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彥奇自從和常來相遇,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自小到大最痛快的架後,迴到京師,日日夜夜裏念的是金陵杏花香的常來,想的是常來。


    他本來就懶於習武,讀書習字更是不喜歡,而且厭惡至極。從金陵迴京師後,更是對這些日課深惡痛絕,家裏對他更有如樊籠,不早日脫出,心中還不舒服呢。


    偏偏他是一步一跟班,丫環小廝老在身邊打轉。而撫寧侯朱永就怕自己隻有這麽個兒子,寵溺過甚,會誤了兒子,時時提醒自己“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除了自己對兒子嚴加教管外,更令教練武術的師傅及習文的宿儒們,嚴厲督促。


    但是憑侯爺有千般教規,萬般嚴令,朱彥奇總有法子陽奉陰違。


    朱彥奇這日清早,愁肩苦臉的接過丫環遞過來的水杯,用青鹽嗽了口,再換過手中,隨便抹了把臉,匆匆地由丫環們為他穿好衣裳,才一步步地走出房間。


    房門口的小廝,早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那裏左轉右轉的,看到朱彥奇出現,如獲至寶般地蜂湧而上。


    一個小廝跑上前,道:“哎喲!我的小侯爺?怎麽到現在才出來,可把洪俊等的急死了。”


    朱彥奇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慢吞吞地道:“嚷什麽?又不是皇上召見,有什麽好急的。”


    洪俊等一幹小廝,可不這麽想,又是催,又是哄的,總歸一句話,就是要他盡快地到習武場去習武。


    洪俊一麵催,一麵急急往前先跑,跑到花廳轉角,才發現朱彥奇並未跟來,又急急往迴跑。


    “媽呀!”洪俊邊跑邊嘀咕:“小祖宗,小爺爺,你要是磨蹭下去,什麽時候才走得到習武場,等您這個老人家走到,隻怕挨鄭師傅、邢師傅打的不是你,而是我們了。”


    正跑間,他想到自己會不會跑岔路了,不然怎麽還沒看見小侯爺呢?


    嘿,正想著,那拐角處,來得不正是朱彥奇小侯爺。


    “小侯爺,行行好!您就請走快點,宏福他們說不定正跟侯爺往習武廳去了呢!侯爺到時候沒見到您,那時不但奴才們遭殃,小候爺您也免不了一頓罵?”


    “洪俊,你呀!別嚇我了,我才不在乎呢!誰希罕練功夫,什麽刀、槍、拳哪!煩都煩死了。”


    朱彥奇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父親,一聽父親即將散朝歸來,不敢多磨蹭,任由洪俊他們推著跑。


    直到習武場,洪俊等才鬆口氣。


    至習武場中,鄭師傅和邢師傅早已練完了一趟拳,刀來劍往,也練了一場。


    邢師傅看見洪俊進來,喝聲:“洪俊欠打,為什麽這麽晚還沒帶公子來練功。”


    洪俊手搖得厲害,道:“邢師傅,我們可是寅時初就等在內院門口,小侯爺不出來,我們可沒辦法。”


    邢師傅道:“早就聽說你們幾個整天唆使小侯爺往東往西亂跑,沒正正經經地陪小侯爺練功,我看我還是早些迴明了侯爺,免得他查起來,連我都得擔待呢!”


    洪俊忙道:“邢師傅,你別生氣,小侯爺就到了,看!這不就來了嗎!”


    朱彥奇遠遠看到邢、鄭二師傅生氣的模樣,臉上那副不樂意的神色,早已收得幹幹淨淨,換上一副恭敬的神色。


    鄭、邢二人看到他已來到,就不再苛責洪俊。


    朱彥奇走到場中央,衣服外套一脫,露出一身鬆青色短襖。走到場中央,雙腿一分,馬步一站,雙手一伸一縮,劈劈啪啪打起拳來。


    原來,朱彥奇在進入習武場時,由眼角看到父親剛下馬,也要走進來。


    他靈活的腦筋一想,才趕進習武場後,馬上裝模作樣起來。


    兩個師傅本想訓他一頓,卻因朱彥奇一板一眼,力道均勻的拳法,看傻了眼,而忘了訓他。


    尤其是鄭師傅,還熱心地在朱彥奇擊出拳,力道有偏誤時,出言加以指正。


    鄭師傅可高興得很,他和邢師傅兩人為了教會他這套拳法,起碼花了兩個月以上的時間,不知費了多少心血,一遍遍一次次的示範,朱彥奇總是停留在第二招與第三招之間,再也不曾進一步的練下去,今天,不知怎地竅門大開,居然一招一式都沒錯。


    鄭師傅看得眉開眼笑,要朱彥奇再練一遍,並領先示範一次,朱彥奇今天可真乖,再練一遍就一遍,真的他馬步立刻站穩,不了不八的一板一眼,又練起來了。


    這一邊,邢師傅和鄭師傅看得滿意得直點頭。


    那一邊,站在迴廊角落的朱侯爺也滿意的含笑點頭。


    朱永領著幾名侍衛緩緩地走進習武場中來。鄭、邢二師傅除了打招唿外,當然免不了有一番稱讚小侯爺的話。


    朱彥奇一板一眼的擊出拳,還不忘偷偷地瞄一眼撫寧侯的臉色。


    嘻!朱彥奇心底樂的直偷笑。


    看到爹的臉色,就知道他很滿意,最起碼這幾天內,不用再為了習武之事而挨訓了。


    鄭師傅、邢師傅也真好騙,就這麽打上一迴拳,就那麽高興,改天,我再打個十迴八迴的,那他們兩個不樂上天才怪。


    撫寧侯滿意的走了,他一走,朱彥奇就像泄了氣的牛皮袋,癟了下來。


    這一路拳也打不下去了。


    “小侯爺!這樣子出拳力道大小,要像方才那般……”


    “小侯爺!這邊肩膀太過高,要稍低!”


    “小侯爺!先吸口氣……”


    “哎喲!小侯爺,你怎麽啦?”


    “我?我?我肚子不舒服……”朱彥奇幹脆不打拳,捂著肚子,嚷痛。


    他這一裝作,那些跟班小廝一個個便圍了過來,把兩個師傅隔到一旁,沒多久工夫,朱彥奇已被小廝簇擁著迴到屋裏。


    等在習武場中的鄭。邢師傅們,看好半天他都沒迴到習武場,派人前來探時,卻看見那小侯爺朱彥奇正開心地追著一隻大錦公雞玩。


    朱彥奇借生病為由,哄得那些教武的師傅因為他生病,不再催他習武,然而,書房內的宿儒就沒那麽好哄了。


    大字小字每天是兩百個字,寫得他手酸眼澀,寫得他鼻涕哈欠齊來,脫不過還是脫不過啊。


    幸好那群老學儒對朱彥奇功課查詢並不嚴,隻是任由他在那裏哼哼卿卿的。一篇文章做上個大半個月還在那裏拖著呢!


    這天午後,洪俊等幾個小廝照例守在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出,因為小侯爺正在用功。


    一陣陣念書的聲音,由書房傳出,聲音雖低卻聽得很清楚。


    撫寧侯朱永路過書房,聽見他的念書聲,不由得走到書房口,想去看看朱彥奇讀些什麽。小廝不敢攔阻,但卻有另一名小廝悄悄地溜到後院去了。


    一進書房,隻見麵對水邊的窗戶下,一個小孩正在那裏朗朗不斷地念著書。


    撫寧侯微微一笑,道:“奇兒,你過來!”


    那小孩的念書聲微停,但隨即再繼續。而且沒有理會撫寧侯的召喚。


    撫寧侯朱永覺得奇怪,不由得再喚一次。


    那小孩還是在念書,所不同的是念書的聲音,抖顫的很厲害。


    撫寧侯心覺有異,快步地走過來。


    還未走到那小孩正對麵,隻見那小孩忽地丟下手上的書,轉過身來,“卟”地一聲,雙膝著地,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那小孩口中猶自喊著:“侯爺饒命!侯爺恕罪。”


    如同搗蒜般的猛磕頭。


    撫寧侯朱永詫異地道:“你……不是奇兒!你怎會呆在奇兒的書房內?”


    那小孩抖顫的說不出話來。“我……我……”


    撫寧侯道:“好了!起來,恕你無罪。你站起來,給我說清楚。”


    那小孩怯生生地站起來,看到撫寧侯的臉上,並沒有什麽怒色,這才說話:“我奉了小侯爺的命令,每天下午在書房內念書,要念出聲,要到申時中才能結束。”


    撫寧侯沉聲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這樣作有多久了?”


    “我叫小寶,有大半年了!是總管葛漢的兒子,陪小侯爺念書有一年多了。”


    小寶偷看一下侯爺的臉色,發現他還是很平和,才放下一顆怦怦跳的心。


    從撫寧侯的臉色,看不出什麽來,好一會兒,那撫寧侯才叫小寶退下。


    而尚不知情的朱彥奇卻猶自呆在屋裏,和小丫頭在那裏鬥紙牌玩呢。


    第二天一早,寅時未到,撫寧侯就率領著一群侍衛及武師來到習武場。


    撫寧侯朱水全身是俐落的打扮,端坐在椅子上靜候那朱彥奇的來到。


    朱彥奇好夢正酣,而侯爺的一幹近侍已如狼似虎般的來到臥房門口。


    一群老媽子、丫頭們正想阻擋,那些恃衛早已一手將她們推開,直闖入臥房。


    “混蛋!大清早吵!吵什麽吵的!”朱彥奇睡眼惺鬆的罵。


    “奉侯爺之命,請小侯爺即刻到習武場去。”


    “習武場?”朱彥奇愣住了,這麽早,爹就到習武場了,這怎麽行,如此一來,這頓打罵是兔不了了。


    朱彥奇這一想,全身上下的睡意全跑光了。


    他忙碌地催促著老媽子,丫頭為他穿著,急急忙忙的就往習武場中跑,一路上,他的憂心忡仲全跑到臉上去了。


    “爹……”朱彥奇囁嚅著。


    “混蛋!大清早一副邋遢相,不像話,不像話。”撫寧侯朱永怒叱道:“瞧你小小年紀,就睡到日上三竿,還要我派人去催促你……你!你!瞧瞧你現在這種垂頭喪氣樣,像什麽話,還不趕快換衣服!”


    朱永越罵是越大聲,朱彥奇是越來頭越低。事實上,他昨兒夜裏還真的沒睡多少覺,從昨兒下午小廝來報告說:侯爺到小侯爺書房起,他的一顆心就懸在半空中,一直沒放下,當然更別說到睡覺了。


    一夜裏,翻來覆去,直到天將黎明,才朦朧地睡去。剛睡過去,又被父親的親近侍衛衝進臥房來一驚一嚇,哪還有什麽精神可言。


    縱然他有多精靈,滿肚的鬼主意,可是一碰上自己的爹爹——撫寧侯朱永——就全沒輒了。平日的伶牙利嘴,加上千百種理由,這時也全說不出口來。


    現在被爹爹這麽一喝叱,如聞晴天霹靂,不敢拖延,急急脫下外麵的大氅,任由小廝為他紮好袖子和褲腳管。


    朱永昨日的惱怒,本已有些平息,偏偏今日一早到習武場中等不著兒子,教習場侍衛又是支支哈哈地,仔細一盤詢,才知從上次在習武場見到兒子那天起,朱彥奇就托詞生病,不再來習武場。


    他平日就耳聞一些兒子千奇百怪的行為,雖有不滿,但因公務冗繁,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讓他過去。書房的事,是自己親眼目睹,想到自己訂的規矩是為兒子好,為他著想,沒想到那不肖於是件件陽奉陰違,內心本就一團火。哪經得起再肮一事之物之撩撥,撫寧侯臉上神色越凝肅,內心的怒火則越來越興旺了。


    朱彥奇越看越心驚,越心驚則越駭怕,一雙腿有如千鈞重,抬都抬不動。但已至此,也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他這時真恨這條路怎麽這麽短!


    “砰!”


    “啊!”


    朱彥奇尚未辨明何事,人已中拳橫飛滾落倒地。朱永收拳向前跨一步,怒喝道:“起來!讓本爵看你有多大本事!”


    朱彥奇咬緊牙,踉蹌爬起。


    隻聞“呀”一聲,朱永一拳直搗過去、朱彥奇一驚,左手忙格架上去。


    朱永不待拳老,陡地右拳向外一繞,往後收迴,同時間,左拳已再出,直擊兒子左胸。朱彥奇硬生生以右手格開父親的左拳,左手緊緊護住胸部。他哪格得開,隻聽“砰”的一聲,朱彥奇又被父親擊中,碰飛得好遠。


    朱彥奇胸口發痛,身子又撞到東西,眼前一黑,幾乎暈過去,朱永踏大步,走到朱彥奇身前,稍一彎腰,把他拎起。


    “站好!”


    朱彥奇尚未站穩,耳邊傳來一句“注意”,還未領會過來,人已如斷線風箏般,被掌風掃到一側,“啪”地一聲,跌撞在石階上。


    朱彥奇滿臉泥塵,淚水和汗水和著泥塵,一起沾黏在朱彥奇的臉上,非常狼狽。


    朱彥奇的身子一撞上石階,那群侍衛小廝蜂湧上前,攙扶起他,有的拿出中帕為他抹臉,有的為他審視傷口,有的拍拂衣襟上的泥土。


    朱永大喝:“滾到一邊去。”一把推開圍著朱彥奇的人群,反是一掌劈擊過來。


    朱彥奇哪經得起這一掌,身子又砰然飛向另一側。


    朱永氣得臉色青白,一招招都是狠招。


    朱彥奇何等精靈,盡管被父親打得遍體生疼,但神智仍非常清楚,他稍加判斷,暗道:得想個萬全之策,否則今天真的會被活活打死。


    他心中正在想,朱永的雙掌又打將下來。朱彥奇咬牙強忍痛楚,身子機靈地往左邊一滾,先脫離朱永的掌圈範圍,身子的滾勢為石柱所擋,他靈光一閃生機一現,急忙爬起來,順著習武場邊的柱子,左右不停的交叉閃躲著父親的拳掌。


    “哎喲!”又是一掌,結結實實的擊中他左下顎。


    朱彥奇痛得彎下腰去。


    朱永麵含薄曬,不知何時已躍至他麵前,輕哼一聲,頭微微偏斜,同時五指成爪抓住朱彥奇的衣領,用力一拎一摔,“咚”地一聲,朱彥奇四肢朝天,尾椎發麻,痛蝕心肺。


    “躲得好!你行!看你還往哪裏躲。”撫寧侯氣得七竅生煙,雙手不知不覺的緊緊握成一團。


    撫寧侯的臉色一變再變,終於再也忍不住,欺身直上,拳掌俱施,俱朝朱彥奇而去。


    朱彥奇一看大驚,忙上身後仰,險險避過,冷不防還有一腳跟到,踢中他右腿膝蓋,疼得他縮起右腿。


    朱永右腳腳尖略向右側偏斜,上身右轉,身體右側向前,左拳垂於身側,左腳向朱彥奇的身子踢去。


    “哎喲”又是一聲朱彥奇的慘唿,接著“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在場的侍衛和小廝看到小侯爺吐出鮮血。一身光鮮的衣服,已破爛不堪,全身傷痕累累,侯爺仍不肯罷手,知道今天小侯爺討不了好,齊齊圍了上來,為他求情。


    “侯爺!請歇手!看看小侯爺,他……他一身是傷!”


    “侯爺!小侯爺會知錯的,您別再打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扶起朱彥奇。


    “放手!誰也不許扶他!”朱永猛地暴喝:“起來!”雙眼冷冷地盯著朱彥奇,朱彥奇不敢再躲在那侍衛群中,以手背輕拭嘴角的血跡,無力地藉著洪俊的手站起來時,向洪俊遞了個“快去求救”的眼色。


    洪俊是他的貼身小廝,何等機靈,一見到他遞過來的眼色,馬上就會意,點了點頭,乘著眾人注意朱彥奇的當兒,悄悄地退出人群外。


    另一邊,小侯爺朱彥奇的房間裏侍侯他的丫頭婆子們,也正憂心忡忡的——不知小侯爺闖了什麽大禍,竟惹得侯爺派親近侍衛來找去。


    服侍的丫頭又擔心若出了什麽事,不報上去給老奶奶——老太君知道,責怪下來承受不起。要報上去,萬一無事,又要落個不是的罪名。


    左右正為難著,其中一個大丫頭春雨斷然決定,寧可落個瞎報的罪名,也不願承擔老奶奶的責怪。這麽一決定,三個大丫頭便急急往裏頭報。


    老奶奶——老太君等一聽,知道享有蹊蹺,來不及吩咐仆婦,就扶著丫頭們的肩,一抖一顫的走向習武場去。


    而這邊的撫寧侯朱永並不理會兒子口邊的血跡,冷冷地走到他身邊,那森冷的眼神,懾住了朱彥奇,也將朱彥奇衝到口的呻吟聲,硬生生地吞迴腹中。


    “疼嗎?”


    “不……不疼!”


    “好!不疼!再來!”


    “再……再來……我……我……”


    “怎麽!你有意見嗎?還是你想換另一種打法?可以!你說出來,我們來做!”


    “沒……沒有哇……”


    “怎麽啦?想放棄了!我今天才使出‘如意門’的起手式而已,你都沒躲過一次,就想放棄,不是大可惜了嗎?你想明天再繼續打是嗎?也好!明天我會來陪你的。”


    朱永冷冷地看著受傷中仍站立的兒子,心裏實是又憐又疼,但麵上卻不露一絲痕跡,因為他知道這個兒子,從小就被府裏上下寵壞了,自己如不再教導管束他,他會更加無法無天了。


    而朱彥奇卻開始動腦筋在想,如何逃過明天這一劫。


    朱永看到兒子的眼珠在轉,心中已明白這個寶貝兒子又在動腦筋。


    朱永道:“明兒起一大早,我就在這習武場中等你,有事你也得來,無事你也得來。病了,宏福就是抬也要把你抬來,還有你若想躲到老奶奶那兒去,躲一天,我就抽你三十鞭,躲二天除了六十鞭外加十鞭……依此類推……”


    朱永每說一句,朱彥奇臉色就加白一分,等到他說完,朱彥奇早已嚇得臉色發白,張口說不出話來。


    朱永說完,也不再多看兒子一眼,雙手向後一背,帶著一幹侍從,離開習武場。


    他後腳方離開習武場,那老太君扶著春雨的肩,氣喘喘地也趕到了,後麵跟著的是洪俊等人。


    老大君看到寶貝孫子愣愣地對著前方站立,一個抖顫的唿聲,從老太君心肺裏喊出。


    “奇兒!奇兒呀!”


    朱彥奇從怔愕中,迴神過來,看到老太君站在麵前,心神不覺一鬆,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老太君看到連含在口裏都怕會傷刊的孫子,前襟、口角皆是血漬,臉上、手上,有青有紫,衣服又髒又破,竟無一片完整,不覺失聲大哭起來。


    這時候,裏麵的撫寧侯夫人暨大小姑奶奶聽說老太君匆匆忙忙往外走,闔府內眷也匆匆趕出來。


    那撫寧侯夫人一來,看到兒子一副淒慘相,無暇向老大君請安,抱著兒子,放聲大哭起來。


    朱彥奇正昏沉沉地,聽到哭聲,張眼一看是母親,想撐起無奈略一轉動,全身疼痛難禁,支持不住“哎喲”一聲,仍舊倒下。


    朱彥奇歎一聲,伸手抹抹母親臉上的淚痕,說道:“奶奶娘!你們別哭,爹雖然打我,並不很疼,我這個樣子是故意裝出來哄爹的,其實沒那麽嚴重,你們別相信。”


    那老太君顫巍巍的伸出手,想來摸孫兒的手,旁邊一個仆人上前提醒著:小侯爺應該先抬到屋裏去,以免著涼。這一說提醒了老奶奶。


    沒多久功夫,朱彥奇已被抬迴到屋裏。


    大夫一番診治,說了這傷隻是外傷,並無內傷,隻是小侯爺身子嬌貴,所以輕輕一碰,身子便青紫腫得比常人厲害。


    清晨的風波,直鬧到傍晚,方才停歇。


    朱彥奇上了藥,醒一陣、睡一陣,到了傍晚,再也睡不下去了。


    他躺在床上,腦海裏反覆想的是“如意門”的起手式,及他該如何才能避開明天那頓打,因為父親已經把他所能想出的方法都阻塞了。


    想啊想的,朱彥奇的腦子有些發痛。


    正在無計可施之時,丫環前來稟告說白老太師父來看小侯爺,朱彥奇連忙喊請。


    丫環很快地領了白老太師父進來。


    朱彥奇想爬起床,白炎煌白老太師父忙上前按住他,道:“奇兒,不要起來,太師父看了你就走。”


    “太師父!您什麽時候來的,怎不讓奇兒知道?”


    “我中午才到京裏,方才沒見到你,問左右,才知道你挨了你爹的打,所以來看看你的。”


    “沒什麽啦!我……”朱彥奇再也說不下去了。


    “為什麽挨打?是不是做了什麽壞事?”


    “沒有啦!”朱彥奇雙腮忽然紅了,半晌,他忽然問道:“太師父!有什麽功夫可以克製‘如意門’的起手式?”


    “有呀!有很多招式可破。像‘石磯西釣’、‘桃花流水’三式、‘單於夜遁’五絕招……”


    “那哪一種最好、最強、最具威力?”


    “最強,最具威力當然是‘單於夜遁’五絕招。”


    “這‘單於夜遁’好不好學?快不快?”


    “這五絕招並不難學,但必須練有我們‘如意門’的基本工夫,否則要練很久。至於‘單於夜遁’隻要把口訣背熟,聰明的人隻要看幾次,很容易就學會了。若資質差些,十天能學會一招,就已經不錯了。”


    “太師父,如果奇兒想學呢?”


    “你?奇兒!你想學武?該不會是太師父年紀大了,耳朵不靈光,聽錯了?”


    “太師父!您就別取笑奇兒了,奇兒是真心想學啦!”


    “這真的是鮮事。從你這麽大開始習武來,總共練了七年我‘如意門’的起手式你都沒學會,怎麽今天下決心要學呢?白炎煌老師父用手比了比腰際,表示當年朱彥奇的高度。”


    “你該不會在發熱,燒昏頭了!”說完,他還伸手摸了摸彥奇的額頭,探他的熱度。


    “太師父,相信奇兒嘛!你現在有空,就把口訣告訴奇兒啦奇兒一定用心記。”


    白炎煌看到朱彥奇一臉認真樣,於是點點頭,答應了。拉過一把椅子,坐在那裏,邊念口訣,邊用手拆比劃,告訴了朱彥奇,看得一旁捧茶的丫頭目瞪口呆。


    朱彥奇真的聰穎無比,到了吃晚飯時分,已將五絕招的訣都念熟了。


    白炎煌臨去之前,從身上掏出一本小黃冊子,遞與朱彥奇道:“奇兒,本門向來是將口訣背熟,繪圖形以輔助,若有口訣無圖形,則成效較慢。有圖形,無口訣,則這五絕招學起來會三不像。這冊子是我們‘如意門’先代祖師傳下來的,你練熟後,再交還給我:切記!不能遺失,或傳給別人喔!”


    朱彥奇喜孜孜的接了過來,翻開冊子,跟著圖形一上一下的躺在床上比劃起來,看到圖形有翻滾之勢,不自覺的也想翻動,沒想這輕翻,又痛得“哎呀”叫出聲來。


    丫頭們看到他那種比手劃腳的滑稽相,早已笑得花枝亂顫,連他的慘叫聲都沒聽到。


    還有幾個平日和他一起淘氣的丫頭,甚至斷言說,他是神經絞倒了。


    大清早,丫頭們就被朱彥奇喚醒,為他嗽洗。


    任憑丫頭怎麽勸,朱彥奇還是忍著痛,硬撐著到習武場。


    他咬牙練熟了兩招,那撫寧侯朱永便已下朝來了。


    朱永朝兒子上下一打量,雖然經由大夫口中得知兒子無恙,但還不怎麽放心,為了怕兒子藉親情要挾,以後不聽管教,強捺住那一份懸念,昨天一整天不去看他。現在看到他除了臉和手上的青腫,其餘皆無恙,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朱永淡淡的迴應兒子的請安,看到兒子一身勁裝,也不多言,馬步站穩,稍為活動一下筋骨。


    隨後,朱永麵向兒子,道:“注意!”


    聲落,拳掌齊施直向朱彥奇麵門而去。


    朱彥奇早已全神貫注,兩眼直盯著父親。以靜製動,朱永的一舉一動,他都先在腦裏濾過一次,然後反擊的招式很快的由手指拍擊出。


    朱永出招快,朱彥奇格架得更快,一來=往,很快地十來招過去。朱永這時也發現這如意門的起手式,再也製不住兒子了!


    “砰、劈、啪、砰”地,又是四招過去,朱永出招逐漸緩慢,終於停下手來。


    朱永眯起眼睛瞧著兒子,半晌才緩緩地道:“你什麽時候練了這套‘單於夜遁’五絕掌?”


    朱彥奇緊張地笑笑,並未迴答。


    朱永甚為驚訝,見兒子不語,於是說:“好!你今天若能躲過我的‘桃花流水’三式,我就服了你!”


    說完,立刻改招換式,跨步欺身上前。


    “桃花流水”真是非同小可,隻見掌影如桃花片片飛,掌飛如流水般綿綿不斷。


    朱彥奇先前聽父親在說換招式,心中有些膽怯,但見父親施出之勢,反倒籲了口氣,整個人心神都為之一振。


    原來這“桃花流水”,須掌勢輕靈,是屬軟功夫。若以一個女子來練,較為符合其“輕、靈、巧”三原則,練出來的功夫必不輸於“單於夜遁”。


    而撫寧侯投入如意門為徒起,專走那刀槍拳掌等硬功夫“桃花流水”三式,雖練得滾瓜爛熟,閉眼也能施出,怎奈那份“輕、靈、巧”勁皆已失,反而使得招式僵化,威力大減了。


    朱彥奇並未練好“單於夜遁”五絕招,但因天資聰穎,經過一夕之領悟和練習,前二招已可隨意施出,加上其中竅門一抓到,有如那孫猴子大鬧天庭,隨心所欲,雖僅僅二招,也足夠應付父親的新招了。


    就這麽一來一往很快的幾下,朱彥奇反手一拍,竟然拍中朱永的前胸。


    這一掌雖沒有力道,但卻是直中人的前胸大害,若正式對敵,朱永則必死無疑。


    撫寧侯驚異地倒吸一口氣,收手迴式,說了聲:“我敗了。詫異地瞄了一眼兒子,不再多言,便抽身一退,領著侍衛走了。


    朱彥奇茫然的仁立著,腦海裏不停地咀嚼著父親那聲“我敗了”,青紫浮腫的臉上浮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拍拍手,得意地跨大步走向洪俊等小廝。他心道:“今天起,我不必再練那什撈子武功了,我隻憑兩招‘單於夜遁’就能打敗我爹,那還有誰能贏我呢?”


    他這得意一去,把“單於夜遁”的其他三招也一並甩到腦後去、又開始樂唿樂唿的過日子了!


    撫寧侯府的書房裏,朱彥奇正坐在中央的太師椅上,一邊侍立著五、六個隨身侍童。


    而他的玩伴小寶坐在下首的一張椅子上。


    朱彥奇對站在他麵前的一個廝道:“何青原,你走幾步路給我看看。”


    那小廝應了聲,向前走了幾步,轉身又走了幾步。


    這小廝一轉身,侍坐在下首的小寶,楞住了,怎麽這個小廝長得好像小侯爺,身材是大小相等,臉頰的五官也有八九分像,若換上公子衣裳,不注意瞧,還會將他當成公子呢!


    但是總有一些不太像,小寶一時也說不出來。


    朱彥奇道:“你別扭啊!腳步跨大些。”


    那何青原又走了幾步。


    朱彥奇道:“記住,走路要龍形虎步。”


    何青原又應了聲是。


    朱彥奇站起身,道:“看清楚了。”


    他示範的左行幾步,右行幾步,然後示意何青原再走走給他看。


    何青原不知怎地,就是放不開,老是扭扭怩怩,沒辦法自然。


    朱彥奇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說幾句話我聽聽!”


    何青原道:“你還要我說些什麽呢?”過你,要他天天練麽!”


    那洪俊道:“是啊!我還親自教他來著呢!”


    朱彥奇道:“得了!得了!你們兩個啊——一瓢貨。”


    “唉!”他歎了一口氣,對洪俊道:“聽著,我要到民間私訪去。”


    洪俊奇道:“噢!公子!您也要學那開封府尹包大人一樣,出京到民間私訪去!”


    朱彥奇道:“對!去個幾天就迴來,早課由何青原代我……”


    何青原害怕的“哦”了一聲。


    朱彥奇續道:“你放心,師傅們不敢管你。也不敢瞪著眼朝你看,就算偷偷瞄你幾眼也沒什麽關係,不過千萬記住!少說話!等師傅們教完了,就說一句退下。讓他們走吧!”


    何青原道:“退下?”


    洪俊道:“不對!不對!請您們退下!”“何青原!是師傅們您請退下!”


    朱彥奇打斷洪俊的話,道:“什麽你啊!我啊!就說退下!”


    何青原道:“退——下——吧!”


    聲音拉得好長一截。


    朱彥奇“嗨”了一聲,怒道:“你哪兒不舒服啊,就這麽說:‘退下吧!’”


    何青原看他發怒,心裏懼意添了三分,說話也結舌起來。


    “退……退……下……”


    朱彥奇無可奈何地道:“行了!行了!能少說就少說,非說不可,就……就朝洪俊這麽一使眼色,嗯!”


    他眼珠子就朝洪俊一使!


    一旁的何青原、洪俊也跟著“嗯”了一聲,脖子一轉!


    朱彥奇氣得七竅生煙,道:“使那麽大勁作什麽?”


    洪俊、何青原忙道了聲:“是!”


    “嗯!”朱彥奇道:“我就這麽一使眼色,你就說話,”


    “噢!”洪俊道:“我這麽一使眼色,你就說話。”


    “唉呀!你怎麽這麽笨哪!我是說何青原這麽一使眼色,你就代他說退下吧:”


    一旁的侍童和小寶見了,早已暗笑在肚,隻是不敢笑出聲來。


    憋得可真難過!


    “奴才明白啦!”洪俊道:“來來來!咱們試一遍!來啊!”


    “對!對!對!”朱彥奇道:“何青原!你到椅子上麵去坐,我當師傅,咱們來試一遍!”


    “是!”何青原應聲道,舉步走向太師椅坐下。


    朱彥奇扮學著兩個師傅聲,道:“今日之課,已講解完,小侯爺可明白?小侯爺可明白?”


    他一連數聲,不見迴答,抬頭隻見何青原愣愣地呆看自己。


    他氣得說:“你啊!你真是扶不起的劉阿鬥!”


    一曳袖,又道:“重來一次!”


    何青原苦著臉道:“公子!您這……您這……不是折殺奴才嗎?”


    “算了!算了!總之你們要給我隨機應變,隻要有人特別注意何青原,那就是漏了馬腳,趕緊給我裝病!反正我去幾天就迴來!”


    朱彥奇又轉身麵向何青原——


    “還有你,要是你給我現了眼,漏了底,看我迴來不宰了你這個公子!”


    “啊!”何青原囁嚅道:“小的……小的還是當個奴才吧!小的哪有那個命,當個侯爺府的公子命哪!”


    “叫你當你就得當,從現在起,你就是公子,我就是奴才,給我拿出個小侯爺的樣子來!”


    朱彥奇怒氣衝衝的說。


    “放肆!哪有做奴才跟公子如此說話的道理!”


    何青原不知從哪裏借來的膽子,竟大聲喝斥朱彥奇!


    “是小侯爺!”朱彥奇忽然恭謹地道。


    “退下吧!”何青原道。


    “是!”朱彥奇恭謹的又道。行個禮,退到門口,哈哈大笑的走了出去。


    那一邊的何青原卻早已昏倒在椅子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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