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在常何的陪伴下,坐在凝碧閣的外廳,靜候張睫妤服下解毒藥後的佳音。雷九指在這方麵因得魯妙子真傳,務求以猛製緩,行險在一貼藥內盡清她體內焚經散的毒素。


    經常何解釋後,他始知道“睫妤”非是這位美麗娘娘的名字,而是貴妃的一種級別。所以不能喚她作睫妤娘娘。隻可一是喚張娘娘,一是叫作睫妤貴人。宮廷禮節,隻名號一項足可令寇仲此等“野民”大感頭痛。兩人餓著肚子直等到宮城全亮起燈火,鄭公公來請寇仲到內堂去。


    常何生出與寇仲“患難與共”的感覺,低聲道:“萬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寇仲暗忖以常何這在宮場打滾的人,肯說出這番話,已非常有情義,心中感動,點頭應是,隨鄭公公往內堂步去。


    美麗的張睫妤仍像今早般擁被虛弱無力地軟靠臥椅上,乍看似沒有起色,但落在寇仲的銳目內,察覺出她的臉色大有分別,少了以前白中透灰黯的可怕色素,顯然雷九指開出來的解毒藥方生出神效,寇仲頓時心中大定。


    李淵坐在張睫妤的身邊,右手探入鏽被內緊握她的左手,愛憐地看著這個寵妃,像不知寇仲來到。


    其他太監宮娥恭立兩旁,氣氛肅穆。


    寇仲正要下跪,李淵頭也不迴地道:“莫先生請到這裏來,其他人給朕退下。”


    鄭公公和一眾太監宮娥忙叩首離開,寇仲則神氣地來到李淵旁邊。


    李淵這才朝他瞧來,和顏悅色的道:“莫先生不愧神醫之名,睫妤自得病後尚是首次服藥後沒有嘔吐出來,臉上顏色更有好轉。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著手治理呢葉張睫妤勉力睜開修長人鬢的美目,朝寇仲略一點頭,以示謝意。


    寇仲移往另一邊為他特設的椅子坐下,道:“小人可否再為娘娘把脈?”


    李淵灑然道:“朕雖當上皇帝,但仍有半個江湖人的身份,莫先生不用拘禮。”


    一張睫妤把玉手探出被外,寇仲忙把三指按下,暗喚一句老天爺保佑,緩緩送出真氣。


    李淵震道:“莫先生的真氣非常精純。…寇仲知他因握著張睫妤的左手,故生出感應,李淵乃一閥之主,乃天下有數高手之一,眼力當然高明。


    真氣暢通無阻的穿行經脈氣血之間,寇仲更肯定解去了焚經散的毒害,心智亦靈活起來,肅容應道:“家叔有言,用針不練氣,等若有肉無骨,事倍功半,所以小人自幼練氣。嘿!由於小人尚未娶妻,童子功自然清純一點,多謝皇上讚賞。”張睫妤忽地長長舒一口氣,嬌聲道:“莫先生的家傳氣功有獨到之處。”


    憑著這些天來療治沙天南等的經驗,寇仲積累了一點心得,橫豎韋正興這大行家丕在,怎都要顯點神醫的本色,胡謅道:“察其血氣血,則寒邪在表;診其脈沉,則陰寒在裏。若要表裏兼治,必須大小針並用。照小人判斷,不出三日工夫,每天施針一次,娘娘必可霍然而愈屍李淵對他已是信心十足,大喜道:“有勞莫先生啦!”


    徐子陵扮成商旅,偷偷溜出城外,到城門關閉前,再化身為嶽山,憑侯希白買迴來的戶籍大搖大擺的入城。


    在昏暗寒冷的冬夜裏,徐子陵以鬥篷厚袍把頭臉掩蓋,除非是熟悉嶽山者,否則誰都隻會以為他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


    入城後徐子陵重視嶽山的霸氣,揭開鬥篷,昂然在朱雀大街跨步疾行。


    尚有三天就是新春佳日,嚴寒的天氣也擋不住辦年貨的人潮。


    比起關外,關中就如巴蜀般,一派太平盛世的興旺情況。


    徐子陵兵行險著,就揀雷九指的東來客棧投店,直到此時,曉得雷九指和他們關係的隻有林朗和公良奇兩人,所以雷幾指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和寇仲間聯係的橋梁。


    雷九指像魯妙子般周身潔寶,又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客,什麽棘手的事和場麵都能隨機應變地應付裕餘。


    在房內坐下片晌,雷九指聞風摸過來,笑道:“嶽老你好!”


    徐子陵笑道:“有沒有人跟蹤嶽某人呢?”


    雷九指悠然坐下,道:“暫仍未見,嶽老這幾天安排了什麽節目遣興,要不要晚輩為你籌謀策劃?’’徐子陵知他念念不忘要自己去為他在賭桌上擊敗明堂窩的大仙胡佛,岔開去問道:“莫神醫那邊有沒有消息?”


    雷九指道:“怎會這麽快有消息,嶽老請放心,解毒乃我雷九指拿手本領之一,就算醫不好人,也絕不會醫死人。哈!你這小子真走運。””徐子陵一怔道:“走什麽運?”


    雷九指湊近低聲道:“剛才弓小子來過一趟,告訴我剛見過秦王,座中有位賓客是巴蜀人,不住向他套問巴蜀的情況,包括當地的風土人情。你說假如換作是你,會有什麽後果?”·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李世民確是厲害。假若那見他的弓辰春是徐子陵而非侯希白,無論他外表神態如何天衣無縫,全無破綻,也要立即被揭破身份。


    隻有侯希白這生於斯長於斯的巴蜀人才能過關。


    雷九指道:“侯小子隻是路過時順道進來說了兩句,聽說今晚還要陪卜傑等到上林苑去,我們不如也到明堂窩趁個熱鬧,否則長夜漫漫,如何可捱到天明。”


    徐子陵失笑道:“長夜漫漫,正是上床作夢的大好辰光,被窩不是比賭窩更迷人嗎?”


    雷九指笑道:“嶽老到長安來不是隻為睡覺吧?…徐子陵知道纏不過他。無奈道:“好吧!我尚有一副黃臉漢的麵具。問題卻在你那方麵,最好不要扮作雷九指。”雷九指大喜道:“不扮雷九指便扮山東來的行腳商吧,這是我另一個能保命的身份,皆因我真的幹過這行業。哈!隻要我從九指變迴成十指,誰都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嶽老放心。”


    常何隻看李淵滿臉春風纖尊降貴地親自把寇仲送到外堂,便知寇仲已大顯神醫本色,做出好成績來,連忙向李淵下跪。


    李淵笑道:“常將軍請起,朕本要請莫神醫留在宮內好讓朕盡地主之誼,可是醫者父母心,莫神醫卻要迴去看令嶽的病況進展,明早才再入宮為婕妤治病,常將軍給朕好好款待莫神醫。”


    寇仲心中暗道:假若留在宮內,實與坐囚牢沒什麽分別,還怎能跟徐子陵商量大計、看看如何著手尋寶?j常何領旨,領寇仲離開太極宮。


    到承天門外,馮立本早在恭候消息,寇仲尚未有機會說話,常何興奮地搶著道:“莫先生果然不負太子殿下重托,娘娘的病情大有起色,皇上都不知多麽讚賞莫先生呢。”馮立本大感意外,李建成不敢等候消息,正因對寇仲信心不足,眼不見為淨下,自行到北裏上林苑享樂去也。


    馮立本得聞佳音,當然精神大振,換過另一副恭敬的臉孔,使手下牽來馬匹,道:“莫先生請上馬,太子殿下正在上林苑恭候先生大駕。”


    寇仲心中叫苦,偏是推辭不得,就算藉口說累要迴“家”休息,也須親口向李建成提出。


    這麽搞下去,他那還有時間去尋寶?明堂窩與上林苑毗鄰並立,對麵就是六福賭館,這三組各自獨立的建築組群,形成北裏的中心區和重點所在,其他規模較小的青樓和賭館,眾星拱月般更襯托出它們的氣勢。在這些青樓賭館門外,有人大做買賣,有擺小攤賣燒餅與脆麻花的,有炸油糕、賣雞蛋的,熱鬧非常。


    上林苑之所以名聞全國,確有其獨特的風貌,不像六福賭館和明堂窩般那樣用大量的彩色琉璃的三采磚瓦作裝飾,而是追求一種高貴淡雅、充滿書卷氣味的裝飾。入門後的主建築物最具代表性,大片的灰磚牆,屋頂是黑色琉璃瓦綠色的剪邊,簷下是青綠的采畫,支柱和隔扇欄杆都不施采繪而露出木材原色,柱上楹聯亦以硬木製作,溫文爾雅,難怪詩人墨客頌聲不絕。


    徐子陵隻是路經時驚鴻一瞥,也生出想內進一遊的興趣。想起侯希白扮的弓辰春此刻正在內中某處風花雪月,當是如魚得水,樂在其中,更大覺有趣。對賭場這種能令人傾家蕩產的地方,若非被雷九指半強迫的架來,他自己絕不會踏足半步。


    不過他生性隨遇而安,既來之則安之,隨著雷九指扮的山東布商,擠在賭客群中,糊裏糊塗地進入明堂窩的大堂。


    徐子陵不能相信的瞧著宮殿般寬敞的大堂內的熱鬧情景。


    近千人分別圍著五、六十張大賭桌,正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不知是否防人舞弊出術,堂內的燈火特別輝煌明亮。骰子在盅內搖撞得震天價響的清脆音,配合著男女的哈喝起哄,來聲拍掌,令他幾疑置身噩夢裏。


    雷九指湊在他身旁道:“你有多少銀兩在身?”徐子陵隨口答道:“共有五十五兩黃餘。”


    雷九指咋舌道:“好小子!竟然身懷巨資,全給我拿來。”


    徐子陵愕然道:“不用這麽多吧葉雷九指毫不客氣地探手入他囊內取錢,笑道:“你若不想在這裏把卵蛋都擠出來,當然要顯示一下實力,看我的!”逢自去了。


    徐子陵呆立一旁,暗忖雷九指每次踏進賭場,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恐怕這便是賭徒的本色。


    好一會雷九指攜著大袋籌碼迴來,還揚手顯示兩個銅牌,得意洋洋的道:“有這兩個貴賓牌,我們可像其他達官貴人般,到其他四個貴賓堂去趁熱鬧。兄弟!來吧!行樂及時啊!”


    徐子陵苦笑道:“賭錢有啥樂子呢?”


    雷九指興奮的搭著他肩頭,朝另一端走去,歎道:“在賭場上決生死,總比在戰場上打生打死更好過吧!今晚你定要贏出個名堂來,否則以後的計劃會很難進行下去。賭場隻會尊重兩種人,一種是有輸不盡錢財的豪客,另一種就是能贏錢的高手,明白嗎?”


    李建成帶頭舉杯向寇仲祝賀道:“祝莫先生藥到迴春,早日洽好張娘娘的頑疾。”


    布置講究,以書畫補壁,充滿書卷氣息的上林苑西座二樓北端的廂廳內,盈溢著勝利祝捷的氣氛,寇仲帶來的喜訊,頓時令李建成對他刮目相看,視之如上賓。


    陪席者除新加入的常何和馮立本外,尚有神態倔做的可達誌、曾與徐子陵交手而吃了虧的爾文煥、喬公山、衛家青三人。其餘就是獨孤策和一位叫薛萬徹的將領。寇仲特別留心這薛萬徹,憑寇仲的眼力,從其舉手投足的氣度,當知此人武功不在李建成之下,比起可達誌這特級高手亦所差無幾。


    而獨孤策隻在幾年前在雲玉真的船上跟他碰過一次頭,對他認識不深,不虞會被他窺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出奇地李建成並沒有召來姑娘陪酒唱曲,隻與眾親信手下談笑喝酒。


    寇仲給安置在李建成左邊的座位,另一邊是可達誌,由此可看出李建成對他這冒牌神醫的禮待和重視。


    李建成忽然湊過身來,低聲對寇仲道:“莫先生那顆迴春丹,是否真如韋正興所指,主要是用來驅毒的?”


    聞弦歌知雅意,瞬那間寇仲把握到李建成的壞心腸在打著甚麽鬼主意。


    此時薛萬徹突沉聲喝遣:“我們不用侍侯,給我退下!”


    侍候的四位俏婢慌忙離開。


    李建成讚賞地向薛萬徹微一頷首,其他人肅靜下來,聆聽兩人的對答。


    寇仲心中暗罵,忖道無論自己如何與李世民對敵,亦不屑及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李世民。因為隻要通過他這神醫之口,又早有韋正興的說話作伏筆,若告訴李淵張姨妤是被人暗中下毒,李淵必深信不疑,而在現令的情況下,最有下毒嫌疑可能的當然是一向與張睫妤不和的秦王府一眾人等。


    寇仲扮糊塗地點頭道:“確有驅毒的靈效,不過驅的隻是寒熱之毒,在用藥來說乃家常便飯,真正的主藥是……”李建成哪有興趣聽他長篇大論的談論醫學上的問題,打斷他道:“此事遲些再向莫先生請教,在尚小姐鳳駕光臨前,諸位可有甚麽助興節目?”


    喬公山獰笑道:“聽說興昌隆尹氏兄弟正在隔鄰款待那叫莫為的小子,不若我們也略盡地主之誼,好好為他洗塵!”


    寇仲一呆道:“莫為!家叔也叫莫為啊!”


    常何怎知寇仲是先發製人,點頭道:“真的很湊巧,眾人亦毫不在意,李建成皺眉道:“此事不宜輕舉妄動,父皇今早在封尚書安排下,曾在東大寺接見過此人,詢問嶽山與席應在成都決戰一事。”


    可達誌淡淡道:“隻要我們不傷他身體,隻是挫折他的氣焰,皇上怎會怪罪殿下?”


    寇仲心中叫苦,若出手的是可達誌,徐子陵便不得不使出真功夫,那豈非立即露底,致前功盡廢。“爾文煥、喬公山和衛家青三人立即附和,推波助瀾。


    薛萬徹沉聲道:“我看這個莫為有點問題,雖說江湖臣、虎藏龍,但像他如此高明的劍手,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寇仲心中叫糟,偏又毫無辦法。


    李建成悠然道:“我亦懷疑過他,可是今天秦王曾召見他,並使人詳細盤問他有關巴蜀武林的事,這莫為一一對答無誤,可知他確是來自巴蜀的劍手屍”今迴輪到寇仲大惑不解,從雷九指口中,他得悉徐子陵確化身為莫為加入興昌隆,可是徐子陵雖曾到過巴蜀,但隻屬走馬看花的逗留兩三天,何來資格應付有關巴蜀的諸般問題?”可達誌長身而起道:“管他是哪裏人,讓本人過去和他拉拉交倩吧!”


    寇仲心中叫娘,眼睜睜的瞧著可達誌往廂門走去。


    這一關可如何化解?李建成在可達誌準門前,忽然叫道:“達誌請把那莫為喚過來,讓本殿下看看他是何方神聖。”“可達誌怔了一怔,高聲答應,這才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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