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教諭看完周李二人的卷子,搓了搓手便拿過了張信之的考卷。


    “隻希望汝這考卷不要辜負了縣中所托,如若拿不到這個案首,就算老夫知道汝是冤枉的,也還是會拿你來開上一刀,出出某心中這口惡氣!”


    韓教諭握著考卷,臉色有些奇異,不知想到了什麽。


    輕輕打開張哲的聯卷,一筆賞心悅目的柳體字出現在了韓教諭的眼前。


    就算是韓教諭因為某事對張哲心有芥蒂,此刻的眉眼也忍不住舒展開來。


    應試上聯:春雨穀雨皆是花語,對下聯:秋風金風俱是稻豐。


    “好!”韓教諭眼睛一睜,嘴角就有了一絲笑容,“春對秋,雨對風,花語對稻豐,一個是春生,一個是秋收,聯對上了,意境也是連貫。都是好兆頭!”


    “這丫頭,如若知道她這一聯是被此人對上,不知又會如何氣苦?”


    韓教諭看著這聯、這字,也不多想,直接判了一個“上”。


    待到拿起張哲的詩卷時,韓教諭卻又心中微微一沉。


    他在想,若是張信之取巧,還是用了其娶親那日所作的那首西湖詩,便說明此人的人品怕是有些不堪。因為此人明知這麽做,會給他和縣衙帶來很多的風言風語。


    韓教諭搖搖頭,想這麽多作甚,這題還不是自己定的,便是結出苦果也是他自己嚐。


    詩卷攤開,一首七言絕句躍然紙上。


    應試作西湖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啪嗒一聲,韓教諭手中的毛筆竟不覺掉在了桌上,險些汙了張哲的卷子。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韓教諭忍不住又念了一次,然後左手用力捉住了右手,強忍住了把這份卷子塞到自己的袖子裏帶走的衝動。


    再次撿起筆,潤了一筆墨,韓教諭正準備在這份詩卷上寫個“上”字,但是看著這詩這字,他竟一時不忍下筆。如此好卷,便要被我汙了?


    韓教諭將筆意醞釀了半天,這才寫下了一個“上”字。


    他皺著眉看著自己的這個“上”字,總覺得配不上這張紙,好像還是寫得不如人意。


    刷、刷、刷,他索性在第一個“上”字旁邊又寫了一個“上”字。


    將此卷判為“上上”!


    韓教諭看著第二個“上”字,這才滿意的吐了一口氣。


    一時也顧不得去看張哲的文卷,他拿著這份詩卷又賞析了起來。


    直到有書吏覺得韓大人這三份卷判的時間過久,尋將進來,這才打斷了韓教諭欣賞詩文的雅興。


    “嗬嗬,來,爾等都看看這張信之的西湖詩。”


    幾個書吏聞聲都快步走入內堂,一個書吏手快,小心的從韓教諭手裏接過了張哲的卷子,才看了第一眼就讚了一聲這字。


    幾人將這首詩一口氣讀完,當即都讚不絕口起來。


    “大人,若是這張信之文章不差,本縣案首便有了分曉了吧?”


    韓教諭捏著胡子正在看張哲的文卷,根本就沒聽到這些書吏的話。


    《小石潭記》,這文筆,委實是這個年輕的過分的家夥能寫出來的!


    “爾等可曾聽說過,本縣有哪些幽靜的石潭,風景甚美的?”


    眾書吏還在看那詩卷,一時都對韓教諭的突然發問沒有反應過來。


    “此子害人,”韓教諭放下了張哲的文卷,“看了這篇文,某竟心生奇想,想著漏夜趕去這文中小石潭,不知夜間又是何等景色?”


    一名書吏聞言笑了:“卑下雖未看過此文,但如此說來,本縣案首卻已是定了!”


    ........


    今晚很熱,湖風吹的不夠大,小院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壓。


    張哲半夜被熱醒了,心頭有些煩悶,索性披了衣服,出房透透氣。


    初二的晚上,沒有絲毫月光,天地間隻剩下了一掛星河。


    在小院裏緩緩走了一圈,適應了星光之後,眼前才能微微視物。


    院中湖風較大,吹得張哲頭腦清醒了不少,白天的事再次湧上了心頭,張哲感到了微微的懊惱。


    “莫非我這人,兩段人生都注定沒有女人緣麽?”


    在院子裏呆站了半天,張哲一點睡意都沒有。


    於是他踱步迴房,不一會就從房裏抱著一卷蘆席和一堆東西來。


    打火機哢嚓燃起,點燃了一卷驅蚊檀香。


    張哲毫無形象的坐在蘆席上,拔開酒塞,給自己的白瓷小杯倒滿,然後一口喝下,一道熱線直入胃部,全身的汗慢慢的散發了出來。


    一碟子無骨鳳爪和豬頭肉,是他剛剛迴到現代去街頭夜宵攤上買的,還冒著熱氣。筷子一挑,一口肥而不膩的豬頭肉將口腔塞滿,味蕾被肉質與香料糅合的威力瞬間引爆。


    半碟子豬頭肉和幾隻無骨鳳爪下肚,加上二兩白酒帶來的熱意,張哲的睡意終於湧上了頭來。


    漫天的星鬥下,湖風轉淡,湖水變得平緩,顯露出了滿湖的星影來。


    天上與湖中的星星似乎連成了一片,前幾日為了備考張哲背的那些應景的詩,隨著酒意全數湧上了心頭。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吟了這首,他還覺得不過癮,嘴裏叼了一塊鹵豬耳朵的金絲骨,幾口就吞下,搖頭晃腦的又念了一首。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隻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這首南歌子,詞意有些悲切,張哲酒到酣處,表演欲成幾何數上漲,不覺間竟也念出了一絲惆悵來。


    他渾然不知,蘆席之後,三尺之外。


    一襲輕衫散著長發的孟小婉正靜靜的站在那裏,聽著他吟誦那詞。


    那詞中的傷感,將孟小婉正欲開口的話的打算消弭一空,一時竟癡在了那裏。


    張哲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將筷子隨意的扔在了蘆席上,右手又給自己灌了一杯,趁著酒勁,飛快的直接用手捏起一根腐竹扔進了大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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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坦啊......,可惜這麽好的星空,就某一個人,”張哲接著搖頭晃腦的又念了一句詩,“今宵絕勝無人共,臥看星河盡意明。”


    手一伸又要摸那酒壺,嗯?沒摸到。


    再摸,卻摸到了一隻如若無骨的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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