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四十一年七月十七,桃林縣童生秋考後的諸生訓學官宴,舉辦得甚為別致。


    今年秋季訓學官宴,雖然在賊軍入寇的檔口召開,但是比之往年卻多了幾分隨意。


    訓學官宴的地址由往昔嚴肅的學衙考棚改到了雁醺樓。


    由於白日間,韓教諭一直在縣衙議事,所以今年秋宴入席時間也延後到了申末。


    漫天紅雲中,今年合計四十三名新晉中試童生齊聚雁醺樓二樓,等著韓教諭的出現。


    雁醺樓今日為了這場官宴,特地抽走了二樓所有的桌椅,改成了絨席與長案,所有新童生均遵循古禮以跪坐姿勢列席於此。


    張哲坐在了主位邊的左手第一位。


    他的對麵,主位的右手第一位,是縣考第二的李玉樓,他的右手也就是左手第二位正是本次縣考第三名,周子迎。


    張哲入座之後很是沉悶,並不與人搭話,反不如考了第二的李玉樓活躍。


    這人自進了雁醺樓後就沒消停過,陸續與每個童生正式行禮交談,甚至還說得出所有人的姓名和文風所長,讓每個與之交談的人都為之訝然,眾星捧月之下,儼然一副桃林縣童生之首的模樣。


    李玉樓是樓內跪坐姿勢最為挺拔之人,張哲則恰恰相反。


    他微仰著頭,一腿盤踞一腿撐肘,望著李玉樓等人身後樓外的一派紅雲世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樓中童生們雖然與李玉樓談捧不斷,但都時不時的會把目光移到這位真正的案首身上來。


    紅雲夕光正從西方天宇照來灑滿樓中,位於東首第一位的張哲,剛好被映得一身雲色。


    眾人看去,隻見那雲光中一對雙眸望向了天際,全然不在乎樓中的熱鬧。


    想比張哲身上此刻的淡淡出塵氣,人們都隱隱覺得李玉樓這個第二顯得略微聒噪了些,滿是煙火俗氣。


    倒不是張哲想故意裝出這幅深沉的模樣,而是上樓之前正好霍炳成趕來與他交談了幾句,把郡中的事態的最新進展告知了他。


    張哲在深思霍炳成帶來的消息。


    天方未曉,清正與乾休就與縣中的幾名快馬手持葛縣尊的大印直入郡城。


    不過幾炷香的功夫,府衙、同知衙門都封了幾個衙門的各處門戶,隻有嚴府尊的幾名親兵飛馬出了北門。


    嚴府尊的親兵快馬在岩門縣外的山路中追上了孫同知一行,兩百衙役快班立即迴轉岩門縣,抄了縣外宋家的別院。宋家老三的數百車馬和人員都被氣急敗壞的孫同知全部拿下。


    罪名是私盜官糧。


    孫同知的突然掉頭,委實讓宋家猝不及防。


    但宋家自持手裏有道中轉運的轉運文書,根本不怕這個罪名壓下來。在他們的謀劃裏,隻有在往西邊越界運糧時被現場拿獲,府衙才算得上是人贓俱獲,還能由此牽扯到邵轉運使身上。


    可宋家並不知道,用“私盜官糧”的罪名拿下宋家車隊,不過是嚴太守的緩兵之計。


    午時正刻,嚴府尊的親兵從郡中各坊帶迴來了征召的七百郡兵。


    府衙立即以“謀反”之罪傳令各縣查抄宋家人員資財,郡外宋家主宅被郡兵們一口氣端掉,宋家老太爺和宋家家主宋立善都被拿下。


    “謀反”是少數幾個可以在沒有證據下先拿後問的罪名。


    在確認有賊軍入境的情況下,依照鄭律,經同知、通判附署,嚴府尊擁有全武陵臨時的最高指揮權和司法權。以“疑似謀反”的罪名拿下宋家,是嚴勻的權利範圍,根本不需要太多直接有效的證據。


    除了不能行軍法直接處死宋家人等,所有的調查審訊方式,在戰爭開始的情況下全部被允許使用。原本,最讓府衙對處理宋家之事感到棘手的,就是在律法的限定下,府衙有太多的手段不能對有深厚背景的宋家采用,但這一切的顧忌卻被突如其來的戰爭因素給抵消了。


    正是五柳觀那把大火給嚴府尊帶給了他想要的權利和借口,雖然那隻賊軍卻是他萬萬不想要的。


    縣中快馬在未時末帶著葛縣尊的大印迴到了縣衙,也帶來了郡中最新的消息。


    嚴太守已經召集了兩千郡兵,封閉了四門。


    似乎在對宋家毫無顧忌的查抄中,孫同知大有所獲。而被徹底放開的各種殘酷刑訊,也很快獲得了收獲,從郡城傳來的消息已經確認宋家謀反之罪無可辯駁。


    這些卻都不是張哲關注的重點。


    他在深思的是霍炳成無意中透露的一個訊息。


    經飛鴿傳書確認,郡中的探馬已經趕到了山中,發現了駐紮在山中的賊軍,大約有五千之眾。但奇怪的是,這些賊軍居然沒有在五柳觀大火之後立即撲向武陵,也沒有立即撤出山區迴轉上陰,而是徘徊不定。


    在張哲原來的預料中,被鄒天養普以襲取武陵重任的將領,是絕不會如此猶豫的性格。


    鄒天養能以一郡而敵一國,軍謀戰陣都應是上上之選。


    對於襲取武陵這等險事,蘭陰王不可能沒有針對出現意外的備案。


    事機敗露,最忌諱的就是猶豫不決。


    在五柳觀火起之後,領軍之將要麽應該立即突襲武陵;要麽就應該立即迴軍,斷不會讓大鄭抓住實打實的把柄。


    可這隻賊軍卻猶豫了?


    張哲想的頭疼,發展到這種狀態他委實想不通啊。


    韓教諭匆匆趕來,身邊還有隨行了幾名老者。


    坐上主位的韓教諭與樓中童生們見過禮,便笑著拿起了箸。


    “本官年紀大了,有些耐不住腹饑,諸生先隨某吃上幾箸,再來說話。”


    韓教諭自顧自的先吃了起來,諸生也都提箸開食。


    其實這是韓教諭體諒一些家境貧寒的童生,為了等這頓飯怕是不少人都沒吃早飯,一直等到現在。韓教諭是想等大家都在肚子裏填上一些東西,有了力氣才好談話。


    童生官宴的菜肴挺一般,每人兩葷兩素。


    每個人的案上都擺著一盤燉蘿卜、一盤煮白菜、一碟剁碎的烤臘肉和一盆蛋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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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尋常百姓家來說,這已經是極為豐盛的了。


    張哲吃了幾筷子就放下了箸,正準備繼續想事情,卻聽到隨著韓教諭來的一位老者突然對他發起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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