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扣響院門門環,歎道:“韓兄請開門,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響起,門開,露出韓澤南慌張的臉容,道:“不好哩!我們恐怕被發現了,這兩天屋外還有生麵人逡巡。”


    徐子陵讓開身軀,指著橫躺在明顯鶴腳下的兩名大漢道:“是否這兩個?”


    韓澤南愕然瞧去,用顯鶴高軀下俯,兩手分抓兩漢頭發,扯得他們臉向韓澤南。


    韓澤南一顫道:“沒見過這兩個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明顯鶴道:“麻煩陰兄把他們藏在院內。”接著跨檻進院.借韓澤南往屋門走去,道:“我們立即上路,幸好我們來得及時。”


    韓澤南道:“我們原準備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幫忙,內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啟門迎接,喜上眉梢,小傑兒長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偷看拖著兩漢到外院一角的陰顯鶴,並沒有露出絲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區見廳內台上放著兩大一小叁個包袱,曉得他們整理好行裝,一把抱起小傑兒,笑道:“上趟沒見著你,小傑兒好嗎?”


    小傑兒親熱的摟上他頸項,興奮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變的嗎?爹娘說有叔叔在就不怕給壞人欺負,外麵那兩個壞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愛憐地撫他小腦袋,向韓澤南和白小裳道:“有馬車在城外等候,我們立即走。”


    韓澤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現門後的用顯鶴。


    徐子陵道:“這位是陰小紀的親兄,嫂夫人請向陰兄描述小紀的樣貌特徵。”


    白小裳沉吟片響,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紀左臂上有個指頭般大的淺紅色胎記,還有對大而明亮的眼睛!”


    陰顯鶴早淚流滿臉,顫聲道:“真的是小紀!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們離城再說,敵人不敢動手,隻因顧忌嫂夫人的武功,我們剛才下手製服監視的人,恐怕已打草驚蛇,所以必須立即走。”


    徐子陵抱著小傑兒,明顯鶴一人包辦兩個大包袱,與韓澤南夫婦匆匆上路。當轉人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氣氛異樣,午後時分該是人頭湧湧的街道,竟不見行人。


    陰顯鶴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頗為不妙!”


    另一邊的韓澤南惶恐道:“試走另一邊城門好嗎?”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門將毫無分別。對方顯然有高手在後麵主持大局,而巴東城的守將則與對方一鼻孔出氣。”


    白小裳比韓澤南鎮定,輕輕道:“巴東城的太守叫張萬,人人都知他貪贓枉法,唯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馬屁。”


    徐子陵把小傑兒交給白小裳,笑道:“這就成哩!我們仍由北門出城,看看誰來攔截我們。”


    陰顯鶴不解道:“敵人既有張萬站在他們一方,為何不趁早動手?”


    徐子陵道:“所謂家醜不外揚,自家事當然最好是自家來處理。但現在見形勢危急,己方高手仍在途上,隻好買通貪官來對付我們。”


    陰顯鶴歎道:“剛才我們一時大意,走漏了對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對麵的房子,我還以為是好奇的鄰居,沒有在意。”


    城門在望。忽然叱喝聲起,城門關閉,城牆上箭手現身,大街兩旁店擁出以百計的巴東兵士,前方把門的數十守軍則從門道衝出,刹那間四大一少五個人陷身包圍網內。


    一名身穿將服的高瘦漢子在前方排眾而出,戟指喝道:“沒有半個人可以離開。本官乃巴東城太守張萬,識相的就給我跪下就縛,否則必殺無赦。”


    “蓬!”


    在逐漸稀薄的煙霧中.火油彈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軍工事兵頭頂煙花般盛放,再照頭照臉的下去,方圓兩丈內的唐兵無一幸免,紛紛四散奔走.更有人滾倒地上,企圖壓滅燃著的衣服。


    鳴金再起,唐軍全麵後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前者抓頭道:“李世民竟這麽知機?”


    跋鋒寒仰首望天,歎道:“因為李世民也懂看天時,曉得最遲今晚將有一場大雨或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時,更不願讓你有練靶的機會。”


    寇仲呆看著潮水般遠撤的敵人,欲語無言。心中沒有絲毫一箭退敵的喜悅,隻是更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徐子陵從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張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問太守我們所犯何事,竟要勞動太守大駕?”


    張萬聽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變,包圍他們的巴東守軍人人愕然。雖說杜伏威向唐室投誠,可是杜伏威與寇仲、徐子陵的密切關係,江淮軍內無人不曉.若遵照張萬吩咐,攻擊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與事者誰能活命?更不要說直到今天,強大如頜利、李淵、王世充等仍沒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這兩位天之驕子。


    徐子陵道:“若有什麽開罪貴方,我可親自向貴上他老人家道歉賠罪。”他語氣一轉,是要營造張萬在不大失麵子的情況下得下台階的氣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這方麵自是出色當行。


    張萬臉色數變,沉聲道:“有什麽方法證明你是徐子陵?”


    左邊敵陣中有人高聲道:“事告太守,這位確是徐公子,屬下曾在竟陵見過他和寇少帥站在城頭上。”


    張萬狠瞪那人一眼,厲聲道:“縱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軍已歸大唐,你徐子陵就是我們的敵人。”


    徐子陵心中大訝,旋又想起他和爾文煥等人的勾結,曉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買,更暗中與魔門有不乾不淨的關係,遂改變戰略,談然道:“你們旗號未改,投誠的事豈算作實。現在洛陽雖破,少帥軍和大唐軍之爭仍是方興未艾,宋家大軍則隨時揚帆北上,際此時刻,識時務者無不明皙保身,並觀其變。若太守仍是冥頑不靈,不論你他日身在何處,位居何職,我徐子陵保證你不得善終,而我們仍可安然離城,太守想試試嗎?”


    張萬僵在當場,隻見手下全垂下兵器,沒人有動手的意思。


    徐子陵點頭讚許道:“這樣才對嘛。”別頭向韓澤南等道:“我們可以離開哩!”


    再麵對張萬時雙目神光電射,暗捏不動根本印,喝道:“還不給我開門?”


    張萬頹然發令.軋軋聲中,城門吊橋再次放下來。


    狂風卷起,天城峽外山野平原敵我雙方的旗幟無一幸免,被刮得猛拂亂揚,獵獵激響,燒剩的草碎殘枝。炭屑泥塵,直卷上半空盤旋下降,聲勢駭人至極。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縱使連營數十裏,萬馬千軍,仍顯得渺小無助。


    山寨內的少帥軍正快速把木材運上城牆上,此時不由自主的暫停工作,以免被風吹倒受傷。


    寇仲、跋鋒寒本正遙察李世民方的情況,隻見新造的填壕車、撞車、擋箭車重排前線、卻非以前的一字長它陣,而是分成十多組,可以想像對方發動時會作連番發擊,前仆後繼的威勢到大風驟起,兩人的目光移往老天爺,看看有興趣下雨還是降雪。


    風起雲走,一團團厚重的烏雲翻滾疾馳,瞧得人人已悸神顫。


    慕地“噠”的一聲,豆大的雨點落在寇仲臉上,冰寒刺骨。


    寇仲呻吟道:“我的老天爺!”


    風勢一轉,短促而有力,卷上高空的塵屑往下落,接著大雨沒頭沒腦似的從四方八麵襲至,視線所及大地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山野仿似在搖晃抖顫。


    跋鋒寒嚷道:“很冷!”


    寇仲當機立斷,吩咐另一邊的麻常道:“全體兄弟進主樓避雨。”


    麻常駐然道:“若敵人冒雨來攻如何對付”


    寇仲道:“給雨冷病也是死,不管那麽多,立即執行。”


    麻花吩咐號角手吹響警號,山寨內的人如獲皇恩大赦,擁人主樓,包括在各鐵塔放哨站崗的戰士。


    大雨一堵堵牆般橫掃原野,肆虐大地。


    寇仲見麻常、跋野剛、邴元真、王玄恕仍陪他們在牆頭淋雨,喝道:“你們立即進去避雨,這裏交給我們。”


    麻常等自問功力遠及不上兩人。無奈下遵令離開。


    此時寇仲和跋鋒寒早渾身濕透,全賴體內真氣禦寒抗濕,即使以他們的功力,仍感苦不堪言。


    寇仲舉手抹掉臉上的雨水,苦笑道:“老天爺今趟不肯幫忙。”


    跋鋒寒道:“來哩!”


    車輪轆轆聲中,叁組敵人分叁路朝壕塹推進,每組二千人,各有填壕的蝦蟆車過百輛,擋箭車二十輛,撞牆車尚未出動。


    寇仲狠狠道:“我敢保證這批人事後必大病一場,李世民真狠。”


    跋鋒寒歎道:“病總好過打敗仗。這場雨沒一個半個時辰不會停下來,那時叁道壕塹均被填平,隻好由你我兩兄弟負責擲檑本,希望能挨到雨竭之時。”


    寇仲苦笑道:“老哥有更好的辦法嗎?”


    雷九指和侯希自駕車來迎,前者嚷道:“發生什麽事?為何城門忽然關上,接著又放下來?”


    徐子陵道:“容後再說,雲幫主呢?”


    侯希白跳下馬車,從白小發手上接過小傑兒,這小子興奮得小臉通紅嚷道:“徐叔叔真威風,壞人都怕他。”


    韓澤南驚魂甫定,道:“幸好你們及時趕來,否則情況不堪設想。”


    雷九指人老成精,猜出個大概,怪笑道:“天要亡香家,當然會巧作安排。”


    徐子陵匆匆對韓澤南夫婦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立即登車起行。”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低聲道:“雲玉真什麽都不肯說,你去和她談吧!她仍在車上。”


    早前發覺車廂內的是雲玉真後,徐子陵把她交給侯希白,自己和明顯鶴一口氣趕迴巴東城,尚未與她有說話機會。


    徐子陵點頭過:“上車說。”


    馬車開出。


    車廂寬敞,分前中後叁排座位,韓津南夫婦和愛兒居前座,陰顯鶴獨坐中間,徐子陵與神情木然的雲玉真坐在最後排,駕車的是雷九指和侯希白。


    徐子陵心中生出暖意,一方麵因能先一步把韓澤南一家叁口從香家魔掌中拯救出來,另一方麵車上是一直同心合力,肝膽相照的好友。何況明顯鶴終能確定親妹子的去向,使他稍覺安心。


    在這種心情下,他對雲玉真再無半點恨意,隻覺得她是命途多舛的可憐女子。低聲間她道:“究竟是什麽一迴事?”


    雲玉真垂下螓首,語氣平靜的輕輕道:“香玉山出賣我。”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是和他分開了嗎?”


    雲玉真一對美眸淚花滾動,舉袖抹拭眼角,淒然道:“我早心灰意冷,把仍剩下的五條船送給蕭銑,獨居巴陵不再理事。十天前香玉山使人來找我,約我在巴東城見麵,說有要事商討,隻要我交待清楚,以後可各行各路。我不虞有詐,到巴東城後始知踏進香玉山的陷講,被巴東守軍埋伏所擒,卻沒見到香玉山。”


    徐子陵心中恍然,原來香家是為對付雲玉真派人到巴東,意外地發現韓澤南夫婦的行蹤。訝道:“你既不問世事,香玉山為何仍不肯放過你?”


    雲玉真道:“因為我曉得他們太多秘密,兼之我和你們關係密切,香玉山自然要殺人滅口。”


    徐子陵道:“他們似誌不在要殺你,更令人奇怪的是為何香家要把你轉交給李建成的人?”


    雲玉真茫然道:“不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動過:“你和海沙幫關係如何?”


    雲玉真歎道:“你該和我般清楚,巨鯤幫和海沙幫一向因利益衝突勢不兩立,而又因我幫助你們令他們損傷慘重,『龍王』韓蓋天因此重傷退位。他們不敢惹你徐子陵;卻視我為頭號敵人。若非蕭銑對我提供保護,恐怕我早被他們煎皮拆骨。做人做到像我般本再沒有任何意思,但我從未想過自盡,倒是剛才我用貨物般由一批人的手轉往另一批人若非穴道被製,我真的會一死了之。”


    徐子陵明白過來。爾文煥等是要把雲玉直送給海沙幫作大禮.可能是買賣火器條件之一。這麽看,他和侯希白見到的火器交易,隻是交易的部份。


    這線索非常有用,讓他曉得香家、李建成和趙德言聯成一氣,密謀扳到李世民。假若李世民擊用寇仲凱旋返歸長安,大有可能一晚工夫便被李建成與魔門的聯軍把天策府變成焦土,此叫先發製人。


    唉!


    不論他是因與寇仲的兄弟之情,還是為天下萬民著想,他也不願看到寇仲被殲滅。


    沒有一刻,會比此時令他感到選擇助寇仲去爭天下的決定正確無誤。


    徐子陵沉聲道:“香玉山是要把你交給海沙幫,以助李建成向海沙幫購買對付李世民的歹毒火器。”


    雲王真嬌軀劇震。


    徐宇陵道:“現在車上所有人,都懷有一個共同目的,就是把香家連根拔起,雲幫主肯參加我們,為世除害嗎?”


    雲玉真愕然朝他瞧來,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子陵仍肯信任我嗎?”


    徐子陵微笑道:“事實上美人兒幫主對我們並非那麽差。我和寇仲對你從很不下心來,正如你所說的大家一直是關係密切。往者已矣,還有什麽解決不了或不信任的問題。”


    雲玉真雙目殺機大盛,目光投往車外,斷然道:“他不仁我不義,香玉山要我死,我就要他亡。但寇仲肯接納我嗎?”


    徐子陵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小子的心意,我可在此作出保證。”


    雲玉真探手過來,緊握他的手,俏臉迴複充滿生機的采光,沒再說話。


    馬車前大江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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