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踏出房門,剛好撞著常何領著李元吉的手下將領宇文寶來找他,隻好招唿兩人迴小廳相敘,心中嘀咕與宇文寶隻有上林苑夜宴的淺緣,宇文寶為何會特別來訪。


    喝過兩口熱茶後,宇文寶笑道:“齊王囑小弟來請教先生,秀勞大家患的是什麽病呢?”


    寇仲仍摸不清他這句話背後的意義。


    有兩個可能性:一是李元吉是尚秀芳的仰慕者,關心她一切的事情,看看有什麽可供他大獻殷勤的地方。


    另一個可能性就非常可慮,就是李元吉清楚把握到他見過李秀寧離宮後,至往上林苑之間有一段時間不知到哪裏去,而那正好是寇仲在波斯寺的一刻,所以派宇文寶時來試探。


    不過細想又不像是第二個可能性,因為宇文寶是比較真性子的粗漢,不太適宜幹這類探口風的任務。若果來的是梅殉,情況就會非常不妙。


    事實上寇仲和尚秀勞從沒談過治病的事,幸好寇仲從沙成功口中曉得尚秀芳一向患有偏頭痛症,故不致啞口無言,又或胡亂搪塞,硬著頭皮道:“秀芳小姐患的是偏頭痛症,不過經我施針後,大有起色。齊王對秀芳小姐確是非常關懷。”


    常何笑道:“目前長安上下,誰不對我們的尚才女關懷備至。”


    又向宇文寶道:“你們的消息確是靈通,昨晚秀芳大家邀約莫神醫的事,隻有在座的幾個人聽到,照理他們都不會說出去的,仍瞞不過你們。”


    宇文寶歎道:“坦白告訴你們吧!今早我們向皇上賀年後,小弟陪齊王到上林苑求見秀芳大家,豈知她的嬸子擋駕說莫神醫正為秀芳大家施針治病,結果我們吃了個閉門羹,新年伊始,便要碰壁,意頭真個不好。”


    寇仲大叫僥幸,暗付原來如此,尚秀芳因為亡母忌辰,借他來擋駕下無心插柳的幫他一個天大的忙,自己剛才想當然的推想,完全不是那迴事。


    假若李元吉深入調查,肯定可知尚秀芳隻是借他來擋駕,當時他根本不在上林苑。不過李元吉沒理由會懷疑尚秀勞,所以寇仲安然又渡過這一難關。


    寇仲感到運氣似又降臨身上,立時精神大振。


    宇文寶皺眉道:“偏頭痛症?這可教人為難,莫神醫有什麽好提議,齊王打算送些補品靈藥一類的東西給秀芳大家,以示對她的關懷。”


    寇仲和常何恍然大悟,明白宇文寶專誠來訪的背後使命。


    今迴輪到寇仲頭痛,對能治偏頭痛症的藥他一無所知,作提議隻是個笑話。隻好道:“宇文兄請齊王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待會我和常大人到藥店買得足夠份量的名貴藥材,再送往齊王府便成,這方法不是更理想嗎?”


    宇文寶大喜道:“有神醫親自全心全力挑選,當然最理想,齊王必會非常感激。”又壓低聲音道:“兩人不用為齊王節儉錢囊,為秀芳大家花多少錢都沒有問題。”


    寇仲心想的卻是如何去找救星,好知道該購什麽補品仙藥,而又不讓常何拆穿自己是冒牌貨。


    假設他有選擇的話,絕不讓常何跟在身旁,隻恨今天是新春佳日,所有藥材鋪都關門大吉,沒有常何,買一粒蓮子都出問題。


    心中暗歎,他的好運似乎隻限於大處,小處則仍不甚理想。


    ※※※


    甫踏下馬車,徐子陵立即感到有人埋伏在主宅的正門後,待他穿門而過時施襲。


    這是城南啟夏門旁曲池裏的一所私人宅院,門麵講究,房舍華麗,若虹夫人住在這裏,頗切合她的身份。


    兩名大漢迎上來道:“夫人在正廳等雍爺。”


    徐子陵暗中觀察兩人,判斷出這兩人即使在京兆聯這種威霸一方的幫會中,亦可晉入高手之列,他們的身手明顯比平日追隨虹夫人的保鏢打手高出很多,不由倍添戒備之心。


    心念電轉下,他掌握到此刻的處境。他敢肯定楊文幹已親來此處,看看他這個由虹夫人推薦的人是否可靠。由此可知,事情確是關係重大,且極有可能與整個對付李閥的大陰謀有關。否則際此緊張時刻,楊文幹哪有興趣來會他這個賭棍。


    伏在正門後左右兩旁的人,則是用來試探他是否徐子陵或寇仲喬扮的。現在誰不是因弄不清楚他們偽冒的身份致杯弓蛇影,所以遇上體型高挺的陌生人,都要以種種方法核實身份。


    想通這些關節,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點頭道:“請領路!”


    兩名大漢交換個眼色後,才領頭步上石階,往大門走去。


    徐子陵暗捏不動根本印,把所有雜念排出腦海外,靈台一片空明,以應付任何突變。


    因為若他判斷錯誤,敵人早肯定他是徐子陵,故借虹夫人布局在這裏對付他,那他除全力突圍而走外,再沒有第—二條路。


    在這種情況下,他將要有截然不同的反應。


    憑他現在的武功,他有信心在敵人偷襲時,在刹那間判斷出對方是想試探他,還是認定他是徐子陵或寇仲而痛下殺著。


    兩名大漢倏地加速,跨過門檻即往兩旁散開,其中一人並高唿道:“雍爺到!”


    從徐子陵的角度瞧進去,虹夫人坐在對正大門另端的—組太師椅處,悠然朝他望來。


    李真在身後道:“雍爺請進!”


    殺氣從門內兩旁迫至。


    徐子陵反鬆一口氣,因為假如對方肯定他是寇仲或徐子陵,伏擊者必包括揚虛彥在其中。以楊虛彥的身手,怎會窩囊得沒出手已透出殺氣。


    他裝作毫不察覺的跨門而入。


    刀光連閃。兩把刀左右劈至,似是勁力十足,但徐子陵卻知道對方留有餘力。


    徐子陵臉上裝出驚駭欲絕的樣子,欲躲閃時,冰冷的刀鋒左右壓在他肩項處,令他動彈不得。


    兩個伏擊者的刀都鋒快準確,但若徐子陵全力反擊,保證他們要吃大虧。


    徐子陵乘勢把臉垂下,為怕給人發現他的臉色全無變化,驚唿道:“不要殺我!”


    兩刀移開。


    隨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虹夫人盈盈起立道:“雍兄萬勿見怪,我隻是想看看雍兄的武功高明至什麽程度。”


    徐子陵站直身體,悻悻然道:“說得好聽。還不是要施下馬威嗎?此事就此作罷,休想我雍秦再與你合作。”


    長笑聲從內廳方向傳來,楊文幹昂然步出,道:“若小虹賠罪尚未足夠,就讓我楊文幹再向雍兄賠罪。試探雍兄的事,實由我一手策劃,其中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請雍兄原諒。”


    接著向手下喝道:“你們出去!”


    徐子陵暗鬆一口氣,知道楊文幹已對自己釋疑,那還不趁機下台,裝出小人物見到大人物那戰戰兢兢的神態,幹咳一聲道:“原來是楊聯主,嘿!鄙人……”


    楊文幹來到他身前,微笑道:“雍兄若肯幫我這個忙,以後就是楊文幹的朋友,雍兄的事就是我楊文幹的事。來!坐下喝口熱茶再說。”


    ※※※


    徐子陵迴到秘巢,雷九指正為寇仲苦思李元吉準備贈與尚秀芳的禮物清單,遂在圓桌另一邊坐下,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查出虹夫人擺天仙局要對付的人是誰啦!”


    徐子陵愕然道:“我剛見過楊文幹,安排好今晚在明堂窩大仙廳的貴賓室開賭局,我仍不知對象是誰,你竟已曉得,這麽神通廣大。”


    寇仲解釋後,雷九指皺眉道:“此事不合常理,就算輸錢,也不用賠火器,更且沙大少怎向沙老爺子交待。”


    寇仲道:“適才出門時,我曾向管家沙福旁敲側擊,探聽到原來沙老爺子最不喜歡大兒子去賭,二兒子去嫖。所以兩人去賭去嫖時,都要瞞著沙老爺子。”


    徐子陵道:“沙家必有陰癸派的內奸。”


    寇仲點頭道:“我亦想到這問題,陰癸派看上沙家的原因,不但因他是洛陽首富,更因沙家是北方最大的兵器和火器製造商,誰不想招攬沙家到自己的一方。”


    徐子陵道:“當年馬許然和那豔婢毒害小進,肯定是陰癸派的陰謀,隻是給我們湊巧破壞。可是沙家內該仍有陰癸派的人。”


    寇仲道:“我之給涫妖女輕易識破,亦因沙家有陰癸派的妖人,否則他們怎能曉得沙家有一批火器,從洛陽運抵關中。”


    雷九指道:“以陰癸派的神通廣大,何須轉轉折折的要通過天仙局從沙成就身上迫出火器,隻要派人跟蹤沙二少便成。”


    寇仲道:“問題是誰在事前猜到沙家會派一向遊手好閑的二少爺在新春日去接收火器?可知沙家對火器的運送非常保密,因為照正理這種事該由三少爺處理的。”


    徐子陵道:“今晚的天仙局怕要取消哩!”


    寇仲同意道:“肯定要取消。這批火器關係到整個陰謀的成功失敗,陰癸派的內奸定會嚴密監視府內每一個人的動向,沙二少這麽忽然離城,不成為跟蹤的目標才怪。”


    又苦惱的道:“我的腦筋仍不夠靈活,沒乘機打聽那批火器究竟藏在什麽地方。”


    徐子陵沉吟道:“此事可交由天策府去辦,隻要盯緊香玉山,就有那批火器的著落。”


    寇仲唉道:“今晚我們仍找不到寶庫所在,明早我們就撤離長安。”


    徐子陵和雷九指為之愕然,想不到寇仲這麽有決斷。


    寇仲苦笑道:“我不能隻為自己著想,現在我們看似無驚無險,隻因敵人想待我們起出寶藏後再動手而已!”


    雷九指道:“還要對付安隆嗎?”


    寇仲斬釘截鐵的道:“早說過這是事在必行,就算我放棄天下,與魔門的鬥爭仍要繼續。何況安隆這家夥令我一直看不順眼,宰掉他可使人耳目清淨。”


    雷九指把高占道那張樂泉館的簡圖再攤在桌麵上。


    寇仲皺眉道:“澡堂在新春日仍開門做生意嗎?”


    雷九指道:“北裏的店鋪是城內在春節仍不關門的唯一處所,因為青樓賭館不休業,所以連帶其他店鋪都繼續營業。問子陵吧!北裏現在比平日興旺多哩!”


    寇仲欣然道:“那就注定安隆大禍臨頭。唉!有什麽方法可嫁禍給陰癸派?”


    徐子陵和雷九指沉吟無語。


    現今魔門三大巨頭,對付的雖是同一目標,但卻是為各別的利益努力。


    祝玉研是希望林士宏能在群雄中脫穎而出,一統天下。


    石之軒欲助楊虛彥複辟,而他則成為在背後操控的人。


    趙德言表麵上為東突厥辦事,但底子裏可能隻是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令他自己坐上天下至尊的寶座。


    所以他們間充滿利益的衝突和矛盾,隻要好好利用,加深他們的猜疑,寇仲等可從中取利。


    雷九指打破悶局,道:“照你們猜估,經過這幾天的事後,石之軒或趙德言會否猜破你們的身份?”


    這幾天的事,就是徐子陵扮莫為大戰可達誌,事後寇仲扮作為他療傷一道離宮去助侯希白盜取印卷,最後是寇仲中計在波斯胡寺遇襲,其中過程,實有很多破綻。


    寇仲道:“我總算是有點運道。”順便把李元吉往訪尚秀芳,而尚秀勞借他來擋駕一事說與徐子陵知曉。然後道:“李元吉理該沒有生疑,且可肯定我不是寇仲。哈!加上莫為變迴弓辰春,又留書出走,任何人縱有懷疑,亦給弄得失去方向,糊塗起來。”


    徐子陵亦道:“剛才楊文幹亦試探過我,幸好給我預先識破,沒有露出破綻。現在我可算半個京兆聯的人,其他幫會該不會懷疑我。”


    雷九指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用擔心這方麵的問題。”


    目光落在樂泉館的簡圖上,道:“除非待安隆離開時下手,又或跟蹤他迴家,否則必會驚動其他人。”


    徐子陵向寇仲道:“好運道不會永遠在我們這一邊的,不若安隆交由我處理,你在同一時間故意在公眾場合現身,那就不會有人再對你生出懷疑。”


    寇仲皺眉道:“首先憑你陵少一個人,有把握殺死安隆嗎?其次若隻是你一個人出手,石之軒仍可以懷疑我。”


    徐子陵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少帥盡管放心。”


    寇仲笑罵道:“好小子!竟然大賣關子。尚有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剛才我迴沙府,沈落雁在等我,堅持要今晚子時約你在永安渠西安裏外的渡頭見麵。我出盡法寶為你力推搪,她卻不肯聽入耳去。”


    說罷作出個無奈的表情。


    徐子陵苦笑道:“確是個好消息,虧你還可以笑嘻嘻的說出來。”


    寇仲岔開道:“雲帥見李小子的事安排好了嗎?”


    徐子陵道:“該沒有問題,李大哥很快有消息傳迴來,我要去對付安隆,此事就交由雷大哥負責。”


    寇仲道:“你什麽時候去殺安隆,我就什麽時候把李元吉獻殷勤的禮品送往齊王府。唉!真不知你葫蘆裏賣什麽藥,這麽神秘兮兮的。”


    眼光移往雷九指。


    雷九指表白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一樣不曉得。”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寇仲你要記著你的諾言,若今晚尋不到寶藏,明天我們不但要撤離長安,你更要放棄爭霸天下的想法。解散少帥軍後,我們就一道去找宇文化骨算賬,然後再想其他的事。”


    雷九指忙道:“還有對付香貴的大計。”


    寇仲望望徐子陵,又瞧瞧雷九指,忽然啞然失笑道:“我有個預感,今晚我們定能在躍馬橋尋出寶藏的線索。否則就是天亡我寇仲,要我做不成皇帝。”


    徐子陵搖頭失笑,道:“過了今晚,我們將可清楚老天爺對你的心意。”


    言罷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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