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煙花火箭從丘上直衝往高空,爆開一朵血紅的火焰,光照大地。


    頡利一方上下人等全翹首上望,寇仲也如他們般一頭霧水的瞧著紅光消斂,化作點點紅芒,住下灑落,再消失得不留半絲痕跡。


    丘上的侯希白往他猛打手勢,寇仲立即醒悟過來。侯希白發的是雷九指給他的煙火箭,本用來聯絡麻常的軍隊,昨夜沒有用上的機會,現在侯希白見形勢不妙,人急智生下用來召喚麻常開赴武功的三千精銳。


    敵陣號角聲起。


    寇仲大吃一驚,心忖這豈非弄巧反拙,惹得頡利方麵以為他們在發動攻擊,先發製人的攻來,等到再往敵陣瞧去,始放下心來。


    敵騎果然在調動,取弓搭箭,不過卻是住四下散開,布陣防守。不由笑自己心虛,事實上頡利勞陣而來,被截於此,加上對自己的畏懼,已成驚弓之鳥,更害怕他寇仲埋伏在此的迎戰兵力在他數倍之上,那曉得丘後密林空無一人。而自己的部隊能否及時趕至,仍是未知之數。


    寇仲趨前教步,大喝道:“大汗匆要慌張,我們攻出煙花火箭,隻因兵力薄弱,怕未足攔截可汗大軍,故召來援兵,大家萬事好商量。大汗如肯息止幹戈,我們必有迴報,就送大汗黃全萬兩、牛馬三千頭、貂皮十車、布帛絲綢各萬疋,另加五車香料、十車美酒如何?”


    丘上的跋鋒寒聽得直搖頭,道:“這小子順口開河,但總說得頭頭是道,這方麵跋某人真個要自歎望塵莫及。”


    侯希白道:“他在慷他人之慨,硬要掏空皇上的家當。”


    李世民笑道:“隻要不用送人,我還可以負擔得起。”


    頡利拍馬衝前近丈大罵道:“你當我頡利是三歲孩兒,你寇仲竟這麽好相與。呸!我今趟百萬大軍前來。你們的子女財帛還不是供我予取予攜,寇仲你不要再廢話連篇,即管放馬過來,讓我看你有何能耐。”


    寇仲心忖我正是要說廢話,好拖延時間,歎一口氣道:“大汗有所不知,自龍泉之後,我的心兒早變軟哩!唉!實話實說。大汗若以為攻打涇陽的軍隊可以得逞,是大錯特錯,今趟我們之所以能準備充足的在此恭候大汗,談談和平相處的條件,實另有內情,卻要容後鈿稟,現先撇開這方麵不說,就談大汗的百萬大軍。假若大汗肯集齊百萬人馬,讓我逐個人頭去點算,倘真足百萬之數,我寇仲立即自絕於大汗眼前。”


    李世民等固是聽得發噱,頡利卻是啞口無言,大怒道:“我帶來多少人馬,何須向你證明,你當我是傻瓜嗎?”


    寇仲打蛇隨棍上,忙賠笑道:“大汗息怒,我們對大汗整個行軍大計了如指掌,大汗可有查究的興趣?”


    徐子陵不得不暗讚寇仲聰明,因他命中頡利疑慮的要害,並達到拖廷時間的目的。雖然他仍未猜到寇仲可以告訴頡利的是什麽謊話,但自小以來,胡扯一直是寇仲的強項。


    頡利見丘後密林沒有敵人殺出,正疑神疑鬼,聞言禁不住道:“說罷!又沒有人封著你的嘴巴。”


    寇仲道:“此事該多謝玉山兄。”


    趙德言旁的香玉山心知不妙,色變怒道:“大汗休要聽他胡言亂語,無中生有的中傷玉山。”


    寇仲欣然道:“玉山兄的突厥話非常流利。哈!我是實話實說,全靠你把計劃如盤奉告令兄生春,而生春兄則向我們投誠,加上我和皇上詳細推敲,故不致待到大汗兵臨城下始如夢初醒。哈!玉山兄,你說我們該否感激你。”


    頡利立即雙目殺機大盛,別頭往香玉山瞧去。


    香玉山大駭道:“大汗請相信玉山,我發誓沒有告訴任何人,師傅!”最後一句是向趙德言說的。


    頡利怒喝道:“國師!你怎可推薦這樣一個廢物來給我用?”


    趙德言俯首道:“德言知罪。”


    香玉山更是臉無人色,顫聲道:“他在陷害玉……呀!”


    趙德言反手拍中他臉門,香玉山慘叫一聲,倒飛墮馬,立斃當場。


    徐子陵一陣感觸。香玉山是死有餘辜!不過他終是小陵仲的親父。落得如此下場,教人心酸,亦正因這關係,他和寇仲一直狠不下心腸。


    跋鋒寒低喝道:“好小子!”


    李世民喜道:“來哩!”


    蹄聲從後方隱隱傳來,自遠而近。


    頡利聞得蹄聲,臉色微變,驅馬返迴陣內。


    寇仲無暇為香玉山橫死陣上感歎,此為他非常厲害的一著棋,不但假手心情欠佳的頡利除去香玉山此心腹之患,更令突厥方麵深信不疑密林內藏有伏兵,因為他們既從池生春處得悉塞外聯軍的進攻計劃,自是分頭設伏,準備十足,而頡利則隻餘正麵硬撼之法,在這樣的情勢下,頡利當不會蠢得揮軍進攻蓄勢以待的大唐軍,而會等待聯軍齊集,養足精神後始與對方在戰場上決勝爭雄。


    蹄聲漸近,以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和王玄恕為首的少帥宋家軍三千精騎,林路現身,分作五隊,每隊六百人,旌旗飄揚的馳至,兩隊直上山丘,一隊留守山丘後方,另兩支騎兵分馳左右平野。隻看其隊形,便知是精銳中的精銳,行動迅速而有效率,甫抵現場立結成可攻可守的陣形。兼且人人精神抖擻,沒有絲毫疲態。


    寇仲知是時侯,昂然步前,笑道:“大汗遠來辛苦,我們今晚不如休戰,各退二十裏,待雙方集齊人馬,一戰定勝負,勝過在這裏你眼望我眼的捱至天明,還不知何時可倒頭好好睡一覺。”


    礅欲穀和康鞘利分別湊近頡利身旁進言,而頡利則一言不發,狠狠盯著寇仲。


    寇仲知他怕自己用詐,歎道:“我寇仲何時有說遇話不算數的,今晚是是否和氣收場,大汗一意可決。”


    頡利把馬鞭狠狠擲住地上,戟指罵道:“退,我看你寇仲能得意至何時!”


    “咯!咯!咯!”


    寇仲從床上坐起來,大吃一驚道:“是否敵人殺至,這是甚麽地方?”


    王玄恕推門入房,恭敬道:“敵人仍末見蹤影,這處是武功城內的總管府。”


    寇仲猶有餘悸道:“剛才我夢到頡利來攻城,他奶奶的,希望解決頡利小兒後以後不用作這種惡夢,我受夠哩。”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衣服,道:“現在是已時二刻,皇上、徐爺、侯爺等正在大堂等候少帥吃午膳。”接著低聲道:“少帥可否讓玄恕處置楊文幹這奸賊。”


    寇仲訝道:“楊文幹?找到他了嗎?”


    王玄恕雙目一紅,點頭道:“昨夜進行全城檢查,在東門把池生春、楊文幹和五十七名京兆聯的惡徒當場逮著。”


    正在梳洗的寇仲大喜道:“難怪昨晚頡利和趙德言對我的話信而不疑,原來池生春躲在武功作內應,確曉得頡利的計劃,哈!我當然可以把楊文幹交你處置,不過你要答應我,幹掉楊文幹後,拋開所有仇怨,好好善待我的好妹子小鶴兒,更不要仇視淑妮,好嗎?”


    王玄恕不迭點頭,熱淚泉湧,泣不成聲道:“玄恕領命,多謝少帥。”


    寇仲拿著饅頭大嚼,歎道:“想不到打仗竟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唔!你們為什麽不吃?”


    跋鋒寒搖頭道:“早於一個時辰前飽得吃不下任何東西,你這小子,睡到日上四竿才懂起床,還要派人三催四請,那有當主帥這麽懶的。”


    李世民笑道:“睡得是福嘛。”


    在武功城總管府的主堂,眾人圍桌共進午膳,除李世民、寇仲、跋鋒寒、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外,尚有剛趕抵此地向他們匯報情況的龐玉。


    寇仲想起楊公卿說過主將必須能安寢的話,而楊公卿卻不能親睹天下統一的盛況,心中一痛,轉而言它道:“龐兄請重說一遍。”


    龐玉忙道:“敬德往守涇陽,果然突厥人一個萬人隊來襲,被敬德伏兵殺個措手不及,斬首千餘級,俘虜五百多人,包括其首領俟斤阿史德烏沒啜。”


    寇仲喜道:“這是個好消息,這麽長的名字,虧你能一口道出,哈……那是否表示我們可保住這三座作為長安北麵屏障的城池呢?”


    李世民道:“情況並不樂觀,關鍵在時不我予,我們因把重兵分駐太原和洛陽,致長安兵力薄弱,即使加上禁衛軍,隻是區區四萬之數。若再分兵固守三城,長安兵力將劇減一半,假如頡利在三天內發動攻擊,可輕易切斷三城聯係,那時假如他集中力量攻打其中一城,肯定此城難保,我們處境堪虞。”


    寇仲道:“我們可經由水路往援,前後夾擊,怎到頡利不退兵?”


    跋鋒寒道:“我們剛研究過這問題,那須看聯軍的實力,如頡利可動用的兵員在二十萬人以上。隻要分出五萬人馬,枕兵於渭水便橋之北,長安將無法分兵赴援,因自身難保,而頡利亦力足以截斷渭河水陸兩路的交通。”


    侯希白道:“頡利若要攻陷長安,必須先取三城,奪得糧草和立足據點,據探子迴報,昨夜頡利退兵十餘裏後,立即派人到渭水打魚和在附近山野狩獵,可知突厥方麵缺糧情況嚴重,此會逼使頡利不顧一切發動攻擊。”


    寇仲抓起一個饅頭,大嚼一口,神態輕鬆的問道:“頡利小兒方麵還有什麽消息?”


    麻常答道:“再有一支過萬人的部隊抵達,仍未弄清楚是那一個部落的戰士。”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道:“皇上不會怪我喧賓奪主吧?”


    李世民笑道:“去你奶奶的!快給我想辦法。”


    眾人那想到李世民會說粗話,登時笑聲震堂。


    寇仲笑道:“原來皇上的粗話比老子更流暢。哈!我的少帥、宋家、老爹三支大軍又如何?”


    麻常答道:“剛於昨晚從梁都乘船西來,途中會與李世績行軍大總管會合,總兵力達十七萬之眾,並帶來八弓弩箭機三十挺,大飛石十五台。飛輪船隊約於後天早上抵達。”


    徐子陵道:“倘若我們能多爭取三天時間,會有足夠的力量迎擊頡利。”


    侯希白歎道:“情況並不樂觀,隻要頡利今天發動攻擊,我們隻餘下棄守三城,固守長安一個選擇,總好過顧此失彼,長安不保。”


    寇仲像沒聽到他說話似的,拍拍肚皮,露出了飲飽食醉的滿足神態,目光掃過了正目不轉睛瞧著他、豎起耳朵聽他說話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徐子陵處,笑道:“陵少有沒有撤手鐧?”


    徐子陵淡淡道:“我知你是胸有成竹,且因得意忘形,故大賣關子,說吧!勿要到頡利兵臨城下,才曉得自己在浪費分寸必爭的光陰。”


    跋鋒寒接著道:“你的傷勢如何?”


    寇仲道:“此正為我睡至日上四竿的原因。哈!我可令頡利不敢挺而行險,未待大軍集齊而發動攻擊。”


    跋鋒寒搖頭道:“我比你更清楚頡利的性恪,不要被他暴躁兇惡的外表所惑,事實上他是個膽大心細的人,擅於出奇製勝,一旦被他摸清楚我們的虛實,肯定立即發動猛攻,照我估計,他會在白天好好養息,晚上展開行動。金狼軍一向長於夜襲。”


    寇仲道:“他永遠摸不清楚我們的底細,因為失去香家作他的奸細線眼。而我們的實力則隱藏在長安和北麵三城之內,以他目前的四萬兵力,要攻陷長安外任何一座城他,也非一時三刻可辦到。針對此點,我們可在長安城北渭水處集結戰船,虛張聲勢,擺出隨時可支援三城的姿態,如非另無選擇,頡利焉敢犯險。他的先頭部隊若被摧毀,其他一切休提矣。”


    侯希白皺眉道:“可是頡利會因為缺糧而別無選擇,隻要他發兵攻打長安以外任何一城,我們勢將原形畢露。”


    寇仲笑吟吟的道:“我的計最巧妙處,是讓他可以選擇。”


    李世民雙目亮起來,道:“計將安出?”


    寇仲灑然聳肩道:“很簡單,他欠糧,我們就送他二三天的糧,滿足他的需求,令他不用因缺糧而挺而走險。”


    眾人瞠目以對。


    徐子陵皺眉道:“豈非擺明我們是害怕他?”


    寇仲愈想愈好笑的道:“非也。隻是虛則實之的延續,且是恩威並施,由那俟什麽沒得啜偕五百多俘虜把糧車押送過去,肯定可使頡利和趙國師等疑雲陣陣,又可表示我們對他的殷勤周到,我敢包保他們摸不著頭腦,兼且由於有本錢作選擇,隻好待至有十足把握時,再謀與我們決戰於渭水北岸平原上。”


    李世民點頭道:“此不失為疑兵之計,但必須於黃昏前把糧草送抵敵營。”


    龐玉起立道:“臣立即去……”匆匆去了。


    跋鋒寒道:“假設頡利仍選擇來攻,我們如何應忖?”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武功是實,涇陽、鹹陽為虛,長安是虛,船隊是實。任他頡利三頭六臂,仍逃不過我寇仲的五指關。”


    李世民拍案道:“我完全同意,我將親自把守武功城,與少帥配合,采取穩守突擊的靈活戰略,頡利若敢來犯,我們會給他好看。”


    寇仲道:“我們的優勢,不但有城可守,更關鍵處是控製著渭水。隻要把船隊一分為二,一隊駐守渭河便橋,另一隊駐近敵菅,隻是這般布置,足可令頡利不敢妄動。”


    跋鋒寒終同意道:“換過我是頡利,便不敢冒此奇險,倘若後路被截,一旦失利,將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


    寇仲向麻常笑道:“為何楊文幹和池生春如此易相與,竟肯束手就擒?”


    麻常答道:“他們是運道欠佳,當時他們知得情勢不妙,欲硬闖城門,撞著末將和法亮巡城迴來,逮個正著。”


    寇仲向李世民道:“這兩個人交我處置如何?”


    李世民想也沒想的答道:“他們是你的哩!”


    寇仲伸個懶腰,道:“光陰苦短,我們研究研究如何調兵遣將,然後付諸實行,希望今晚可以好好再睡一覺。”


    侯希白欣然道:“少帥該可心想事成。”


    跋鋒寒道:“但我以為今晚我們總沒有睡覺的機會,頡利會千方百計試探我們的應變能力,要睡覺應現在上床。”


    徐子陵點頭道:“我同意鋒寒的看法。今晚不會是個平靜的夜晚,”接著目光投住侯希白,露出罕有帶著頑皮意味的笑意,緩緩道:“且是一個煙花盛放的燦爛之夜。”


    眾人明白過來,同聲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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