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危急之間,得狗屠戶移花接木之助,奉矬金剛竇力之命,暗藏假山洞中,隻望安全無事,哪料到那少年書生剛剛現身出來,就一眼看出假山內藏有一人,怎能不叫他暗暗心驚?明知躲不過,一咬牙剛想竄身出去,又不由得意念一轉。


    他心想:如果那少年書生確知自己隱身假山洞內,眼下天已快亮,隻要等到天明,不管用什麽辦法也能把自己搜索出來,何必煞費心機,用這種敲山震虎之計呢?這樣想著,便向假山深處鑽去。再一傾聽,外邊已寂然無聲。


    鑽到狹窄處,施展先天無極派的不傳密技“鎖骨縮筋法”,鑽過去之後,裏麵竟是一個四五尺方圓的洞穴。武鳳樓因疲勞至極,蜷曲著身子沉沉睡去。


    武鳳樓一覺醒來,再順原路鑽出,從隙縫中已看到耀眼的陽光,知時間已經不早,自己的危難已暫時過去,又迴到洞中盤膝而坐,默運玄功,以自己的先天無極真氣療治傷痛。


    武鳳樓好不容易熬到二更左右,才從假山洞中鑽了出來。心中不由得暗暗納悶:昨晚雖然兇險,夏侯兄弟武功再高,憑自己一身所學,又得竇、位二位伯父大力相助,逃出府去還是可以辦到的,可竇二伯父為什麽非讓自己留在假山洞中,還另安排位伯父聲東擊西、移花接木呢?


    武鳳樓雖然百思莫明,畢竟對矬金剛的安排還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現在雖時已二更,又無人阻攔,也並不急於逃走,反而憑仗路熟,暗暗地向前麵正廳摸去。


    剛過正廳山塘,突然看見正廳內一片燈燭耀煌,照耀得如同白晝,心中不由一動。輕身提縱,繞到廳後,見有兩個背插單刀的壯漢把守。當下不暇思索,飄身撲到兩人身後,乘他們尚未發覺,雙手齊伸,分別輕點了二人的昏睡穴。然後,一式“乳燕淩空”輕身騰起,輕輕落於大廳之上。見天窗已被揭開,未及細想,飛身掠下,伸手一按橫梁,隱身在幕帷之中向下窺望。


    隻見那少年書生正端坐公案後麵的虎皮交椅上,昆侖雙傑夏侯耀武、夏侯揚威兄弟二人分侍兩側,其餘錦衣衛士靜悄悄地兩廂護衛。正廳中雖寂靜無聲,但一股子肅殺之氣卻是咄咄逼人。


    武鳳樓不由得暗暗一凜,明知那少年書生是奉了奸宦魏忠賢之命,前來查搜先父所搜集魏閹的罪證而來,怎麽會午夜深宵在巡撫行正廳設立公堂?


    正自狐疑,猛見一個旗牌模樣的低級武官搶步進了正廳,單膝點地,說:“稟小爺,人犯帶到。”


    武鳳樓一聽,不由得暗暗後悔。他開始時,隻是想進入正廳察看一下動靜,立即逃出去找到恩師請示機宜,所以點那二人的穴道時出手很輕。如果在正廳停留的時間一長,那守衛廳後的二人必會醒轉,很快便會引起軒然大波。有夏侯兄弟在此,自己要想安然退出,已不可能。更何況自己以帶傷之身,難堪惡戰呢。馬上就走,又不知帶來的人犯是誰?


    正拿不定主意,忽聽那少年書生沉聲喝道:“帶上來!”


    緊接著,一陣雜遝的腳步之聲,四個兵丁押來一個犯人。武鳳樓隻看了一眼,不由得渾身一抖,好象掉進了萬丈冰窟。原來,那人犯竟然武鳳樓的生身母親武夫人。不知怎麽,卻在去金華的路上被人截了迴來,落入魔掌。


    隻見武夫人緩步從容地走進正廳,凜然說道:“老身是朝廷命婦,不知身犯何法,你們竟敢私自拘捕?”


    那少年書生微微一笑說:“武夫人,你是誥命夫人,隨武大人宦海浮沉數十年,自然懂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武伯衡欺君罔上,結黨營私,顛倒黑白,密謀暗害九千歲,現已畏罪自裁。九千歲念同僚之誼,法外施仁,隻要武夫人招出武伯衡生前和誰同謀,並交出奏折手稿,不光赦免你和令郎武鳳樓的應得之罪,還會給你們母子二人一條生路。如若頑抗不交,別說下官我,就是九千歲他老人家也無法庇護你們母子二人。”


    武夫人聽罷,微然一笑說:“先夫之死,你們雖處心積慮,做得隱秘,豈不聞司馬昭之心尚為路人所知,何況魏忠賢之奸謀已昭然若揭,先夫豈能冤沉海底?你不用威嚇,老身早想隨先夫於地下,以侍晨昏,豈僅一死!”說罷,穩坐椅上,閉目不睬。


    武鳳樓見母親大義凜然,臨危不懼,慷慨陳詞,砭砭斥賊,有母如此,深感自豪。哪料到那少年書生陡然麵色一變冷冷說道:“武夫人真不愧出身名門望族,果然唇槍舌劍,詭辯有術。不過,我告訴你,犯官武伯衡憑空捏造的那份底稿我是誌在必得。


    別說你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就算你是鐵打銅鑄的金剛,我自有法把你焚化磨明。你總該知道‘三木之下,何愁不得’吧?”


    武鳳樓聽到此處,不由得炸開當頂,走了一股子涼氣。知那少年書生意狠心毒,要用非刑逼供。剛想飛身而下,不料右肩一緊,已被人一把扣住。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左手一揚,還沒有把真力吐出,忽聽那人附耳低語道:“不準莽撞。”


    武鳳樓心中一喜,原來阻止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五嶽三鳥排行第二的追雲蒼鷹白劍飛。


    武鳳樓一見師父來到,哪裏還敢亂動?再向下一看,那個旗牌官模樣的武官一揮手,四個兵丁已有二人各抓了一把鴨嘴棍在手,另外兩名兵了拿過了鉗子,往地上一撂,武鳳樓心膽俱裂,五內如焚。猛覺師父按在肩頭的手掌微微顫抖,知道老人家也很激動。為了大局,隻得強忍悲憤,向下看去。


    見那少年書生還是微微笑著說道:“武夫人,你偌大年紀,何苦以身試刑?依我良言相勸,還是交物招供為好。”


    武夫人冷哼一聲說:“小賊不要貓哭老鼠——假慈悲了,老身甘願受刑。”


    少年書生“啪”地一拍公案,兩個兵丁猛向武夫人撲去。眼睜睜一個年過半百的誥命夫人,就要慘遭非刑之災。武鳳樓實在忍無可忍,就想掙脫師父之手,撲下去拚命相救。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正廳外忽然傳來了一聲輕脆的唿喊:“郡主到!”


    那少年書生一揮手,阻止了撲向武夫人的兩名兵丁,嘴中吐出了一個“請”字。


    當他立起身來離開公案之際,魏銀屏一身素服,已帶領貼身四婢跨進了大廳。


    武鳳樓做夢也想不到,魏銀屏以郡主之尊,竟然會午夜深更來到巡撫衙門。他和魏銀屏之間的恩恩怨怨,錯綜複雜,難理難分。所以,魏銀屏的突然出現,以武鳳樓的聰敏機智,也不由得茫然一怔。


    這時,耳中傳來了那少年書生清脆的笑聲:“喲,屏妹深宵來此,有何貴幹?”


    就見魏銀屏冷然一笑,說道:“侯大人,你雖是貴為武官正一品的錦衣衛總督,但你的職責範圍可不在此地。家父雖然去世,在朝廷沒有另派員來之前,兩江水陸提督的印信理應由我執掌,所有一切地麵上的事務,自然歸我代理。今夜總督大人抓捕人犯,開堂審訊,連個招唿都不打,你把我這個代理兩江水陸提督置於何地呢?”


    魏銀屏這番話一出口,驚得武鳳樓身心皆顫,心中猛然一動。扭頭一看師父,見白劍飛讚許地點了點頭。直到這時,武鳳樓才知道師父通過矬金剛竇力,令自己留下來的真意。


    原來,武鳳樓對那少年書生的出身來曆,絲毫不摸底細,連久走江湖的狗屠戶位方也一無所知。今日一聽魏銀屏之言,才知道那少年書生是女扮男裝的錦衣衛總督侯國英。這侯國英的師父鐵扇追魂於和,師娘河東獅閻秀英,是武林中一對出名的魔頭。


    侯國英今年二十四歲,所用一把追魂扇,長約二尺八寸,精鋼打製,有三十四小股,兩大股,共計三十六股,合三十六天罡之數。內含三十六根追魂毒釘,見血封喉,厲害絕倫。


    兩根大股是紅毛鐵所造,切金斷玉,鋒利無比。江湖人無不畏之如虎,素有女魔王之稱。這還不說,特別是她的出身更為特殊。她母親客氏,是當今萬歲天啟皇帝的奶母。


    天啟登基後,封客氏為聖泉夫人,在大內建造聖泉宮供其居住。這聖泉夫人豐姿聰慧,頗具機謀,經常代天啟批閱奏章,幹預朝政,被一些正直之臣戲稱之為二太後。


    侯國英二十歲時,就被天啟封為錦衣衛總督。她又是魏忠賢的義女,內仗母親之勢,外托魏閹之威,兼之驕橫陰狠,身任要職,滿朝文武莫不避之如虎。


    她自幼愛穿男裝,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女孩氣息,加之眼高於頂,瞧不起世俗男子,雖不斷有五公大臣之子、當朝權貴之後托媒說合,她不光嗤之以鼻,不假辭色,弄不好招來殺身之禍。所以,雖已花信年華,尚是小姑獨處,就是其母聖泉夫人也拿她沒法。今晚機緣湊巧,郡主魏銀屏一聲“侯總督”,才提醒白劍飛和武鳳樓師徒二人。


    武鳳樓心中暗想:怪不得堂堂昆侖雙傑竟甘心俯首,充任護衛。今日,魏銀屏當著眾多司下,如此頂撞女魔王侯國英,武鳳樓不禁為之暗暗擔心。


    侯國英乍聽之下,果然粉麵一沉。


    不過,她到底是和魏銀屏從小一塊長大,感情親睦的幹姐義妹,加之又年長幾歲,看在幹爹魏忠賢的份上,也不能馬上翻臉。遂寬容地笑道:“屏妹,你怎麽和我打起官腔來了?


    我親奉義父之命,專程前來辦此機密之事。你又在執喪期間,不得已從權辦理。還有什麽不妥嗎?”


    在侯國英想來,魏銀屏雖然嬌縱成性,可是,隻要抬出魏忠賢這塊金牌,就一天雲霧皆消。她哪裏知道魏銀屏和武鳳樓之間的恩恩怨怨呢?


    不料,她的話剛一落音,魏銀屏已寒著臉說道:“總督大人,你身為錦衣衛首腦,常常出入宮廷,對朝廷法度,比我清楚。不通過地方官員擅自抓人、審訊,算不算私自拘捕,私設公堂?如真的奉我叔父之命,請拿出內閣公文。否則……”


    侯國英隻是遵奸宦魏忠賢口諭而來,一無朝廷聖旨,二無內閣公文。魏銀屏這一較真,倒把她弄得張口結舌,舉止失措起來。哪知她稍一遲疑,魏銀屏已對貼身四婢喝道:“速將犯人帶迴提督府。”


    四婢應聲而出,不容分說,將武夫人帶出巡撫正廳。追雲蒼鷹白劍飛一扯武鳳樓,師徒二人從天窗退了出來。


    白劍飛在前,武鳳樓在後,輕點巧縱,飛身出了巡撫衙門,直奔六和塔疾馳。


    到了塔上,隻見狗屠戶位方和矬金剛竇力,正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說話。一見二人進來,那少年恭恭敬敬跪在白劍飛麵前說:“侄兒李鳴給二叔叩頭。”


    白劍飛雖愁緒滿懷,一聽說這孩子是李鳴,也不由得臉上一陣喜悅,“喲,你就是小個子的寶貝徒弟,人稱缺德十八手、又叫人見愁的那個壞小子?”


    武鳳樓一聽,不由得就是一愣,暗暗埋怨道:師父怎麽越老越不自尊了,竟然跟一個後生晚輩開起玩笑來了。正想著,忽聽師父叫道:“樓兒,這是你矬二大爺的徒弟李鳴,過來見見。”


    武鳳樓剛跨出一步,李鳴已雙膝點地,口稱:“大哥,小弟有禮。”


    武鳳樓連忙跪下還禮,二人對拜了三拜,一齊起來。猛聽狗屠戶位方“撲哧”一笑說:“怪不得人家說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麽人玩什麽鳥。鳳樓這孩子也隻比鳴兒大上兩歲,不光軟、硬、輕三功都已登堂入室,就是內家功夫先天無極真氣,也有很高的造詣。你個矬鬼自己不成材,教的徒弟也是這樣的德行。你們真是一對難師難徒。”


    矬金剛聽罷,不僅不氣,反而哈哈大笑說:“狗屠戶,你小子懂得個屁!李鳴這孩子,別看我隻傳了他十八手,江湖上已是赫赫有名、揚揚有聲的人見人愁……我要是傳他三十六手,那還不神見神愁?我要是傳他七十二手,豈不是天地俱驚,神鬼皆愁了?”


    白劍飛笑罵道:“沒見你小個子這樣老沒正經的,在晚輩麵前淨耍貧嘴。”


    二位老俠說罵了一陣,狗屠戶才問起夜探巡撫行之事。


    白劍飛的臉色隨著狗屠戶的詢問,漸漸沉重下來,遂沉聲答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那少年書生正是那個號稱江湖第一女魔頭的錦衣衛總督侯國英。且別說她身分特殊,手握兵權,就是她那一身武功,也是深不可測。再加上一把切金斷玉巧放暗器的寶扇,我自問沒有勝她的把握。


    我掌門師兄蕭劍秋多年不入江湖,隻有小師弟江劍臣才是侯國英的克星。可他隻身單劍隱跡黃山,一時無法尋覓,如之奈何?武夫人雖被魏郡主救走,畢竟沒出候國英的魔掌。如不馬上救出,必遭兇險。”


    白劍飛說到此處,沉吟起來。狗屠戶、矬金剛也悶悶不語,武鳳樓更是急得手足無措。


    忽然,缺德十八手李鳴臉色一正,叫了一聲:“二叔,小子倒有一計,保險武大哥能戰勝女魔王侯國英。”


    這句話一出口,三位老俠一齊以詢問的目光,專注地盯著人見愁李鳴。又聽他嗓音清亮地續道:“西湖靈隱寺藏經樓上,有一口鎮寺寶刀,名曰銷魂刀。此刀乃魏文帝曹丕所煉,刀長三尺八寸,一麵是五隻飛翔的彩鳳,一麵是一輪滾滾紅日。這把刀切金斷玉,鋒利無比。隻要把銷魂刀借到手,憑武大哥一身先天無極派的功夫,雖無絕勝把握,總可以應付。我和師父救伯母,白二叔在外邊接應,有了這口刀可以削斷鐐銬,就萬無一失了。”


    眾人一聽,李鳴這小子,年僅十六,竟然考慮得如此周到。孰不知李鳴的父親李精文任江南按察使,李鳴出身宦門,不僅飽讀詩書,且對官場一切非常熟悉,所以胸有成竹,謀略超人。


    追雲蒼鷹白劍飛為難地說道:“靈隱寺方丈瑞雪大師,和咱們素無交往。況且,藏經樓主瑞雪方丈的三師弟瑞雲,有獨臂如來之稱。羅漢堂首座是瑞雪方丈的二師弟瑞昌,三人都是佛門中有名的高僧。銷魂刀又是靈隱古刹的鎮寺之寶,他們豈肯輕易外借?如果有掌門師兄在此,或許能成。我們這些人前去借刀,豈不是自討沒趣?”


    李鳴笑嘻嘻地說道:“二叔不要憂煩。小侄不才,願陪武大哥前往。如借不來,召願受責。”


    白劍飛怪眼一翻,說:“口說無憑。”


    李鳴看了自己的師父一眼,矬金剛當即答道:“我願作保。”


    白劍飛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強敵當前,小個子你開什麽玩笑?”


    矬金剛竇力哈哈一笑說:“白二弟,你別瞧不起我這寶貝徒弟。論武的,他有我獨門秘傳的缺德一十八招;論智謀,那真是韜略過人,智計百出。他既願去,你就放心好了。我敢保險,銷魂刀誰能拿到。”


    白劍飛雖半信半疑,可是為救燃眉之急,不得不答應一試。


    吃罷早飯,李鳴出去轉了一圈,弄迴個包袱,武鳳樓取開一看,裏麵是兩身文生衣帽,可知兄弟想得周到。二人分別換好,都是一身青衫,方巾便履。武鳳樓是麵如冠五,豐姿挺秀;李鳴則是方麵大耳,富貴雍容,儼然是一對儒林秀士。二人辭別了三位老俠,向靈隱寺趕去。


    追雲蒼鷹白劍飛到底是放心不下,也換了件衣衫,假裝遊湖香客隨後跟去。


    到了靈隱寺,見李鳴、武鳳樓二人,正和靈隱寺的知客僧人廣亮談話。


    隻聽廣亮道:“二位小施主莫怪,你們要見的都是貧憎的尊長,平常是不會外人的。況且,兩位小施主又不說明為了何事,貧僧實不敢通稟。”


    白劍飛在心中暗暗埋怨李鳴道:“我說刀不好借,你小子偏吹得天花亂墜。現在別說借刀,就連這佛門三僧你也見他不到。”正想示意二人別再多作口舌之爭,速速返迴,另行計議,忽見李鳴把臉一寒,隨手從袋中取出一個很大的牛皮信封來,向廣亮麵前一送,沉聲說道:“憑這個,我要立時會見你們的藏經樓主瑞雲大師。”


    白劍飛再一看廣亮,見他麵容陡然一變,放低聲音道:“兩位施主隨我來。”說罷,頭前引路,領著二人進了山門,向東邊月亮門走去。


    白劍飛因為離得遠,不知李鳴玩的什麽鬼招數,不由心中一急,故意咳嗽了一聲。武鳳樓轉臉見是自己的師父,忙著打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請他放心。白劍飛心中雖然略定,但是不能拿準,隻好在外邊假裝遊覽,以觀動靜。


    原來,武鳳樓見知客僧廣亮一再拒不代稟,心裏也認為想見這佛門三僧根本無望。不料李鳴突然從袋中掏出一個很大的牛皮信封來,一角竟蓋著一顆江南按察使衙署的鮮紅大印。


    須知,明清兩朝的按察使就是一省的司法最高長官,相當於現在的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主管一省的司法事務。


    李鳴和武鳳樓本來人長得儀表非俗,又都是宦門子弟,儀表萬方,舉止不凡,而且穿的都是儒巾青衫。廣亮不知他們奉按察使之命來靈隱寺有何重大事務,哪裏還敢再攔?所以,才小心翼翼地領二人進了山門。


    武鳳樓走進山門一看,不由得暗暗點頭,這靈隱古刹真不愧是佛門聖地,殿堂雄偉,庭院整潔,古樹參天,莊嚴肅穆,僧眾來往匆匆,井然不紊,寂無人聲。


    過了月亮門,隻見前麵現出一座三層灰色磚石結構的樓房。二人隨即在樓外站定,知客僧廣亮走了進去。


    不多時,隨著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台階上已站著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年僧人。隻見他麵容清瘦,身高八尺,一領鵝黃色袈裟,左邊空著一個袖管。武鳳樓心中一凜,知道麵前這個老年增人就是靈隱三增中的獨臂如來瑞雲大師,忙著想躬身施禮,不料李鳴已搶步上前,傲然說道:“在下李鳴,奉家父按察使李大人之命,前來晉謁瑞雲大師。”


    武鳳樓不由得一氣,心想:咱們是有求於人家,你怎麽能這樣狂傲?果然見那老僧冷冷地說道:“貧僧乃方外之人,與世事早已無緣。不知李公子來找老衲有何見教?”


    武鳳樓心裏想:糟了!我看你怎麽向人家張口借刀?


    哪知李鳴緩聲而重濁地道:“大師雖係世外高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靈隱寶刹尚在朝廷法度之內吧?家父雖是朝廷的司法官吏,對大師一向頗為尊重,怕手下人出言冒犯,才令在下來此,大師莫非不想接待嗎?”


    好李鳴!確實是舌利如刀,一番話說得瑞雲大師心頭一凜。須知,他再是出家高僧,可李精文乃是一省司法大員,他又不知李鳴為何而來,所以一凜之下,話頭也軟了下來:“李公子到底何事而來?請當麵明言。”


    武鳳樓認為李鳴必定敘明來意,婉言借刀。哪知人見愁李鳴卻單刀直入地說:“聞聽人言,貴寺的銷魂刀懸在藏經樓上,不知是否?”


    由於李鳴凜然端坐。猛然動問,瑞雲大師不明何意,匆忙之下,竟點頭應道:“是懸在此樓。”


    李鳴的臉冷冰冰地能刮下一層霜來,沉聲說道:“此刀竟然還在!瑞雲大師,你不會說謊吧?”


    瑞雲大師更加入五裏霧中,呆了一下說:“此刀確實懸在藏經樓。不知小施主因何有此一問?”


    李鳴看也不看瑞雲大師一眼,斬釘截鐵地吐出四個字:“取來我看。”


    瑞雲大師確實叫李鳴給蒙住了,當下不暇思索,登上樓去。


    直到這時,武鳳樓才迴過味來,他知道憑自己和李鳴這兩個江湖上的無名後輩,別說借刀,就是要瞻仰瞻仰,也恐怕難得一逞。現在李鳴以江南按察使公子的身分,又手持密函,出其不意,竟然把這個佛門高僧蒙了個嚴嚴實實,真格地去取銷魂刀了。


    不過,刀雖能取來,要公然攜走,人家豈能答應?難道說真能把刀一騙到手,就來個霸王硬上弓,持刀硬闖?可是合二人之力,能逃脫靈隱三僧之手嗎?


    武鳳樓正在反複思考不定,那瑞雲大師已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一口寶刀,從樓上走了下來。李鳴煞有介事似地麵容一肅,向那口寶刀深深打了一躬,然後伸出雙手,異常嚴肅地接了過來。


    武鳳樓一看,這口刀連鞘長足有四尺,刀鞘上滿是龜紋,越發顯得古樸異常。李鳴一按繃簧,猛聽一聲輕嘯宛如龍吟,刀一出鞘,揮若閃電掠空,兩道光華,耀眼奪目。知確是銷魂刀無疑,一迴手插刀入鞘,轉手遞給了武鳳樓。


    武鳳樓接刀在手,正不知如何是好,隻見李鳴對著瑞雲大師先是深深一揖,緊接著雙膝點地,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這一來,可把瑞雲大師給弄糊塗了,忙著扶起了李鳴,雙掌合十說道:“施主為何行此大禮?折煞老衲了。”


    人見愁李鳴這才把自己的來曆及武鳳樓是兩江巡撫武伯衡之子,為了救母出獄和替父報仇,特來請銷魂刀一用等等詳情,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小可深恐瑞雲大師不肯相借,才打著父親李精文的旗號誆出刀來,實是萬般無奈,請大師恕罪。”


    說完,一拉武鳳樓,二人又一同跪了下來。瑞雲大師聽了,氣得三屍神氣暴跳,五淩豪氣飛空,厲聲說道:“李鳴,你竟敢如此戲耍老衲,誆騙我寺的鎮寺寶刀!若不是看在你父為官多年清正廉明,你師父師伯也是一代豪俠,我焉能饒恕於你。現在依我佛慈悲為本,善念為懷,你把銷魂刀速還給我,老衲放你二人出寺。”說完,把手伸向了武鳳樓。


    武鳳樓是何等人物,豈能蠻不講理?剛想把刀交還,李鳴已橫身在前,沉聲說道:“大師,虧你剛才還說慈悲為本,善念為懷。如今魏閹專權,殘害忠良……我武大哥為了申報父仇,急赴母難,懇請借刀一用,你尚且不允,哪裏還有什麽‘慈悲’、‘善念’?實話告訴你,現在銷魂刀已到了我們手中,不管你肯與不肯,俺們是借定了。”


    瑞雲大師做夢也想不到,李鳴這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在自己這個三十年前就享有盛名的佛門高僧麵前,竟然如此放肆。當下,“哈哈哈”狂笑一聲,傲然說道:“李鳴,刀雖被你們誆去,憑你二人之力,你覺得能逃出老衲之手嗎?”


    武鳳樓一看事情要僵,剛想婉言陳情,不料李鳴也“哈哈哈”大笑了一聲說:“瑞雲大師,我李鳴雖不才,也是江漢雙俠的門人,我要沒有彎肚子,也不敢進你這個鐮刀鋪。別說合二人之力以多勝少,我李鳴不幹。就是一對一,我李鳴也不能欺負你老弱病殘。


    你要是非動手不可,我也不願占你的便宜,保險把一隻手插在褲擋裏,隻用一隻手和你比劃。不然,我就不叫人見愁了。”


    李鳴是出了名的缺德搗蛋鬼,一番話,差點沒把個佛門高僧瑞雲大師給活活氣死。武鳳樓也覺得李鳴這個亂子闖大了,剛想阻止,就見瑞雲大師麵容一寒,兩隻眸子陡然射出逼人的光芒。那一件又寬又大的鵝黃色袈裟,突然象被風吹似的膨脹起來,儼然象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不由得心頭一震,怎忍李鳴為自己身遭兇險?忙著一提真氣,搶到李鳴前麵。


    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刻,一個小沙彌快步走來,高聲報道:“方丈駕到。”


    虧得這一聲險喝,才避免了一場殊死的搏鬥。瑞雲大師狠狠地瞪了他二人一眼,快步迎了出去。武鳳樓剛想埋怨李鳴,人見愁已低喝一聲:“出去”,二人隨即跟在獨臂如來瑞雲大師之後,迎出了藏經樓。


    隻見一個須眉全白的老年僧人和一個六旬左右的青衫儒者並肩而立,兩旁分別侍立著十八個中年人。瑞雲大師疾步趨至老和尚麵前,口尊“掌門師兄”,合十為禮,又和那老年的青衫儒者各施一禮。


    老方丈瑞雪並不理會師弟瑞雲。反而合十向武鳳樓問道:“小施主就是兩江巡撫武大人的哲嗣了!”


    武鳳樓覺得瑞雪雖然滿麵慈祥,但卻另有一種懾人心神的氣魄,忙深深一拜答道:“晚輩正是武鳳樓。”


    話未落音,老方丈己微微一笑說:“這真是大水淹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哪。”


    說罷,用手一指老年儒生,“小施主,你大師伯在此,還不趕快見禮。”


    武鳳樓心頭猛顫,抬頭再仔細一看那老年儒生的長相、穿著、舉止,果然與師父平素所述的師伯一摸一樣。這一喜確實非同小可,迅即雙膝跪倒,剛叫了一聲“師伯”,已然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李鳴一聽是蕭劍秋,也早已一聲不響地跪倒在武鳳樓身後。原來,這老年書生正是先天無極派掌門人,五嶽三鳥之首展翅金雕蕭劍秋。一見李鳴與武鳳樓跪在麵前,吩咐了一聲:“起來。”忙伸手拉起李鳴,上下打量了一遍說:“你就是最近二年江湖上相傳的缺德十八手人見愁李鳴?”


    李鳴陪著笑臉說:“小侄不敢,那是旁人瞎唬。”


    蕭劍秋臉寒如冰,冷冷地斥道:“你小小年紀,竟然膽大包天,以小犯上,戲耍佛門高僧,這還了得!看起來,我倒要替竇老二管教管教你了。”


    李鳴是何等的聰明,見蕭劍秋一麵大聲斥責,一麵暗使眼色,心裏早已雪亮,故意裝作害怕已極,連連向老方丈賠罪不已。


    蕭大俠見瑞雪臉上顏色稍有和緩,才向二僧抱拳拱手,微帶征詢的口氣說道:“念李鳴雖然無禮犯上,可為友之心可嘉,能否請二位看在我佛麵上,饒恕了他?”


    瑞雪大師看了師弟瑞雲一眼,尚未開口,瑞雲大師早已搶先說道:“貧僧雖然早已跳離紅塵,但除暴安良尚屬份內。隻是這小子大言朗朗,目無尊長,要是讓他就這麽把銷魂刀拿去,則貧僧顏麵何在?看在蕭大俠的麵上,軟、硬、輕三功任他自選。隻要有一招勝我。銷魂刀貧僧雙手奉上,絕不食言。”


    蕭大俠一聽,不由得一怔。心想:這禿驢真滑頭。名義上是給我麵子,其實是給軟釘子讓我碰。憑李鳴的所學,和瑞雲大師相比,豈不是相差天淵?


    正想法措詞,不料李鳴已笑嘻嘻地說道:“老前輩,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當著老方丈和蕭伯父,你可不要反悔。”


    瑞雲大師哈哈一笑說:“那是自然。”


    李鳴道:“晚輩鬥膽想和大師商量一件事。”


    瑞雲大師道:“可以。”


    李鳴說:“晚輩有一把非常淺顯的功夫。我練出來以後,隻要老前輩你能照方抓藥。或者比葫蘆畫瓢,也來練上這麽一下,我不光立即奉還銷魂刀,還甘願剃淨頭發,在靈隱寺服苦役二十年。”


    李鳴說到這裏,眾人不由為之一怔。又聽他續道:“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如果我練過了,你老人家練不上來,又該咋辦?”


    人見愁李鳴這番話剛一出口,可把蕭劍秋和武鳳樓爺兒倆給嚇壞了,剛想出言阻止,瑞雲大師已搶口說道:“小子,不論什麽樣的功夫,隻要你能練得出來,我若練不出來,銷魂刀不光借給你,我還許你永遠不還。不過,你賭的削發出家,服苦役二十年,我可怕你說了不算。”


    李鳴一咬牙說:“你要不放心,我們各找保人如何?”


    沒等瑞雲大師開口,老方丈已大聲說道:“老衲願為三師弟作保。”


    在瑞雪大師看來,李鳴是非輸不可。要說李鳴能練出來的功夫瑞雲大師不能練,就是三歲孩子也不能相信。他是氣李鳴這小子太狂妄無禮,才挺身而出為師弟作保。


    輪到李鳴時,蕭劍秋和武鳳樓爺兒倆都是默不作聲,暗暗埋怨李鳴把話說得太過太絕,恨不得把他狠狠揍上一頓才能解氣,怎肯為他作保,自找其辱?武鳳樓知道準輸,借刀既然無望,遂把銷魂刀雙手一捧,就想呈給老方丈瑞雪。


    這時,李鳴突然一橫身,一把將刀槍了過來,插在自己背後。


    蕭劍秋以為李鳴要耍無賴,背刀逃竄,氣得渾身顫抖,怒喝了一聲:“奴才你敢!”


    不料李鳴哈哈一笑道:“蕭大爺,憑我人見愁能幹那種下三濫的事麽?咱爺們是贏定了啦。”說罷,朝蕭劍秋一擠眼,一打手勢。


    蕭劍秋突然明白了,幾乎笑出聲來。他怕露了馬腳,便大聲說道:“我替鳴兒作保。”


    武鳳樓不禁納悶,怎麽大師伯也跟著李鳴胡鬧起來了?


    這時,李鳴已一個前縱,迴到瑞雪、瑞雲二位大師麵前,雙腳不丁不八,二目平視,衝著二位老和尚一笑,道:“光說不練是嘴把式,光練不說是啞把式。老前輩請看,我這就練啦!”


    話未落音,雙臂一張,再兩掌一合,“啪”,發出了一聲輕脆的掌聲。然後,“噗嗤”一笑,看著瑞雲大師說:“請大師照樣練來。”


    原來,李鳴是欺瑞雲大師隻一條胳膊,輕易獲勝。


    羅漢堂內,除去瑞雲大師以外,都被李鳴這一缺德的怪招引得哄然大笑。瑞雲大師的臉色氣得由黃轉白,幾乎背過氣去。


    蕭劍秋剛想示意李鳴賠罪,人見愁李鳴已經端端正正地跪在瑞雲和尚麵前求饒說:“小子我這點德行,豈敢和你老人家較量?但是為了武大哥救母事急,迫於無奈,晚輩才出此下策。請老前輩饒了我吧。”說罷,眼巴巴地望著瑞雲大師,武鳳樓連忙陪著李鳴跪了下來。


    蕭劍秋也一揖到地,連連求情。


    常言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李鳴這小子的招數真絕,打哭引笑,軟硬齊施。


    瑞雲“唉”了一聲說:“算啦!衝著你小子這份機靈勁兒,老衲隻得認啦!起來吧。”


    李鳴連忙叩頭起來,道謝說:“大師好生之德,晚輩終生難忘。可救人如救火,我們弟兄告辭了。”武鳳樓也施禮告別,並拜別了掌門師伯,轉身離去。


    蕭劍秋單獨送了幾步,看著武鳳樓半晌,說道:“我聞人言,燕山八魔之師老魔頭虎頭追魂燕淩霄也到了江南。你和他的幾個徒弟已結下了不可解開的梁子。這老魔亦正亦邪,護短異常,既來江南,必欲尋仇。再加上女魔王侯國英善會籠絡人心,必為其所用。不過,依燕淩霄的為人,絕不會暗中下手,肯定要公開叫陣。我和你師父目下又不好公開露麵,你位、竇二位伯父皆非其敵。而且,他和虎跑山莊莊主草上飛孫子羽有吻頸之交,必首二人之力為徒報仇。這是個很為棘手的問題。望你們能避則進,否則也要小心應付。我已通過武林中的同道向你三師叔發出密信,由他暗中護你。不過你三師叔雖與你師父和我齊名多年,江湖上人大多隻聞其名,未諳其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細。閹賊魏忠賢已托風流劍客晏日華,多次持魏閹親筆書信聘請你三師叔去青陽宮保他。必要時,我倒想叫他進入青陽宮臥底,以徹底查清奸宦虛實。你今後要隨時留意你三叔的行蹤,切不可讓他公開露麵。前途兇險正多,鳴兒今後不準再這麽胡鬧,以防樹敵過多。你們走吧。”言罷,飄然而去。


    武鳳樓與李鳴得了靈隱古刹鎮寺之寶銷魂刀,如虎添翼,精神大振,便相偕往六和塔趕去。來到塔上一看,除去追雲蒼鷹白劍飛、狗屠戶位方和矬金剛竇力三俠外,又多了一個矮個子老頭。


    此人雖年近花甲,卻鬢須如墨,濃眉環眼,威猛異常。


    李鳴搶先歡唿了一聲:“師伯”,跪拜下去。武鳳樓知是江漢雙矮的老大矮羅漢竇覺,也緊跟著叫了一聲:“伯父”,同時磕下頭去。


    竇覺不理會李鳴,一把拉起武鳳樓,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衝著白劍飛笑道:“禿子,我真想不通,老天爺為啥處處都偏向著你?憑你這塊料,竟然找了這麽一人中龍鳳作徒弟。”


    說到這裏,又對武鳳樓道:“令尊武大人乃朝廷棟梁,江南百姓的青天。如今慘遭陷害,蒙冤九泉。拚著我這把老骨頭不要,也要把令堂救出魔掌。


    這杭州城錢塘、仁和兩縣所有捕快、牢頭,誰不怕我老頭子?我馬上進城,先查出令堂被押的地點,再接上裏麵的關節,今晚隻要去兩至三人,即可救出令堂武夫人。現在,又有了這口寶刀,斬鎖斷銬,省事多了。”


    矮羅漢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主張,等武鳳樓向他躬身道謝時,他已一個“燕子穿簾”,從窗戶中跨了出去。武鳳樓暗暗讚佩老人家俠肝義膽,古樸熱腸,年紀雖老,身子還這麽輕靈。


    矮羅漢竇覺走後,武鳳樓剛想向師父稟知借刀和見大師伯的經過,不料從塔下上來了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年輕人,衝著狗屠戶位方單膝一跪,口稱“師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雙手呈給位方。然後才給白劍飛、竇力二人見禮。


    武鳳樓料到一定是狗屠戶位方的心愛徒弟天山飛蝗淩雲了。早聽師父講過,狗屠戶位方是太極門的傳人,和先天無極派殊途同歸。位方練的也是童子功,終身未娶。淩雲又父母雙亡,爺兒倆雖是師徒,卻親如父子。


    淩雲的一口青銅劍深得太極門的奧妙,太極十二劍、奇門十三式已練得爐火純青,威猛難敵。為了使徒兒成名,狗屠戶又把自己的獨門暗器一百零八支飛蝗弩,一並傳給了淩雲。


    這一百零八支飛蝗弩隻要打出,雙翅展開,不走直線、上下左右迂迴飛繞,令人防不勝防。


    特別是飛蝗的嘴內藏有一支鋼針。宛如舌間,平時含在嘴內,隻有打中人身時,繃簧一動,舌頭才吐出來。針分有毒無毒兩種,真是“迎風展雙翅,入肉才吐舌”,實屬厲害無比。武鳳樓早已聞名,今日一見,果然雄偉矯健,堂堂儀表,忙拉著李鳴上前見禮。一敘年庚,淩雲小武鳳樓一歲,長李鳴一歲,三小稱兄唿弟,異常投機。


    就在三人互相問詢的時候,狗屠戶已把信看完,冷笑一聲,交給了白劍飛。白劍飛飛快地看了一遍,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叫道:“樓兒,你這就去虎跑山莊告知草上飛孫子羽,就說為師馬上就到。”


    竇力急道:“何人來書?何事這樣匆忙?”


    白劍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才把信中的內容向大家講了一遍。原來,信是孫子羽寫給狗屠戶位方的。大意是:燕山派老魔頭虎頭追魂燕淩霄,因有幾個弟子死傷在武鳳樓等人手下,要和白劍飛師徒作一了斷。因為武鳳樓逃避侯國英的追捕,無法尋找,知狗屠戶位方和追雲蒼鷹白劍飛是至交好友,所以請位方代約白劍飛師徒,三日內去虎跑山莊相會。


    白劍飛想:今天晚上必須救出武夫人,而且人一旦救出,就得立即遠走他鄉。可又不願讓燕淩霄、孫子羽恥笑,所以才當即立斷,決定中午前去。


    李鳴一聽說叫武鳳樓去虎路山莊下書,立即提出異議:“武大哥兩次三番大鬧杭州,魏忠賢必得之而甘心,此番下書,他不宜前往。小侄情願代勞。”


    不料狗屠戶位方卻說:“虎頭追魂燕淩霄是江湖上難惹的魔頭,草上飛孫子羽也是早已成名的武林豪傑。何況燕山八魔死傷多人,雙方已勢不兩立。


    這次下書看著簡單,辦來卻難,既不能損我威風,又不要激怒對方,必須有膽有識,才不致受他們淩辱。鳴兒機智有餘,武力不足,請另考慮他人。”


    依位方的意思,想叫自己的徒弟淩雲前去。誰都知道,若論武功,天山飛蝗淩雲比李鳴確實高出許多,矬金鋼竇力和追雲蒼鷹白劍飛也有些心動。


    哪料李鳴卻正色說道:“此去越是兇險,才越是非我不可。因為我能軟磨、會硬頂,保險不會給老爺子丟人。”


    白劍飛聞言哈哈一笑道:“說得好!準你前去。”


    李鳴辭別眾人,匆匆下塔而去。竇力到底是師徒情切,站起來道:“這孩子頑劣異常,別把事情鬧大了。”說罷,徑自追上前去。


    狗屠戶位方哈哈大笑說:“矮個子,你別沉不住氣。我知你既怕燕淩霄,又怕孫子羽,更不放心你那寶貝徒弟。我和他二人都熟,還是我帶鳳樓先走一步吧!”


    白劍飛點頭應允,位方便帶武鳳樓同往虎跑山莊而去。


    從六和塔到虎跑山莊路雖不遠,可遊人很多。二人又不能施展輕身術,隻得腳下暗暗加緊。不大一會兒,已追上了人見愁李鳴,位方示意武鳳樓不要與他招唿,隻是暗暗尾隨著他前行。一直來到虎跑山莊之前,狗屠戶和武鳳樓借著前麵一塊直立如筍的大石掩護,隱身觀望。


    隻見李鳴大模大樣地來到孫宅門前,大聲叫道:“門上有人嗎?”話剛落音,門一響,從裏麵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臉壯漢來。那壯漢斜著眼打量了李鳴一番,寒聲道:“小子,你找誰?”


    武鳳樓一聽黑臉大漢口出不遜,心裏話:要糟!李鳴向來連一句話的虧都不吃,這一聲“小子”,他豈能咽下?


    不料李鳴不光沒生氣,反而笑嘻嘻地答道:“我受人之托,來找你們莊主。大管家,勞你的大駕代為傳稟一聲,就說我不進去了,請你們莊主出來一趟,我隻說一句話就走……拜托!拜托!”李鳴連說了兩個拜托,還深深作了兩個大揖。


    武鳳樓心中暗暗納悶,李鳴今天怎麽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缺德鬼、人見愁,怎麽突然變成了個文雅公子?再一看時,那大漢可能因為張嘴就是“你小子”,而人家反而大管家長大管家短,還連連作揖,覺得不好意思,對李鳴就有了幾分好感,剛想扭身去稟告莊主,李鳴又作了一揖說:“大管家,我可沒見過你們莊主。勞你老的神,到時點我一下,我這廂多謝啦。”說著,又是一揖。


    武鳳樓要不是忙著用手捂嘴,幾乎都笑出聲來。心想:好哇!這一次連“你老”都帶上了。知道李鳴必有鬼點子,但是不管怎麽想,也猜它不出。迴頭一看狗屠戶,隻見位方似乎也忍俊不住,瞪著兩眼,咧著大嘴,饒有興趣地盯著李鳴。


    正看著,隻見剛才進去的那個黑大漢從門內走了出來,他身後隨著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秀士,五官清秀,舉止瀟灑,身穿白色長衫,腳登皂底逍遙履,透出一派斯文之氣。


    另一人已六旬開外,身材修長,紫麵長髯。一件古銅色大衫長僅過膝,白布高靴襪子,足登福壽履。在他身後,緊跟著四個中年漢子。


    武鳳樓一眼已認出,左邊的兩個是九江見過的七魔鄭七星與八魔王一川。不用說,右邊兩人就是大魔趙大鵬與六魔吳六奇了。而且,那紫麵老者必定是老魔虎頭追魂燕淩霄。正想和位方打個招唿,忽唿狗屠戶低聲告訴自己:“樓兒,那中年秀士就是武林中素負盛名的草上飛孫子羽。那……”


    話沒說完,就聽孫子羽問道:“小友奉何人之命光臨敝舍,到此找誰?”


    猛聽李鳴結結巴巴地說道:“奉奉……奉位……位大叔……叔之命,來、來找孫……孫子……”說到這裏,結巴得越發厲害起來。


    孫子羽眉頭一皺說:“你莫躁,慢慢地說。”


    李鳴咽了一下口水,又結結巴巴地道:“是我……我位……大叔,叫我、我來、來找孫子……”說著說著,又結巴得說不下去了。


    武鳳樓知李鳴又冒壞水,假裝結巴占孫子羽的便宜。再看孫子羽,白皙的臉龐已氣得通紅,厲聲喝道:“你到底找誰?”


    李鳴也象很急,拚命地高叫一聲:“我,我找孫子……我找孫子……我,我,我找孫子羽!”


    七魔鄭七星怪叫一聲:“二叔,這小子有鬼。我要剝下他的麵皮,瞧瞧他是什麽東西變的。”話到人到,一式“橫推八馬”,一掌向李鳴的左乳打去。李鳴原式不動,連馬步都沒站,鬆鬆垮垮地用左掌迎去。


    鄭七星身長力大,又是使足了力氣,這一掌若要打實,李鳴左腕不斷必折。哪知,隻見兩掌突地一合即分,鄭七星已慘唿了一聲,右手亂甩,身軀陡顫。


    武鳳樓不由得暗暗奇怪。凝神一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原來李鳴一麵結巴,一麵雙手亂搖,趁人家不注意,兩隻掌內已分別扣了一支喪門釘。七魔這一掌正拍在喪門釘上,右掌的掌心被喪門釘刺穿一洞,痛得他怪叫連聲。


    燕淩霄、孫子羽以及其他三魔立即圍上前來,作勢一拚。這時,猛見李鳴臉色一變,突然口齒伶俐地喝道:“在下江漢雙俠門下人見愁李鳴,奉位大俠之命,特來告知孫莊主,先天無極派追雲蒼鷹白二俠隨後即來赴約。”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火魔趙大鵬怪叫一聲:“該死的小輩,哪裏走!”身形微頓,已騰空而起,正好欺近李鳴的右側,暴喝一聲:“打!”掌帶風聲,向李鳴右邊太陽穴按來。


    李鳴不慌不忙,等到掌至切近,嘻嘻的一笑,右手陡然一伸,說了一聲:“縮迴你的爪子!”一支喪門釘真向趙大鵬的寸關尺刺去。


    趙大鵬又氣又怒,右手猛然一縮,左手掌又遞了出來。李鳴搶得先機,早已一個“斜插柳”轉到趙大鵬右側,手中喪門釘電射而出,等大魔發覺上當,暗器已到,再想躲開,哪裏還來得及!忙著拚命將頭一甩,閃開要穴。就是那樣,從耳邊到髯角,已被喪門釘劃開了一道血槽,鮮血順著腮邊流了下來。


    趙大鵬失利之下,情急拚命,雙臂猛張,正要狂撲麵上,忽聽一個渾厚的聲音從李鳴身後傳了過來:“鳴兒大膽!還不退下。”話未落音,白劍飛率竇力、淩雲二人疾步趕到。狗屠戶位方也一拉武鳳樓,一齊隨了上去。


    李鳴占盡了上風,乘機退到了追雲蒼鷹白劍飛身後。虎頭追魂燕淩霄狠狠瞪了兩個徒弟一眼,和孫子羽一齊迎上一步。


    孫子羽哈哈一笑說:“白二俠真信人也!請到舍下待茶。”


    白劍飛身有要事,心急如焚。


    一來因矮羅漢竇覺去杭州打通關節,還未歸來;二來,今晚劫牢反獄營救武夫人尚無著落,豈肯在此作無謂的逗留?遂朗朗一笑道:“白某素來爽快。劣徒武鳳樓為報父仇,被迫和燕山群雄敵對。一時不慎誤傷了門下高足。我白劍飛再孤陋寡聞,也知燕山主以一對虎頭鉤,七十二式黑煞掌威震武林。誰叫我的徒弟不開眼呢,偏偏和燕山派結了梁子。


    眼下燕山主親自找來,我這個當師父的再窩囊,也隻好拚著肉頭撞金鍾了。這個事情不了結,孫兄弟你就是仙茶仙菜,我白劍飛也吞吃不下。你和燕山主是朋友,向燈向火,我姓白的不怪你。可我徒弟可是官麵上追捕的要犯,時間不多,請燕山主劃下道來,我們師徒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虎頭追魂燕淩霄哈哈一笑說:“白二俠真是快人快語。反正事情明擺著,老百姓有爭執上公堂打官司,武林道有梁子手下見高低。白二俠你是名門正派,我燕淩霄可是旁門左道,話咱挑明了說,我和孫子羽是莫逆之交,向燈向火,各憑心願。你們不論哪位下場子,隻要勝了我燕某人,我甩手一走,一天雲霧皆消。可是,如果我僥幸得利,我得委屈令徒武鳳樓跟我走一趟。白二爺你看如何?”


    白劍飛哈哈一笑道:“隻要你勝了我們師徒,就是我們想走,恐怕燕山主也不肯放過我們吧。好!一言為定,咱還是手下敘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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