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李鳴二人所去的廣濟寺,係金代所建,原名叫西劉村寺。元代也曾改建,明朝天順元年重新建築,正式改名弘慈廣濟寺。成化、萬曆兩朝,又有擴建,麵積龐大,占地幾達四十多畝。 該寺坐北朝南,中軸線上的主要建築有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藏經閣。東麵有三重極為幽靜的院落。


    專供香客們居住。西邊院內,有三層漢白玉石築成的戒壇。


    李鳴也真能沉住氣,一直等到跨進廣濟寺的山門,他才說明江劍臣為什麽任何地方不住,偏偏選中了這座廣濟寺。


    原來從前號稱無事忙的六陽毒煞戰天雷和少林普渡禪師,這幾年終於遊興大減,又因為李鳴供職在錦衣衛,身為李鳴幹老子的戰天雷深恐李鳴過去樹敵太多,結怨甚廣,又貪戀京城附近的風景幽雅,就死活纏著醉和尚住下來。再加上李鳴的嶽丈獅王雷應也在,三個老人就每天徜徉山水,日沉醉鄉了。


    開始住在冉興的老駙馬府,後來終覺不方便,才由冉興捐出五萬兩白銀的香資,指明要廣濟寺方丈,將東麵三重院落重新打掃整理,專供戰天雷、醉和尚和獅王雷應居住。


    江劍臣這次帶妻子侯國英、侍女胡眉暗入京城後,自認為居住在這裏為宜。因為不管鑽天鷂子江劍臣在剿滅奸閹、輔佐當今登基的功勞多大,可女魔王侯國英和侍女胡眉,畢竟一個是魏忠賢的幹女兒,一個是奸閹麾下的六怪之…。


    武鳳樓和李鳴在最後一進院落中,隻見到了三師叔江劍臣,沒有看到侯國英和胡眉。


    不等二人詢問,江劍臣斥責武鳳樓道:“你三嬸娘的那匹玉獅子,不光識之者甚多,也委實岔眼得很。跨入京城,已屬萬人側目,更不該擅自將它交給錦衣衛的人。幸虧胡眉上街買東西時碰見,才又將它寄喂在城西昭元寺中。”


    武鳳樓剛想問是誰住在昭元寺,江劍臣早歎了一口氣說:“在魏忠賢的眾多舊部中,除去秦嶺四煞秉性剛正外,應推六怪的為人還不錯,惡跡也很少。所以我才在虎牢關附近收下胡眉,並饒了其他五人。隻可惜在破七兇的惡戰中,渾元牌朱鬥、雀舌槍牛覺和透風錐楊常三人死於非命,剩下雞爪鐮郎新、蜈蚣鉤苟費二人現在昭元寺出家。你三嬸娘關心她的愛馬,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侍女胡眉驀地闖入,突見武、李二人也在座,神情似乎一喜,雖從衣袋中掏出一張柬帖,卻忘了遞交給江劍臣,隻忙著說:“奴婢該死,不應將那匹玉獅子擅自作主寄在昭元寺,今天早晨我跟主母趕去時……”


    最近一直處在風聲鶴唳之中的武鳳樓,沒等胡眉把話說完,禁不住忽然起立驚問道:“那匹玉獅子莫非已經被盜?”


    胡眉先忙著搖了一下螓首,才將手中的柬帖遞給江劍臣,接著說道:“玉獅子雖未被盜,卻和我四哥、五哥一同讓人給點倒了。點穴的手法非常怪異,主母試了幾次都沒解開,才讓奴婢帶著對手留下的這張柬帖,請主人親身去看看。”


    經此一來,六陽毒煞、少林醉聖普渡禪師和獅王雷應,都從前院趕來了。


    大家共同一看那張柬帖,上麵隻寫:“請賢伉儷移玉黑龍潭一晤。”上麵既沒有抬頭,下麵也未具落款,但明白人不難一看便知是寫給江劍臣夫妻二人的——因為這張柬帖是放在寶馬玉獅子身上的。


    脾氣暴烈的六陽毒煞一看就火啦,磔磔一笑冷然說:“喝,這家夥的膽子真不小,一找就是兩口子,地點還是黑龍潭。這份熱鬧,我得去看看。”嘴裏說著,抬腿就出了後跨院。


    江劍臣好不容易勸阻了醉和尚、雷應,隻帶領一侄一徒趕了出來。


    這玉泉山真是個好地方,它是西山東麓支脈,流泉密布,泉水清澈,晶瑩如玉,故名玉泉池,山也因此而得名。水自池底上翻,宛如沸湯滾騰,才有“玉泉垂虹”之稱,古為燕山八景之一。


    昭元寺建在玉泉山下,坐北朝南,規模不算太大,也具有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樓、鼓樓、羅漢堂等建築。


    雞爪鐮郎親、蜈蚣鉤苟費二人剃度羅漢堂,居住東麵僧舍。


    等江劍臣爺兒三人來到時,六陽毒煞戰天雷已解開了郎、苟二人被點的穴道,正滿頭大汗地給玉獅子探解穴道。


    鑽天鷂子是何等人物,早看出這是真讓六陽毒煞給趕上啦。對手點二人一馬穴道時,用的是五鬼陰風抓,而六陽毒煞戰天雷擅長的,正好是烈陽溶金掌力,豈不正好陰陽相濟了。


    李鳴素知師父天生傲骨,向不借助他人。怕六陽毒煞硬爭著去出頭,就私下悄聲對戰義父說:“請你老人家留在寺中照看他們二人和五獅子馬,省得讓敵人恥笑我們以多欺負他。”


    這句話,要是換成別人對他說,非挨戰天雷一頓臭罵不可。誰叫李鳴是他六陽毒煞的幹兒呢,硬是點頭答應了。


    有戰天雷坐鎮,自不怕敵人再來使壞,四人這才趕往黑龍潭。


    所謂黑龍潭,就是畫眉山腰的一個大圓潭。傳說山上產黑石,質極細膩,金代曾采此石為宮女畫眉,稱為黛石。


    山上石隙中的泉水流入圓潭內,天旱不枯,才又有黑龍潛藏水底的傳說。明代成化八年,又倚山築建黑龍王廟,以備天旱求雨之用。


    按女魔王當年的秉性,和心疼玉獅子愛馬的心情,她早就想獨闖黑龍潭,怒揮紫電劍了。因同行人中有丈夫,她自然不好過分地逞能。


    一行四人像極了觀賞黑龍潭的遊客,緩緩登上半山腰。


    突從迴廊左側轉過三個黑衣怪人來。上首的黑衣人年近五旬,一副瘦長身材,麵容殘暴兇狠,一臉煞氣。下首的黑衣人三十四五歲年紀,一張長馬臉,黝黑如鍋底,兩隻金魚眼突出眶外,狀極嚇人。中間的古稀黑衣老人駝背躬腰,身材瘦小,麵如灰土,目光呆滯,高高的鷹鉤鼻子,薄薄的兩片嘴唇,陰惻惻冷笑時,露出白森森的兩排牙齒,活像個地獄惡鬼。


    鑽天鷂子從對麵老少三人的長相上,早猜知中間惡鬼模樣的黑衣老者,就是幽魂穀的老穀主、綽號人稱地獄遊魂的陰森。


    至於陰森身旁的兩個人,上首準是他的長子絕戶槍陰世仁,下首的自是他的最小兒子惡鬼抓陰世信了。


    別看地獄遊魂陰森也算得上一方豪強,但江劍臣知道,他假如背後沒有撐腰的,光憑他們這親爺仨,嚇死陰森也不敢胡來。自己真沒有工夫搭理他,就示意缺德十八手李鳴去搭話。


    這可把出了名的缺德十八手難壞了,憑他那哄死人從不抵償的一張嘴,和他那一肚子刁鑽陰損的怪招數,別說是陰森他們爺兒仨,就讓是天王老子閻王爺,他早就逞強出頭了。吃虧是他太怕師父江劍臣,什麽壞水硬是不敢往外冒。


    站在江劍臣身側的侯國英,不得不給這位缺德徒弟撐腰了,悄悄向李鳴打了個“一切有我,有壞水隻管朝外冒,想法子逼出他們後台來”的手勢。


    李鳴這才咳嗽一聲走上前,笑嘻嘻地衝陰森叫了一聲:“陰森老賢侄!”


    就連向來不苟言笑的江劍臣,都幾乎讓他給喊笑了,心想:聽說地獄遊魂陰森今年正好七十歲,李鳴這孩子硬敢喊他陰森老賢侄!喊得還真像這麽一迴事,非把老家夥給氣死不可。


    誠如江劍臣之所想,年屆古稀的陰森也真讓缺德十八手的這一聲“陰森老賢侄”,給喊得火撞頂梁三丈高,一聲比梟鳥夜啼還難聽十倍的怪笑發出後,他的大兒子絕戶槍陰世仁,雙手一擰五尺鐵槍,明晃晃一尺二寸長的槍尖,掛著鮮紅如血的血檔。 小惡鬼抓陰世信用那柄閃射出碧綠色光芒的惡鬼抓,配合兄長的鐵槍,活像兩條惡蟒吞活人,一右一左撲向缺德十八手。


    現在的缺德十八手李鳴,和四年前初出師門的時候大不相同了。手中的一對日月五行輪猛然一分,正好是一招托天換日式,既托起陰世仁的那條絕戶槍,也磕開了陰世信的惡鬼抓。嘴中還一個勁的咕噥著:“三年前你就跟我徒侄曹玉稱兄弟,我不喊你陰森老賢侄喊什麽?講輩分這可是·一點都不錯的。”


    陰世仁狂吼了一聲:“拿命來!”五尺絕戶槍招出陰風入洞,捅向李鳴的小腹。


    待機而撲的陰世信,貼地一招餓狼奪食,疾抓李鳴三陰交穴。


    缺德十八手李鳴的膽量也真夠大,竟敢在絕戶槍和惡鬼抓的拚命夾擊下,突把左手的月輪平平推出去,用的是一招遊魚逆惡浪,貼著陰世仁五尺槍身向外猛一送,絕戶槍要是膽敢不撒手,握槍的那隻前腕非讓李鳴截下來不可。


    右手的日輪施展的是日輪乍現,放棄對方的惡鬼抓不磕,甩手反砸陰世信的太陽穴。就讓他陰世信僥幸抓傷缺德十八手李鳴,而惡鬼抓陰世信自己的腦袋非得讓李鳴砸扁不可。 當然,陰世仁不甘心殘去一手,隻好撒手扔槍後退,陰世信更不願用一個腦袋去換李鳴半條腿,又驚又恨地後撤了。 緊貼江劍臣肩頭的侯國英,噗哧一聲嬌笑說:“這孩子也不知跟誰學會的這玩意,硬能一個頂兩個。”


    江劍臣強自忍住笑容悄聲說:“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這就是我親傳他的第一招。”


    侯國英情知地獄遊魂有後台,反正今天自己也不是沒有靠山,剛才又讓李鳴給引逗出一團高興來,心想:索性拿陰森老兒開開刀。 主意既定,趁打鬥雙方刷地分開的一刹間,她一晃嬌軀切入了。


    陰森何嚐不清楚,在今天這種高手環立的場麵上,自己的兩個兒子簡直上不了桌麵。


    如今一見女魔王上場替下缺德十八手,他自然對侯國英那把閻王扇上的兇殘和紫電劍法的狠辣,是素所深知的。


    真怕這位姑奶奶一怒之下,殺了他的兩個兒子,偏偏九千歲約來幫助自己的三位怪客遲遲不到。他隻好自己狠下一條心,毅然從身後的豹皮囊內,掏出兩隻烏光油亮、寒芒噴射、形如鷹爪的鐵手套,分別套在雙手上。


    女魔王冷冰冰地指著陰森說:“姓陰的,若不是有人給你撐腰,就讓多爾袞再往你肚子裏裝上三個膽,你也不敢進關來張牙舞爪。快把你身後的靠山喚出來,讓我瞧瞧他夠不夠分量。”


    女魔王的這番話,說得實在太難聽。但由於她曾出任天啟年間的錦衣衛總督,是響當當的武官正二品。在目前,她手下還擁有夏侯雙傑、秦嶺四煞、風流瀟湘兩劍,連虎頭追魂燕淩霄、草上飛孫子羽,一向獨來獨往的黑道怪傑陸地辛獨,都投入到她的麾下。所以她把陰森臭罵嘲笑了一頓,陰老鬼硬是咽下去沒吱聲。


    女魔王剛想抽出紫電劍,陡地兩聲怪笑,聲如梟鳥,緊接著從迴廊頂上飄落下兩個瘦高的人影來,一個像饑鷹盤空,一個似夜梟墜地,疾射侯國英的身前。


    直到這兩個奇異的怪人飄落地上之後,女魔王才看出他們的年紀都已在花甲之上。而且一個猛如瘟神,一個兇如厲鬼,清一色的褐色短袍,長僅及膝,白布高勒襪子,黑色厚底福字履,雙雙赤手空拳,沒帶任何兵刃。


    說也奇怪,憑女魔王侯國英在武林中的地位和豐富的江湖經曆,又榮任錦衣衛總督長達數年之久,自信對白道怪傑、黑道惡煞,幾乎是無所不知。就連身背命案、極善偽裝的邪魔外道,也都可說是無所不曉。偏偏認不出這兩個褐衣老者到底是何如人也,豈不是咄咄怪事。


    那位兇如厲鬼的年紀可能小兩歲,他從侯國英對他們兄弟二人的注視上,看出侯國英吃不透他們的身份,麵有得色地嘲弄道:“久聞侯島主年紀雖輕,識見甚廣,幾度注視之下,尚未認出我們,難道我們兄弟真就那麽不入你們的法眼嗎?”


    江劍臣因有妻、侄、徒三人在此,本不打算過早地出場。


    一聽對方說出“你們”兩字來,他不由得冷笑了,笑得是那麽孤傲,那麽輕蔑。


    兇如厲鬼的褐衣老者剛剛一怔,江劍臣早笑著向妻子說:“英妹,虧你聰明得玲瓏剔透,今天怎麽反讓兩個老廢物給蒙住了?你也別覺得認不出他們失麵子,那是因為他們縮頭當孬種的時間太長了,更何況他倆還是你結拜大哥手下的敗將呢!”


    一句話提醒了侯國英,頓時使她迴憶起大哥駝背神龍耿直給她提起過的一件事——原來,站在侯國英麵前的這兩位褐衣老者,乃係同胞兄弟,一頭黃發、猛如瘟神的叫龔允,兇如厲鬼的叫龔讓。三十多年前,就是橫行關西一帶的黑道大豪。由於他們二人練得都是指掌上的功夫,且又心黑手毒,一經動手,很少留有活口,才被當代綠林人分別稱為魔手、魔爪。端的聲威赫赫,不可一世,其作孽多端,更為令人發指。後來被駝背神龍耿直得知,單人獨自闖進他們設在關西的垛子窯,勸其解散盜夥,迴心向善。不料他們兄弟倚仗人多勢眾,欺耿直孤身一人,當場廝拚了起來。兄弟二人先是迭次上場,分別敗在耿直的手下,惱羞成怒,殺心大熾,突又聯手偷襲,成心想屠耿直於當場。惹得駝背神龍性起,以神龍九抓的絕技,再一次挫敗了二人,並在二人的鬢角下留下了記號。從此之後,隻聽說他們分散了金銀,解散了盜夥,消失了蹤跡。想不到三十多年後的今天,竟然又出現在黑龍潭。


    老奸巨猾的龔允,揮手阻止了二弟說:“果然人言不虛,還是江三俠的招子亮,一眼就認出我們來,那就請賢伉儷一齊出手吧!”


    侯國英雖和江劍臣是夫妻,但她卻對丈夫敬如天神。


    如今一聽敵人指名要她和丈夫聯手一齊上,馬上就火冒三尺了。探手抽出紫電軟劍,開招一亮勢,就是義父馬慕起親傳的龍蛇八劍。


    缺德十八手李鳴一看師娘這次真動了肝火,他是最能吃透一氣三分迷真訣的,雖不好替下師娘來,卻故意打著哈哈道:“師娘,不是徒兒硬攔你,當年龔允、龔讓哥兒倆,讓我羅鍋大爺一下子揍得蟄了三十年,好不容易今天才露麵。


    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能跟我羅鍋大爺學,因為他們實在沒有幾年活頭了。除非把他倆揍入十八層地獄去蟄三十年,那也顯得咱娘們太心狠意毒了。”


    李鳴也真有邪本事,不管朝誰頭上點火都能著,氣得龔讓一聲狂吼:“該死一千次的缺德小子滾出來,看二太爺敢不敢當場撕碎你!”


    李鳴還恐龔讓氣得不夠勁,竟嬉皮笑臉地說出“你敢”


    兩字來。


    這句話,別說侯國英想笑不能笑,就連陰氏父子三人都被引笑了。


    侯國英雖向徒兒李鳴打過手勢,讓他激出陰森身後的靠山來,也深恐李鳴遭受責斥,忙將玉腕一翻,紫電劍顫動如靈蛇,淩厲似閃電般直紮龔讓的右肩井。用的是極普通的白蛇吐芯。


    龔讓今天和侯國英動手,是他自從敗在駝背神龍手下,被迫將魔爪改稱鬼爪之後的頭一遭。再加上早些日子聽人傳說,他們兄弟二人共同收下的愛徒子午神抓褚武慶,也是讓缺德十八手李鳴給親手料理的。在舊恨新仇兩種怒火燃燒下,決心在沒有找到駝背神龍之前,先拿女魔王開刀了。


    決心既下,起手一招,先試探性地抓向了侯國英的左肩頭。


    等到女魔王侯國英肩頭一引,斜身閃開,將要出劍還擊時,龔讓開始動用真的了。隻見他猛吸一口真氣,提聚九成功力,出手一招餓狼掏心,爪帶嘯音,兇殘淩厲地抓向女魔王的前胸。


    於此同時,左手五指提夠十成以上的功力,一俟侯國英閃身之際,再陡然抓向她的右肩井,認為準能撕扯下侯國英的一條玉臂來。這在龔老二認為,這種兇殘狠辣的毒招是十拿九準能夠實現。因為就讓侯國英自幼穿男裝長大,畢竟還是個女兒之身,前胸是女人的禁區,說什麽也不能容人輕犯或欺侮。因此,不僅會立即閃避,並會怒極出招,估計侯國英絕對想不到自己那爪帶嘯音的一抓乃是虛招,主攻方向卻是侯國英緊握紫電劍的那條右臂。隻要能將她的那條右臂撕扯下來,就不難置她於死地了。


    可惜他打算得雖好,手底下也夠歹毒,但他卻沒真正吃準侯國英的為人,也低估了她的武功。最要命的,是他竟把女中之魔手底下素以狠、毒、黑、辣而揚威江湖,人人畏之如虎這一點給漏掉了。


    也許是魔爪龔讓合當該死,一向在江劍臣麵前都不肯過分顯露狠辣的侯國英,真叫龔讓那招餓狼掏心激出殺機來。先用龍蛇八劍中的一招毒蛇翻滾狂卷而出,下斬龔讓前抓的手腕。


    龔讓做夢也想不到侯國英能有這麽兇狠的拚命打法,竟願用自己的那條玉臂來換取對手的一截手腕。連忙把身軀一擰,閃避開那下斬的一劍,右手五指如鉤,改向抓奔侯國英的太陽穴。


    侯國英一劍解除了龔讓的兩抓後,芳心內不光竊笑對方的膽小如鼠,也為自己跟著李鳴采用同歸於盡的打法而好笑。掌中紫電劍再化為長蛇繞兔,截向龔老二抓向自己太陽穴的手腕,改用了“善攻者,攻敵所必救”的打法,硬逼龔讓退三步。輪到她痛施辣手了,她脫口一聲嬌斥,紫電劍裹纏著一溜厲芒,劍出龍頂摘珠,掃向龔讓的脖頸。


    由於侯國英的劍招快如迅雷,一閃即至,閃身躲避早來不及,龔老二隻好拚命往下一挫腰,用的還是一招藏頭躲頸。


    哪曉得女魔王侯國英恨龔老二出手輕薄,成心索去他的一條老命,所以才施展出龍蛇八劍中最厲害的一招龍頂摘珠。隻聽喀嚓一聲,龔讓的半個腦袋被侯國英平著削去了。


    直到死屍倒下,龔允才看出二弟被殺。按理說,他們二人一來同胞骨肉相連,二來同仇敵愾三十年,如今親眼目睹二弟慘死,他就是豁出老命去,也得給二弟報仇雪恨,和侯國英死拚。


    哪知龔允狠狠地把腳往上一墩,嘴中雖喊出的是“還我二弟的命來”七字,其實他卻借機把身形拔起,直向迴廊側後射去。


    侯國英玉臂一招,剛想把劍化為五鬼投叉,擲向龔允的後心,追去他一條狗命,卻讓丈夫出手扣住了玉腕。


    氣得侯國英還想掙脫不依時,江劍臣勸她說:“算了吧,像龔允這種人的血,豈不汙了英妹你的寶刀。”


    一句話,反把侯國英給說笑了。


    陰森真不愧為老江湖,見識自然也就超人一等。從龔讓、龔允一死一逃時,他早品味出,自己原來倚為最大的靠山,也是九千歲多爾袞最為看重的人,是不會出現了。以現場的雙方力量對比,就讓江劍臣不屑出手,武鳳樓不萌殺心,自己父子三人也勢必慘死在侯國英和李鳴娘兒倆手下不可。一時情急之下,反倒舉棋不定了。


    看陰家父子三人兇晴外突、四顧惶然的猴急模樣,心存投鼠忌器的武鳳樓搶先開口了,他說:“陰老穀主,我曾再三向您的兩位令媛表明,本派與貴穀既無三江四海之仇,又不存勢不兩立之恨。你們太不該死心塌地甘作多爾袞的爪牙打手,更不該率在入關殺人奪刀,硬想摧垮先天無極派。一代之雄的司徒平尚且土崩瓦解,何嚐你們小小的幽魂穀!看你大有後悔之心,我已稟明三師叔,決心放你們父子三人一馬,今後好自為之吧!”


    陰森萬萬不肯相信,時至如今,武鳳樓還肯對自己父子三人網開一麵。直到親眼目睹對方一行四人,由缺德十八手引路,鑽天鷂子江劍臣和侯國英並肩居中,武鳳樓殿後,真的離開了黑龍潭,他那顆一直都在狂跳的心方才真正地停止了下來。


    父子三人忙活了一陣子,才把慘死在侯國英劍下的龔讓掩埋了。然後,直奔原來約定的集合地點景泰陵。


    提起這座景泰陵,筆者就不禁萌生出一股極為不平的氣憤來——原來,景泰陵是大明英宗之弟代宗朱祁鈺的陵園,位於京西玉泉山北麓。正統十四年,蒙古族的瓦刺部落,大舉進犯,英宗倉促應戰,在土木堡(河北懷來縣)兵敗被俘,又在國不可一日無君的情況下,皇太後先命硼王朱祁鈺監國,同年九月即皇帝位,定年號為景泰。次年英宗皇帝被放迴,直至景泰八年正月,複登帝位,改年號為天順,將景泰帝朱祁鈺囚於小南城,死後以王禮葬於金山口。後憲宗即位,才又將其改為帝陵。


    陵前有黃瓦歇山頂碑亭,就是陰森等人今晚的集合會麵地點。


    常言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這位當年曾和君山惡鬼穀主鬼王司穀寒,同稱南北兩鬼魂的地獄遊魂,今天竟成為喪家之犬和漏網之魚。


    爺兒仨東躲西藏地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頭,才敢來到人約黃昏後的集合地點。又一直等候到月上中天夜將半,也沒見有一個影子出現。依著惡鬼抓陰世信,早就要離開此地了。


    陰森堅持不願離開。


    最後等到月影西斜,山風嗖嗖。雖幸守陵兵丁不多,又早都入了夢鄉,總不能一直在這裏等到天明,讓守陵兵丁發現。


    絕戶槍陰世仁恨聲說:“都怪爹爹軟弱,姑媽貪財,四個兄弟再夢想做官,咱們幽魂穀才歸附到多爾袞的麾下。哪如人家長白幫的朱彤陽,始終不吃九千歲的那一套,每年頂多給多爾袞報效十萬八萬兩銀子,再讓九千歲抓兩迴官差,就能應付過去了。哪像咱們幽魂穀,公開打出招牌去對付先天無極派,一個弄不好,勢非雞飛蛋打不可。”


    眼看快要天交四鼓,實在不能傻等下去了。陰森才帶領兩個兒子出了景泰帝陵,打算暫時先迴到昨晚的臨時落腳地點洪慶寺。


    哪知,剛剛來到華嚴寺後,陡從荒草叢中,鬼魅似地鑽出一個六旬左右的藍衣老者。身材頎長,麵龐瘦削,貌相雖似文弱,兩眼卻神光充足。讓人不難一望而知,這是個極富機智而又心地陰沉的難惹角色。


    正憋滿一肚子悶氣的陰世信,氣哼哼地冷嘲道:“虧你老人家還是九千歲尊為上賓的大人物,又是北荒一毒葉夢枕葉老前輩和我姑媽九幽黑姬最為推崇的,竟好意思臨陣脫逃了,幾乎將我們完全葬送在那裏!”


    藍衣老者麵不改色地淺笑道:“如此說來,五世兄真的受驚了。不知你記不記得咱們這次進關之前,九千歲在給咱們大家餞行時,對全體入關之人交代的那番話?”


    陰世信連連點頭。


    藍衣老者還是麵不改色地向陰老五說:“我請五世兄再重複一遍,省得我年老記憶衰退忘了它。”


    老奸巨猾的地獄遊魂陰森心頭一緊,開始為自己的小兒子擔心起來。


    陰世信心中再是不服,也絕不敢再次頂撞馬長嘶。因為在九千歲的跟前,誰也沒有這位號稱洞徹玄機算破天的馬長嘶得寵。就連自己的姑媽、妹妹,甚至北荒一毒,都比他遜兩分。在這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隻好直直脖子央求道:“怪晚輩年幼無知不懂事,還請前輩多多原諒,我在這裏給你老人家賠禮了。”


    馬長嘶先把麵子要得足足的,然後才用教訓人的口吻向陰氏父子三人說:“憑咱們九千歲的雄才大略和機智,尚且三番五次地栽在先天無極派的手裏。所以,才在餞行宴席上反複交代我們,要不擇手段,誌在奪刀,十損八九,在所不惜。今天晚上的這一陣,我是掂量掂量江、侯二人的真分量,借機和李鳴鬥鬥智。真要說有臨陣脫逃者,應該指的是龔允,沒等鑽天鷂子江劍臣上場,這老小子就亡命逃竄了。”


    聽得地獄遊魂渾身冒涼氣,心想:這老小子壓根就沒打算來拚命,怪不得始終隱身暗處不露麵。幸虧武鳳樓沒真起殺心,否則,後果就慘了。


    別看陰世信剛給馬長嘶賠過禮,他還是忍耐不住多嘴道:“就讓你老人家說得做得統統對,也不該讓我們爺仨在景泰陵內喝大半夜的西北風呀!”


    洞徹玄機算破天馬長嘶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含笑說:“我真要像五世兄那麽少心眼,到現在最多隻能剩下我和你爹爹。信與不信都由你,你太低估缺德大王李鳴了。”


    嚇得陰世信臉色泛黃,情不自禁地又問:“莫非俺爺仨身後始終有尾巴?”


    馬長嘶用極為自負的口氣說:“我敢斷言,李缺德正在黑龍王廟中等咱們。再說得明白一點,就因為我始終隱身暗處沒露麵,武鳳樓才肯假仁假義饒你們,其居心還不是為了牽出我?但他們絕料不到,我已重金買通瞎毒婆和她的小叔子吳仁謂,秘密前去昭元寺,殺不了人就殺馬,最少也能叫侯國英三天吃不下飯。”


    絕戶槍陰世仁抬頭一看,離天色大明還有一會兒,心中一急,又向洞徹玄機算破天馬長嘶說道:“若不是你老人家極富韜略,洞徹先機,九千歲也不會那麽敬重你。今晚的事,就是一切誠如前輩所言,咱們總不能老在這一片荒草叢中呆著呀!”


    洞徹玄機算破天經色戶槍陰世仁這麽一捧一問,更麵有得色地說:“古時楚漢相爭,漢高祖屢戰屢敗,直至九裏山最後一戰,用十麵埋伏的辦法,一舉而勝項羽。就因為我們的對手中有江劍臣這樣的強敵,九千歲才要我們不擇方式,甚至不惜采用任何卑鄙下流的手段去對付他,包括勾結、收買、強逼、挑撥關內的黑白兩道,共同對付先天無極派。特別是我們有了那口五鳳朝陽刀,就等於摘下江劍臣和武鳳樓的大招牌。缺德十八手李鳴再鬼,也猜想不到,我們敢在天快亮時呆在這裏不挪窩。這就是孫子兵法上所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就在陰氏父子三人一齊豎起大拇指,交口讚揚馬長嘶真不愧人稱洞徹玄機算破天時,離他們不遠處,藏身在一片酸棗叢中的武鳳樓,也暗暗豎起大拇指。心想:別看師弟李鳴真殺實砍差點勁,要是論起機智謀略來,可就比我強多了。他讓我暗地跟蹤陰氏爺兒仨,開始我還不情願,總認為既能作為陰森背後的主持人,光為了愛惜羽毛這一點,也絕對不會臨陣脫逃,讓人瞧他不起。哪知,還是叫李鳴師弟吃準了,竟一下子暗地偷聽到這麽多的機密來,總算此行不虛了。


    暗暗再盯視對方四人一眼,見他們竟都改坐為躺,尚無馬上離開此地的意思。武鳳樓又開始懸念起六陽毒煞戰大伯來了,知他要論真實功力,別說隻有瞎眼毒婆史大翠和小叔子吳仁謂,就讓他們再添上一個從不傷人吳人焉,也最多隻能逼退戰天雷,連傷他的把握都不大。無奈這位老人家太肯喝酒誤事了,何況今天下午又被我們掃了他的興,我還是趕往昭元寺看看為好。


    主意打定,武鳳樓就不想耽擱了。慢慢離開酸棗樹叢,再施展蛇行草上飛的輕功,確信已脫出馬長嘶等人的視線後,才以極快的速度趕到了昭元寺。


    因為天色尚明,不肯驚動寺內僧人,縱身越牆而入,找到鉤鐮槍郎新、蜈蚣鉤苟費二人一問,才知道六陽毒煞戰天雷已騎雪壓紅梅玉獅馬走了。武鳳樓為防郎、苟二人慘遭瞎毒婆的毒手,便讓他們兄弟二人暫時跟隨自己,同迴城內廣濟寺。


    郎新、苟費二人雖然削發為僧,畢竟也是名列六怪的江湖人物,哪肯輕易就躲入別人的羽翼之下!不光堅持不願前去,並異口同聲說:“自己兄弟二人所以被人點了穴道,都是過分大意所致。如今有了警覺,擒敵雖然未必,自保總還自信。”


    武鳳樓身在江湖中,自然知道大多數江湖人都有一些傲性。見他們堅決不願跟走,也就不好勉強了。


    武鳳樓正打算仍從原路退出昭元寺,突然一聲極為疹人的冷笑,響自他的身後不遠處。


    就在武鳳樓還未轉迴身來時,和他對麵而立的鉤鐮槍郎新和蜈蚣鉤苟費早已齊聲怒斥,一起撲了上去。


    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大作,夾雜著數聲厲吼。


    等武鳳樓一個驚鹿迴顧,再將眼神掃去時,早發現郎新的手中已沒有了鉤鐮槍,而苟費倒是還緊緊握住自己的一對蜈蚣鉤,可左肩之上,連衣服帶皮肉讓人給抓下一大片來,鮮血正順手臂流淌著。


    峙立郎、苟二人對麵的,竟是一個年過半百、身如瘦竹、上覆一對半截眉、臉黑如墨、塌鼻豁口、露出滿嘴的黃板牙的老女人。


    此時,在她那細如鳥爪的瘦手中,緊握著一根精鋼鑄成的降龍拐,不看郎新和苟費他們二人,卻正死死地狠盯著自己。


    武鳳樓過去雖在三湘七澤見過瞎毒婆一次,但她卻被殺人如麻千裏空老人給嚇退了,始終沒有掂量過她的真實分量。如今見她能在一個迴合不到,就用鐵拐震飛郎新的鉤鐮槍,還抓傷了苟費的左肩,其功力之精純迅疾,也就可想而知了。


    史大翠一眼看出是武鳳樓,就咬牙切齒地咒罵道:“姓武的,想當年無情劍冷酷心多次重金厚禮請我們,共同對付你們先天無極派,甚至黑道四瘟也來邀我們,老身我都沒答應。想不到你武鳳樓竟敢縱容妻子和徒弟,多次阻撓老身報雪殺害獨子的血海深仇。現在我對天起誓,隻要我史大翠有三寸氣在,絕不會讓你有一天的舒心日子過。你就睜大眼睛瞧著吧!”


    說完,震臂甩出降龍拐,狠砸武鳳樓的右肩,左手攏成爪形,意在伺機而出。


    以武。鳳樓今日的一身成就,對付瞎毒婆史大翠尚能有些自信。但對史大翠的丈夫吳仁焉和小叔子吳仁謂,卻還深懷戒心。


    書中代言:在殘人堡事件結束後,侍女胡眉奉主人江劍臣之命,向李鳴等兩代人傳言,嚴囑他們絕對不準招惹吳仁謂,更不許輕視吳氏兄弟。


    史大翠從第二招倒撒天羅起,降龍拐影織成了天羅地網,重如山嶽地壓向武鳳樓。


    武鳳樓為能留有充足的功力,應付黑道惡煞吳仁謂,除去施展移形換位神功,始終把短刀以鐵練橫江式,橫刀胸前,不出一招。


    眼睜睜見她的天羅地網十八拐快要用完,鬢角也沁出了汗珠,武鳳樓還是光閃避不還手。


    急得史大翠用一招橫舟觀濤,兩手一合降龍拐,停止攻擊怒喝道:“二弟快來!二弟快來!”


    要說從不為人吳仁謂,還真能沉住氣。直到老瞎婆喊出第四聲,他才一步三搖地從月亮門外踱進來。武鳳樓若不是從他那年紀、長相、穿著和駝背躬身的特征認出來,準會把他當成一個惜花早起的斯文人。絕猜不到他就是吃人不吐骨頭,連江劍臣都沒敢輕視的從不為人吳仁謂。


    老瞎婆一眼瞧見自己的小叔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嘟噥著:“你還沒讓秦傑那個該死的小子羞辱夠!今天隻要咱叔嫂二人一齊上,準能毀了武小兒,至不濟也能讓他斷腿缺胳……”


    從不為人先搖手阻止了史大翠,不讓她把最後一個“膊”說出來,然後才向史大翠冷冷地喝斥說:“都怪你婦道人家沒見過錢,讓人家用五萬兩銀票買動了。我現在倒真想叫一個人腿折胳膊斷,但絕對不是武鳳樓,而是那哄你上當受騙的馬長嘶。”


    一個瞎眼毒婆都夠武鳳樓招唿一番了的,他當然不情願落入以一對二的陷阱裏。故意將短刀指地,表示自己不想跟他們再多結冤仇,請他們退出。


    史大翠還真拗不過自己的小叔子,被逼無奈地跟吳仁謂退走了。經這一次兇險,武鳳樓再勸郎、苟二人跟隨自己走,他們二人當即痛快地依允。


    中午時分不到,武鳳樓就帶著二人迴到了廣濟寺。先安排好他們的住處,然後來見三師叔,意外地發現三嬸娘侯國英和胡眉不見了。


    不等武鳳樓詢問,江劍臣對他說:“你三嬸娘為防胡眉自投到案打官司,再加上很長時間沒迴石城島,今天一大早就悄悄地帶著胡眉離開京城了。鳴兒進宮去尋王公公,想讓錦衣衛同九城兵馬司,加強對京城的各處防範,免遭幽魂穀和被收買的黑道人物破壞和襲擊。”


    武鳳樓把親自聽到的秘密以及親眼目睹瞎眼毒婆史大翠等人已及被遼東梟雄多爾袞收買之事,一一向三師叔稟報了個詳盡。


    鑽天鷂子忽然起立道:“看起來,你三嬸娘和鳴兒確實不能算多慮,史大翠夥同兩吳弟兄們果真投靠了多爾袞。


    為今之計,我得馬上趕往承德,說什麽也不能讓你奶奶再住在那裏。”


    一句話,提醒了武鳳樓,他也對師奶奶的留戀故鄉、不願來京城定居的事著急了。幸好昨天和李鳴一同騎來的馬匹尚在,也未告知醉和尚和戰天雷,就親自送三師叔離京。


    不提江劍臣沿著懷柔、密雲奔往古北口,出長城,前往承德去接母親,且說武鳳樓目送三師叔騎馬走遠後,才勒轉馬頭往城內走來。


    也許真是天意使然,武鳳樓在縱馬迴來的路上,正好路過智化寺,不禁激發出他一腔極大的義憤,鬼使神差地下馬走了進來。


    原來這座智化寺內,有一座所謂的精忠祠,原是明代司禮監大太監王振所建。初為家廟,後敕賜名報恩智化寺。


    一個宮內宦官竟自建有包括山門、鍾鼓樓、智化殿及東西兩配殿、如來殿、大悲閣等眾多宏偉建築,這已屬咄咄怪事;更怪的是,蒙古族入侵土木堡,英宗皇帝被俘,王振以私通外邦大罪被誅滅全族。英宗卻又在迴國複辟重登九五後,在寺內為王振立精忠祠塑像祭祀。


    武鳳樓一見精忠祠,自會聯想到害死自己父親、逼死自己母親的另一個大奸閹魏忠賢。禁不住一腔怒火撞破了天靈蓋,恨不得一頭闖進去,一腳踹碎大奸閹王振的塑像,方消心頭之恨。


    突從武鳳樓身後,傳來一個極為低沉的聲音說:“君雖有同仇敵愾的雄心,苦無冒犯皇權的天膽。別看這隻是一堆泥胎,卻是朱由檢的老祖先降旨塑製的,你真敢打碎它嗎?”


    從打聲音傳少、耳,武鳳樓就聽出是烏指玉女陰冷月。


    嚇得他一顆心往下一沉,暗想:這丫頭的膽量,比我三嬸娘侯國英還要大,竟敢貿然公開出現在赫赫帝都,比我單刀下遼東時也要高出兩碼子。想到這裏,扭轉身軀觀看時,武鳳樓禁不住一下子呆住了。


    原來出現在武鳳樓身後的陰冷月,也學當年女魔王易釵而弁的樣子,裝扮起男人來了。


    所不同者,當年女魔王是頭戴束發金冠,身穿素羅花袍,腳登高勒窄腦粉底朝靴,手搖二尺八寸閻王扇;今日的烏指玉女卻是光頭束發,未帶頭巾,發黑如墨,紛紛披肩後,細眉上挑,明顯著膽大任性,一雙丹鳳眼,暗隱著果斷專橫。


    身穿一襲青衫,足登粉底皂靴,更稱出麵綻桃花玉蕊,眼射三秋清輝,由一個幽魂穀中的陰狠毒女轉眼變為長身玉立、豐姿翩翩、風流瀟灑的佳公子,一旦看在武鳳樓的眼中,哪能不呆!陰冷月先是輕聲一笑,然後陡地貼近前來,一把握住武鳳樓的手腕小聲說:“請原諒小弟頑皮,真不該故意刺傷大哥你。”


    武鳳樓心想:這倒好,明明是她帶隊入關,殺人奪去了五鳳朝陽刀,反過來倒和我親熱纏綿敘起兄弟來。我隻好暫時按八變神偷任爺爺說的辦,看你還能變出啥戲法!烏指玉女一麵並肩攜手向前走,一麵低聲悄語笑著說:“我已改裝變成男子漢,你還拘束個什麽勁?就讓你的那位東方公主瞧見了,也不會給你惹麻煩,你就不能拋下遠的說近的,好好陪我玩半天?”


    兩個人並肩遊遍了智化寺,直到進了如來殿,烏指玉女才輕輕放開了武鳳樓,先將兩隻五手合什,然後學著龍女參拜觀音的模樣,低聲祝告起來。


    武鳳樓禁不住冷然嘲之道:“古人雲,上天有好生之德,殺人者禱之於天,豈不既蠢且笑乎?”


    烏指玉女緩緩轉身道:“我從不隱諱自己的殺人罪孽;也從未禱告過天地神靈。今日之所以如此,純屬情不自禁,信不信由你!”


    簾子既已挑開,武鳳樓索性單刀直入地說:“武某素喜直言,五鳳朝陽刀一日握在穀主之手,一日是武某之敵。事關本派的生死榮辱,穀主雖對武某有救命之德,武某也不敢侈言報恩。穀主改裝出現帝都,實令武某無所措手足。今與穀主重新約定,有關二十天方許出關之說,從此取消。穀主保重,武鳳樓就此告辭。”


    武鳳樓一口氣把話說完,轉身要走。


    麵前的人影一晃,烏指玉女阻住了武鳳樓的去路頓足道:“我一口一聲大哥,你卻一口一聲穀主。我這裏自稱小弟,你偏偏自稱武某。以大哥之聰明和智慧,難道真不知各走極端,受害者不是我而是你嗎?”


    武鳳樓明知烏指玉女陰冷月必有所圖,有心決然一走,無奈五鳳朝陽刀現在該女手中。以此女之功力和機警,就讓我傾出全力,拚死奪取,就是不計傷亡,也不見得真有把握。否則,八變神偷任爺爺絕不會給我出那樣的餿主意。


    見武鳳樓已停足不走,烏指玉女的粉麵上又重新綻出笑容來。


    武鳳樓還是單刀直入地說:“二十日的約期轉眼即到,我再不想各走極端,豈可得乎?你總不可能白白地把刀交還給我吧?”


    陰冷月聽武鳳樓把穀主和武某的稱唿改成了你我,芳心雖仍不滿,總算順耳多了,又向前湊近半步低聲說:“我當然不會白白地把刀交還你,但也絕不是不肯交給你。隻要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不但避免了各走極端,血刃相見,我還真能把五鳳朝陽刀還給你。”


    該來的,果真來了。武鳳樓避重就輕地不答反問道:“多爾袞世之梟雄,兇狠殘暴。你把已經奪到手的五鳳朝陽刀,私自交還給我,不怕他一怒圍抄幽魂穀,拘捕你們的全家嗎?”


    烏指玉女說:“你錯了,我要果真把已經奪到手中的五鳳朝陽刀私自還給你,以多爾袞的為人,何止圍抄幽魂穀,拘捕我的全家?他準能一怒血洗幽魂穀,屠淨我們姓陰的全族。”


    武鳳樓搖頭不信說:“我業已從多方麵證實,貴穀之所以投靠多爾袞,是他親口答應過令尊和五位令兄,隻要能奪取五鳳朝陽刀迴轉關外,他立即納你為王妃,陰氏一門自然從此貴為皇親國戚了。有道是,一言為定,永證鴛盟。總不能一怒之下血洗全穀,宰殺你們滿門吧?”


    烏指玉女苦笑道:“你枉自和多爾袞對抗好多年,還真一點都不清楚他。他一貫的秉性是好色不戀,好酒不貪,嗜血成性,翻臉無情。我知道他不僅極為迷戀我的姿色,並且垂涎得要命。但他對於我的武功,也真懼怕得要命,更知道我的脾氣。倘若事事依我,他固不願,又怕一旦忤我,被我一劍殺死。說真的,他對我陰冷月是棄之絕不舍,唼我又害怕,正好借我向你私還五鳳朝陽刀的機會,先騙奸了我,然後屠我全家,免留後患。”


    武鳳樓到底是個仁慈寬厚的老實人。聽到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連退數步搖頭說:“果真如此,我寧願冒殺身之險,和多爾袞一較長短,也絕不肯陷你於不孝。五鳳朝陽刀我不光不要,二十日後出關之約業已剩下不多,也就此取消。隻要你不再強我所難,我答應陪你逛半天。因為從明天起,我們就刀兵相見了。”


    陰冷月歎息一聲說:“如果多爾袞像你,我陰冷月準會為他灑淨熱血流盡汗,也就不算虛此一生了。”隨著幽歎之聲,一顆螓首向武鳳樓的左肩上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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