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今萬歲的抖袖迴宮,不止賈佛西、武鳳樓、江劍臣等人大吃一驚,就連隨侍皇上長達十五年之久的秉筆太監王承恩也為之臉色大變。


    唯一臉色沒變的,隻有李鳴一人。


    賈佛西和李鳴必有主意,輕輕攜其手腕,踱出了武英大殿,詢問他有何機宜。


    李鳴暫不迴答賈佛西的詢問,反向殿內揚聲喚道:“王公公,你讚成不讚成,‘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這兩句古詩呀?”


    秉筆太監王承恩正凜坐殿中,和江劍臣、武鳳樓叔侄二人麵麵相覷,借著李鳴唿喚之機,就一提袍角,踱出了殿外。


    李鳴先把手從賈伯父的把握中抽迴,然後貼近王承恩的身側,悄問道:“王公公久隨萬歲,善窺上意。如念我們師徒在擁立當今之中,不無微勞的話,請將萬歲震怒的一切詳情,透露給我們。”


    盡管李鳴的問話懇切,王承恩還是遲疑有頃,方才勉強答道:“此事怪不得聖上震怒。本朝立國數百年,似此殺人奸屍巨案,都屬罕見,何況受害者又是田娘娘的嫡親姑母,為張國家典刑、株連九族,實不為過。至於苦苦嚴緝吳姑娘,確令人出乎意外。內裏隱情,咱家委實不知。”


    李鳴突然轉變話題道:“曹公公職司禦前太監多年,克盡職守,效忠內廷,擢為大內總管,實不為過,因何至今未見萬歲朱諭?”


    這句話,正好觸動了王承恩的痛處,冷哼一聲說:“他正因遲遲不見朱諭,才盡力巴結最受皇上愛寵的田娘娘。”


    說到此,可能自悔失言,頓時住口不說了。


    賈學士乘機在旁敲打邊鼓說:“王公公素性忠貞,直言敢諫,請伺機替劍臣緩解可好?”


    王承恩畢竟是和江劍臣、武鳳樓以及李鳴等人久共患難,再一次失口答道:“劍臣之事,咱家哪會藏奸!雖經多次奏請聖上寬容,終因敵不達曹化淳的不時進讒和田娘娘的日夜哭鬧。不過,昨晚我已派人去請老駙,不知他老人家能否有力迴天?”


    言還未了,一身朝服,冠帶齊整的當朝老駙馬冉興,早一臉愁容,匆匆而入。


    身為當事人的江劍臣秉性再為孤傲,也不禁心中感動,連忙拜謝。


    老駙馬冉興先躬身攙起江劍臣,然後正色說道:“田娘娘深居大內,田國丈老邁昏庸,再加上親丁稀少,在獲得田鴻真被殺奸的消息上,何其如此之迅速而詳盡,豈非咄咄怪事!”


    缺德十八手李鳴目視盟伯父賈佛西,示意他先行開口說話。


    賈佛西道:“老千歲之言雖屬一言中的,但事已如此,目前已無追究和深研的必要了。晚生和王公公都在萬歲駕前碰了釘子,乞求千歲爺作主!”


    老駙馬冉興明知事不可為,還是毫不遲疑地吩咐李鳴,暫陪師父江劍臣先迴錦衣衛等待,然後輕輕攜起武鳳樓的一手,並肩向乾清宮方向走去。


    事有湊巧,就在老駙馬冉興攜著武鳳樓剛剛進入乾清門內,一眼看見禦前大太監曹化淳正和一個麵色白嫩、眉清目秀、明顯聰明、暗隱機靈的小太監湊在一起,低低竊語。等到發現冉興和武鳳樓一齊從乾清門外跨進,神情好像惶然一怔,當即撇下那個不知名的小太監,快步迎了上來。


    別看老駙馬冉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曹化淳也是當年五皇子的官邸舊人,由於對曹化淳近年的脅肩諂笑,巴結營鑽不滿,早就對他不假詞色了。馬上臉色一寒,沉聲喝道:“曹化淳!”


    不等老駙馬往下說,曹化淳早嚇得雙膝一屈,撲跪在老駙馬的麵前叩頭道:“奴婢一步迎接來遲,實屬罪該萬死,還望老千歲開恩!” 老駙馬招手一指那個小太監,厲聲說:“你曹化淳身為禦前大太監,又是當今萬歲官邸的舊人,尚知一步迎接來遲,罪該萬死,難道他就不應罪該萬死嗎?”


    冉興的這句話一出口,嚇得那個小太監臉色登時泛白,滿身抖顫,當即也撲倒在地,膝行到冉興和武鳳樓二人的麵前,一個勁的叩頭不止。


    武鳳樓心中一動,看出事必有因,素知老駙馬冉興心腸慈軟,連忙從旁插口斥道:“我朝開國以來,素重禮教,哪容一個恩準乾清宮內行走的小太監,絲毫不知道禮教!來人!”


    隨著武鳳樓的這一聲“來人”,登時奔過來兩名宮中侍衛。


    武鳳樓沉聲吩咐道:“速速將他押送司禮監,聽候王公公處理!”


    兩名侍衛立即將小太監押走了。


    冉興、武鳳樓二人在大太監曹化淳親自引領下,跨上了高大的漢白玉石台階,俯伏丹墀,齊唿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帝親口傳諭,宣召二人進殿。


    沒容老駙馬冉興啟奏,崇禎帝早先發製人道:“禦姑丈來得甚好。田太師之幼妹田鴻真遭遇不幸,青年居孀,已屬紅顏薄命,如今不僅慘遭殺害,更受奸屍之汙。似此滅絕人性之巨案,實為千百年來所罕見。兇徒吳仁謂雖死,朕決心夷其九族,包括女匪吳豔秋。請禦姑丈替我好言撫慰江劍臣,勿令其心生怨恨。”


    迎頭一杠子,可把老駙馬和武鳳樓兩個老實人給打悶了。進宮路上想好的一肚子辯詞,隻好憋在腹中了。


    這還不說,隨之而來的是東宮田娘娘的嚎啕大哭,伏地不起,乞求萬歲爺作主。


    可歎冉、武二人身坐錦墩,如坐針氈,隻好陪著崇禎帝閑坐一會,告退出宮了。


    二人重新迴到武英殿之後,把所經過的一切詳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編修學士賈佛西和秉筆太監王承恩。


    賈佛西反倒神情一喜,好言寬慰老駙馬冉興道:“千歲此行,收獲不少,千萬不要再耿耿於懷。”


    說到這裏,扭轉身形向秉筆太監王承恩說:“請王公公迅速趕迴司禮監,詳細審問那個小太監的姓名和隸屬,一定要逼他供出和曹化淳的一切關係,定能查出一些頭緒來。”


    王承恩一麵連連點頭,一麵欣然起立,急匆匆地就想趕迴司禮監。


    突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太監,一頭闖進了武英殿,氣喘籲籲地搶步跪在王承恩的麵前稟告道:“啟稟公公,方才送進司禮監的小太監……”


    武鳳樓一看情形有異,霍地一下子站起身來,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中年太監急問道:“快說,那名小太監現在如何了?”


    中年太監先大大地喘出來一口氣,然後才說:“夏自芳業已畏罪自斃!”


    氣得秉筆太監王承恩一連踹了那個中年太監好幾腳,罵道:“尹靜純,你的差事越幹越迴來了!眼睜睜地一個大活人,竟能在你的眼皮底下自斃,我非剝下你這狗奴才的一身狗皮不可!”罵完,又踹了尹靜純好幾腳。


    人影一閃,出而複迴的缺德十八手李鳴,一步跨進武英殿,彎腰扶起被踹倒在地的太監尹靜純詢問道:“尹公公供職司禮監,既知死者名叫夏自芳,自更清楚他隸屬在誰的手下。隻要你能說得詳盡些,我會讓王公公免去你的失職大罪。”


    尹靜純先行謝過缺德十八手李鳴,然後細聲迴答道:“畏罪自斃的小太監名叫夏自芳,河南衛輝人,九歲進宮,十歲淨身,十二歲派往禦膳房打雜,後被曹公公一眼挑中,改撥在東宮大太監高起潛的手下。由於他機靈聰明,極得曹、高兩位公公的喜愛。”


    李鳴聽罷,毫不遲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說:“好!我替王公公作主,免去你的失職之罪。”


    尹靜純跪下磕頭,剛想叩謝退走,李鳴又道:“且慢”!尹靜純折身而迴,垂手請示道:“不知李指揮還有什麽吩咐?”


    李鳴道:“今天所說和所見的一切,絕對不準向外泄露一字!”


    尹靜純答應了一聲,“是”,方才轉身退出。


    王承恩素服李鳴的心機和策略,見他如此,猜出必有所謂,就想開口詢問。


    李鳴未曾開口,先向掌門師兄武鳳樓遞過一個奇怪的眼色。


    武鳳樓和李鳴不光久共患難,而且藝出一門,兄弟之間,業已達到息息相通的地步。雖隻一眼之下,早就領會了李鳴的意圖,趁著賈佛西和王承恩二人的全部精力完全注意在師弟的身上時,一個人悄悄地溜出了武英殿。


    舉目一望,繁星滿天,時已入夜,正好便於行動。何況武鳳樓雖早退出大內,其禦前侍衛之職始終未曾免去,自然不怕宮中巡邏的武士詢問、毫無顧忌地向東宮貼去。


    事也真巧,就在武鳳樓剛剛靠近東宮附近,正想隱身觀察時,突然看見東宮田娘娘的心腹太監高起潛,正和一個年輕的宮女一閃而過,看其所去的方向,竟是奔向後宮。


    藝高膽大的武鳳樓,仗著一身絕頂的輕功,飛身躍登房上,遠遠地躡在他們的後麵,決心探查個究竟。


    開始武鳳樓還認為,這可能也是一般得寵大太監的風流通病,高起潛準是和這名宮女發生了對食關係。什麽叫對食?原來,明時宮中特別得寵的大太監,可以懇求皇上作主,恩準他挑選一名宮女在一塊同居生活,形如夫妻,名曰對食。後來發現二人竟然悄悄地溜進了坤寧宮,這不能不使武鳳樓大吃一驚,認為事態嚴重了。


    武鳳樓雖曾充任過大內禦前特等侍衛,也和當今萬歲敘過口盟兄弟,但不奉召喚,也萬萬不敢私自闖進周皇後居住的坤寧宮,更何況時值黑夜之際。心中一急,倒被他急出一個主意,立即暗地進入了坤寧宮後的禦花園。


    這一招還真讓武鳳樓給用上了。


    武鳳樓剛剛潛入禦花園,陡然發現由高起潛親自護送的那名宮女、從坤寧宮的西北隅一閃躥出,緊接著飛身登上假山頂,輕點巧縱,徑向宮外馳去。


    武鳳樓觀察至此,確認那個宮女打扮的人準是一個冒牌貨,開始真想動手拾下他,後來轉念一想,倒不如躡跡挖出對方的巢穴,好能追根求源,就悄悄地尾隨了下去。


    武鳳樓是何等眼力,僅從對方那身行雲流水的輕功絕技上,就品味出這個偽裝宮女的人,絕對不是一般的泛泛人物,越發不敢麻痹大意了。


    一直追到位於西城成方街上的都城隍廟,對方才閃身躥了進去。


    久居京都的武鳳樓,當然知道這座都城隍廟是建於元代至元年間,原名佑聖天王靈應廟,天曆二年,加封大都城隍神為護國保寧王,明朝永樂年間重修,改名為威靈祠,廟中大殿,黑琉璃瓦頂,前出抱廈,氣勢雄偉。


    武鳳樓行是默聽少頃,然後施展巧鑽十三天,悄悄躥進廟內,這才發現大殿中尚有燈火。


    悄然靠近,躍貼飛簷之下的橫木上,透過鏤花隔扇一瞧,隻見那個裝扮宮女的人,業已恢複了本來的麵目,竟是一個比花花無語、比玉玉生香的長身俏麗少女。


    和這位不知姓名的俏麗少女對麵而立的,是一個年近古稀的垂暮僧人,隻見他麵黑如墨,骨瘦如柴,形容冷漠,僵硬呆板,令人望而生畏。


    隻聽那位少女淒然求道:“二叔爺,你老人家再是身入佛門,四大皆空,難道真能忍心看著咱們冷氏一脈截然斷斬不成?”


    寥寥幾句言語,聽得身在橫木之上的武鳳樓心頭一震,頓時悟道:“原來裝扮宮女、私入大內的俏麗少女,竟是已故峨嵋派都總管七步追魂冷鐵心之女,最近崛起江湖的無腸龍女冷凝霜。被她唿為二叔爺的枯瘦僧人,準是無情劍冷酷心的本家族叔,二十年前號稱九爪黑猿的冷九成了。”


    武鳳樓沉思未畢,冷九成早一聲冷哼道:“你爹娘的雙雙慘死,責在你的姑媽冷酷心。聽二叔爺的話,立即放棄和先天無極派的敵對,置身事外,恕能保全你的一條小命。倘再一意孤行,必將後悔無及,快快離開京師吧!”


    武鳳樓聽到此處,不禁暗暗點頭。心想:當年的獨腳巨盜九爪黑猿,竟然能迴頭是岸,確實難得。氣得無腸龍女冷凝霜纖足一頓,恨聲說道:“想不到當年聲威赫赫的二叔爺,竟然變得膽小如鼠了,算我白來了一趟京師。”


    語落,轉身,剛想退出都城隍大殿,殿內人影一閃,出現在都城隍大殿內的,竟是北茺一毒葉夢枕。


    元兇巨惡突然出現,驚得武鳳樓心神一震。情知憑自己的這身功力,尚不是北荒一毒葉夢枕的對手,隻可惜三師叔沒有同來,否則,準能當場擒獲葉夢枕歸案,也就徹底平息了這場巨大的風波。


    武鳳樓心中清楚,別看九爪黑猿冷九成和無腸龍女冷凝霜祖孫二人,始終沒發現自己潛藏在眼皮底下,可人有北荒一毒葉夢枕一到,自己就隱藏不住了。是馬上亮刀動手緝兇,還是悄悄迴去稟告三師叔,一時之間,竟然委決不下。


    事情還真叫武鳳樓給料準了。葉夢枕衝著冷九成陰然—笑說:“有道是,萬般皆是命,一點不由人。你冷老兄雖想暮鼓晨鍾,終了殘年,豈如別人不允何?”


    冷九成老臉一寒說:“老衲自悔當年罪惡,決心蓮台拜佛,昔日恩怨早成過眼雲煙,何況貧僧是雲遊掛單到此,前後尚未超過半月,什麽人對我不允,我又哪來的為之奈何!請葉老施主賜教。”


    武鳳樓雖然明白這是北荒一毒葉夢枕的險惡挑撥用心,無奈自己身為一代掌門,既經葉夢枕出口點明,眼前就是油鍋刀山,也不能畏縮不前了。


    主意打定之後,立即飄身而落,昂首跨入殿內,向九爪黑猿拱手說:“在下冒昧闖入,請大師寬恕魯莽之罪,武鳳樓這廂有禮了。”


    話落,深深地打了一躬。


    冷九成上下打量了武鳳樓一眼,讚道:“英華內斂,不驕不躁,武掌門果不愧有謙謙君子之稱!”


    侍立一旁的無腸龍女冷凝霜,一見自己的二叔爺對待武鳳樓不僅沒存敵對之心,竟還極存讚譽之意,芳心一狠,素手一翻,肋下利劍電閃而出,一招怒斬黃袍,暴襲武鳳樓的腰肋。


    換個武功稍遜的人,在這冷不及防的暴然偷襲下,勢非毀在她的三尺利劍之下不可。


    好個武鳳樓,身形原式不動,左手陡然翻出,施展的是三師叔親傳的分雲捉光手,僅用食中兩指,就鉗住了無腸龍女的劍脊。


    盡管九爪黑猿冷九成對武鳳樓看法很好,終歸和他站在敵對兩方,再加上素性護短,如今一見孫女的利劍被拿,黑臉陡地轉寒,脫口一聲:“好厲害的分雲捉光手法,令老衲不勝敬佩。”


    隨著話音,立掌如刀,一招魯班揮斧劈向武鳳樓的左腕寸關尺。


    以武鳳樓的為人和身分,絕不會出手去傷一個年未雙十的青春少女。左臂微震,不光將無腸龍女甩向一旁,並巧妙地閃避開冷九成的淩厲一擊。


    按理說,並荒一毒葉夢枕本身所賦有的秘密使命,就是要除掉江劍臣和武鳳樓叔侄二人,難得碰上今晚這種極為有利的機會,本該夥同冷氏祖孫協力剪除武鳳樓。哪知,他眼珠一轉,竟趁場中敵我三人怒目相峙之機,施展淩空斜旋的身法,離開了都城隍大殿,宛如一溜輕煙,向京城西郊方向馳去。


    二更天不到,北荒一毒早停身在翠微山隅的翠微寺前,晃身躥上山門前的高大台階。


    驀地一聲冷哼,吳豔秋在竹、菊二女的伴隨下,一同從正殿閃了出來。


    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代毒魔的突然出現,在吳豔秋娘三中,最為心驚膽顫的,應數小竹子。因為她原本出身在葉夢枕的門下,對過去師父的心黑手狠、狡詐惡毒,是知之最詳的。悄然顫聲低語道:“請娘快去投奔義父,我和菊妹拚死抵擋一陣。”


    感動得黑衣麗人吳豔秋鼻頭一酸,幾乎落下了淚來。


    但她畢竟是一個秉性剛強的女中丈夫,素手一翻,摘下唐頭的蜈蚣鉤,聲音雖低,卻極為嚴厲地向竹、菊二人下令道:“限你倆立即動身趕往錦衣衛,倘敢違命,為娘將橫鉤自刎。”


    嚇得竹、菊二女芳軀一寒,剛想出言哀告,葉夢枕早哈哈一笑,稱讚說:“難得你們雖非嫡親母女,卻能勝似嫡親母女,致令我這出了名的北荒一毒都有些黯然鼻酸,衝著你們娘三的這種真情流露,我決心不為己甚,但我有句話,要一吐為快。”


    黑衣麗人吳豔秋麵寒似水、語冷如冰地沉聲說:“有話請講!”


    葉夢枕麵有得色地說:“想我葉夢枕,號稱北荒一毒,生平罕遇敵手,卻敗在小我一世的江劍臣手下,實令人憤怒填胸。如今意想不到的是,有人替我出了這口難以咽下去的惡氣。”


    這就叫:“事不關心,關心則亂。”聽了葉夢枕這句無頭無腦的話,吳豔秋情不自禁說:“分明是一派胡言,誰會替你出這一口惡氣?”


    葉夢枕哈哈大笑說:“事至而今,你總不能否認是你二哥吳仁謂殺死的田鴻真吧?”


    事實如此,吳豔秋不得不點了一下頭。


    葉夢枕接著說道:“田鴻真死後被奸的消息,你想必也聽說過。”


    吳豔秋隻得再次點了一下頭。


    這一次北荒一毒不笑了,臉色一獰,陰然說:“田鴻真乃田國丈之幼妹,東宮田娘娘的嫡親姑母,死後屍體還遭奸汙,怎能不使當今皇上天威赫赫、龍顏震怒!請問,吳氏一門的罪名,是否該株連九族?”


    吳豔秋心中想說:“我的兩兄一嫂皆亡,吳家又沒生有後代,罪名再大我也不怕。”想不到葉夢枕突然改變話題說:“吳女俠清楚江劍臣為何殺死你的二哥嗎?”


    問完,不等吳豔秋迴答,又接著說道:“江劍臣是怕令兄當堂供出你來,才殺人滅口。可惜他用心雖苦,卻另外有人把你吳豔秋的芳名奏給了當今萬歲,並嚴令江劍臣緝捕於你,隻要你吳豔秋一日不歸案,他江劍臣就逃脫不了私縱欽差罪犯的滔天罪名,輕則終身監禁,重則斬首示眾。葉某的胸中惡氣,豈不是有人代出了!”


    又賊又滑的葉夢枕目的已達到,早一式迴風掃柳旋身上房,一晃不見了。


    驚得吳豔秋半天沒能迴過神來。


    最後,還是竹、菊二女硬把義母吳豔秋勸迴到大殿之內。 此時的吳豔秋,真到了千迴百轉、柔腸寸斷、欲哭無淚、欲歎無聲的地步了。


    玲瓏剔透的小菊子,情知義母深信了葉夢枕的那番言詞,其實她和姐姐小竹子早就熟知內情,也常為此事擔心。但她總不忍眼巴巴地瞧著義母前去投案領罪。有心苦口解勸,又怕更露出了痕跡。


    吳豔秋借著口渴打發走了小竹子,探手抓住了小菊子的手,先將她扯到自己的膝前,然後撫弄著她的秀發,淒然說:“菊兒,你和竹兒的孝心,為娘豈能不知。可你們忘了,那將會陷你義父於萬劫不複之地。你義父雖有大功於朝廷,但當今萬歲不滿於他久矣,一為抗旨殺了三邊總督楊鶴,幾致三邊無帥。二為違背聖意私自娶了女魔王,使當今怒發衝冠,寢食不安。三為殺死田不滿,斷絕田國丈一門香煙。最令皇上不能饒恕的,就是此次田鴻真的慘死和被奸……”


    可憐小菊子雖然明知義母說得都對,事實也確係如此,但她還是截斷義母的話頭強詞奪理道:“楊總督擅自殺人,田不滿奪人基業,殺之不悖天理。有關田鴻真一案,二舅爺業已罪有應得,以命相抵了。至於屍體被奸、作案者另有其人,查之捕之可也,憑什麽夷滅吳氏九族!再者說天塌大禍,一走了之,我不信皇上真會拿義父頂罪。你老人家就別再給我義父添麻煩了。”


    吳豔秋哽咽著訓斥道:“在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權赫赫,天威難犯,憑咱娘仨的兩劍一鉤,焉能逃脫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聯合追捕。為了劍臣,也為了你們,娘決心前去投案。”


    宛如晴天霹靂,震得小菊子軀體一顫,饒讓她聰明機智、舌尖嘴巧,也嚇得欲攔不敢,欲勁無詞。情急忘形之下,竟失口說出一句:“義母倘去投案,叫孩兒有何臉麵去見我義父?”


    女幽靈吳豔秋先是一怔,隨即明白肯定是江劍臣早就慮及此事,事先嚴令小菊子防止自己前去投案。對江劍臣這樣刻骨銘心的愛護,更堅定吳豔秋自投到案,解脫江劍臣的決心。


    自悔失言的小菊子,恨不得連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帶著哭聲拚死摟著吳豔秋的柔腰說:“義母倘有不測,孩兒和竹姐豈不又成了無母之孤兒!懇求你老人家還是按照義父的囑咐,攜帶我們遠走邊荒吧!”


    吳豔秋從小菊子的拚死相阻上,再想到江劍臣的相護深情,芳心一硬,出手輕點了小菊子的軟麻穴,趁小竹子燒水未迴,纖足一頓,毅然離開這座存身兩月有餘的翠微寺。


    卯時剛過,女幽靈自投到案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北京九城。


    第一個獲知消息的是李鳴,一驚之下,除馬上派人秘密稟告編修學士賈佛西,央求他夥同老駙馬冉興,假借遊山為名,把江劍臣誑出城去;他自己則離開錦衣衛,飛騎馳往刑部天牢。


    幸好現任刑部尚書黃克讚,是李鳴之父李精文的一科同年,再加上刑部大班金毛吼毛金常平日把李鳴奉為神聖,所以能輕而易舉地來到囚禁女幽靈的牢房。


    吳豔秋為了不讓李鳴對自己埋怨,一照麵就絕然說道:“聰明機智如鳴兒,自應知道我之毅然投案,絕係為了斷絕劍臣之念。為表我心,請把此物帶給劍臣。”


    說罷,從自己身邊取出一幅折疊極為仔細的白綾,遞給李鳴。


    事已如此,缺德十八手李鳴隻好伸手接過,藏於自己的,懷中。


    女幽靈好像諸事已了,視死如歸地對李鳴說:“我的案情重大,你在此處不可久留,快快離開刑部罷。”說完,竟微微閉上一雙秀目,再不打算說話了。


    常言道:丈夫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饒讓李鳴心腸寬闊,對世事戡破得透徹,知吳姑姑死誌已決,也不禁鼻頭一酸,溢出來幾滴淚珠。又知女幽靈絕不會再次睜眼,隻好深施一禮,默默地退出囚室,重新找到刑部大班毛金常,嚴令他好好瞧看吳豔秋,連黃尚書處都沒有再辭行,就飛騎趕迴了錦衣衛。


    正等得焦急不堪的武鳳樓,一看李鳴的臉色,早知道事情糟到了極點。不容李鳴落痤,就忽切切地問; “事情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嗎?” 李鳴從腰中取出女幽靈交給他的那幅白綾,肅然說:“這是黑衣麗人吳姑姑讓小弟轉交給恩師的一樣東西,我估計內中必有和師父訣別的言詞。此時此刻,絕不適合讓師父他老人家看到。但小弟身為徒兒,又不敢蒙蔽師長。


    為此,隻好交由掌門師兄處理!”


    一聽師弟在對自己的稱唿上,加上了掌門二字,武鳳樓頓時心中雪亮了。


    別看他們二人是同一輩的師兄弟,由於武鳳樓接替大師伯展翅金雕蕭劍秋,接掌了先天無極派門戶,彼此之間的身分,已經大大的不同,說得貼切一點,就連身為三師叔的江劍臣,如按門規,也得聽從徒侄武鳳樓的指揮和安排。心想:此事對三師叔顯然有些不尊,但從事貴從權上看來,也隻好先將此物暫時收藏了,等到事過境遷後,再向三師叔說明和請罪。


    思索至此,伸手去接那幅白綾。


    想不到江劍臣突從門外跨了進來。


    李鳴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搗蛋脾氣,唯獨對師父江劍臣敬如神明。嚇得她雙膝一軟,撲地下跪,竟連手中的那幅白綾也掉落在地上。


    說來也巧,女幽靈原本折疊得很好的白綾,如今讓李鳴一驚之下,無意拋落,竟然舒展開來。


    江劍臣一看之下,隻驚得“唉喲”一聲,搶步上前,彎下腰去,用顫抖著的雙手,捧起白綾,兩隻朗目中早溢滿了瑩晶的淚水。


    武鳳樓、李鳴二人的目力是多麽地銳利。早在一瞥之下,看清那白綾上,是吳豔秋用自己殷紅的鮮血寫成的十四個小字:今生不能成連理,來世定作比翼飛。


    江劍臣一麵小心翼翼地收藏起那幅帶血的白綾,一麵向徒兒李鳴頓足喝斥道:“該死的東西,險些讓你誤了大事。”


    斥完,含怒而出,拉過一匹快馬,飛身躍上,疾馳而去。


    不等師父走遠,李鳴就霍地站起,左手一推掌門師兄武鳳樓,示意他趕快前去武英殿,將發生的情況告知賈佛西,讓他先行試探一下當今萬歲的口氣;右手抓過筆來,修書一封,用八百裏加急投遞公文的辦法,立即送交大師伯蕭劍秋和二師伯白劍飛。安排妥當之後,他自己才快馬加鞭,重向刑部天牢追去。


    經過這一耽擱,等李鳴再次趕到刑部天牢時,刑部大班毛金常早戰戰兢兢地迎上來請罪道:“一切都是小的該死,辜負了你老人家的信任。但我又哪能想到像女幽靈這樣的人物,竟會自尋短見呢!”


    聽說吳豔秋果然自裁身亡,李鳴雖然早已料到,但他還是被震得好像萬丈高樓失足,也深知先天無極派和當今萬歲之間的矛盾徹底形成了。


    江劍臣畢竟不同於一般的世俗兒女,更知道所以會發生這一切的一切,其根源雖在遼東梟雄多爾袞,可真正導致發生這些慘事的禍首罪魁,還應歸罪於北荒一毒葉夢枕。為能盡快地搜捕此賊,他幹脆把收殮埋葬黑衣麗人的瑣事,完全交由徒兒李鳴自去辦理,他自己則一人一刀,撲向了京城西郊。


    這應了“智者千慮,尚有一失”的那句話了。盡管北荒一毒足智多謀,狡猾如狐,但他一沒想到吳豔秋會拚將一死酬知己,更沒有想到江劍臣竟連吳豔秋的遺體都不管不顧,就立即前來搜捕他。再加上他的奸計連連得售,誌得意滿,自會遭到驕敵必敗的下場,終使這隻狡兔三窟的老毒蟲,讓鑽天鷂子江劍臣跟蹤堵在了寶珠洞內。


    所謂寶珠洞,就是座落在於坡山頂的一座岩洞,深約四五丈,因洞為礫石膠岩,形如黑白兩色的珠子粘合在一起,因而得名。洞前有座敝亭,名曰眺望亭。


    江劍臣雖對葉夢枕懷有刻骨仇恨,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寢其皮。而葉夢枕對江劍臣也曾誓欲得之而甘心,除之而後快。可截至如今,這兩位對頭冤家尚未真正地一拚生死。


    因此,雖說並荒一毒葉夢枕對江劍臣心存畏懼,就連藝臻絕頂、獨步武林的鑽天鷂子江劍臣,也對葉夢枕不能不深懷戒心。


    江劍臣雖把老毒物堵在了寶珠洞內,並不準備馬上犯險深入,隻盤膝端坐在眺望亭內,靜以觀變,守株待兔。


    殊不料,自知身陷絕地的北荒一毒也不是傻子,決心采取置之死地而後生。


    正邪兩方的拔尖人物,到底站成了對麵。


    首先是葉夢枕發話道:“姓江的,我們今晚這是第二次朝相,我不否認閣下已經全部剪除了葉某手下的羽翼,但你我之間的鹿死誰手,恐還難以斷定!”


    江劍臣先是冷然一笑,然後以肯定的語氣反斥道:“不!我們二人之間,絕對沒有鹿死誰手之可言!”


    北荒一毒葉夢枕臉色一變說:“你認為,葉某今天死定了?”


    江劍臣:“那是自然!”


    北荒一毒脫口一句:“葉某不信!”手中的蕉葉劍陡地化成一溜寒芒,閃電般地戳向江劍臣的幽門穴。


    北荒一毒葉夢枕也真算盛名之下無虛士,不動則已,一動之下,人如流星,劍似長虹,一大片劍花,嚴嚴實實地罩向江劍臣的前胸各要害。


    江劍臣左肩一引,橫移五尺,那口一尺二寸長的短刀,雖先探手抽出,卻沒打算立即反擊,想先掂量一下對方的斤兩。


    北荒一毒葉夢枕一聲怒叱,切斷巫山、抽劍斷水、橫斷雲嶺、魂斷烏江、王佐斷臂,一連五劍,滾滾襲來。


    江劍臣一聲輕嘯,聲如龍吟,施展一氣淩波渾元身法,輕如柔絮,快似飄風,一跺避開來。


    葉夢枕老臉一紅,怒斷絞索、壯士斷腕、斷纜崩舟、痛斷肝腸、斷手殘腕、斷頭削足、碎金斷玉,七招快劍,一氣嗬成,層層劍幕,密如蛛網,淩厲兇狠地攻向了江劍臣。


    江劍臣雖極自負,麵對葉夢枕的如山劍陣,也不禁心中微凜,所幸他早將巧鑽十三天輕功練到顛峰,隻消施展開輕靈的身法,自不會栽在對方的劍下。


    可歎一向自負功力蓋世的葉夢枕,眼見自己那套獨得之秘的淩空斷腸十三劍,隻剩下最後一招腰斷三截了,而對方始終尚未出手還擊,優劣之分,早已判定,連氣加急之下,決心不用那套得心應手的翠袖消魂十五指,代之以更為惡毒的蟒蛇七式。


    江劍臣被譽為當代武林第一人,豈是等閑僥幸得來的。從葉夢枕的第一招盤蛇出洞,就看出這套劍法的厲害。有心立即展開反擊,又有些於心不甘,幹脆牙關一錯,決心掂量到底。


    哪想到葉夢枕繼那招盤蛇出洞之後,緊接著就是靈蛇卷尾、巨蟒伏虎、毒蛇吐芯三劍。


    逼得鑽天鷂子一連改變了三次身法,才勉強獲得全身而退。


    葉夢枕心頭一喜,脫口一聲厲嘯,聲如深山狼嚎,先是一招青蛇戲竹,點向了江劍臣的小腹,接著一招長蛇翻滾,掃向江劍臣的腰際,硬逼江劍臣斜身躲避和點腳縱起,他這才陡地施展出蟒蛇七式中最為毒狠的一招金蛇鑽心,絲絲劍氣,透劍而出,直紮鑽天鷂子江劍臣臍下的關元穴。 傲骨淩人的江劍臣,一直堅持到對方把淩空斷腸十三斬和蟒蛇七式施展完,方才一聲長笑,手中的短刀電閃般地揮出一招一刀三斬,除去將北荒一毒葉夢枕手中的蕉葉劍震出手外,並還截去了葉夢枕的右手四指,劃開了葉夢枕右側的大胯。


    也怪江劍臣太也大意,硬把北荒一毒葉夢枕和自己等而量之,認為憑葉夢枕那麽大的顯赫人物,既然敗在自己的手下,哪會不低頭服輸,任憑自己處理?最少也得有個交代。所以在一招傷敵之後,沒向對方斬盡殺絕。


    想不到葉夢枕竟然兩眼一紅,殺心大熾,左手先撒出七粒金蠅珠,硬把江劍臣逼退七步。緊接著,右手甩出一十三根鎖心釘,將江劍臣擋在了兩丈開外。然後不顧傷痛,躥進附近的密林中。


    江劍臣再是藝高膽大,對武林中的“窮寇莫追,逢林莫進”的格言,也不得不遵。何況又在夜間,氣得他轉身就想離開此處。


    先天無極派的現代掌門人武鳳樓,偕同八變神偷一齊匆匆趕到了。


    江劍臣先謝過任大叔的午夜馳援,然後肅聲說:“小侄幼遭不幸,被棄江邊,如非恩師撫養,早已埋骨沙丘。


    原決心苦練技藝,終老荒山。迫於掌門師兄嚴諭,方才臥底青陽宮,鏟除奸閹,輔佐當今萬歲登基。”


    說到這裏,神情一默歎氣說:“從來侯門深似海,更何況天威赫赫。為人臣子,雖謹小慎微,尚難免大不敬之罪。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伴君如同伴虎。有心遠離朝堂,佯狂山水,永不複再履塵世,偏偏鳴兒又任職錦衣衛,使小侄再陷宦海。如今豔秋慘死,心灰意冷之下,我決心奉母隱居,永絕塵緣。”


    話鋒略停,又向徒侄武鳳樓吩咐道:“愚叔諸事皆了,隻有前年在趙州橋上,曾對故人白馬金鞭齊金良親口許諾,將其最小的兒子齊六收為關門弟子。難得此子生具異稟,和你六指追魂久大伯一樣,兩手皆生有六指。限你最近派人去趙縣柏林禪院後街接來,送交你的三嬸娘,好煩請你六指大爺為其先打基礎。”


    事也真巧,狡猾如狐的葉夢枕受創鑽入密林後,為防江劍臣的搜捕,先不忙著逃走,反倒退迴林邊的荒草叢中。此著看似冒險,其實卻最安全,這就是孫子兵法上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想不到無巧不巧地竟把江劍臣的這一番話,聽了個一字不遺。腦際靈光一閃,想出一個陰損無比的毒辣主意,也顧不得再聽江劍臣下麵的話,悄悄離開平坡山,徑向河北趙縣趕去。


    要說葉夢枕也真有股子堅韌兇狠勁,在右胯割裂、四指被截的重創下,竟能咬緊牙關,於第二天日落之前,就硬挺著來到座落在趙縣城內東隅的柏林禪院。


    這是一座非常有名的禪院,建於漢朝末年。隋唐年間,曾改名觀音院。金、元時期,方才改稱柏林禪院。最為膾灸人口的是,寺內真際禪師寶殿的兩邊殿壁上,有一代畫聖吳道子的遺墨真跡。院內有七層寶塔一座,磚木結構,平麵呈八角形,高近十丈。第一層;四麵雕有格子門窗,下有方形塔基,塔基上為束腰式的須彌座,座上還有兩層磚刻圖案,上層是樂伎、金剛、力士,下層是龍象、鹿、牡丹,圖案結構活潑,形象生動,技法嫻熟,刻工遒勁,極具濃厚的民間氣息。


    為能趕在武鳳樓派人來接之前,把齊六弄走,北荒一毒葉夢枕立即改扮成老年乞丐的模樣,沿門向柏林禪院後街乞討。


    俗語說:裝的不像,不如不唱。北荒一毒由於受傷不輕,流血過多,雖經清洗包紮,臉色也呈現蒼白;再加上一天一夜的奔波,灰埃滿臉,自會從俊秀儒雅的老年秀士變成一個沿門托缽的老年乞丐。


    以葉夢枕的奸詐和機智,想在柏林禪院後街這片彈丸之地,尋找出一個有名有姓的人家來,那還不是像探囊取物那麽容易。


    這老毒物也真有一股子橫勁。摸清實底,認準門戶,和白馬金鞭齊家良對過盤子不說,他狠下心來,非和江劍臣這個未入門的弟子齊六朝朝相不可。


    直到暮鼓聲起,金烏墮落,方見幾個兒童從私塾中放學歸來。


    憑他那雙銳利的目光,和齊六這孩子的長相特征,不難認了出來。


    隻見年方一十四歲的孺子齊六,身高六尺,挺拔修偉,濃眉大眼,直鼻闊口,麵色雖然微黑,長相卻極為英俊。特別是他那皂白分明的兩隻大眼睛,鋒芒隱現,傲氣逼人,從舉手投足和行動上,不難看出其父早用家傳武功為他奠下了基礎,確實是塊練武的好材料。


    葉夢枕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先脫口一聲呻吟,然後運功閉住了所有的穴道,一時之間,周身上下,頓泛涼意,形如快要斷氣。


    葉夢枕沒有看走眼,那個濃眉大眼的男孩子,果真是齊家良之子齊六。自從前年江淮釣客龍騰蛟夥同淮上飛雲堡二堡主邱龍圖,四堡主邱龍嘯,夜襲趙縣,血洗齊府,殺死了齊六的五個兄長和一位師哥,其母受驚身亡。若不是鑽天鷂子江劍臣在趙州橋上力斃三兇徒,救下了白馬金鞭齊家良,孺子齊六幾乎成了無父無母無兄長的人間孤雛。


    可歎這孩子從打得知自己被號稱當代武林第一人的江劍臣收為關門弟子後,喜得他一蹦三跳,雀躍不已。每天除去上學,就磨著父親教自己練習基本功,以免列入師門之後,讓師兄們笑話自己。


    哪知,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兩年過去,始終不見師父江劍臣派人來接。依著齊六,早就要求爹爹親自把自己送往嵩山黃蓋峰。偏偏其父齊家良,堅持遵守江劍臣派人來接的那句承諾。


    時至今日,不光齊六心灰意冷,就連齊家良也懷疑鑽天鷂子江劍臣可能變卦悔約了。再加上深知底細的北荒一毒葉夢枕有心算計,一個年紀不滿十四歲的小孩,焉能不墮入其中!閑話休敘。且說放學迴家的齊六,被葉夢枕一下下呻吟之聲打動,慌忙快步貼近,蹲身試探,見倒臥在自己門前不遠的這位老年乞丐,業已氣如遊絲。


    這種事情休說讓一個十四歲的小孩碰上,就讓換上年已成丁的大人,也最多勞動自己的兩條腳,喚來鄉村地保,一推了事。怎奈齊六幼受家訓,全部承襲了家父白馬金鞭齊家良的肝膽照人、古道熱腸的作風。當下毫不遲疑地將書包交給別的同窗,伏下身來,把人抱起,向自己的家中奔去。


    也是齊六活該遭劫,假若沒有這見義勇為的一抱,根據北荒一毒葉夢枕的本意,隻想先把齊六擄作人質,威逼白馬金鞭齊家良誑來鑽天鷂子,然後利用齊六和江劍臣師徒如父子的關切,暗在齊六身上施毒,借機毒害江劍臣,以報創身斷指之仇。如若按此計劃,小齊六最多不過一死而已。


    誰知,葉夢枕趁齊六的一抱之機,暗中一摸齊六的身上骨骼,竟然頓改初衷,重新采取一套策略,幾乎將齊六害到了萬劫不複之地。此是後話,暫時不敘。


    原來齊家良祖居淮上,本是富戶,後雖避仇遷居趙縣,不得不改為小康人家模樣,也使用了一個壯年男仆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仆。


    齊家良一見兒子把一個老年乞丐抱進了廂房,不僅不埋怨兒子多事,反倒親手幫兒子灌給葉夢枕一大碗濃濃的薑湯,並給他蓋上了一條薄被。


    想不到葉夢枕不睡還好,這一睡了下去,竟然發起來高燒,迫使他不得不再次改變原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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