮似乎想起了什麽,有點不安地道:“剛才大榮手失,交手下帶走一個小和尚,可能係……”


    鄭思明搖手道:“老弟不必介意,小和尚已得施老七真傳,隻是賣弄一點小聰明而已。”


    莫大榮歉然道:“我又走了眼,慚愧……”


    想了一下,續道:“實不相瞞,此次除了已派上山來的人外,上頭可能還有萬一應變的布置,大俠不宜耽擱太久,還是盡速離開金山為是。”


    “都有什麽布置?”


    “據說共有四班,由第一班領班‘百變天狼’陸鎮川坐鎮揚州,每班四十人,大榮隸屬第四班,由‘骷髏鞭’葉蓬主持,他可能已在江麵接應……”


    鄭思明雙目精光一閃,道:“實力不小,都是為我們而來的?”


    莫大榮蹙眉道:“這當然是主要任務,目的還在那本冊子,連雍和宮也已派出十大高手,除了針對八位大俠之外,可能另有所謀,但非大榮所能推測了。”


    鄭思明神色一變,轉為凝重,又自舒展,道:“敵勢越強,越有趣味,值得全力一搏,清廷確實消息靈通,隻不知他們為何能反應得這麽快?”


    莫大榮苦笑道:“這非大榮所知,慚愧,大榮也隻是聽令行事,重大之事,可能連陸鎮川與葉蓬也不十分清楚,還得聽命於那班作威作福的番僧!”


    鄭思明雙眉頻揚,道:“老弟,做人但求心之所安,人事盡到,其他不計……你聽,來的人不少!”


    莫大榮當然也已聽出破風聲息,心中有數,有點緊張地壓低聲音道:“他們可能已把所有的人手集中來此,說句實話,如論單打獨鬥,無一個是閣下十招之敵,但他們各有專長,用毒,用火的都有,大榮等於撿迴的一條命不足惜,務請多考慮一下。”


    鄭思明激動地凝視著他,平靜地道:“老弟,我得利用你一下了。”


    不說“借重”而直接說“利用”可謂直率。


    莫大榮慨然道:“能效微勞之處無不從命。”


    鄭思明沉聲道:“好,憑老弟這句話,鄭某拋頭交命,在所不惜,放心,我一向不做沒把握的事,隻請老弟照我所言行事……”


    鄭思明已近耳語的“如此這般”一番,並即迅速行動……


    他們說話雖然快,也耽擱不少時間,藏身在書櫥中的卜星樓,因近在咫尺,書櫥中又早有在不起眼處弄了透氣的地方,所以,對鄭、莫二人的一言一行,包括舉動,都等於耳聞目見。


    他大為感動,對這位剛見過一麵的“妙手伯溫”鄭二叔說不出的佩服。


    他相信鄭二叔對莫大榮誠意結納。


    而莫大榮也是掬誠相向。


    這時在“文宗閣”外,先後到了十三人,都是戈什哈與親兵打扮,也都是大內高手。


    另外,十二個轎夫,則分布在金山四麵的適當位置,采取嚴密監視。


    十三個大內高手,都已認定“叛逆”就藏在“文宗閣”裏。


    閣頂共有三人。


    另十人分布在四麵。


    有的早已抽出兵刃,有的控製毒門暗器,充滿了殺氣。


    看看部署嚴密,已可十拿九穩了,才由閣頂的一個紫麵壯漢發話叫道:“老莫,老包,布置好了,快打招唿。”


    這麽久了,他們當然知道先進閣的包超與莫大榮二人兇多吉少,這麽說,不過是試探反應而已。


    出人意外的,閣內揚起莫大榮的得意笑聲:“好教莊兄得知,活該小弟獨成大功……哈哈……”


    卻不說明所以。


    閣外的十三個人都是一怔,交換著不信的神色。


    仍由閣頂的紫麵大漢發話:“大榮兄,恭喜你和包兄了,怎麽這麽久了……”


    莫大榮啞聲笑道:“找了好久,這該死的叛逆,卻是灌多了黃湯,躲在櫥頂上睡覺,哈哈……”


    紫麵大漢叫道:“老包為何不說話?”


    莫大榮應道:“‘點子’困獸猶鬥,老包吃了‘悶心子’(內傷),小弟也吃了一點小虧,嗨,嗨……”完全是身受內傷,中氣不足的樣兒。


    紫麵大漢沉聲道:“把‘點子’先帶出來。”


    莫大榮道:“好的,隻是老包‘冒紅’(吐血)太多,得先設法救救,小弟不敢輕動。”


    紫麵大漢向靠近南方的兩個戈什哈喝道:“老嚴,老胡,進去把老包弄出來。”


    窗口一暗,嘩啦一聲,一先一後,兩個大漢破窗而入。


    兩人雖是放心入內,仍是雙掌當胸,本能的戒備。


    一落地,一個道:“‘點子’呢?”


    一個道:“老包怎麽了?”


    剛聽到輕微的一聲:“在這裏!”


    人影還沒有看到,撲地就倒!


    一個“玉枕穴”被製。


    一個“鳳眼穴”被製住。


    “妙手伯溫”鄭思明最得意絕學,就是“如意打穴”,十指輕彈間,十丈內發無不中。


    何況,他又隱身在書櫥死角之後,那兩個奸黨顧前不顧後,等到發覺時,指風已深透大穴!


    雙掌飛處,把一座書櫥推翻,發出巨大震響。


    外麵的人都一怔神?紫麵大漢喝道:“你們瘋了!?p>  莫大榮大叫:“他兩人要殺我……”


    雙掌一吐,又震翻一座書櫥。


    巨大的聲響,完全是動手拚命的聲勢。


    紫麵大漢大吼:“快住手!”


    一麵揮手:“不成話,一齊進去!”


    他自己卻是仍不動。


    另外三麵的人,以為是窩裏反,當作胡、嚴兩人起意爭功,一時未暇細想,分由三麵穿窗入閣。


    莫大榮大叫一聲:“同你拚了!”


    由三方進入的人,都循聲趕來。


    但由於方向不同,都必須在林立的書櫥間曲折經過,由北麵進入的二人喝聲未出,就栽倒了。


    由西麵進入的三人,也莫明其妙地躺下了。


    隻有由東麵進入的三人,覺出有異,都提高了警覺,一人在前,二人在後,眼觀四麵,耳聽八方地緩步而行。


    轟隆一聲,又有書櫥翻倒。


    三人剛同聲叫道:“住手!自家人有話好說。”


    隻聽莫大榮一聲悶哼,撲地倒地。


    三人忍不住騰身飛步,為前的一個剛撲到,立即發覺上當,隻見姓嚴的和姓胡的仆在地上,卻不見莫大榮的影子。


    他剛旋身應變,喝了一聲:“老莫,你弄什麽鬼?”


    黑影照眼,他心膽皆裂的一掌翻出,騰身倒射。


    幾乎同時,另外兩人剛覺出不妙,幾點黑影也已打到!


    轟!轟!轟!


    連串霹靂震耳,火光亂閃,硝煙撲鼻,兩聲慘叫過處,血肉飛濺,已有兩人,被炸得不成人形,幾乎成了焦炭。


    那個退得快的,怒吼一聲:“反了……”


    騰身而起,想破窗遁出。


    剛及窗戶,又垂直栽落。


    鄭思明與莫大榮同時現身,鄭思明一打手勢——


    莫大榮低聲說了一聲:“冒犯了。”


    一把挾起鄭思明,穿窗而出,嘶聲大叫:“不好了!起火了!”


    青煙飛舞中,火光熊熊,閣裏起火了。


    在閣頂上的三人,自霹靂一起,便呆如木雞,紫麵大漢怒嘿了一聲:“該死的東西!”


    飄身下閣,另二人也隨著,正好迎著狼狽竄出的莫大榮。


    紫麵大漢厲聲喝道:“怎麽一迴事,這就是‘點子’?”


    莫大榮籲了一口氣,喘著道:“老嚴和老胡想殺老弟,大家一趕到,就用火器,嗨嗨……快救火要緊……”


    紫麵大漢暴跳如雷,大喝:“你們真是該死!火燒‘文宗閣’,誰敢擔當這個罪?他們都是死人……”


    一頓腳,向另外兩人叫道:“快救火!”


    敢情,紫麵大漢以為真是以擅用火器出名的“火神”


    嚴法章與“火鬼”胡倫發了瘋,“文宗閣”是禦定藏書之所,內麵盡是珍本圖書,一有毀損,腦袋難保,安得不怒,不急。


    另外兩人互看一眼,不知是嚇呆了?還是別有鬼胎?竟一動也不動,隻冷冷盯著莫大榮。


    紫麵大漢頓腳大喝:“你兩人怎麽了?”


    那個尖嘴削腮,形如猴子的老者冷冷地:“老莊,等高陸領班到後再發號施令不遲!我不信他們都那麽沒用?”


    另一個瘦小幹枯的老者也哼聲接口:“就是全燒光了,也不過是老嚴或老方的罪吧?”


    紫麵大漢氣得額冒青筋,隻喝了一聲:“好……”


    便騰身而起,竄入閣裏去了!


    猴子似的老者向莫大榮皮笑肉不笑地道:“恭喜莫老弟,獨成大功,這‘點子’就是姓施的嗎?”


    人已向前欺進,道:“交給我看看!”


    莫大榮退了一步,叫道:“老方,你也想……”


    瘦幹的老者截口冷笑道:“你明白就好!”


    屈指如鉤,向莫大榮抓來!


    莫大榮把挾著的鄭思明往猴形老者身前一遞,身形暴退。


    瘦幹老者一見人已交出,也就抽手收勁。


    猴形老者剛伸手想接住鄭思明——


    鄭思明已如電翻手,扣住了他右手脈門。


    猝然之變,猴形老者反應也快,雙目一瞪,左掌疾吐。


    同時,右手以“消”字訣,“反繞金絲”五指反扣鄭思明脈門。


    腳下也不閑,右腳滑處,已成“撩陰鶴膝”式。


    瘦小幹枯的老者一聲不吭,右手箕張,向鄭思明肩上抓去。


    這是一瞬間的變化!


    右手被扣脈門,而仍能手腳齊出,采取反撲之勢。


    鄭思明哈哈一笑道:“硬是要得,川中故人,拚著一臂不要了嗎?”


    話聲中,已沉腕拗步,把猴形老者的右臂曲向背後,解去對方反扣之力,人也到對方背後,等於一下子,避開了對方左掌及右腳的攻勢,也消解了瘦小老者的一抓之力。


    三人換步間,位置一變,猴形老者慘哼了一聲:“你是鄭老二?方耀廷認了。”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方耀廷右手被扣向背後,肘骨半折,加之逆身上行,奇痛攻心,真氣立窒,有力難施,如還不認輸的話,別說右臂立廢,隻要背上被扣一掌,焉有命在?


    瘦小老者頹然住手!


    他原是攻敵所必救,隻要鄭思明一撤身閃避或接招,就可立解同伴之危,卻末料到鄭思明會采用最俗的“沾衣十八跌”中的“驅牛加鞭”式!


    鄭思明哈哈一笑:“能使‘川中二鬼’俯首貼耳,也夠過癮了!”


    猛聽一聲大喝:“大膽叛逆,膽敢使詐?”


    卻是紫麵大漢由閣中竄出,閣裏火勢已被他壓住,竟以巨鷹抓雞之勢,撲向莫大榮。


    莫大榮沉腰旋身,以“金雞步”閃出丈外,避開來勢,雙手一翻,掌心托著兩團烏光黑亮的鐵殼子,冷冷一笑:“莊大仁,老實點,如再張牙舞爪,嚐嚐這個!”


    紫麵大漢莊大仁出身“鷹爪門”,他“索命靈官”一抓落空,身形落地,剛要再起,一眼瞥見莫大榮手上之物,紫麵一緊,如泄了氣的皮球,哼哼道:“莫大榮,果然是你搗鬼,勾結叛逆,能逃上天去嗎?”


    莫大榮厲聲道:“你先老實點,莫某已棄暗投明,看是誰先向閻王報到?”


    那兩個鐵殼子正是“火神”嚴法章獨門火器“震天雷”,一經出手,方圓三丈之內,盡成粉碎,立時把莊大仁鎮住,隻恨得暗自挫牙。


    鄭思明突然把方耀廷已脫臼的肘骨一捏,接上了斷骨輕輕地把他放下,負手揚眉道:“莫老弟,請把那東西收起,三位朋友不服,盡可和鄭某一搏,一決高下……”


    方耀廷和那瘦小老者徐家駒昔年合稱“川中二鬼”,方耀廷是“催命鬼”,徐家駒是“短命鬼”,陰險奸詐,心毒手辣,方耀廷一招失手,隻好認命,鄭思明這麽一來,大出意外,方耀廷削麵一紅,低頭不語。


    “索命靈官”莊大仁卻驟然一喜,狂笑道:“這可痛快!老方,老徐上!”


    人已大步向鄭思明欺進。


    徐家駒哼聲道:“你們八人結黨,以你最會弄鬼,既願公平一戰,老大,老莊,恭敬不如從命……”


    莊大仁道:“對!對!若是姓鄭的再贏了,沒有話說,嘿嘿,方老大,還有機會!咱可先上了……”


    “大力抓鷹”已經運足,骨節一陣必卜炸響,右手已向鄭思明劈胸抓去。


    風聲獵獵,十分淩厲,可見莊大仁的硬功已到了十成左右。


    鄭思明笑了一聲:“足下身手不弱,可惜做人奴才,而不自知!”


    話聲中,大袖一拂,一指飛點對方“左期門”穴!


    莊大仁求功輕進,力道聚於五指,被鄭思明淩厲袖風一卷,震得馬步浮動,隻好撤勁變招。身化“鷹旋”,避開一指之力,大吼一聲,如虎猛撲,雙手齊出,分抓鄭思明兩太陽穴,這是北派鷹爪功中的絕招“雙爪攫兔”。


    原來“鷹瓜門”的功力,全聚十指,利於近攻硬拚,凡精於鷹爪功者必然天生神力,兼通外門橫練。


    莊大仁的橫練功力已達十成,不懼刀槍,便是為拳掌所打實,隻要不打在“罩門”正中或附近,最多不過跌一跤,翻個筋鬥而已。


    因此,他才迫進搶攻,短兵相接。


    鄭思明當然明白,一聲狂笑,毫氣飆發,一曲腰,上身一矮,避過頭麵要穴,不退反進,左掌斜飛,切向對方右腕,右掌當心一翻,鐵腕猛震,吐氣開聲:“去!”


    莊大仁也真聽話,當胸硬接了一掌,隻聽一聲如擊敗鼓,整個身形被震飛丈外,狂噴血箭,倒地不起。


    鄭思明含笑道:“承讓,承讓,鄭某僥幸了!”


    目光一注徐家駒,道:“徐老二難得斯文,謙謙君子,可是不屑見教嗎?”


    徐家駒毫無表情地道:“鄭思明,你確是不愧老奸巨猾,利用了姓莫的‘張網’,使我們在未加防備之下上鉤,又故意把這姓莊的莽鬼殺雞嚇猴,我們兄弟不得不認栽,由你擺布吧,如早知你也在金山,哼哼……”


    方耀廷冷聲道:“老二,棋差一著,何必廢話!”


    鄭思明正色道:“誠如徐老二說的,如你們早有防備,我和施老七未必能僥幸,以寡對眾,不得不略施狡猾,我對二位並無惡意……”


    徐家駒冷哼道:“瞎子吃湯圓,肚中有數,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要如何?不必牆上出棺材,大兜圈子了。”


    鄭思明哈哈一笑:“徐老二也有說人話的時候,那就要借重二位開路了。”


    徐家駒說道:“說清楚點。”


    鄭思明沉聲道:“我和施老七馬上就要過江去,隻好屈駕了。”


    徐家駒冷哼道:“你們可以自便,何必扯風涼話?”


    鄭思明仰麵道:“徐老二不夠意思,你明知大江上必有封鎖,難道要我和施老七再來一次水上大戰嗎?”


    徐家駒一揚一字眉,冷聲冷氣道:“你知道就好,你是想利用我們帶你過江?”


    鄭思明道:“言中了,你真是誌同道合,莫逆於心。”


    徐家駒陰惻惻地道:“好個借刀殺人之計!”


    鄭思明噢了一聲:“此言何耶?”


    徐家駒死氣沉沉地道:“這樣如何能瞞得過我們領班?你們一過了江,我們的人頭就落水了,這就是你們自命的大仁大義嗎?”


    鄭思明肅然沉聲道:“這個自有道理,等上船後,我再奉上錦囊妙計。”


    徐家駒道:“鄭老二,你一向詭計多端,最好先揭開天窗說亮話。”


    鄭思明截口道:“徐老二,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如要下毒手,剛才方老大就先完蛋,你和姓莊的自問能逃得過我的手嗎?”


    徐家駒哼聲道:“這是你的高明處,如不留下我們,你和施老七能脫身嗎?”


    鄭思明毫不在意地道:“這很簡單,我把你們都往閣裏一丟,再加一把無情火,把你們同葬火窟,再把那三個女人當作人質,還叫她們告個枕頭狀,說是你們火燒‘文宗閣’,看看我們能不能過江?”


    “川中二鬼”當然明白,以“妙手伯溫”之能,如要這樣做,確實能夠早就做到,真是白死了,還得擔個火燒禦書庫的大罪名,不由暗暗倒抽一口冷氣。


    方耀廷長歎一聲:“鄭大俠,鬥智,鬥力,我們都輸脫底了,我們盡落你的算計裏,沒話說,由你看如何辦吧。”


    鄭思明低聲道:“老和尚來了,二位快快把他支使開去,我且避一下,立即下山。”


    話落,人已飛射入閣。


    隻聽喘聲叫道:“阿彌陀佛,怎麽得了,怎麽得了!”


    隻見“去塵”老方丈,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麵如土色。


    “川中二鬼”應付這種事是毫不費力的,徐家駒連忙迎上去招唿道:“方丈勿驚,這裏沒什麽事。”


    “去塵”老方丈喘著道:“老衲在妙高台上,聽到好大聲音,又看到這裏冒煙,這還得了,是誰敢擅自入閣?”


    徐家駒哼聲道:“大約有歹徒圖謀不軌,這裏有我們,方丈還是快迴寺去,叫大家小心些,越快越好。”


    “去塵”老方丈呀呀連聲:“是麽,老衲就去。”


    跌跌撞撞地,又折向金山寺去了。


    徐家駒轉向方耀廷,苦笑無語,又向莫大榮狠狠地看了一眼,道:“都是你這窩裏反害人不淺。”


    莫大榮毫不在意地道:“天下事很難說,我們平日害人事做的太多,二位終有一天,也許會收迴這句話!”


    二鬼默然不語。


    雖然都心中恨死了莫大榮,卻不敢絲毫輕動。


    第一,莫大榮手上有兩顆“震天雷”,惹不起。


    第二,生死還操在鄭思明手裏,也不能說了不算,二鬼即使對付莫大榮,也得先為自己設想,權衡利弊之下,隻有忍氣吞聲。


    “文宗閣”裏,鄭思明先把卜星樓由書櫥中放出。


    卜星樓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二師叔,一切經過,小侄都大約知道,隻有佩服二字。”


    鄭思明搖頭道:“這不算什麽,兵法有雲,‘攻心為上,攻城次之’,此即不戰而屈人以兵,計之上者,但是,還有難關未過,你先把兩個媳婦帶出來,我得和姓呂的,打打交道。”


    人已向另一書櫥走去。


    卜星樓提著心,把石飛紅與楊小真一手一個,抱出書櫥。


    二女唇臉青白,全身如冰,昏迷不醒。


    鄭思明扭斷銅鎖,由書櫥中放出“鬼手毒爪”呂子君,閉了他“左右肩井”,再解他的“腰俞”穴,兩臂往胸前一抱,沉聲道:“呂副座,灑家在此。”


    呂子君穴道被閉已久,腰間一陣酸麻,睜開眼,他大約有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沉聲道:“大師到底是誰?在下並未得罪?”


    鄭思明哈哈道:“副座要抓叛逆,豈可忘了灑家鄭老二?”


    呂子君一怔道:“大師是鄭大俠?”


    鄭思明沉色道:“副座,我們打個商量,那兩個……


    小窮酸中了副座的獨門掌毒,給他們放一手,鄭某先道謝了。”


    呂子君為之哭笑不得,暗罵自己終朝打雁,今朝被雁啄瞎了眼,竟把生死對頭當作可以利用的工具,活該倒黴。


    別說已受製於人,就算平時,也逃不過鄭老二手下,他還不知道剛才所發生過的一切情況,故意裝傻道:“鄭大俠說的是那兩個女扮男裝,無理取鬧的丫頭嗎?”


    他隻想拖延時間,以待同黨趕到。


    鄭思明道:“正是,有勞副座了,鄭某本想為他們運功逼去寒毒,副座既在此,解鈴還是係鈴人,隻好仍請費神了。”


    呂子君除了覺出“左右肩井”被製外,沒有其他傷損,心想,正好可資要挾,忙道:“好教鄭大俠得知,為在下掌力所傷,無藥可解……”


    鄭思明截口道:“副座是知道鄭某為人的,恩怨分明,索性奉告,兩位姑娘是鄭某師侄的媳婦,副座是想以一命換二命嗎?”


    呂子君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鄭思明的刁鑽,他是十分清楚的,一句不對頭,自己先完了!


    鄭思明又道:“其實,副座獨門掌毒,萬年溫玉可解,最好還是請副座動手。”


    呂子君暗道:“好利害!連我的底牌都知道,分明是貓戲耗子,假充好人,賴不了,不如先保全自己再說。”


    萬年溫玉,正在他腰間百寶囊裏,他當然明白,如果不老實,鄭老二舉手之間,可以先把他斃掉,再搜取萬年溫玉,簡單之至,碰到鄭老二,真無可奈何。


    最使呂子君難過的,鄭思明還口口聲聲的叫“副座”,當麵罵人,隻是苦在心底……


    當下,點頭道:“鄭大俠您說的,呂子君敢不從命。”


    鄭思明兩指分拂,解了他的“左右肩井”,道:“有勞,有勞。”


    呂子君吸了一口氣,活活血,頹然起身。


    冷眼一瞥之下,直了眼。


    他已看到仆倒在地的同黨,還有翻轉的書櫥,汙血肉屑,以及火燒過的痕跡,心裏一沉,失望了。


    卜星樓已挾著二女走來。


    呂子君隻好解開百寶囊,解開活扣,取出那塊徑寸大的萬年溫玉,道:“把溫玉放在‘百會穴’上,能再助她們加速氣血運行,更複原的快。”


    一手通過溫玉。


    卜星樓接過,先分開石飛紅的如雲秀發,把溫玉按在她頭頂“百會穴”上。


    一掌貼在她“命門”穴上,凝功傳入掌心。


    鄭思明挽著呂子君,笑道:“委屈副座了,我們好好談談。”


    呂子君苦在心裏,怕在膽中,還要強作鎮定,擠著笑容,道:“鄭大俠有何指教?”


    鄭思明好像散步似的,沿著書櫥間的過道走在前麵,似乎把呂子君當作老友,毫無戒備之意。


    呂子君跟在後麵,兇睛亂轉,心情起伏不定——


    天賜良機,隻要舉手之間,鄭思明整個背麵洞開,以他呂子君出手之快及功力,一掌擊出,簡直會使鄭思明連轉身都來不及,好幾次,呂子君都貫勁入掌,凝足功力,但為鄭老二威名,心都要跳出。


    走著,走著,曲折間,呂子君已發現仆倒或仰倒的同黨,不禁暗叫僥幸沒有妄動。


    鄭思明似乎沒有注意那些被他閉了穴的高手,仍是從容的走著。


    到了正麵的大廳,鄭思明緩緩的迴過身來,含笑道:“副座,我請教一下!”


    呂子君忙道:“鄭大俠好說,在下恭聽著。”


    鄭思明沉聲道:“副座,能作肺腑之談嗎?”


    呂子君竟不敢接觸對方炯炯的眼光,低頭道:“鄭大俠,在下所說的一定知無不言,如認為在下有一說的價值,請先免去副座稱唿,免在下汗顏!”


    鄭思明肅然凝聲道:“子君兄……”


    呂子君忙道:“不敢當……”


    鄭思明續道:“我輩不拘,鄭某說句實話,彼此本是誓不兩立的死對頭,不論我落你手,或你落我手,都可想到後果!”


    一頓,凝視著呂子君道:“剛才,我想得不少,假如你由背後突襲暗算的話,我可能非死即傷!”


    呂子君一陣臉熱,吸了一口氣,愧然道:“鄭大俠太謙,別說呂於君無鬥膽,也不會如此下作,鄭大俠也如泰山之安。”


    鄭思明沉聲一笑,道:“子君兄,我敬你這份心意,還算為江湖人物,不愧為在武林闖過天下的朋友,我想:人生在世,生死榮辱,隻在一發之間,能俯仰無愧就好,如子君兄認為鄭某真是該殺的話,願效楚霸王被困垓下,贈頭船夫的故事,成全子君兄的一件大功!”


    呂子君滿頭大汗,急道:“該死的乃是在下,子君為貪利祿,一身是罪,當有自明。”


    反手一掌,自拍天靈。


    鄭思明彈指間,呂子君疾舉的右手,像麵條一樣軟垂下來。


    呂子君想了想,道:“鄭大俠,這次是我與劉清水奉命主辦這事,如一過午時,不發訊號,大批人手必然趕到,到時就無法脫身了!”


    鄭思明道:“好在我們也有後援,為免萬一,我們就快走也好。”


    呂子君促聲道:“據上頭私下告訴在下,這次大批人手南行,一是為了對付戚大俠和你們七位,想取到那本冊子,二是因‘天地會’頭目將在揚州或江寧聚會,擬一舉消滅,還有重要的一點,是……當朝老頭子將遊江南,為防萬一,不得不先下殺手,我能知道的隻有這些,至於他們如何行動,就不清楚了!”


    鄭思明雙目精光迸射,雙掌緊握,道:“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大概了,子君兄,走!”


    經過這麽一段時間,卜星樓已把石飛紅和楊小真所中寒毒逼成冷汗,全身衣衫皆濕透了,化為黑氣四散,都有點虛軟無力,卜星樓把溫玉交迴呂子君,匆匆出了“文宗閣”,一輪秋日,正照當頭,呂子君迅速下令,叫十二個化裝成轎夫的捕快把那三個女人抬走,一行馳下金山,上了“滿江紅”大船,隻見癲僧施豪和那兩個小沙彌及鬱新仁已早到船上了,另外,是劉清水和守在船上的三個侍衛,還有那個抱大傻的青麵大漢,像死豬一樣的擱在船艙板下。


    大家照麵,呂子君先由懷中取出一個旗花,一抖手,升空五六丈,爆開四道白煙,眾人一齊動手,紛紛起錨放纜,直放中流……


    數圖圖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劍紅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葛青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葛青雲並收藏紅劍紅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