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道送兩人到門外,低聲問道:“你們的傷勢是否如你們所說般嚴重?”


    寇仲苦笑道:“我隻是誇大少許,邊走邊說如何?”


    宋師道與兩人轉入朱雀大街,朝南門方向舉步,訝道:“為何這麽坦白說出來?還要加油添醋。”


    寇仲歎道:“這就是‘空城計’,當別人以為我們故意誇張事實我們便能僥幸成功。”


    宋師道問道:“誰幹的?”


    徐子陵答道:“是韓朝安夥同深末桓夫婦幹的,若非曉得我們與嬙姨之約,那能安排得這麽妥貼。”


    宋師道雙目殺意大盛,精芒電閃,沉聲道:“韓朝安這狗娘養的竟敢完全不把我放在眼內,你們看君嬙是否同意?”


    寇仲沉吟道:“到現在我們仍不明白韓朝安為何這樣做?更不清楚嬙姨是否同意或參與。”


    徐子陵分析道:“韓朝安肯向深末桓提供一個安身之所,可說盡了對他們夫婦的道義,再無必要助他們來行刺我們,其中定有些我們不明白的道理。”


    宋師道冷哼道:“管他們那門子的道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打算如何?”


    寇仲道:“目前當務之急是要迅速複原,否則在龍泉勢將寸步難行。二哥可否助我們暗中摸清楚韓朝安那狗娘養的虛實,最好能弄清楚嬙姨是否與他同流合汙。我們傷愈的一刻,韓朝安和深末桓將大難臨頭。”


    宋師道歎道:“我怎可以離開你們,你們療傷時也需人護法。”


    寇仲哈哈一笑,探手搭著他肩頭,笑道:“我們的療傷法與別不同,在鬧市亦可進行,二哥陪我們多走兩步後必須迴去,否則我們的‘空城計’就不靈光。小陵,療傷開始。”


    徐子陵挽上宋師道的左臂,感覺到寇仲把其氣送進宋師道的經脈內,忙收兩人結合後澎湃的真氣緩緩引進,在奇經百脈、二脈七輪分別運轉一周,再以宋師道作橋梁輸迴寇仲體內,療治他嚴重受創的經脈。


    宋師道乃天資卓越的人,兼之得宋缺真傳,瞬那間掌握到其中的精微奧妙,大訝道:“你們的療功法確是前所未聞。唉,你們怎能辦到的?原來竟是傷得這麽重,但表麵可看不出來,隻是臉色差些。”


    其氣在二人體內來而複往,循環不休。借助得宋師道精純深厚的貫氣,當然比兩個重傷的人自行療傷優勝百倍。


    隨著人流,三人談笑自若的邁開步子暢遊車水馬龍的熱鬧長街。


    兩人迴到四合院,術文氣急敗壞的截著他們道:“別勒爺剛送來緊急消息,說他們無法尋到那運弓矢到龍泉來的船隊。若在黃昏前仍沒有收獲,隻好放棄迴來。”


    寇仲苦笑道:“所以說禍不單行,我們今晚對著拜紫亭時將處於完全捱揍的下風,還要繼續‘裝傷’,好令他那美女衛士不好意思尋我們動手過招,否則我們會當場出醜。”


    術文道:“事情說不定會轉機。”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定在某些地方犯錯。所以他兄弟找不到那批弓矢。良機一去不返,我們在此事上隻好認輸。”


    寇仲皺眉道:“我們手上的籌碼現在買少見少,若要馬吉給我們贖迴羊皮,我們的麵子該放在那裏。”


    術文聽得一臉茫然,兼之另有要事,告退離開。


    兩人來到溫泉池坐下,寇仲遷解衣服,還笑道:“窮可風流,餓可快活。聽說溫泉均有活肩生肌的神奇療效,不若我們浸他娘一會的溫泉,先拋開一切煩惱。”


    徐子陵駭然瞧著他胸口的劍傷,道:“你這小子原來傷得這麽厲害,虧你還不住打哈哈。”


    寇仲把外衣隨手揮開,落往院內草地上,苦著臉道:“每個哈哈都是有代價的,那是蝕骨攢心的痛楚。但不死撐行嗎?哈!哎唷!”


    片刻後兩人浸在溫熱的池水裏,隻露出人頭。


    熱氣騰升,寇仲運氣行功,道:“假若玉成是另一個陷阱,我們必死無疑。我不是害怕,不過尚未讓韓朝安和深末桓安息就一命嗚唿,教人死難瞑目,你怎麽說?”


    徐子陵苦笑道:“我最擔心的並非這件事,而是怕今晚沒法玉成祝玉妍與石之軒同歸於盡的美事,我幾敢確定在明天日出前,我們仍難和人動手,否則會傷上加傷。”


    寇仲道:“在浸進池水之前,我也像你那麽悲觀,但現在的感覺卻是另一迴事,每寸肌膚都像貫滿生機,似為生命的成長和變化歡唿喝。哈!這叫關心則亂,因為你怕我們的仙子要獨力去冒險。兄弟,拋開你的雜念吧,那才能發揮換日大法的奇效。”


    徐子陵愕然道:“你倒瞧得通透,哈,說得好!不過這可能證明你沒我傷得那麽厲害。”


    寇仲點頭道:“襲擊你的是敵人的主力,所以你傷得比我厲害才合道理。我的娘,今晚將會是我們出道以來最難應付的一夜。”


    徐子陵沉吟道:“馬吉能否贖那八萬張羊皮迴來,尚是未知之數,但平遙商人那批我們曾拍胸口保證給他們取迴來的貨則肯定泡湯,唉,怎會找不到那批弓矢的?難道昨晚馬吉曉得我們在旁偷聽,故意胡亂說個地方?”


    他們原本的大計是取得那批弓矢後,既可與拜紫亭講條件,更可威脅馬吉供出狼盜的秘密,因為若弓矢落到拜紫亭手上,頡利將不會放過馬吉,不怕馬吉不乖乖的聽話。


    寇仲搖頭道:“馬吉怎能曉得我們在旁偷聽?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向趙德士再說謊。”


    徐子陵輕輕撥動溫泉池內的水,增強熱度,皺眉道:“馬吉豈敢向頡利說能被揭破的謊話,我看事情另一個可能性是被人捷足先登,把弓矢劫走。”


    寇仲一震道:“你的猜測不無道理,誰人那麽本事?”


    徐子陵分析道:“能劫去弓矢者,必須具備三個條件。首先是曉得有這麽一批貨在運來龍泉途上,其次是線眼廣布,在龍泉四周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最後則是要有能力辦到這仲事。”


    寇仲叮出一口氣道:“拜紫亭!”


    徐子陵閉上虎目,連功吸取泉水的熱氣,激發三脈七輪生命的神秘力量,緩緩道:“這不是拜紫亭一向的作風嗎?假若狼盜真是他的人,那下手的會是狼盜。”


    寇仲抓頭道:“狼盜怎敢動馬言的東西?”


    徐子陵道:“狼盜是沒有特定的樣子,他們甚至可扮作古納台兄弟,嫁禍給我們。咦,有人來哩!”


    敲門聲響。術文從東廂急步走出,前往應門。兩人定睛瞧著,均猜不到誰人登門造訪。


    門開,隻見術文身體一震,退後三步,又避往一側,恭敬施禮道:“小人拜見大王。”


    兩人心中劇震,臉臉相覷,竟是拜紫亭龍駕光臨。


    十多人大步進入院內,領頭者寬額大耳,懸著兩個大耳垂,獅子鼻,中等身材,儀態優雅得像中土高門大族的世家子弟,謙和中隱含高人一等的傲氣,並擁有一對使人望而生畏精明而眸神深逢的眼睛,肩色玄董,滿臉堆舊固不動的微笑:年紀看上去隻在三十許間,隻有氣勢亦給人有點霸道的感覺。最使人難忘的是他的裝束打扮,頭頂有垂旒的皂冕,身穿的龍袍用萁絲黑緞縫製而成,繡滿雲龍紋,就像統一戰國的秦始皇嬴政從陵萇複活走出來,迴到人間。


    陪他來是十多名龍泉武士,其中包括美女衛長宗湘花。


    拜紫亭利目一掃,看到寇仲和徐子陵浸泡在院心的溫泉池內,打出手勢,著其他人於原處候他,大步朝溫池走去,嗬嗬笑道:“少帥和徐兄請恕本王保護不周之罪,竟容宵小奸邪在鬧市中以卑劣手段對兩位無禮,還誤信謠言以為兩位傷重垂危,幸好現在親眼看到兩位洛樂融融,壓在心頭的大石始能放下來。”


    寇仲點頭施禮微笑道:“該是大王怪我們未能恭迎,無禮失敬才對。”


    接著壓低聲音道:“大王可否幫我們一個忙,勿要把此中情況宣揚出去,最後還捏造一下我們的傷勢,說得愈嚴重愈好,希望可引得兇徒再來襲擊我們。”


    拜紫亭負手傲立池旁,微笑道:“少帥胸口那一劍隻要右移半寸,拜紫亭可能沒有機緣像刻下般得睹少帥笑談虛者實之實者虛之之道時的神態風。”


    寇仲漫不經意的搓揉傷口,苦笑道:“坦白說,這一劍確差點要我的命,現在仍令我痛楚難熬,但亦激起我的鬥誌。受傷有受傷的打法,更可以是修行中最精采的片段,日後將會迴味無窮。”


    徐子陵心中讚歎,寇仲愈來愈有高手的風範,拜紫亭更是個不能輕視的敵手。兩人剛碰麵即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內中的兇險比真刀實槍的生死搏擊有過之無不及,若給拜紫亭看破他和寇仲的虛實,他們極可能見不到明天升離大草原的朝日。


    拜紫卓拍手道:“說得好,在草原上,受傷的狼是最兇險的。”


    接著沉下臉去,冷哼道:“究竟是誰幹的?究竟是何方神聖敢到我拜紫亭的地方來撒野?”


    當他說這番話時,神態睥睨,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其娼體似可畏往虛空,與天比高。


    寇仲雙目精芒劇盛,淡淡道:“此等小事,怎需勞煩大王,這批匪類若能夠活過今晚,我寇仲兩個字以後任人倒轉來為。”


    說著望向拜紫亭,剛好拜紫亭也正朝他望來,給寇仲把他眼神捕個正著,毫厘不差。


    拜紫亭龍軀微顫,一點不誤的迎上寇仲電射而來的目光,點頭道:“少帥的身體雖受傷,信心卻是絲毫無損,以前無論什麽人在我麵前說得兩位如何了得,人間少有,我隻會覺得誇大其實,現在才知天下間真有如兩位般的人物。拜紫亭令晚為兩位特設的洗塵宴,兩位不會因忙於殺人而缺席吧?”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暗為寇仲的招數歡唿喝采,隻有完全拋開生死之念,才可純以情神氣勢令拜紫亭處處受製,落在下風。兩人打開始便較量高下,互尋對方的破綻空隙,表麵雙方雖是客氣有禮,事實上笑裏藏刀,毫不相讓。


    拜紫亭一直步步進逼,待到寇仲以精確至分毫不差的時間速度捕捉到他下射的眼神,始令拜紫亭落在下風。那等若瞧破拜紫亭的招數,掌握到他遁去的一。


    不過拜紫亭亦非省油燈,把話題轉到今晚的宴會,以守為攻,看寇仲的反應。


    徐子陵插入道:“我們怎可有負大王的雅意,今晚必準時赴會。”


    拜紫亭日光移到他身上,後退平步施禮道:“如此拜紫亭再不打擾兩位清興,今晚恭候兩位大駕。”


    寇仲露出疲憊的神色,瞧著拜紫亭離開後關上的大門,頹然道:“他若再多片刻,我肯定支持不下去,他的氣勢一直緊鎖著我,說不定二話不合就下手將我們幹掉,幸好他始終摸不透我的虛實。真奇怪,為何他半句不提五采石,是否因曉得美豔那動人的娘子早把五采石要迴去?”


    徐子陵伸出右手,與寇仲左手相握,兩人同源而異的真氣立即水乳交融地在體內經脈往還流通,思索道:“我始終感到美豔不像是烈瑕所說的那種人,所以不要對她這麽快下決定。”


    接著歎道:“我明白你剛才是不得不裝模作樣,可是把話說得那麽滿,不怕以後難以交待嗎?”


    寇仲雙日閃閃生輝,迴複精神,道:“我並非故意誇張,而是心內真的有那想法。正如我所說的受傷有受傷的戰略和打法,假若我們能在這樣的劣勢下反擊成功,宰掉深末桓,那種成功的感覺是多麽動人。”


    徐子陵皺眉道:“事實上你隻比我好一丁點兒,如若全力出手,正痊愈的傷口必迸裂開來,單是流血足令我們消受不起,何況我們再沒有多少血可流。”


    寇仲道:“所以我才說受傷有受傷的打法。要知道如果我們淪為被動,在這人家的地方我們這兩條外來龍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虛則虛之的策略隻能支持一陣子,當敵人發現我們龜縮不出,隻要略作試探,我們勢將原形畢露。所以大頭鬼定要撐到底,當足自己沒有受傷似的,才能置諸於死地而後生。”


    又壓低聲音道:“說不定當祝玉妍曉得我們眼下那麽易吃,又再無利用價值。她會順手除去我們這兩個陰癸派的心腹之患,橫豎沒有用,留下來斡甚麽?”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很有道理,聽你的口氣,似乎已想到受傷的打法,何不說來聽聽。”


    寇仲道:“經過一輪療傷,我們受創的經脈接近痊愈,問題隻在身體的外傷和嚴重失血的後遺症。所以隻要我們的外傷不再加重或再流血,施展借力打力的本領,並非沒有應敵的把握。”


    徐子陵道:“你倒說得輕鬆,事實上任何劇烈的動作,我們亦消受不起。”


    寇仲道:“這叫窮則變,變則通,一個人不行,兩個人加起來就是另一迴事。”


    徐子陵道:“說清楚點。”


    寇仲湊到他耳旁道:“靈感來自溫泉池,適才我運功抗衡拜紫亭時,泉水的灼熱使我因運功而惹發的痛楚大為舒緩,更使我的身體保持活力,氣血暢行,令拜紫亭窺不破我的虛實。你的長生氣灼熱比得上溫泉池水,對我的助力更遠勝百倍,隻要在激戰時你以長生氣對我作出支援,由我這傷得較輕的人動手,肯定可使人大吃一驚。”


    徐子陵一震道:“這確是受傷後的高明打法,唯一的問題是在群戰的情況下,我自顧不暇,恐無餘力對你作出支援。”


    寇仲道:“所以必須配合上主動出擊的戰略,使敵人無法形成群攻的形勢。哈,想想看,若深末桓給我們宰掉,誰還敢認為我們傷重不能動手。否則石之軒會是第一個不放過我們的人,他盡可失收拾我們兩個小子,再從容對付祝玉妍。”


    徐子陵訝道:“原來你真的要去殺深末桓。”


    寇仲鬆開握著他的手,爬上池邊,笑道:“我少帥寇仲何時說過的話不算數,你這小子因心念師妃暄念到神智不清,快醒過來動腦筋,看如何能幹掉深末桓那小子,這是保命的唯一方法。來吧,見玉成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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