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劍臣一聲“英妹”,女魔王侯國英知道這道難題,隻好自己出頭解答了。她毫不遲疑地從石室側後隱蔽處縱身出來,不顯山不露水地叫了一聲:“妹妹!”


    侯國英的突然出現,使客文芳渾身一抖,顏色大變。她萬萬想不到侯國英竟會死而複生,更想不到她竟然和江劍臣一起前來捕捉自己。


    她恨極了這個一母所生的姐姐,右手往腰際一扯,一口可軟可硬、剛柔相濟的軟劍已亮了出來。接著左手一揮,櫻唇中狠狠地吐出了一個“上”字,三條比怒矢還疾的身影一齊向女魔王侯國英撲去。


    一把月牙形巨斧帶著撕人心肺的嘯音,劈向了女魔王的頭部。斧招之快,勁力之猛,不亞於五丁六甲神開山!那條五尺鐵槍,硬是給當作了棍棒,一招“撥草尋蛇”,滾向了女魔王的兩膝,出手迅疾,力挾千鈞,稍一掃中,必然筋斷骨折。更為厲害的是客文芳左手趁一揮之勢,已掐指成訣,右手軟劍挾著暴怒之勢抖出五朵劍花,指向女魔王侯國英的胸前各個要害。


    三下夾擊,是誠心一下子要女魔王的性命,根本不容江劍臣有插手救護的空隙。


    女魔王侯國英的功力再高,應變再快,但在她出乎意外,毫無防範的情況下,陡遭三個功力比她低不了多少的厲害對頭的拚命夾擊,她避開一處,難逃兩處。避開兩處,卻萬萬逃不掉三處。可三處攻來的狠招,不管漏掉了哪一招,也準死無疑。


    正在客文芳心中暗喜,慶幸即將得手的一瞬間,江劍臣象一把錐子似的一楔而入,左臂輕舒,女魔王侯國英的嬌軀已被他挾入肋下。兩腿猛提,那五尺鐵槍從他腳下滾過。借雙腿一提之勢,已挾著侯國英左移二尺,客文芳的致命一劍,被他輕輕巧巧的閃開了。同時,右手的短刀刀背,也敲上了那把月牙斧的斧身,一聲金鐵交鳴,激射出一溜火星,憑先天無極真力,以輕而短的兵刃,硬把力大斧沉的黑風峽斧王富噲連人加斧震出三尺開外。


    猛聽一個清脆的童子聲音喝彩道:“好!打得好!”隨著話音,小神童神奇地從石室中伸出了頭來。女魔王一見曹玉從屋內走出,手中還捧著一個黃布包袱。再轉臉去看自己的妹妹客文芳時,隻見她玉容慘淡,兩鬢之間陡然沁出了汗珠。


    她知道,妹妹為人不是不謹慎,也不是不心細如發,倚仗石室後麵的鐵窗皆有鐵將軍把門,等閑寶刃尚不易毀掉,即便是江劍臣一時也不會將它損壞。她自己和強殘、富噲又守住門戶,本認為萬無一失。哪料到小神童曹玉一個黃口小兒,竟能破窗而入,偷取了禦寶,使她再想要挾江劍臣,哪裏還能辦到!她不由得替自己的妹妹難過了。


    這時的客文芳,早已怒發如狂。憑著自己三人的功力,陡下殺手,本想一下子致侯國英於死地。不料,還是被江劍臣不費吹灰之力救了出去。又親眼看到江劍臣把女魔王侯國英救出之後並不撒手,改挾為攬,使女魔王的柔軟嬌軀緊偎在他的懷前,象保護女神似的,愛撫備至,盡力保護。侯國英也一改往日那飛揚跋扈、傲氣淩人的驕狂之態,象一個幹嬌百媚的多情女子,緊緊地貼在江劍臣身上,如膠似漆,兩情綿綿,焉能不把她氣死恨死!


    知道想傷侯國英是萬難做到了。陡然一條極毒的毒計,浮上了心頭。心想,我不如闖進石室,殺死曹玉,然後再摔碎所藏的禦寶,撞壁一死,叫你江劍臣和侯國英也難逃朝廷的法網,咱們三人到陰曹地府再拚死活去。


    想到這裏,蓮足疾點,宛若驚鴻,飄身搶進石室。還沒來得及去撲殺小神童曹玉,卻突然一眼看見一個奇胖老人虎踞案頭,麵前擺著一個大酒葫蘆,幹荷葉上放著一隻撕殘的肥大燒雞。這時,他手中正拿著一條雞大腿,有滋有味地啃著,從容不迫,就好似在自己家裏一樣自在逍遙。


    客文芳是穿腸秀士柳萬堂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愛徒,江湖上一切奇才異能之士,她大多有些見聞。如今一見這個奇胖老者,不由得從曹玉到江劍臣,又從江劍臣到先天無極派,一步步推想下去。猛地想到了先天無極派的三位長老,知道必是沈三公無疑了。怪不得曹玉能不動聲響地搗毀石室鐵窗,看起來必是此老所為。


    想到這裏,客文芳心中猛然一酸,知道一切都完了。一個江劍臣已叫她一籌莫展,哪能再派上一個沈三公!幸好沈公達一點也不難為她,甚至也沒有正眼看她一下。客文芳喪氣地自己退了出來。


    石室門外,她的兩個心腹保鏢槍霸強殘、斧王富噲正在雙戰江劍臣,自己已成仇人的姐姐女魔王侯國英站立一旁觀戰,滿臉的欣喜自豪之色,笑意充盈。


    客文芳是個大行家,隻掃了一眼,就看出了勝敗,別看強殘是出了名的槍霸,富噲也是威震塞外的斧王,可遇上了鑽天鷂子江劍臣,就槍不成霸、斧難稱王了。


    隻見江劍臣的淡淡人影,穿行在一片槍影斧幕之中,行若閑遊,並不時地用手中短刀割一下,砍一下,劃一下,挑一下。就在客文芳進屋出屋的這一刹間,槍霸、斧王早已衣碎皮裂,體無完膚了。看樣子,江劍臣是不想要他二人的性命,才抽冷子輕輕劃上兩刀。真要痛下殺手,二人早已喪命在那口短刀之下了。


    客文芳的心涼透了!知道就讓自己冷不防撲奔女魔王偷襲,別說得不了手,就是能得手,姐姐的安危是江劍臣的關心所在,絕不會叫自己得逞。再者說,要是真殺實砍,自己還真不是姐姐的對手。完了,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


    她玉齒猛錯,反手一劍,紮入了自己的心窩。


    女魔王到底和她是一母所生,雖從兒時就不在一起,但畢竟是同胞姐妹。見她反手正戕,也不禁神魂一震,慘叫了一聲“妹妹”,撲了上去,把客文芳行將倒下的身軀攬入懷內。


    江劍臣也是心中一震,再也無心遊鬥,連連運刀,逼得強殘、富噲二人驚退數丈。他也搶行幾步,撲到了客文芳身前。


    女魔王侯國英知客文芳尚不會立即斷氣,把她的嬌軀硬塞入江劍臣的懷中,慘然垂淚道:“念她一片癡心,勸你同逃的份上,讓她瞑目上路吧!”


    果然,客文芳又睜開了雙眼,但眼神卻快要散開了。江劍臣也不禁心中愴然,右手用先天無極真氣急抵她的後心,使客文芳能獲得瞬間的清醒。


    客文芳行將散開的眼神,又神奇地聚攏了起來。她到底是自幼練武,身板健朗,人又有一股子狠勁兒,漸漸凝聚的目光看出自己是躺在江劍臣的懷中,已失去人色的臉龐上頓時浮現了一絲苦笑,幹枯的櫻唇緩緩蠕動了幾下。


    江劍臣知她暗戀自己,已非一朝一夕。她所以要拚死除去嫡親姐姐侯國英,也是為了得到自己。在她迴光返照的一刹間,不知為了什麽,江劍臣突然產生了一種“紅粉知己”之感,摻和著一股愧疚的心情,猛可地低下頭去,用自己溫潤的唇舌吻嘬了幾下她那幹裂的櫻唇。


    不料,這幾下吻嘬,好象給了客文芳以神奇的生命,喉間竟然嚶嚶作響,象要說什麽。


    江劍臣猛然一怔。沈三公在石室門內大聲說道:“快附耳過去,聽她說些什麽。”


    江劍臣真的把耳朵附在客文芳的嘴上,隱約聽得“真寶在我身上”幾個字,愕然一驚。再看客文芳時,已斷氣身亡。


    江劍臣抱著客文芳的屍體,一步一步地定進了石室,放在石榻錦褥之上。


    江劍臣讓曹玉捧過黃布包袱,打開一看,果然是四十五顆銳氣閃射的珍珠和一串珠圓玉潤的朝珠。可女魔王憑自己生長在奇珍錦簇的皇宮大內,一眼就已看出全是假的。江劍臣這才把客方芳臨咽氣前說的那句“真寶在我身上”講了出來。


    女魔王侯國英叫大家背過臉去,拉著江劍臣來到石榻近前,果然從客文芳的腰間解下一條軟帶。兩件禦寶和一張窖藏財物的詳圖皆藏於軟帶之中。江劍臣連忙拉過一條錦被,想掩上客文芳的遺體。猛然發現她左臂上一顆鮮豔的守宮砂耀然奪目,不禁怦然心動。


    他怎麽也想不到生活在一群淫蜂浪蝶之中,滿身風騷狐媚的酸女人客文芳。竟然是白璧無瑕的女兒之身。


    這時,黑風峽的槍霸強殘、斧王富噲早已逃走得不知去向了。江劍臣夫萋二人把客文芳的屍體抱到雲龍山陽,選了一塊風景旖旎的地方,用兩口利劍挖了一個大坑,深深埋入,築了個很大的墳頭,做了個記號,以備日後再來為她立碑誌念。


    一切事畢,女魔王伴在江劍臣的身側。漫步在林間的幽靜小路上,一言不發,傷心垂淚,難能自己。


    江劍臣以為她是傷心同胞姐妹為仇,以致妹妹喪命,忙悄悄地攬緊了她的柔腰,輕聲勸道:“人已死去,傷心何用?再說,她也害得我們好苦。”


    侯國英聽了江劍臣的勸說,突然停住了腳步,美麗的大眼中蒙上了一層淚光。淒然說道:“兔死狐悲。妹妹的悲局,何嚐不是我侯國英的下場!試想,小皇帝多年恨我入骨,一朝身登九五,能輕輕地放過我嗎?我怕你傷心,始終沒有一述私衷。有了今日,明天還會遠嗎?”


    江劍臣默然了。


    沉默良久,女魔王突然歎了一口氣說:“我嫁給你,時間不算短了。可我卻從來沒有喊你一聲夫君。不是我不想喊,而是不敢喊。現在我敢喊了,恐怕又喊不長了。”說完,淚如雨下。


    江劍臣情知女魔王說的都是實情,微言安慰,反麵會更讓她傷心,隻好雙臂緊了又緊,把她緊緊地擁抱在懷前,低頭輕吻著她的秀發,一任她的傷心淚水湧流而下。


    突然,女魔王輕輕掙脫了江劍臣的懷抱。破涕為笑道:“小皇帝想殺我,還得費不少事呢。再說,我也不會等著他殺頭呀!讓玉兒騎馬先走,把禦寶獻給崇禎,暫緩其怒。從徐州到京城,路途不近,我們還有幾日相聚呢。不見時,想得牽腸掛肚。好容易見了聚啦,又何苦悲悲切切?夫君,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劍臣知道侯國英是有意寬自己的心,想起自己往日的薄幸,心中反而更加難過起來。


    次日,江劍臣把女魔王侯國英的意思婉轉稟告了沈三公。三公慨然應允,並說自己帶曹玉騎著“雪壓紅梅”一同前往京城,先獻禦寶、詳圖,借機窺探朝廷的動靜,再相機行事。江劍臣夫妻再三叩謝,感激不已。


    沈三公偕小神童曹玉攜寶一走,江劍臣、侯國英二人一律青衫粉履,玉麵朱靨,真好象一雙同胞兄弟一般。江劍臣知侯國英戀眷自己日久,幹脆就在徐州這個二人重遊的舊地再住上一天。吃過早飯,二人就在街頭漫步,緩緩地向雲龍山走去。


    從雲龍山北麓登山,逛了放鶴亭,又去大佛寺。說也可笑,侯國英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竟然在大佛寺內先奉了一百兩銀票作香資,然後扯著江劍臣,向著一丈多高的佛像雙雙跪了下來。


    江劍臣現在是處處體貼侯國英,時時想引她開心。就在二人並肩跪下之後,江劍臣故意湊趣道:“怪不得你出手這麽大方,一擲百金,原來是請佛爺主婚呀。要是帶來楓兒一起拜堂,可就更有意思了。”


    不料,江劍臣存心想哄玉人笑,反令女魁淚沾襟,侯國英竟然流下了淚來。


    江劍臣趕忙扶起她來,正悔弄巧成拙,猛見一個知客僧人在殿外合十說道:“敝寺方丈,請二位施主暫留貴步。”


    江劍臣認為是侯國英出手百金。引動了此寺僧人的貪心。方丈相請,說不定是想再求布施,正自心中暗笑出家人也這般貪財,往往還誇曰四大皆空呢!猛然看見三個和尚分為前二後一,快步走來。他見三個僧人麵色不善,心中正在不解,那走在後麵的中年和尚,突然閃身在前,兩隻眼睛射出憤怒的寒芒,死死地盯著侯國英不放。


    這一來,不光江劍臣,就連女魔王侯國英也看出情況不對了。這時,原來走在前麵的兩個老和尚揮退了中年和尚,一齊欺身到女魔王麵前,異口同聲地問道:“這位施主是貴姓侯嗎?”


    站在一旁的江劍臣注目一看,這兩個老和尚身材同樣的高大,雖然年近花甲,卻威猛逼人。每人手中一條镔鐵禪杖,又粗又重,一望而知,外門功夫已臻絕頂。


    知道事出有因,剛想挺身而出,替女魔王答話,女魔王侯國英已冷然答道:“在下正是姓侯。大師有何見教?”


    上首那老和尚冷森森地道:“侯施主一年前欠下靈隱寺的一筆債務,也該償還了吧?”


    經此一問,女魔王侯國英突然認出那個中年和尚,就是杭州西湖靈隱寺監寺僧人廣亮。當日她為了追捕武鳳樓,查找五鳳朝陽刀的下落,帶領錦衣衛查抄靈隱寺,用毒藥丹頂紅藥死了靈隱寺的方丈瑞雪、藏經樓主瑞雲、羅漢堂首座瑞靄三位大師。


    那時,自己手握錦衣衛兵符,做事太絕,手段也太毒辣了。現在,自己身犯國法,孤身逃亡,遇見往日仇人,怎麽能怪人家尋仇報複?她怕牽連上丈夫江劍臣,前跨一步,肅然答道:“侯某當年殺孽頗多,等閑的已經忘卻。靈隱寺一筆孽債,幸好尚未忘懷。如何討要,請劃個道出來!”


    這件事,江劍臣早從武鳳樓、李鳴嘴中聞悉。知道要是讓雙方再各走極端,後果更難設想。侯國英怕自己陷了進去,故意出言相激,甘願獨自了斷,固然是一片好心。但她心太狠,手太黑,性子又太執拗,一動真氣,再留殺孽,就萬難收拾了。


    他迫不得已,左手陡出,把女魔王侯國英扯向身後,躬身施禮說道:“侯國英當日慘害三位大師,理應血債血還。不過,她現在已成為國家要犯,自有朝廷處以應得之罪。所欠各家之債,不能再由各家一一索討了。請三位大師原諒。”


    女魔王知道江劍臣隻要牽連上這樣的事情,必然激起武林義憤,再想閃身而出,卻怎麽也脫不開江劍臣的控製。何況,江劍臣早對侯國英動了真情,把她視為自己的妻子,他怎麽能讓自己的家妻任人宰割?


    女魔王剛想閃出,江劍臣已沉聲喝道:“你要再敢任性,我點了你的穴道。”女魔王無奈,隻有屈服在丈夫的聲威之下了。


    下首僧人冷哼一聲說:“江三俠,你是先天無極派的高人。貴派深受女魔王的禍害,就是你的二師兄也為她斷去一臂。難道你還真的要為她擋橫架梁嗎?”


    江劍臣自青陽宮臥底以來,性子雖然改了許多,但象這樣出口揭短,他還是難以忍受。明知不能善了,又見這些和尚硬敢守著自己向侯國英挑戰,必有所恃,一心想把所有的人物全激出來,他故意冷冷一笑說:“侯國英過去任錦衣衛總督時,你們明明知道她的所在,為何不找上門去?如今她大勢已去,形單影隻,你們卻大舉尋仇起來。隻此一端,我江劍臣就看不過。何況她是我的妻子,自應妻債夫還。你們廟內到底還隱有多少債主,索性一起都請出來吧,省得一筆一筆地結算,太麻煩。過了今日,你們不會再找到女魔王的。”


    果然,被江劍臣料對了。隻聽一個怒發如狂的聲音叫道:“欠債的也有你江劍臣一份。”隨著話音,三個老年,兩個中年,一齊從大殿右側的台階上走了下來。


    女魔王侯國英早已一眼看出這五個人中,有個斷了一條腿的,正是當初在青陽宮中,充任魏忠賢身側十八彪中的首彪褚陽,他的那條斷腿就是江劍臣親手所賜。另一人是四衛中的大衛譚英,他們師兄弟四人,有三人死殘在武鳳樓之手。不用說,那三個老者就是四衛十八彪的兩方師長了。


    江劍臣動怒了。他不反對有仇報複,但象這等幾家結夥,大舉伺機而出,實在有些不大光彩。幹脆連姓名都沒有工夫再問,隻向三位和尚懇切地說道:“五鳳朝陽刀現在尚存先天無極派內,江某深感靈隱寺三位大師恩德。至於那一段仇恨,我必定有個交代。隻求三位暫時退在一旁,省得江某再添一債。聽與不聽昕,悉憑尊便。”話一說完,早抽出了短刃。


    這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江劍臣這一含憤抽刀,頭一批就是原靈隱寺的監寺,現在大佛寺的方丈廣亮和他的兩個師叔瑞雨、瑞霆,聽了江劍臣那一番很有分量的交代,早已一打招唿,迅急閃避一側。


    下剩的十八彪首彪褚陽的父親褚昭,和四衛中的大衛譚英之父譚子時合稱湘江三子的兩位師叔左子俊、尤子傑等,都有些互相推諉之意。


    江劍臣對這兩批人,是沒有絲毫顧忌的。因為四王十八彪是魏忠賢的貼身長隨,幫著奸閹盜竊禦庫財物,屠戮滿朝文武,奸盜邪淫,皆有大惡,正好放手屠宰,以解忠臣良善之恨。見他們有些懼意,怕驚走了這些歹徒搜尋不易,索性把短刀又放迴衣底,一步一步向首彪褚陽逼去。


    褚昭到底是有兒子斷腿之恨,比左、尤二人的徒侄之恥要深得多。一見江劍臣赤手空拳向自己的兒子逼去,他奸笑了一聲,喊道:“左、尤二兄,衝著姓江的這份狂勁,咱們也該教訓教訓他。上!”話一落音,他故意一錯步,反手拔刀,候左子俊、尤子傑先出。


    果然,左、尤二人一條蛇骨鞭,一根紫荊杵,長短配合,剛柔相濟,迅疾如矢地撲了過來。那褚昭賊眼灼灼,一口雁翎刀立在胸前,象一條待機下口的惡犬。


    江劍臣不由對褚陽父子感到一陣子惡心,誠心要置他們於死地。遂用先天無極派的一套擒龍八式攏指成抓,硬奪左子俊的蛇骨鞭,巧拿尤子傑的紫荊杵,逼得左、尤二人不得不撤手後退。江劍臣瞅了一個空隙,修長的身影,在一鞭一杵的夾擊中輕閃而出,隻一移形,就欺身到斷了一條腿的首彪麵前。


    首彪褚陽也是一個狠角,雖斷了一腿,卻增加了兩拐。乍見江劍臣奔他逼來,心驚之下,狠勁猛增,左手拐一點地麵,右手拐陡然翻起,拐風唿嘯著朝江劍臣的太陽穴狠狠地砸了過來。


    江劍臣冷笑一聲,左手單掌一立,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陡地貼上了那根砸來的鐵拐,隨手一撥,拐就蕩了出去。同時,右手探出,正抓住楮陽的左肩,力透指尖,一下子把褚陽的琵琶骨捏得粉碎,痛得褚陽一聲慘叫。褚昭父子連心,掌中雁翎刀一擺,連人加刀,直穿江劍臣的後心。這條惡狗出口咬人了!


    褚昭原是獨來獨往的江湖巨盜,加上行蹤詭秘,所以一帆風順。他雖風聞江劍臣厲害,但從未交過手,終不太相信傳言。雖有戒心,可真要拚上,他還是又兇又狠,一刀紮出,已抵江劍臣的後心。褚昭心中一喜,臂上真力一貫,想要把江劍臣紮死刀下。


    不料,江劍臣一個“銀龍轉身”,抓住褚陽左肩的手猛然一揮,竟然用褚陽的身子迎向了他紮出的刀尖。


    變生意外,幸虧褚昭功夫深厚,那把雁翎刀刀尖已刺進兒子褚陽的皮膚,他硬是把右臂收勁斜挑,刀尖把褚陽前胸劃了一道血槽之後,接著雁翎刀猛然往前一遞,直穿江劍臣的右肩肩井,那真是又狠又狡,厲害非常。


    江劍臣心中暗笑,抓著諸陽一個大活人,移形換位,暴然抽身,修長的身軀離褚昭的刀尖隻差半寸,險險閃過。就聽江劍臣一聲冷笑,又是一招移形換位,恰好欺身在褚昭的右肩之下,左手一翻,抓住了褚昭的那條右臂,指力一緊,臂骨齊折,疼得褚昭一聲狼嚎,雁翎刀拋落地上。


    江劍臣說了一聲:“縱子作惡,反為張目,如不嚴懲,情理難容。”話音一落,雙臂齊震,褚陽父子,一齊被他摜出寺外。


    侯國英怕二人僥幸不死,留下後患,剛想躥出驗看,已被江劍臣用手勢阻住。侯國英知道江劍臣拋出時,已用上了先天無極真力,二人準死無疑,才一笑退迴。


    嚴厲處置了褚陽父子之後,大衛譚英顫栗了。他們師兄弟四人,隻遇上一個五嶽三鳥的傳人武鳳樓,就被毀去三個,何況江劍臣還是武鳳樓的師輩中武功最高,修為最深之人呢。看起來,這一次糾集人手陰謀報仇之事,已成泡影。


    這小子也真不夠味,一看事情不妙,連自己的兩個師叔也不顧了,抽冷子反轉身形,就要躥出寺去。哪知他快,江劍臣比他更快,他的身形剛剛躥出,一隻右腳脖已落入江劍臣手中,反手一拉,硬給扯了迴來,直嚇得譚英體如篩糠,瑟瑟而抖。


    江劍臣沉聲喝道:“四衛居青陽宮衛士之首,職權也在八將、十八彪之上,本該處死。看在你的兩位師叔尚識時務,不願讓他們無法向你那混蛋父親交代,我隻殘廢了你,省得你再為害世人。”


    就在譚英拚命討饒聲中,江劍臣兩手齊出,捏碎了他的雙肩琵琶骨。這個作惡多端的惡棍的所有武功,全都無法使用了。左子俊、尤子傑嚇得麵無人色,謝了江劍臣饒恕之恩,攜了身體殘廢的徒侄譚英,灰溜溜地竄出了大佛寺。


    江劍臣打發走這兩批尋仇的人,臉上顏色突然放緩,問三個和尚拱手說道:“當日國英在手段上實為狠辣,但她畢竟是受了魏忠賢的指使。如今,她已悔過,朝廷還要給她以應得之罪,瑞雪方丈等三位高僧業已成佛,豈能複生?再多殺生靈,也未必能合三位大師的心願。如蒙三位暫時汶開,江劍臣必有後報。”


    三位和尚到底不愧為出家之人,竟然點首應允了。江、侯二人大禮謝過,三僧禮送二人出了大佛寺山門。


    臨分手時,江劍臣突然問道:“請問三位大師,怎知我們到了徐州?如無妨礙,請示知我等如何?”


    廣亮遲疑了一下,才對江劍臣說道:“昨晚褚陽、譚英等五人來到敝寺,隻說是由峨嵋派得的消息,並許派人援助,這才糾集一起的。”


    江劍臣的心凜然一動,當下也未多說,就偕同侯國英離開了雲龍山。迴到客棧後,江劍臣對女魔王說道:“這事情有點怪了。我們一路追來此地,除去自己人,最多隻有兩個人能得到消息,一個是我的盟兄賈佛西,另一個是老駙馬冉興。其他人就很難知道了。峨嵋派如何能得到消息?”


    女魔王侯國英開始隻是靜靜地聽著,直聽到最後那句“峨嵋派如何能得到消息”時,突然好象觸動了靈機,恍然說道:“隻要老駙馬知道,就瞞不過小皇帝。小皇帝知道後,青城山的人焉能不知?你忘了,東方綺珠就是峨嵋掌教司徒平的愛徒呀!”


    聽了女魔王侯國英的這一番話,江劍臣英俊的麵龐上,陡然浮現了一片淩人的豪氣。他沉聲說道:“英妹所料不錯,峨嵋派多年來倚仗派大人多,處處想與我們三兄弟搶執武林牛耳。現在,一是因樓兒的婚事開罪了青城三豹,二是因桂守時那本刀譜與峨嵋派結下了深仇。是癤子早晚得流膿,司徒平功力特高,傲然稱尊,對我等向有成見,我和他一場惡鬥遲早難以避免。要不是怕掌門師兄責我,我真想獨上峨嵋,和他一決雌雄。”


    女魔王侯國英本來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一跺腳地球亂顫的狠角兒,聽了江劍臣這豪氣淩雲的壯語,心中振奮,豪氣大發,剛想說“我陪你同去”,猛可地想到了自己在武林中的惡名,不禁灰下了心來。


    近來,江劍臣對女魔王出奇的體貼,見她悶悶不語,知道她的心意,忙拍著她的柔肩說道:“英妹,對以往的事,你也不要耿耿於懷。放下屠刀,尚可立地成佛。你怎麽就不能苦海無邊,迴頭是岸呢?前日佛西大哥給我寫了一個條幅,寫的是徐敬宗答唐太宗問,我覺得很有意思。


    正文是,唐太宗問徐敬宗曰:‘朕觀群臣之中,唯卿最賢。而人有議其非者,何也?’敬宗對曰:‘春雨如膏,農夫喜其潤澤,行者惡其滑達,秋月如圭,佳人樂其賞玩,盜者惡其光輝。天地之大,人有憾焉,何況臣乎!


    臣無肥羊美酒,以潤眾人之口耳。


    夫是非不可聽,亦不可說。君聽臣遭誅,父聽子遭戮,夫妻聽之離,朋友聽之別,鄉鄰聽之疏,親戚聽之絕。堂堂七尺軀,謹防三寸舌,舌上生龍泉,殺人不見血。’帝曰:‘卿言甚善,朕當識之。’一代名臣,尚且如此,何況你我。”


    江劍臣朗朗誦完,女魔王侯國英已流下了感激的淚水。


    女魔王知江劍臣懸念京城之事心切,又怕馬上動身寒了自己的心,就主動勸江劍臣快些迴去。江劍臣被她窺破心事,更好她善體人意,也就不再堅拒,雙雙動身向京城趕去。


    一路上,女魔王好象突然變得很快活,而且還專門挑選兩匹上好坐騎,與江劍臣分乘。二人有時淩晨即起,比賽馬的腳力,有時中午路上無人,二人還儷影雙雙,並轡徐行。還有時,日落西山,一鞭殘照,尚蹄聲得得,笑語朗朗。


    由於二人心情舒暢,不消多日,已抵京畿。


    女魔王策馬岔入僻靜之處,江劍臣剛剛下馬,女魔王侯國英已便依身前。淒然道:“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我任錦衣衛總督多年,識我者甚多。今雖改裝易服,也難逃避眾多耳目。


    夫君可進京複旨,妾擬找一僻靜處暫且安身。朝廷如能容我,掌門師兄必能見諒,我們就立即帶著楓兒,前往承德拜見老母,承歡膝下。我侯國英將自去綽號,永不殺生,作一個宜其家室的賢妻良母。朝廷如不見容,我就……”說到這裏,已哽咽得語不成聲。


    江劍臣輕撫其肩說道:“英妹放心!劍臣雖不是頂天立地奇男子,但也算昂藏七尺大丈夫,護妻保子之責,自信還能做到。


    如蒙當今相容,我情願肝腦塗地,永遠效忠。如不相容,劍臣甘灑熱血,和英妹同生共死,遠避邊荒。我真不信,有誰能從我懷中把你捕走。”說到這裏,突然猿臂輕舒,把女魔王抱入懷中,鑽進了一片樹林。


    女魔王深知江劍臣不是登徒子之流,絕不會桑間草叢,草草野合。那麽,他抱著自己鑽入林中,意欲何為呢?正自不解,江劍臣已步入一片極為僻靜的叢林深處,把女魔王侯國英放了下來。


    女魔王一臉嬌嗔,滿腔歡喜,剛想埋怨他幾句,江劍臣已肅然說道:“從徐州雲龍山大佛寺一事看來,你過去做事太絕,結怨太多。為了你今後的安全,當我不在你身邊,突然遭遇極強的對手時不致束手待斃,我傳你兩項防身的絕藝。一樣是我師門絕技移形換位,另一樣,是樓兒新得刀譜,我剛剛練會的‘一刀三斬’。可你得謹守我的規定,隻準避敵阻敵,防身保命,絕不準亂殺無辜,再造殺孳。”


    女魔王見江劍臣把這種武林中不傳之秘,也毫無保留地傳給自己,知他已對她視為發妻,一種苦盡甘來的狂喜溢滿心胸,竟使她喜淚迸流,語不成聲了。


    好在女魔王功力很高,人又穎慧,學起這兩樣絕藝來,並不太難。一直到初更以後,女魔王對“移形換位”和“一刀三斬”真正精通為止,江劍臣才深深歎了一口長氣,猛一頓足,決然離去。


    女魔王侯國英知道江劍臣是迴京複旨,一路結伴而行已測知他的真情實意,雖然暫別,卻是滿懷欣喜,笑靨如花。心頭充盈著夫妻間的柔情蜜意和對即將來臨的長相聚首的憧憬與喜悅。正想轉身尋覓存身之地,陡然四條身影比閃電還疾,從樹林外射了進來。


    一看四人的身法,女魔王就知道是自己手下的心腹護衛——秦嶺四煞找到了這裏。


    侯國英知四人感自己恩遇,又加上自己已和四人的恩師秦嶺一豹許嘯虹結為生死兄弟,早已把她視若尊長。自己詐死匿跡,幾乎令這四個鐵血漢子自裁殉主。如今劍臣離去,他四人適巧尋到,倒叫她心頭一熱,忙著迎了上去。


    秦嶺四煞一字並排地向她施禮。女魔王侯國英故意麵現薄怒說:“跟你們也不知講了多少遍啦,我如今一不是武官正二品的總督大人,二不是統率群雄的石城島島主,見麵不要再行大禮,喊我一聲‘小叔’就得了。爾等就是沒個耳性!”


    大煞左青龍肅然說道:“我等兄弟四人,不管到什麽時候,都是奉你為主,絕不更改。”


    女魔王侯國英一頓足,罵了一聲:“不開竅的東西!真拿你們沒辦法。喊盟叔不比喊主人親切得多嗎?”


    左青龍還是躬身說道:“屬下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這多年來和主人同患難,共榮辱,不願,也不想變個樣子。請主人不要再強令屬下了。”


    女魔王侯國英沒話可說了。


    大家沉悶了一陣,四煞侯玄武說:“屬下四人來了很久,見三爺傳主人絕藝,心中慶幸,特備一點心意為主人慶賀。”說著,老二尤白虎已抖開一塊紅氈鋪在地上,請女魔王上首落座。四人取出很多菜肴,和幾瓶精製的上好美酒,列陳於紅氈之上。


    女魔王默點瓶數,竟然是六瓶之多。猛然想起四煞備酒菜時,是連江劍臣也計算在內的。深知四煞始終感念江劍臣在徐州援助他們的恩德,可惜他走了。猜知四煞此來必有所求,不禁百感交集,開懷痛飲起來。


    四煞自然也陪著她喝了不少。一霎時,酒盡菜殘。


    女魔王侯國英帶著醉意笑道:“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有話,也痛快地說吧,別管我聽了是喜是煩。”


    秦嶺四煞突然刷的一下,又是一字並排地給女魔王行了一個單膝參見禮,由大煞左青龍說道:“主人明鑒。石城島中不可一日沒你。五萬弟兄,也非你統率不了。當今皇上是不會輕輕放過主人的。某等四人恭請主人迴島,以安五萬弟兄之心。”


    女魔王侯國英默了片刻說:“榮兒也是一個全才,足可代我一統海上孤島。我已脫離苦海,不能再作馮婦了。”


    左青龍懇切陳詞道:“五萬鐵甲,訓練不易。一旦寒心,大勢去矣。為主人計,非重迴海上不可!”說著,竟淒然垂下了淚來。


    女魔王侯國英把四人一一扶了起來,不無傷感地說道:“你們是怕我一旦落單,會遭到朝廷的緝捕是不?可我已產麟兒,就是江家之婦,再迴海上稱霸,將置劍臣於何地?難得他憐我情深,幾次救我於絕境,並授我以防身絕藝。勢已如此,我隻求能保全餘生,奉夫教子,以慰慈親。身外之事,別無所欲。謝謝你們的一番好意了。”


    就在這裏,樹稱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矮胖老者。秦嶺四煞剛想結陣護衛,女魔王侯國英已撲上前去。顫唿了一聲“師父”,叩下頭去。


    秦嶺四煞一看,這矮胖老者實在是其貌不揚。隻見他五短身材,一顆頭顱大得出奇,和矮胖的身材太不相稱。要不是深知底細,真還看不出他就是安窯晉中一帶,設櫃呂粱山脈的鐵扇幫幫主陰陽扇子於和。


    陰陽扇子於和伸手扶起女魔王侯國英,侯國英淒然向師父說道:“大師伯待我親如生女,到頭來反而陰差陽錯地叫我送了性命。徒兒每一憶及,就痛不欲生。多次請師父治我以門規,並著人送迴幫中令符,師父都不加處治。如今,弟子再一次請師父治罪。”說罷,又要跪了下去。


    陰陽扇子於和歎了一口氣說:“憑心而論,你大師伯之死,也不能完全怪你。你當時身為錦衣衛總督、奉命去江南辦案。你大師伯卻受人之托,硬逼你放出在押的犯婦,做得太不留餘地。就是服下了散功藥物,也有解藥可治。可他偏偏性情暴躁,過於耿直,竟然自尋了短見。這也是命該如此!


    經你幾個師叔商議,隻廢去你的長門弟子之位,取消了你未來掌幫的資格。這個決定所以遲遲沒有告訴你,是我自知嗜酒如命,難理幫務,統率無力,幫眾渙散,致使顯赫一時的鐵扇幫日漸蕭條冷落。因此,我決定取消原來的決定,把鐵扇幫幫主之責,還是交你執掌,省得在我手中毀了,死後也難見本幫各位師長於地下。所以,我才親自前來找你。”


    女魔王侯國英苦笑了一下,說道:“師父,弟子已非往日之國英了。我不光心灰意冷,不想再爭雄武林。同時,也醒悟前非,隻求能宜室宜家,作一安分婦人,餘願已足。怨徒兒辜負了各位師叔和師父的好意了。”


    於和再三相勸,要她立即隨自己前往晉中呂梁山就任鐵扇幫幫主,女魔王隻是執意不肯,直到流下淚來,叩頭謝罪。陰陽扇子於和才不得不搖頭歎息,怏怏而去。


    秦嶺四煞久隨麾下,深知女魔王的性情,一旦決定的事,絕難更改。見他師父請她迴幫去當幫主,她都堅辭不去。看起來,想讓她迴石城島,也就更難辦到了。


    女魔王知四煞不忍分離,就含笑說道:“夜已深了,我要覓地歇息。告訴月笙、日華他們,倘若真的對我一片忠心,就請好好輔佐榮兒治島安業,樂享天年吧。”說罷,還連揮玉手,催促四人快走。


    秦嶺四煞默然一怔,突然又一齊跪下,再次行禮。然後,一齊旋轉身形,倏忽之間,四條人影一齊消失在樹林之中。


    女魔王侯國英生來性情狂傲,又加上自幼男裝,身上早無女兒氣息,勇武果斷,甚至遠勝七尺英男。況手握幾萬兵戎,統領數十怪傑,叱吒江湖,威鎮朝野,大有一口吞下整個武林的氣概。如今因為愛上了江劍臣,又生下了兒子江楓,一心盡享夫妻之愛,人倫之樂。加上她又是國家重犯,才不得已而想潛蹤匿跡。真正說來,不是不想,無奈而已。


    如今,她一拒四煞之情,再抗師父之命,本是為了江劍臣才做出的斷然決定。可一待師父和四煞走後,她就象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地坐在了地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到一種無法抗拒的疲勞和淒涼。


    就在這裏,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了她那挽作男子的秀發之上,使她愕然一驚,猛地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真力一聚,剛想出手擒拿,可等她掃了身旁那人一眼時,不由得把剛剛聚起的真力又慢慢散去。


    原來,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個老年尼姑。身材修長,麵容清瘦,神情高雅,慈眉善目。一件灰色僧衣隨風拂動,自有一種飄然出世之概,令人肅然起敬。隻見她兩隻大而有神的眼睛,溫柔而略含狡黠地注視著自己。


    女魔王侯國英是一個極為聰慧敏銳的人,看到了那老尼的神態,不禁怦然心跳,竟然好象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猛地身子一閃,躲瘟疫似地避開了那老年女尼的撫摸,兩隻原本秀麗的大眼中,充滿了驚恐之色,顫聲問道:“你,你,你想幹什麽?”


    那個老年女尼善意地笑了一笑,溫和地說道:“女施主既已醒悟,也已放下了屠刀,該如何走路,還要貧尼再為饒舌嗎?”


    女魔王好象被蠍子螯一下,猛的一下子飄閃數尺之外,語不成聲地說道:“我有心愛的丈夫,可愛的孩子,年邁的婆母,大師豈可逼我……你,你快快走開!”


    老年女尼顏色一變,好象想說什麽,但馬上又和緩了下來,委婉地說道:“女施主莫驚,貧尼焉會強人所難。隻是,貧尼和你甚為有緣。如今夜深露冷,請隨貧尼到庵中待茶如何?”說完,向東邊方向一指。那裏,綠樹環抱中果然有一座小小庵堂。


    女魔王又連連退了幾步,玉手一合,施禮說道:“我有要事在身,多謝大師的美意了。”話一落音,人已縱身而起。身後猶自傳來老尼姑那非常清朗的聲音:“貧尼悟因,隻求女施主遇到逆境時,來白衣庵一晤。”


    女魔王侯國英心慌意亂,展開輕功,一陣子疾馳,連馬匹也遺落一邊了。等她迴過神來,已到了城牆腳下。她這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馬上投入江劍臣的懷抱,以免被其他任何一種力量拖走了她。


    她相了相地勢,兩臂輕舒,一個“一鶴衝天”,飛上了城牆。再縱身躍下,由僻靜的角落轉入正街。不料,正好插入了前門大街。這時,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既顯得街麵寬闊,也顯得街道漫長。


    女魔王漫無目的地走著,猛然聽到了二更鼓晌,她陡然興起了入宮一探的念頭。她是個性情非常執拗的人,一旦萌生了意念,就不可遏止。加上她自幼生長在皇宮,深知如何偷偷進去的路線,何況她的輕功已臻絕頂,非常容易地閃避開巡查的侍衛眼目,欺進了宮中,而且貼上了正大光明殿的橫梁。


    窺望之下,突然看見崇禎皇帝從西間的寢宮踱了出來,大大監曹化淳緊隨身後。就聽崇禎緩緩問道:“天已二更,皇姑丈和賈學士為什麽尚未進宮?”


    話沒落音,女魔王突然看見秉筆太監王承恩引著冉興、賈佛西低頭走進了乾清門。心中暗想,皇上深夜召二人進宮,必有要事,自己來的倒正是時候。遂屏住氣息,靜靜地候著。


    果然,冉、賈二人進殿參見皇上後,由老駙馬首先奏道:“臣已妥善安撫了江劍臣。江劍臣聽說皇上不僅饒怨了他的一切罪過,並且把他的母親楊碧雲召來京城,還打算先恢複司馬文龍的進士及第身分,再議封賞。楊碧雲一再叩謝,感恩流沸。嚴命江劍臣竭力保主,不得再有退意。”


    崇禎聽罷,笑而不答,又把眼光投向了文淵閣編修學士賈佛西,賈學士凜然奏道:“微臣和江劍臣有結盟之誼,已示意劍臣,不要為了兒女情愛而辜負了浩蕩皇恩。”


    文淵學士賈佛西剛說到這裏,崇禎皇帝突然插話問道:“依卿之見,江劍臣和侯逆真的能一刀兩斷,永絕瓜葛嗎?”


    女魔王聽到這裏,悚然心驚,想不到劍臣剛剛迴京,就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壓力。不由得渾身震顫,幾乎貼不穩所伏的橫梁。這時,又聽賈佛西迴道:“江劍臣沒有明確表示,隻是感謝聖恩。”


    崇禎帝突然抖袖,從寶座上一振而起,沉聲說道:“江劍臣為一魔女,竟然不惜違抗聖命。朕要……”崇禎帝尚未把話說完,已嚇得冉興和賈佛西二人伏地叩頭不已。


    崇禎的臉色一下子和緩了下來,扶起二人輕聲說道:“朕知二位愛卿皆和江劍臣有深厚交誼,朕絕不虧待於朕有功之人。但魔女罪孽深重,不繩之以國法,何以永振天威。看在江劍臣有功於朝廷,朕決定赦免魔女死罪,勒令其削發為尼,永禁空門,不得再履塵世。”


    說到後來,聲色俱厲。可能由於他的聲音太大,驚動了值夜禦前侍衛,三個高大的老者突然出現在乾清宮外。


    女魔王早已認出三個高大的老者正是聲威盛極一進的青城三豹,她的心涼了,幾乎涼到體如篩糠、血液凍結的地步。眼看三豹進入宮內,知道再要不走,被三豹發現,後果將不堪設想。遂飄身下落,輕如飄絮地從乾清宮西側轉入禦道,閃進禦花園中。


    這時的女魔王,心旌搖搖,欲哭無淚,疲憊無力地閉上了雙眼。恍惚間,似見長身玉立、豐姿飄逸的江劍臣,手攜白白胖胖、活潑可愛的愛子江楓,正慢慢地離開她的身側向遠處飄逝。她驚唿一聲:“劍臣!楓兒!”


    她被自己的聲音陡然震驚,一下子清醒過來,正在自悔失聲,一股子掌風已快要及體,並且掌力強,迅疾異常。


    她一驚之下,陡然想起了江劍臣剛剛傳給她的移形換位,忙著施展,險險躲過了那擊來的一掌,才看出襲擊自己的正是金豹東方木的愛女玉麵無鹽東方碧蓮。不用說,她已用上了青城絕技摧魂掌。女魔王心頭一震,又是一個移形換位,已飄過養魚池畔。


    玉麵無鹽一擊不中,認識移形換位身法,再加上女魔王是一襲青衫,隱身暗影,被她錯認為是江劍臣夜入皇宮。心頭一氣,厲聲喝道:“姓江的,皇上天恩,已饒恕了你。你竟敢夜入宮牆,意欲何為?趕快束手伏擒,隨我去見萬歲。”


    女魔王這才意識到給自己的丈夫闖了大禍,直嚇得魂飛天外。借著移形換位之勢,陡然提氣,一躍躥出了禦花園,從神武門東側逃了出來。她一刻也不敢耽擱,就向老駙馬府方向奔去,想把這極壞的消息告訴給江劍臣,以便商討對策。


    也是活該有事。女魔王進入駙馬府時,天才剛交三鼓。來到江劍臣使的臥室之外,隻見燈火未媳,隱約所見裏麵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怕自己深夜三更不告而入駙馬府,使江劍臣麵上難堪,便貼在窗下,想看一看是何人在此。不料一窺之下,頓使這個一代女魔心驚膽顫,幾乎跌坐地下。


    原來,江劍臣房中坐著三人。一個是年近半百、高雅華貴卻清瘦纖弱的老年婦女,想必是江劍臣的母親楊碧雲。另一個坐在楊氏夫人身邊的竟然是華山蒼龍嶺的女屠戶李文蓮。還有一個身穿孝服的女子,不用說就是司馬文龍一手撫養長大的義女了。這三個人半夜一室,親密交談,怎能不叫她這個還沒有公開身分的兒媳悚然心驚呢!


    就見楊氏夫人一邊拉著坐在身邊的女屠戶的纖手,一麵撫著地伏在懷裏的粉麵,慈愛地對李文蓮說道:“娘開始聽人喊你女屠戶,還真嚇了一跳呢。如今,越看你越是個可人疼愛的好孩子。你別老是心下不塌實,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數。有娘做主,還怕你三哥哥不答應?實在不行,我還能奏請萬歲爺傳旨賜婚呢。我的兒,隻要你以後多孝順我這個苦命的婆婆一些就行了。”


    女魔王遍體如冰,宛如玉雷轟頂,知道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她悄悄地退出了老駙馬府,象瘋了一樣向城外奔去。


    這時的她,萬念俱灰,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是不顧一切地一味狂奔,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奔向何方。


    陡然,隨著凜洌的夜風,隱隱傳來一陣木魚的聲音。不知怎麽,她竟鬼使神差地又迴到了白衣庵的附近。


    女魔王侯國英的嬌軀僵住了,似乎渾身的血液已經凝固。一雙癡呆無神的大眼睛,緩緩地向那響著木魚聲的白衣庵呆呆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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