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橫掃無邊無際的汪洋,同時遮天蓋地的席卷整個龍泉平原,狂暴的雷電在低壓厚重的黑雨雲間咆吼怒號,有搖山撼嶽、地裂天崩的威勢,顯示出隻有大自然本身才是宇宙的主宰。


    電光劃破昏黑的天地,現出樹木在從四方八麵打來的暴風雨中狂搖亂擺的景況。


    “轟”!


    一道電光擊中徐子陵身前一株特高大樹,登時像中了火鞭般枝斷葉落,著火焚燒,旋給滂沱大雨淋熄,剩下焦黑的禿樹幹徐子陵渾身濕透,全力狂奔,心中想的卻是師妃暄。


    上一場大雨她仍在,今趟下雨她已遠去,避世不出。


    “家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抑壓的情緒像被風雨引發,再不受他控製,緊攖著他的心神,讓痛苦和失落的感傷將他徹底征服。


    他很想停下來痛哭一頓,盡泄心內的絞痛,並答應自己,哭過這次後,會遵照師妃暄的教誨把失視為得,把無視為有。


    就隻哭這一趟。


    可是他卻沒有哭,他必須立即找到寇仲,盡起人馬,趁馬吉仍在,把八萬張羊皮搶迴來。


    忽然又想起石青璿。


    他已很久沒有在獨處時想起她,因為她是他不敢碰的一個內心創傷,直到此刻,傷口仍未愈合。


    師妃暄並非另一個傷口,而是一段令人神傷魂斷的美麗迴憶。


    她陪他玩了一個精采絕倫的愛情遊戲,純粹的精神愛戀,卻比任何男歡女愛更使人顛倒迷醉,刻骨銘心。


    他終嚐到愛情的滋味,被愛和愛人的動人感覺。


    草原荒野,一切一切都被雷雨裹在裏麵,渾成茫茫一片,迷糊混亂。


    徐子陵感到與大自然渾成一體,再無分內外彼我。


    心內的風暴與外麵的風結合為一,淚水泉湧而出,與雨水溶和,灑往大地。


    寇仲在第二道閃電前,與千裏夢人馬合一箭矢般竄出龍泉城南門,在門道內至少撞倒五名守兵,沒入城外漫天的風雨中。


    “轟隆”!


    電閃雷轟。


    一道金箭般的激電,在頭頂一晃而沒,狂風暴雨迎麵打來,接著霹靂巨響,把人叫馬嘶完全蓋過。


    一時間甚麽都聽不到,看不見。


    寇仲環目一掃,心叫好險,若自己現在是給宮奇一夥人押著出來,又或自己在雷雨驟發前闖門衝出,隻有陷身重圍力戰而亡之局。


    在令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天地渾茫、有如噩夢深處的狂暴雨下,以百計本應是隊形完整恭候他大駕的龍泉軍,像被敵人衝擊得潰不成軍的樣兒。


    旗幟固是東倒西歪,騎士則設法控製被雷電駭破膽,跳蹄亂蹦的戰馬。


    電雷交替,閃裂、黑暗、轟鳴,在種大自然狂暴的力量施威下,人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在極度的混亂中,寇仲見到全副軍裝的拜紫亭和仍是一襲橙色寬袍的伏難陀領著一隊近五十人的親兵朝他衝過來,拜紫亭還張口大喝,似在命令手下圍截寇仲,不過他的唿叫完全給雷雨掩蓋,連寇仲也聽不到他在叫甚麽。


    豪雨像瀑布般朝大地無情的鞭打肆虐,光明和黑暗交替地將天地吞沒,閃亮時令人睜目如盲,黑暗時對麵不見人影,龍泉城外隻有震耳欲聾的可怕霹靂聲和滂沱風雨的吵音。


    寇仲心叫老天爺保佑,策馬轉左,避開拜紫亭一夥,往草原逃去。


    十多名持矛步兵攔在前方,往他攻來。


    寇仲哈哈一笑,風雨立朝他口內灌進去,一抽疆,千裏夢得他勁傳四腿,撐地彈跳,如神人天馬般跨空而過,敵人隻攔得個空。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寶刀前探疾挑,另兩名攔路的長槍手立告槍折人跌,往兩旁倒去。


    風雨茫茫的前方,隱見大隊騎士橫亙列陣。


    驀地一股尖銳的氣勁從左上方似無形箭矢般襲至,寇仲看也不看,心隨意轉,體依意行,瞧似隨便的一刀挑去,同時一夾馬腹,千裏夢朝前疾衝之際,“當”的一聲,把拜紫亭挾著漫天風雨攻來的淩厲一劍,挑個正著,如有神助,大笑道:“大王不用送小弟哩!”


    螺旋勁發,以拜紫亭之能,由於憑空無處著力,硬給寇仲挑得倒翻而迴,痛失攔截寇仲的最後一個良機。


    寇仲整條右臂也給他震得發麻,暗唿厲害,狂勁從後卷來,寇仲不用迴頭去看,知來襲者是伏難陀,明是攻人,實為襲馬,哈哈一笑,勁往下傳。


    千裏夢已在急速衝刺的勢子中,再在寇仲勁力催策下,騰空而起。


    寇仲刀交左手,身往後仰,朝後狂刺,氣勁卷起風雨,龍卷風般往淩空追來的伏難陀胸口撞去,大笑道:“還當我是昨晚的寇仲嗎?”


    伏難陀那想得到他有,此厲害招數,更錯估馬兒的快疾動作,倉卒間雙掌封擋。


    “蓬”!


    雨點激飛。


    寇仲渾身一震,硬捱對方掌勁,同時卸力化力,就像是伏難陀以掌勁相送般,人加速越過近八丈的遙距,落入敵騎陣內。


    伏難陀功力雖勝他一籌,仍去勢受挫,墮往地麵,還要後退半步。


    那是一組近二百人的騎兵,若在晴朗的天氣下,隻射箭足可令寇仲無法突圍,可是在一片迷茫狂風暴雨中,根本不曉得寇仲早已出城,待到寇仲天降神將般落到他們陣中,還未弄清楚是甚麽一迴事時,寇仲早左衝右突,寶刀翻飛,見人斬人,遇敵砍敵,殺出重圍外。


    拜紫亭和伏難陀分別趕至,大喝道:“追!他逃不遠的。”


    眾才才如夢初醒,勒馬往沒入風雨深處的寇仲追去。


    寇仲策馬亡命飛奔,自然而然朝勒古納台兄弟藏身處逃去,心中仍在咀嚼為何拜紫亭會說他逃不遠。


    他終是內傷未愈,適才奮盡餘力,施展非常損耗真元的人馬如一奇術,又分別硬擋拜紫亭和伏難陀兩大尖高手全力一擊,殺出重圍,已到了氣窮力盡的境地,再無法助千裏夢一腳之力,隻能憑愛駒健腿,載他逃出生天。


    寇仲一邊調息迴氣,隻要捱到他能再展人馬如一之術,可撇甩追兵。


    幸好千裏夢神駿之極,不是那麽容易被追及。


    蹄聲在雷雨聲中從後方隱隱傳來,寇仲迴頭一瞥,立即大吃一驚。


    敵人數百騎兵分三路,以拜紫亭、伏難陀為首的窮追在後,另兩路左右包抄,竟是竟是愈追愈近。


    寇仲心忖怎麽拜紫亭的馬會跑得快過千裏夢時,駭然發覺愛駒露出吃力神能,敵騎是愈跑愈快,它卻愈跑愈慢,眼耳口鼻還滲出血絲。


    寇仲大罵卑鄙,心中湧起前所以未有的對一個人的仇恨悲憤,再不顧自身的安危,將僅餘的真力,送入千裏夢體內,助它驅毒保命。


    不用說卑鄙無比的拜紫亭把千裏夢還他,不但是要令他不肯孤身逃走,另外還有一個後著,就是預先給千裏夢下慢性毒藥,現在終於發作。


    隻恨此時有弓無箭,否則寇仲必賞拜紫亭一箭。


    拜紫亭一夥把距離縮至二百多丈,不住迫近。


    寇仲的長生氣源源輸進千裏夢體內,把毒藥從它皮膚迫出,讓雨水衝洗,千裏夢口鼻再沒有滲出可怖的血絲,速度漸增,但當然仍達不到平時的快速。


    追騎的蹄聲不住在耳鼓擴大增強,有如催命的符咒。


    電光照耀下,整個大平原全被無邊無際的暴雨籠罩,傾瀉下來的雨水,在草原上形成無數流竄的臨時大小川窪,在雷暴的猖狂肆虐下,天像崩塌下來,全無製的傾泄,無情地向大地人畜原野鞭韃抽擊。


    寇仲心叫我命休矣,猛咬牙齦,從馬背翻下,同時一指刺向馬股,自己則往旁奔出。


    千裏夢吃痛朝前直奔。


    寇仲心想再會無期,滿懷感觸。


    千裏夢是一頭高貴的馬兒,是屬於大自然的,卻因他寇仲卷入世間的醜惡鬥爭。現在他寇仲小命難保,再不願千裏夢陪他一起遭人殘害,隻好讓它獨自逃生,由自己把敵人引開,承受一切。


    寇仲運起僅餘氣力,半盲目的朝西北方掠去,耳聽蹄聲迫至。


    寇仲迴頭一看,隻能搖頭苦歎,原來是千裏夢掉頭往他這主人追來。


    寇仲翻身再上馬背,哈哈笑道:“好馬兒,大家就死在一塊兒吧!”


    此時後方全是重重騎影,敵人追至百丈之內。


    寇仲改朝附近地勢最高的一座小山丘馳去,心神晉入井中月境界,全力調息,暗下死誌,當抵達丘頂時,就是他迴身拾刀應戰的時刻。


    殺一個歸本,殺兩個有賺。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衝上丘坡。


    驀地丘坡上現出大群戰士,於馬上彎弓搭箭,朝他的方向瞄準。


    寇仲定神一看,大喜嚷道:“越克蓬!”


    竟是車師國的兄弟。


    越克蓬一馬當先,馬刀往前高舉下劈,喝出命令。


    百箭齊越,越過寇仲頭頂穿透狂瀉下來的傾盤大雨,往拜亭等勁疾灑去。


    事起突然,拜紫亭一方不及掣出擋箭盾牌,加上視線模糊,前排三十多騎紛紛中箭倒地,一時人墮馬嘶,混亂至極。


    寇仲策騎馳至坡頂,第二輪勁箭又飛蝗般往敵陣投去,再射倒十多人。


    拜紫亭一方不敢推進,慌忙後撤,留下滿地人骸馬屍。


    淌在草地上的鮮血,迅速被雨水衝走溶和。


    寇仲絕處逢生,喘著叫道:“左邊!”


    不待他說完話,越克蓬早發出命令,著手下向從左側包抄攻來的敵騎射去。


    右方另一支抄擊隊伍馳至坡下,形勢仍是危急。


    寇仲深吸一口氣,提聚功力,井中月迴鞘,探身從越克蓬的箭囊拔出四根箭,另一手拔弓張弓,箭矢刺日弓發出,連珠往敵騎射去。


    餘騎不敢冒進,紛紛後撤。


    拜紫亭此刻又再重組攻勢,取出藤盾護人護馬,在左右兩翼戰士後撤當兒,從正前方殺將上來。


    寇仲哈哈一笑,箭矢在刺日弓連環勁射,藤盾像紙糊般被穿破,命中多名敵人,仰後拋跌,滾往坡底。


    車師國戰士士氣大振,百箭戰齊發,硬把拜紫亭等迫迴丘下。


    蹄聲從左方遠處傳來。


    古納台兄弟和一眾室韋戰士五百餘騎,冒雨殺至。


    號角聲起。


    拜紫亭終發出撤退的命令。


    雷電逐漸稀疏放緩,淋漓大雨仍是無休止的從天而降,徐子陵穿過昏黑如夜的草林,朝龍泉上京方向馳去。


    他的心平複過來,一片寧靜。


    前方出現兩道人影,徐子陵功聚雙目,定神一看,登時喜出望外,同時放下心事。


    竟是陰顯鶴陪著跋鋒寒來會他。


    跋鋒寒隔遠大笑,加速趕來,一把將他肩抓個結實,歎道:“我現在才曉得甚麽是恍如隔世,今早入城見不到你,我和寇仲擔心得要叫救命呢。”


    徐子陵反手抓著他,笑道:“你擔心我,我也擔心你,這兩天你究竟到甚麽地方去了。”


    陰顯鶴來到兩人側,訝道:“徐兄不是留在小龍泉監視馬吉嗎?”


    徐子陵欣然道:“我迴來是要招集所有兄弟人馬,因為馬吉要把羊皮運往高麗,而高麗那三艘商船載的貨,肯定是兵器弓矢一類的戰爭必須品。”


    跋鋒寒劇震道:“不好!”


    兩人吃了一驚,愕然瞪著他。


    跋鋒寒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解釋道:“寇仲今早去向拜紫亭攤牌,要憑劫來的弓矢向他交換羊皮和平遙商的久賬。現在拜紫亭既有從高麗來的供應,自然不受寇仲威脅,隻看他任得馬吉把羊皮運走,便知他不會妥協交易。”


    徐子陵雙目殺機大盛,道:“若寇仲有甚麽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拜紫亭。我們立即到龍泉去。”


    兩軍在丘頂會合。


    寇仲為雙方引介後,越克蓬以突話解釋道:“昨晚龍泉實施宵禁後,拜紫亭便派軍隊把我們的賓館圍困,沒收我們的兵器弓矢,指我們對他心懷不軌,驅逐我們離城,限令我們連夜迴國。幸好我們早有預備,把一批弓矢兵器埋在城外,詐作遠離然後疾潛迴來,恰巧遇上少帥被拜紫亭追殺,出了這口惡氣。”


    別勒古納台不解道:“拜紫亭難道不想要迴弓矢嗎?為何竟要置少帥於死地。幸好我們的探子發覺拜紫亭在南城門外有兵,我們知道不妥,立即來援。”


    寇仲仰臉任由雨水擊打臉龐,歎道:“我直到遇上拜紫亭,才真正明白甚是卑鄙無恥,不擇手段。唉!老拜不但要殺我立威示眾,還把術文和‘天刀’宋缺的兒子扣起來。”


    不古納台勃然大怒道:“明知術文是我們的人,少帥是我們的朋友,拜紫亭仍敢如此膽大妄為?我操他的娘,此事我們絕不罷休。”


    別勒古納台雙目電芒激閃,冷冷道:“他在迫我們站到突厥人的一邊,想不到他愚蠢至此。”


    寇仲大感頭痛,他曾向尚秀芳拍胸堂承諾,要免龍泉上京的無辜百姓於戰禍,問題是拜紫亭鈿處挑起火頭,擺明不惜任何犧牲,此事如何善罷?


    越克蓬的副手客專突然大叫道:“看!”


    眾人循他指示瞧去。


    漫天風雨中,三道人影朝他們奔來。


    寇仲大喊一聲,歡欣若狂的朝來人奔下丘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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