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雷動,號角齊嗚,奏的非是進攻的鼓號,而足歡迎李世民凱旋歸來的樂曲。李元古的圍城軍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擺開陣勢,燈火連天,映照著從大江開來近百般水師船艦填滿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大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砰砰澎膨!”


    領頭的兩艘巨艦燃放勝利的鞭爆,一時火光閃閃,煙屑衝天而起,平原上以萬計的唐軍和泊岸登陸還師洛陽的戰土齊聲呐喊歡唿,喊叫聲像潮水般往洛陽鞭撻,士氣昂揚沸騰至極點。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跋野剛和楊公卿等抵達東城牆頭,王世充、工玄應、王玄恕輿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憚等一眾王係將領,早先一步來到城琛,遙察敵情。外姓將領郭善才、單雄信、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張童兒等呆立城牆上,人人臉如土色,日生懼意的瞧著城外聲勢奪人,興奮情緒高漲的大唐軍。


    洛陽城頭由王世充至每一個守城的戰士,無不誌氣被奪,迷失在恐懼和絕望中。


    寇仲等人來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觀敵的行列。


    王世充臉上血色盡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聲道:“竇建德完哩!”


    寇仲頭皮發麻,無言以對。


    “咚!咚!咚!”


    有節奏的鼓音,從歡唿聲的汪洋中冒起,唐軍呐喊示威之聲逐漸減退,代之而起是戰士踏足前進、整齊劃一的聲響,對守城的將士形成催命的符咒。


    位於槽渠和洛水間平原的大唐軍開始朝洛陽推進,分成三軍,前方數排是矛盾手,接著是刀箭手和騎兵,以鼎盛的軍容,昂揚的士氣,壓城而來。


    城外處處旗幟飄揚,陣形似海,隻其威勢足令人生出不戰自潰,無法與之抗衡的霸道氣勢。


    寇仲功聚雙目,朝從船登岸的一隊人馬瞧去,領頭者赫然是李世民,旁邊一騎鞍上坐的是被綁個結實垂頭喪氣的竇建德,在一眾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秦叔寶、李神通、李南天、康輔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擁下,與歡迎它的李元吉、屈突通、薛萬徹等會合後,趾高氣揚的朝洛陽城開來。


    戰鼓轟天,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兩河間的唐軍部隊推進至第二重壕塹五丈處,在一聲號令下,條然立定,又生出另一種使人感到唐軍訓練有素,上下齊心的威脅力。


    城牆上守城將士,則人人臉如土色,內生怯意。


    李世民、李元吉率領的人馬,緩緩而來,從退往兩方的唐軍部隊築起的人牆間穿過,直抵第二重壕塹外邊沿處,然後打橫排開,臉向城牆上的王世充、寇仲一眾人等。


    寇仲目光投往在馬上給五花大綁捆個結實的竇建德,剛好後者仰頭朝上瞧來,兩人目光相觸,竇建德立即一臉羞慚的垂頭避開它的眼神,隻見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滿窮途末路的倉皇和絕望,比對起以前威風八麵、自信十足的竇建德,份外令人心酸難禁。


    竇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間,更令人感到勝利完全掌握在他們兩兄弟手上。


    李世氏朝上瞧來,雖相距逾千步之遙,但雙方均為高手,可把對方神情瞧個一清二楚。寇仲正狠盯著他,兩人目光接觸,有如刀劍交鋒,互不相讓。


    王世充像失去控製自己的能力,熱淚泉湧,悲唿道:“夏王!”


    竇建德雄軀劇震,卻沒有答話。


    李世民沒有理會王世充,遙向寇仲歎道:“少帥!世民有說錯嗎?”


    寇仲尚未有機會答話,李元吉暴喝道:“寇仲:隻要你不是蠢材就該知大勢已去,若還不跪地求饒,立即獻城投降,我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與跋鋒寒交換個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務要今李世民與他們水火不容,沒有談判修好的餘地。


    李世民聽得眉頭大皺,又是無可奈何,說到底雙方已成死敵,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淵密諭,且他身為唐軍主帥,在三軍麵前如何能維護寇仲等人。


    寇仲收攝心神,容色變得無比冷靜,悶哼道:“齊王頁客氣,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會跪地求饒的人嗎?”


    李世民馬後的秦叔寶和程咬金露出黯然押色,搖頭苦歎。


    “好膽!”


    李元吉麾下諸將紛紛喝罵。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厲喝道:“寇仲你死到臨頭仍大吉不慚,眼前的竇建德就是你的好榜樣,敢反對我大唐者,沒有一個可以有好收場的,你……”


    長笑聲從跋鋒寒口中傳出,響震城牆上下,透出視死如歸、勇者不懼、脾魄天下的信心和勇氣,打斷李南天的喝罵,把唐軍的氣餓也壓減少許。


    接著鋒寒暴喝道:“現在洛陽末破,勝負未分,爾等口出狂吉,豈非笑話。”


    一絲充滿仇恨的可怕笑意從李元吉嘴角瀉出,瞬即擴大,哈哈笑道:“勝負未分?這才是真正的笑話。我代表父皇向你開出條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聲鼓響內出城來跪地求饒,我就立將夏王擊斃掌下。”


    他旁邊的竇建德勉力在馬背上挺百被綁個結實的軀體,沙啞耆聲音唿叫道:“小仲勿做蠢事,記得為我報……”


    在他後麵的薛萬徹從馬上俯前,仲指疾點,中斷竇建德的說話。


    全場鴉雀無聲,隻有刮過城內城外的唿唿秋風,吹得千百計的火把獵獵作響,不時把零星的人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斂。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饒,還不容易。”先輕撞徐子陵,再往後移,然後衝出城牆,一個筋鬥,竟就那麽從高逾三十丈的牆頭往下翻落去,瞧得敵我雙方人人大吃一驚。


    徐子陵亦躍上牆垛,兩手張開,示意己方人馬勿要輕舉妄動。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曉得他要單人匹馬,從敵人陣內把竇建德搶救迴來。


    城牆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無不擠往牆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斷翻耆筋鬥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關心觀看。


    三十丈的高度,實超越任何人的體能極限,恐怕三大宗師也無法安然著地。


    寇仲頓成城牆上下全場的目光焦點。


    寇仲再一個肋鬥,不但墮勢沒有增速,到離地丈許時,身體竟往上稍升,然後輕如飄羽的落往地麵。


    城上將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采聲,幾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時士氣大李元吉大喝道:“先給我來個跪地求饒,擊鼓!”


    “咚”!


    寇仲點地前衝,直抵東牆外第一道壕墊,毫不猶豫的再騰身而起,在另一下鼓聲中投在壕塹另一邊,往外壕掠去,快如電閃。


    “咚”!


    第三下鼓聲響起。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寶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馬側的長弓勁箭,瞄準撲壕而來的寇仲,隻要他進入射程,肯定百箭齊發,把他射成刺蝟。


    這批猛將人人武功高強,絕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強如寇仲,妄圖闖陣,實是自尋死路。


    寇仲條地停下,恰離外壕邊沿虛的敵人千步之遙,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嗬嗬笑道:“尚有八下鼓響,少帥勿要誤人誤己。


    “咚”!


    鼓音續起,壓得敵我雙方人人心如鉛墜,唿吸不暢。


    城上諸人雖為寇仲險惡的處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顧生死越壕闖陣,卻沒有人敢發出聲音,怕分擾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動,仿如變成石像,神情平靜至使人心寒。


    “咚”!“咚”!“咚”!


    李世民臉容肅穆,不發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聲起,場上氣氛緊張得如拉滿的弓弦,李元吉雙目閃耀耆殘忍的異芒,厲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這是你最後機會。”


    “咚”!


    最後一詞鼓聲響徹全場,催命的符咒般震懾每一顆人心。


    李元吉毫不猶豫,舉掌往竇建德背心疾拍。


    就在此千鈞一發的時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難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內功催動弓弦發出“鏘”的一聲清響,並像變魔術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勁箭來,彎弓搭箭,拉成滿月,瞄向李元吉,連串動作在眨眼間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睜睜的瞧著,誰都不肯相信。


    此著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無弓無箭的他,忽然變得強弓勁箭在手,且蓄勢待發。


    不過沒有人及得土李元吉的震駭,當他舉手拍往竇建德的刹那,寇仲不但以箭瞄準他,還似能透過箭鋒以精神和真氣把他遙遙鎖緊;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曉得若吐勁擊殺寶建德,必避不過寇仲這枝瀝集其精氣神射來驚天地拉鬼神的一箭,當中情況微妙至極點。左右雖猛將如震,李元吉的感覺卻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體,失去所有遮掩和隱藏。


    他那還敢冒險吐勁,甚至不敢移動半個指頭,怕在氣機牽引下,惹得寇仲發箭射來。


    傲立牆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飄揚,雙手負後,狀如天神,沒有人敢懷疑他可如寇仲般躍下三十丈的城牆,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隻有他自己曉得無此本領。適才寇仲輕撞他時,曾從他處借得真氣,再後退從跋野剛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無真氣可惜,現在隻是裝個樣子,寇仲仍隻有孤軍作戰。


    敵陣中諸人沒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氣,更休說為李元吉擋箭:怕的是任何異學,隻會惹得寇仲發箭射李元吉。


    情況詭異微妙。


    竇建德昂然台頭,在這麵對生死的時刻意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本色。寇仲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齊王的命值多少呢!還不給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鈞一發的時刻,李元吉脣角逸出一絲冷酷和詭異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時,李元吉身側忽然多出個人來。


    竟然是“影子刺客”楊虛彥。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遲卻一步,再挽不迴既成的事實。


    李元吉積蓄至頂室的掌勁吐實,寶建德脊柱寸斷,七孔噴血。


    “鏘”!


    寇仲勁箭離弦,似若超越距離,縮丈成寸的在電光石火的刹那閑來到李元吉胸前。


    同時寇仲腦海亦轟然劇震,一個念頭從深心升起——竇建德死了。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敵陣處像上演一場無聲的啞於戲,楊虛彥閃到李元吉馬頭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劍斜刺而上,劍鋒迎向箭尖。


    就在劍鋒箭尖相觸的一刻,寇仲和楊虛彥的精氣神遙距交鋒。


    “鏗”!


    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


    楊虛彥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臉容抹過一陣豔紅,瞬又消去。


    在震懾整個城內外戰場的劍箭交擊聲的餘音中,人人頭皮發麻的瞧著一代霸主竇建德像一攤軟泥般從馬背往李元吉一邊墮下,“蓬”的一聲掉往地上,揚起壕沿的塵土。


    竇建德死了!


    這個念頭在寇仲腦中不住迴響,體內真氣則天然運行的化去楊虛彥融合補天道魔功和《卸盡萬法根源智經》的精氣神,心中空白一片。


    敵我雙方沒有人移動、喘息又或發話。


    寇仲目光凝注的瞧著倒在馬腳旁竇建德慘死的屍身,神智逐漸凝聚。


    在兩軍對壘冷酷無情的戰場上,有的隻是勝利和敗亡:甚麽歉疚、後悔、悲痛、仇恨、惆悵的情緒,均沒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緒影響,作出違背理智的蠢事,隻會落得兵敗身亡的結果。


    忽然間寇仲從極度悲傷內疚中提升出來,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變成無情的人,而是必須化悲憤的力量,應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來贏取未來的最後勝利。


    經過這些年來的磨練,他終於明白到宋快的警告——舍刀之外,再無他物。


    他感到整個天地在延伸,腳踏的大地擴展至無限,自亙古以來存在的天空覆蓋大地,而在他來說,自己正是把天地聯係起來的焦點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


    他清楚曉得,在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終臻達宋缺“天刀”的至境。


    有法是地,無法是天,有法無法,是天地人渾一的層次,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隻有這樣,他才能帶領所有忠心追隨它的人,渡過眼前難關。


    徐於陵大喝道:“繩!”


    寇仲聞言長笑道:“竇爺放心去吧!終有一天我會為你連本帶利把血債討迴來。”


    李元吉振臂高唿道:“大唐必勝!我皇萬歲!”


    東牆外近十萬唐軍齊聲唿應,轟傳河原,天地變色。


    李世民露出無奈神色,欲語無言,曉得李唐已與寇仲結下解不開的深仇。雖說李元吉奉李淵旨意行事,他身為主帥,亦難辭其咎,偏又無法改變。


    寇仲往後退,就那麽倒飛越壕,準確有如目睹,顯示他心神絲毫不亂,故能把尺寸拿捏得那麽準確。


    接著迴頭往東牆奔去,彈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驚人高度。長索從徐子陵手中射出,給騰升至極限的寇仲抓個正著,借力迴到城垛上,兩人躍落牆頭。


    李世民大喝道:“是戰是降,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轉身望向王世充,後者臉色如死人,口脣輕顫。


    寇仲神態從容,雙目透射出充滿強大自信的閃閃神光,城仍是主上的,主上有甚麽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迴,投在寇仲身上。


    兩人周圍一眾將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處。


    王世充硬咽一下,喘息著道:“除獻城投降外,我們再無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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