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這是清晨,太陽尚未自地平線爬起,空氣中有著清鮮的寒意,瓦麵屋角,有一層細白的霜結著,除了早起操作的人們,這鎮上,尚是一片寂靜。


    但是,已有人趕路了呢?好早啊,十匹高大昂揚的駿馬,已經神氣無比的馱著它們的主人地離了鎮尾。


    不錯,這正是邪神與江青等人。


    在馬背上。夏蕙那美麗的麵靨迎著朝陽的第一聲光輝,閃映著絢爛而迷人的氣韻,嬌□極了,她深深唿吸著,臉兒紅嫩得有如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香噴噴的,使人不禁有親上去的念頭。


    江青癡癡的望著夏蕙,隨著馬背上的起伏顛簸,卻亳不瞬目。


    夏高被他瞧得有些羞澀,不由微唄道:“呆子,你老是直勾勾的看人家幹什麽嘛?”


    江青一笑道:“娘子,你真美,我想親……”


    夏蕙啐了一聲,別過臉去,道:“人家不來了,大清早就說這些話,也不害臊………”


    前行的邪神忽然迴頭叫道:“青兒,你上來一下,為父有話問你。”


    江青向夏蕙嘟嘟嘴唇,作了個“吻”的表示,策馬向前。


    待他與邪神靠近了,邪神咳了一聲,道:“兒子,你別這麽猴猴猴的和蕙丫頭纏,日子長著哩………”


    江青傻笑了一聲,卻有些尷尬,邪神又道:“你昨夜說怒江派出了岔子,為父想想,這也是他們的報應,凡不重公理,違背良心之輩,都該遭報,怒江派對吾兒不善,該落這個下場。”


    江青有些不忍的張口欲言,邪神一擺手,道:“為父知道你要說什麽,吾等先過去看看,再做定奪,反正這怒江派與金衣幫,任何一方也非吾等之友,為父對他們也沒有好印象。”


    長離一梟一麵眺望著兩傍迅速倒退的景色,一邊悠閑道:“前輩此言,在下深具同感,假如金衣幫不太跋扈,吾等乾脆來個隔山觀虎鬥,落得自在。”


    他說到這佇,路後忽然響起一片急劇如雷的蹄音來,這片蹄聲是來得如此突兀與猛烈,宛如暴雨倏落,又像是人皮豉上敲擊的木槌,令人十分驁悸,隱隱感到一片不安的殺戈之氣!


    鎊人急忙迴首瞧去,隻見來路上塵煙滾滾,在朝陽之下,約有六十餘驕並排縱橫的飛奔而來,每個人的身上,俱是清一色的金色衣衫,映著場扁,散射出一片閃閃刺眼的金芒來。


    大旋風白孤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金衣幫!”


    天星麻姑錢素撇撇嘴,不悅的道:“很神氣嘛,恁的目中無人!”


    邪神淡淡一笑,道:“這條官道不算寬,咱們到路旁稍讓,叫他們先過。”


    長離一梟讚佩的看了邪神一眼,率先縱騎路傍,天星麻姑卻略一遲疑,十分不情顯的道:“老爺子,咱們憑什麽讓路嘛?他何為何不慢點騎?”


    江青連忙瞪了錢素一眼,而這時,那一群鐵騎已風馳電掣的奔到,蹄聲雜亂,長嘶如嘯,穿著閃耀金衣的騎士們個個神情悍勇,體魄魁梧,每個人都不屑的向江青等人拋下一個輕蔑的斜睨,然後,又狂風暴雨般的急馳而去。


    塵灰彌漫得有些嗆人,江青等人的馬行速度十分緩慢,天星麻姑錢素一麵拂著煙砂,邊嘀咕埋怨道:“老爺子脾氣怎麽忽然變好了?這些王八蛋也任他們如此張狂的趕過我們去?真是想不透……”


    邪神忽然嗬嗬一笑,道:“錢姑娘,你可真是火辣子習性,不過,假如老夫要與那些穿著金衣裳的東西算賬,卻實在怕汙了手哩,你不以為然麽?”


    天星麻姑望著邪神那充滿了智慧與堅毅的雙眸,那雙眸中透著一股出奇強烈的懾人光芒,是如此威厲,如此炯亮,又如此深沉,似一條萬年老龍的眼睛,在這令人不敢逼視的目光裏,更有一股隱約的,如寒刀般的冷酷意味!


    於是,天星麻姑愧疚而畏縮的低下頭去,那神輕雅的道:“天地之間,有股浩蕩而恢宏的氣魄,這氣魄籠罩一切,包含一切,更可以鎮壓控製萬物於無形之中,老夫有這股氣魄,現在,我兒也具有這股氣魄,然而,這是不易得來的,它需要太多的血腥,青兒,你說是麽?”


    江青眨眨眼,微微苦笑道:“爹,青兒為這件事感到苦惱,為什麽我們不能使人們像尋常一樣的對待自己,而老是在知道我們的名號後不是恨就是畏?”


    邪神玩弄了一下手中的□繩,以深邃得一如海底的迴聲般道:“我兒,這就是名,世上很多人都想得到它,你現在大約知道,當你確實得到之後,便明白它不如你想像中那麽美好……”


    忽然,邪神話聲停歇的時候──


    一片擂鼓般的蹄聲,又驚天動地的響起,在紅□的陽光照耀之下,又是一片金芒閃閃,這一次,大約有近百鐵騎。


    長離一梟為邪神適才所言而感觸良深,他正在思維看,後路急切迫近的騎群卻給了他一個尖銳的剌激。


    大旋風白孤吐了一口唾沫,低吼道:“又來了?他媽的都去奔喪不成?”


    長離一梟又將坐騎駛向路邊,卻古怪的一笑道:“前輩,這一次,恐柏讓不過去了,路太窄;假如他們不放緩速度的話……”


    白孤接著道:“我們就隻好下田了………”


    已經有六十多年,邪神的雙手沒沾染上一絲血腥了,他自己明白往昔自己的殺孽太重,在這些悠長的歲月裏,他將自己如火山般炙烈而容易翻騰的殺性埋人心戽深處,不去想它,不去近它;因為邪神知道自己的習性,他明白自己隻要開了戒,隻要聞著血腥氣,那一股原始的,流循在血液中的殘酷意念就會被喚醒,就會冷漠而瘋狂的重演往年曾使多少人不忍目睹的悲劇。


    江青深深知道白己義父的心理,他更明白邪神是在如何克製自己,這時,江青淡淡一笑道:“咱們就下田吧,放過他們………”


    長離一梟吸了口氣,他盡量使自己心中對那些金衣騎士們的狂橫容忍,於是,他略策坐騎,有些顛簸不穩的躍下較大路低上一尺的麥田中。


    隨著各人都向田裏避去,但是,就在江青、夏蕙、邪神等三人尚未及讓開之前,那近百的金衣騎士們的先鋒已到了眼前,排頭就是六匹駿馬,戰鎧鮮明,蹄揚如飛,幾乎像衝鋒一樣向邪神等撞來!


    來騎是一股狂勁奔來,勢子十分猛烈,而江青等人卻是在馬身側偏的靜止狀態下,如吃來騎一碰,人雖不會受傷,但馬匹被撞翻倒則是必然的結果!包何況來路上更有如潮水般洶湧奔至的鐵蹄呢?


    穿著金衣的騎士們,當頭一人是個滿麵髯須的中年大漢,他頭上卻紮著一塊五色斑□的網巾,眉宇之間,悍氣畢露!


    於是──


    那並排的六匹高大駿馬迅速接近了,眼前已是不及躲讓──假如他們還不收勢的話,江青振吭大唿道:“金衣幫的朋友,請收□!”


    一片嘲弄的哄笑驀然響起,髯須大漢厲吼道:“阻路者死!”


    “死”字有如一根緊繃的鋼絲,錚然中斷,尖銳的刺進邪神耳中,他那曆盡滄桑的麵孔倏而一顫,雙瞳猛然一亮,冷煞已極的暴叱:“魚眼!”


    長離一梟反應是多快,抖手之間,一片深厚無匹的混元真氣已唿轟卷出,絕斧客陸海身猶未轉,長臂伸縮,銀練短斧也似活蛇般自脅下倏然穿出,直取來騎頭顱!飛閃二雷身形驀地躍起,“鯊梭”“鰭標”暴飛如雨,與大旋風白孤、天星麻姑錢素的“鐵蒺藜”“柳葉刀”同時向敵騎罩去。


    然而這些淩厲的攻擊,卻都慢了一步,當先的六騎駿馬,與後麵十二匹鐵騎,與那十八名馬上的金衫驕士,卻在這些淩厲的攻擊到達之前宛如被一隻碩大無朋的魔手猛力掃拍了一記,又似踏在數千斤的火藥之上,轟隆一震之下,全然活生生的被震飛空中,人仰馬嘶,鮮血迸濺,龐大的馬身與金光閃閃的人影在雜亂的摔跌、撞擊,情況慘烈至極!


    而就在這人馬被震翻的同時,後麵收勢不住,洶湧而來的鐵騎已被一股宛如海底神龍般蜿蜓唿嘯而出;絞合成紅白二色的渾圓氣柱一連卷翻了十六乘駿馬,馬上騎士,與他們的坐騎,同被那威力無匹的氣體掃撞得四散飛跌,血肉橫飛,慘吼悲號,亂成一片!


    於是,緊接著,混元真氣縱橫,銀光寒芒紛落如雨,一聲聲的號叫悶嗅,滲雜在馬匹的悲嘶中,猩紅的血液流酒遍地,有如一漢灘覺麗而淒怖的圖案、真是一付血淋淋的地獄寫照啊口


    就在這刹那之間,就在這不及思維的瞬息裏,金色的光輝黯淡了,跋扈的氣焰熄滅了,不可一世的威風傾頹了,這是多麽強烈的兩個極踹啊!叉是多麽尖銳的比照啊!隻不過在福與禍的邊緣上移動了一步而已…………


    近百的金衣騎士,在這令人震駭欲絕的一瞬間已死傷了近半,這短暫的瞬間,卻似綿長的永恆,多殘酷,多淒厲,眼前的情景,深刻的烙印在每個人的心版上,在睡夢中,在迴憶裏,將永遠難以磨滅,永遠會在這慘痛的景象裏有著驚悸的震撼,有著恐布錐心的幻影……


    邪神仍然冷漠的坐在馬上,黑色長袍隨風飄拂,看去有如一尊帶著寒峻意味的,法力無邊的魔神雕像他周身隱隱的散發著一股深扣人心的懾魂奪魄氣息,麵孔平板得宛如一塊岩石,然而,那雙眸子啊,卻在深邃的凝視幻映著那阿鼻鬼域的色彩!


    江青靜靜的立在邪神身旁,麵龐有些紅暈,嘴角勾成一道帶著惻隱憐惜的弧線,他平靜的望著遍地慘不忍睹的傷者,那一個個已經死去的屍骸,都是雙目怒突的瞪視著天空,但是,那怒瞪的眼睛卻灰黯得沒有一絲光澤,沒有一點生氣,是如此寂寞,如此木訥,有如一雙雙死魚的眼睛!


    不錯,死魚的眼睛,這就是邪神在動手之前那一刹那,暴怒喝出的“魚眼”兩字真正的含意。


    適才,邪神是以他自己極少展露,已有百年功候的“阿難神掌”,配合自己一口先天至精至純的真氣震倒了金衣幫十八匹人馬,而他這“阿難神掌”雖則隻有一式一招,其威力之浩蕩恢宏,卻是驚天動地,無可比擬的!


    至於那股淩厲至極,紅白二色的渾圓氣柱,乃是江青施出的“離火玄冰真氣”,在他二次下山行道以來,尚不曾施展過幾玖,這“離火玄冰真氣”之威辣猛烈,幾已不比邪神的阿難神掌稍有遜讓……


    比起邪神與江青二人,長離一梟的混元氣就遜了一籌,但是,長離一梟這時卻已不感到如何,因為他已澈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要為自己難以做到的事而爭強好勝,應該在目前的現實中把握進展。


    這時──


    敗麵韋陀戰千羽異常吃驚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悄然道:“真不得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一個“人”的武功所能造成的劫數,太慘了,太慘了…”


    大旋風白孤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真是邪神,真是邪者,真是一梟,真是驚心動魄………


    長離一梟在心中歎息一聲,忖道:“唉,素聞邪神功力蓋世無匹,驚天動地,他的武功,雖可在江青老弟身上看出梗概,然而今日他親自出手,一擊之下,竟能將十八匹馬,十八個人完全震飛空中尋丈之遠,更且無一活口,姑莫論這十八個人俱是懷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單單將這人馬的總重量合起來,隻怕也在數千斤以上,邪神卻以雙掌之力一舉而斃之,這武功,這造詣,又是何等奪天地之造化啊………”


    金衣幫殘餘的數十名騎士,早已一個個呆如木雞,震駭得神智俱迷,沒有一個人講話,更沒有一個人有所動作,他們已經嚇傻了;這恐怖的現場,介乎鬼神之間的武功,是如何悲慘與血淋淋的啊……


    痛苦得撕肝裂腸的呻吟聲斷續想起,低沉得令人掉淚的哀唿迴蕩空中,肢體顫抖著,熱血流淌著,太可怕了,這殺戈後的餘生。


    天星麻姑麵青唇白的緊扶著幾乎已在馬上坐不住的夏蕙,與絕斧客陸海及飛閃二雷交換著驚歎逾恆的目光。


    假如,在一場曆久而大規模的斯殺中,有眼前的一個場麵,那並不是一件如何驚人之事,但是,如果隻是在一個短暫得僅有刹那的時間裏便形成了現下的情景,卻是一件尖銳而淒怖的結局了,同樣的場麵,卻因時間的分別而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是的,金衣幫這些囂張的騎士們如何會不心膽俱裂呢?在這令人幾乎不及思維的瞬息裏,他們日常所崇敬備至的黑獅堂新任堂主“黑髯銅鈸”方梧,以及黑獅堂屬下一十二名香主都同時斃命,而且,又是死得如此難以置信啊!


    沉默了半晌。


    江青低低的道:“爹,殘餘之人,就放他們去吧……”


    那神冷淒淒的一笑,道:“斬草,不除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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