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深秋來臨的十一月中, 盛夜行迎來了他的十九歲生日。


    生日當天,舅媽從市裏來了電話, 說她和舅舅已經協議離婚, 盛開判給了更有經濟能力的舅舅, 但平時還是由舅媽帶著養。


    盛開之前把“預防針”打給過路見星,但路見星轉背就忘記了。


    這也怪不得他。


    收到這個消息時, 盛夜行正在寢室陽台上咬電子煙煙嘴, 電話通完後, 煙嘴都被他咬破了。


    “至於你媽媽給你留的財產,這些年你上學吃穿用了一些, 剩下的都劃到你的戶上了。”舅媽說著, 有些哽噎,“十九了呀,你呀, 你也長大了。”


    十九年, 瞬息之間。


    盛夜行沒有問有多少錢,隻是淡淡地答:“明年就二十了。”


    他覺得自己說了句幹巴巴的廢話,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安慰似的對舅媽說:“您一個人帶盛開應該挺辛苦的, 等我高考完, 您如果有時候太忙就把盛開給我帶幾天也行。”


    “哎, 那多麻煩你。”除開舅舅這一層,舅媽本來和盛夜行就沒有血緣關係,這一離婚了更覺得略微疏遠。


    “不麻煩, ”盛夜行低頭看窗沿上昨夜遺留的雨露,“畢竟是我妹妹。”


    “說到高考,你有什麽打算嗎?”舅媽問。


    盛夜行說:“我成績差,但也不算沒救,努力一下讀個本科還是可以的。”


    舅媽放心地“哦”了聲,“你這麽認為,舅媽就放心了。你還是願意考個大學的吧?”


    “當然。”盛夜行說。


    “那……”舅媽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你什麽時候迴家看看?盛開挺想你的。”


    “不是才見過麽,”盛夜行笑了,“告訴她,哥哥有空就迴來。”


    其實他覺得自己有點兒笑不出來了。


    除了舅舅舅媽離婚的消息之外,在他生日的這天下午,唐寒還打了電話過來,說路見星的父母在學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有意讓路見星在高三下期走讀。


    說是還請了專門輔導他的家教,想讓路見星衝刺一下本科,這麽天天在班上玩兒可不是辦法。


    盛夜行問唐寒,意思是不是路見星就不在宿舍住了。


    唐寒說是的。


    後來,唐寒又打了個電話來,說路見星不太願意配合,唐寒問問盛夜行能不能勸勸他。


    盛夜行說:“我不想勸,他擱我身邊兒待著挺好的。”


    唐寒說:“你得為他的前途想想。”


    “前途”是盛夜行不喜歡聽到的詞,因為好像這個詞和他們這種人就沒有什麽關係,他們隻需要“生下來活下去”就行了,沒有時間考慮未來。


    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誰也不能拖誰的後腿。


    為了慶祝“路見星來校一周年”以及盛夜行的十九歲生日,還沒捱到周末,一群在高三學習生活裏水深火熱的男孩兒們又蹬著自行車去了學校附近一家味道還不錯的烤肉店。


    因為天氣逐漸轉冷的原因,盛夜行都不怎麽愛騎摩托車了。


    每次他騎摩托,就得拿圍巾把路見星的臉蛋、脖頸全用料子包起來,不然路見星會被風刮得難受,繼而在後座上使勁掐盛夜行的腰。


    每每一提起“高中生活”,盛夜行總想起那些和兄弟們騎車的夕陽落日下、一起在訓練室做活動、一起在天台上偷偷抽煙的場景。


    一在天台上抽煙,盛夜行喜歡把手臂舉起來,抬眼,看煙一寸一寸地燒,像長輩們在寺廟裏燒香一樣虔誠地許個願,量一量自己和天空的距離。


    以前唐寒經常拿沙袋去壓顧群山和李定西的大腿,倆小孩兒被折騰得嗷嗷叫,卻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一覺得自己沒救了就乖乖跑到教室窗口去自我罰站,然後對著教室內好奇張望的同學們笑。


    現在隻剩顧群山一個人,他都不樂意去站著了。


    日子平凡,夢想“卑微”,最平靜普通的反而最難得。


    李定西說他們病區的有些人會接受電休克治療,治療完之後的短時間內能忘記一切,自己也很想去試試看。


    他這一想法嚇得顧群山大周末偷跑了一次醫院,搖著李定西的肩膀,不停地問:“我是誰?”、“我和你在籃球隊打的是什麽位置?”、“我們今年該上高幾了?”雲雲,問得李定西一愣一愣的,再說出正確答案。


    他的主治醫生還說,要是李定西再不配合治療,出院時間一拖再拖,小心迴去念書的時候被降到高一年級,給李定西的兄弟們當學弟。


    “我還想當學弟呢,我們學校那些學弟,一個個猴精似的,上躥下跳,我高一的時候可沒他們精力那麽旺盛,”李定西說著,眼神往窗外飄了,“不過,等我返校了,你們都畢業了吧?那我迴去幹嘛?”


    思及此處,李定西心裏像被一塊悶不透風的抹布蒙上了。


    他大大地唿吸幾口氣,蜷縮在病床上一下下發顫,手抖腿抖,用眼裏不爭氣的淚悄悄打濕枕頭的一角。


    這邊搞簡陋派對,一群人“歡聚一堂”,吃到烤肉店就快要打烊。


    為了方便路見星研究“烤一塊肉翻幾下合適”,一群人專門要了有兩個電烤爐的桌子。


    其他人談天說地,路見星就負責烤吃的,認真專注,每一片都烤到正好合適的口感。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看大家在談笑間推杯換盞,看大家說到了什麽好笑的地方,哈哈地大笑起來。


    大家笑,路見星也勾著嘴角,眼神落到明明沒有人的地方。


    笑到後麵,大家又都沉默下來,不知道是誰起調,開始哼什麽“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盛夜行笑著打破這悲傷逆流成河的氣氛,說還沒到畢業就這麽傷感,到時候真各自散落天涯了不得哭個半死,不至於。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未來,說雖然祖國的偉大複/興少自己一個不少,多一個不多,但他們也不能給社會添麻煩。一來二去,眾人達成共識,考不上大學的人決定曲線救國,過早地投身進社會建設的各行各業。


    路見星推開凳子站起身,把自己烤好的最大的那一塊裏脊肉夾給盛夜行。


    在眾目睽睽之下偏心,路見星不覺得有何不妥。


    他木木地坐下,再把蘑菇片和茄片放上電烤爐,繼續玩兒遊戲似的烤燒烤。


    天氣涼,容易感冒,盛夜行開始一大早提前半小時起床,帶著兩件外套領路見星早起晨跑。


    唐寒也說了,多鍛煉總是好的。


    路見星最開始還賴床,非要讓盛夜行給他穿衣服。


    起先,盛夜行還能將就他、隨著他來,後來就不幹了,說不能太寵著你。


    路見星被叫醒後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頭發亂成雞窩,困得眼睛都舍不得睜。


    盛夜行又給他把上衣套在肩膀上,說,我去洗漱,你自己穿好。


    等他洗漱完迴來,路見星的衣服還套在脖子上,路見星也睡得正香。盛夜行正想拍他屁股好好教育一下,路見星就迷迷糊糊地把胳膊搭過來往他身上拱。


    盛夜行認輸。


    這誰頂得住?


    然後盛夜行把路見星摁床上一頓猛親,還美其名曰為:晨跑前熱身運動。


    市二早上校門六點就開了,兩個人摸進校園操場,在運動器材邊又摁腿又拉伸。


    盛夜行高一截,運動天賦強,稍微快一點兒,路見星在身後跟得吃力。盛夜行跑幾步迴頭一下,發現路見星也正盯著自己的後腦勺,相視一笑。


    他們是可以一起為了活下去而奮鬥的人。


    他們的青春是恢複力驚人的身體,身體有無限的可能性。


    十二月中旬,路見星的父母又來了一趟學校。


    路爸路媽說是出租房裏邊兒什麽都安頓好了,就等著路見星上下學過去。可每次來接路見星,路見星就像沒看到他爸媽來了似的,悄悄想靠著牆根兒找遮擋物糊弄過去。


    什麽幼稚的、機靈的辦法都用盡了,就為了躲爸媽。


    接下來的好幾天,路見星和盛夜行日複一日地上學、放學、迴宿舍,沒有過多的交流。


    路見星乖乖地在訓練室接受唐寒的單獨治療,也在籃球場邊等盛夜行打完球,再一言不發地一起去吃晚飯。


    他像是突然又迴到了剛來的那一段時間,不說話、不被影響,做個透明人。


    唐寒也注意到了路見星的改變,還給路見星父母打了個照麵,說小孩最近情況不是很好,住宿改走讀的事兒不可以操之過急。


    晚飯吃麵,盛夜行端了碗豆湯麵給路見星。


    他撞撞路見星的胳膊,趴下來,試探性地問道:“你爸媽給你請家教了?讓你住外邊兒?”


    這問題可得謹小慎微地問,因為上次不知道是戳到了路見星腦子裏哪根弦,一提到就開始尖叫,叫到最後歇斯底裏了,張媽和明叔都從樓下趕上來,問他們宿舍出什麽事兒了。


    盛夜行打開宿舍的燈,支支吾吾地說,路見星做噩夢。


    “別迴避,你得跟我說說你的想法。”盛夜行往麵湯裏來了點兒醋。


    路見星抗拒迴答:“……”


    盛夜行不想逼他,但還是說:“你是成年人了,不能一遇到問題就采取逃避的方式去麵對。”


    很多時候,和路見星溝通,言語是需要適當刺激的。


    路見星點頭,“麵對。”


    “去吧,挺好的,”盛夜行也不知道在安慰自己還是他了,“你還是要來教室的啊,我們還是能見麵,隻是晚上不在一起而已。”


    “……”


    路見星仰頭翻白眼。


    “你想,我的學習能力不比你差,我努力一下,你也努力一下,說不定我們還能讀一個學校。”


    “……哪裏。”


    “嗯,就市裏的錦大吧,二本,分不高的。”盛夜行認真道。


    “好。”嘴上說著好,路見星還是悄悄皺了眉。


    盛夜行見有突破口了,乘勝追擊道:“家教就是一對一地教你。你想想,如果唐寒老師隻給你一個人上課,效果是不是更好,效率也很高?”


    路見星又閉麥了:“……”


    他像是在自己和自己生悶氣,白皙的耳廓連著下巴、脖頸,上至側臉那一塊正在泛著紅。


    “皮卡丘的臉頰旁邊也有兩團紅色的,叫‘電氣袋’,知道拿來幹什麽的嗎?放電的。”盛夜行說著,往路見星微微鼓起的腮幫戳一下。


    路見星一側頭,略微幹澀的嘴唇碰到了盛夜行的手指。


    幹脆不去了吧。


    盛夜行險些脫口而出。


    “我放電了嗎。”路見星突然說。


    “你那不算,”接過老板娘遞來的紅油餛飩,盛夜行握住筷子攪拌幾下,側過臉朝路見星眨眨眼,“這才算。”


    似乎是對“分開”這個詞太敏感,自己又被這個詞嚇唬過太多次,路見星吃麵,吃著吃著就哽哽咽咽,努力把快溢出眼眶的不明液體給逼迴去。


    還好,盛夜行去付錢了,沒有看到他扯紙巾。


    記憶中自己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路見星也鬧不明白現在是怎麽了。


    曾經“舍不得”這個感受離自己明明那麽遙遠——現在能對周圍的事物有一套自己的認知方式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快樂也好,難過也罷。


    他總算感覺,自己像是在真正地“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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