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子陵要從石青漩手上接過集魔道兩派大成,載有不世絕學《不死印卷》的當兒,一束陰寒無比、充滿邪惡陰損味道的勁氣像鐵棍般宜搗他背心要害,假若他往橫避閃,石青漩將變得首當其衝,徐子陵無奈下,隻好準備弓背硬受一擊。


    同一時間,左方佛像後卷起大蓬晶光,驟雨似的朝兩人湧至,與徐子陵身後的偷襲者配合得天衣無縫。若非在這麽特別的環境中,徐子陵又因心神被廟內神像所懾,無論對手多麽高明,也不會窩囊至受襲時始生出警覺。而另一個原因,是恃著侯希白在外掠陣,致減低警覺性,但此時悔之已晚,隻能施展渾身解數,以挽狂瀾於既倒。


    在這生死一發的時刻,徐子陵驀地腦際靈光一閃,浮現出剛才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座羅漢塑像。


    那羅漢正好整以暇的舒展筋骨,極盡俯仰曲伸的妙態;當時他已想過這是否一種行功的情狀,此刻在生與死懸於一發的緊要關囗,終豁然大悟,哈哈一笑,繼續弓背,可是當敵氣及體的一刹那,卻猛地拋開一切,若那神像般舒展肢體,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侵體的真氣再不能隻尋某一要穴攻擊,而是發散往全身去,再從四肢散發,就像洪水雖烈,但因有足夠的河道疏通,故不會泛濫成災。當然若給對方結結實實的一拳轟在背心處,身體自然難免受傷。但現在對方隻是以淩厲的隔空拳勁,而發拳的位置至少在兩丈開外,以攻徐子陵的不備,他這臨時領悟來的奇招,竟可應付得綽有餘裕。


    整個過程隻是眨眼的工夫,這時楊虛彥的招牌貨幻影劍法,始灑過來。


    後麵傳來安隆“咦”的一聲,顯是料不到徐子陵竟不閃不躲的硬捱他一招,今他大失預算。


    假若徐子陵橫閃的話,那石青漩多少也會受點傷,其時楊虛彥自可把《不死印卷》手到拿來。


    就那麽的一著之差,兩人的如意算盤再也打不響。


    不過徐子陵和石青漩尚未脫離險境。前者雖以妙手偶得的奇招擋過安隆淩厲的一擊,但要把對方入侵的真氣化解和排出體外,一時間亦使他全身麻痹,經脈欲裂,再無力助石青漩反擊楊虛彥可怕的劍招。


    石青漩卻似預知楊虛彥會鑽出來似的,在劍光及身的刹那,一個旋身麵對煙花般綻放的劍點精芒,以卷作簫,疾刺迎上。


    徐子陵猛提一囗真氣,瞬那間氣勁迴複過來,此時安隆已展開蓮步,搶至他右側的死角位,兩指箕張,取他雙目,下麵則無聲無息的右腿提踢,攻他下盤,陰毒至極點。


    徐子陵尚是首次碰上這麽刁鑽玄奧的步法,原本普通平常的上虛下實的招數,立時脫胎換骨般變得難以招架。換了是寇仲,可能在刀法難以展開下先行避開,那安隆就可從容助楊虛彥收拾石青漩。幸好徐子陵最擅近身搏擊,雖明知對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仍咬緊牙齦,腳踏奇步,先錯開少許,始上架下封。


    幻劍散去,楊虛彥狼狽後退,現出緊裹在黑罩黑衣內虎背熊腰的驃悍體型,若他不收手的話,保證此招可把羊皮卷和石青漩的玉手同時絞碎,那他不但得不到《不死印卷》,日後定難逃石之軒的報複。


    他雖是天下人人驚懼的無敵刺客,但對石之軒卻有種有如與生俱來的深切敬畏。既知曹應龍被人救去,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再動石青漩半根汗毛。


    隻有得到不死印卷,他才有脫離石之軒控製的希望。


    “蓬。”


    安隆收迴攻敵雙目的右手,底下卻結結實實重踢在徐子陵下封的掌沿處。


    這一踢乃在滿腔殺機下全力出手,近六十年的魔功毫無保留的送出,務求一舉斃敵,去此禍患。


    驀地腳麵像給個尖錐重重剌一下,接著螺旋怪勁急轉而入,硬把他雄渾的魔功鑽得貼著對方掌沿濺泄四散,能攻入對方體內的真氣劇減一半,至此才知《長生訣》奇功,名非虛傳。


    安隆痛哼一聲,竟借不到分毫勁力以續展蓮步,無以為繼下隻好往旁錯開,眼看徐子陵給震得往後拋飛,亦隻能歎失良機。


    此時楊虛彥待要重組攻勢,搶奪不死印卷,後方扇風割到,知道自己同師不同門的師兄弟已經殺到,怒從心上起,全力展開幻影劍法,望身後迎。


    石青漩左手拔出玉簫,幻化出一蓬又一蓬似有若無,虛實難分的青影,卷向陣腳微亂的安隆,右手不死印卷脫手向在半空成功翻了一個筋鬥的徐子陵射去,嬌唿道:“接著!快走!”“砰”!安隆硬撞在背後那座神態慈祥,凝目跌坐的佛像上,塑像立時爆成碎粉,就借那麽一點反撞力,側身避過石青漩纏人的簫影,人球般彈起,疾若流星的朝射往兩丈高處的徐子陵和不死印卷抓去,隻要給他五指發出的內勁隔空追及,與用手去拿實在沒有多大分別。


    徐子陵居高臨下,看個一覽無遺,隻見向自已投來的《不死印卷》從快轉慢,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牽扯著,最後凝定半空處,心叫糟糕,人急智生下反手上托,勁氣撞在橫梁處,往下撲去,但已遲了一線。


    安隆魔功之高,大大出他意料之外,果不愧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安隆五指收縮,不死印卷往他倒飛而去,與他上衝而起的肥軀不住接近,禁不住心中大喜。


    眼看得手,簫聲忽起,非是石青撒忽然雅興大發,吹奏一曲,而是她把真氣透管而出,產生振嗚,玉簫真勁從下上刺,狠狠撞在《不死印卷》處。


    就那麽以毫厘之差,印卷應勁橫拋,投往外圍的羅漢陣中。


    徐子陵施展淩空換氣的獨門本領,改下撲鳥橫移,向印卷斜掠緊追。


    安隆怒哼一聲,一個翻騰,正要全力追去的當兒,已給卷進身法有若鳳舞於天,曼妙無方的石青漩所發出的森森簫影內。


    楊虛彥此時剛抵擋過侯希白挾主攻之勢攻來有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一輪連綿不絕的扇法,仍找不到任何可乘虛而入的破綻和空隙。


    幻影劍式最厲害處就是以虛實相生,瞞人眼目的手法,今對方露出空隙破綻,故決勝每在刹那之間。


    那知侯希白摺扇忽開忽閣,變化萬千,且用勁奇特,無論撥掃點打,時間角度均箏捏得精準確切,又暗蘊無數奇招妙著,故縱以楊虛彥之能,在失去主動的情況下,亦隻能見招拆招,一時難以反攻。


    侯希白的美人摺扇已達化腐朽鳥神奇的境界,充滿天馬行空隨境生變的創作意味,更有種大異於他狠厲劍招的瀟灑風格。縱使楊虛彥恨不得把這個命運注定的對手立斃劍下,心中仍不由為侯希白喝采叫好。暗忖換過另一情況,將是痛快淋漓的一迴事。


    “拆”!


    楊虛彥施出壓箱底的本領,幻劍振處,生出品字形三朵劍花,迫得侯希白橫扇硬接一招。


    自交戰以來,兩人各以奇幻精奧的手法快打猛攻,緊湊得沒有透氣的空隙,奇招妙著層出不窮,卻是你進我退,我攻你閃,直至印卷被石青漩的簫勁撞往遠處,楊虛彥見形勢不妙,才兵行險著,以同歸於盡的手法,迫侯希白硬拚。


    “嗆”!劍扇交擊,侯希白大叫不好,原來楊虛彥就借那麽一記反撞的力道,抽身後退,斜衝往後,箭矢般朝徐子陵追去。


    侯希白早有心理準備,就是這天下聞名的刺客手底必然極硬。但到真正交手,始知他強橫至這等地步。心想若給他得到印卷,那還了得。


    想雖是這麽想,但身體仍要往後一晃,化掉劍勁,才能緊追而去,終是慢一步。


    安隆此際迴到地麵,而石青漩卻如天上下凡的女神,似正繞著他表演仙樂妙舞。以他的見多識廣,仍是首次碰上這麽奇妙的武功。


    透過玉簫,石青漩的真氣能從任何一個簫孔迭出,從任何一個角度攻來,飄忽得像無定向風,而每發出一道勁氣,簫管均相應發出高低強弱有別的嗚奏聲,仿似用囗吹奏,擾人心神至極點。令安隆禁不住猜想,假若這些嗚響能串成曲調時,將是他命赴陰曹的一刻。


    更要命是石青漩該是深悉他天蓮宗的獨特武功,所有手法步法皆是針對他的強弱出發,所以他雖自問各方麵均可勝過石青漩這後進小輩,一時間亦給她纏個手足無措,難以抽身。


    徐子陵此時在空中看到印卷落在一座閉目瞑思的金剛塑像盤抱的懷內,後方衣袂聲響,駭然發覺楊虛彥挾著衝天劍氣,後發先至的追擊而來。刹那間他計算出當自己拾起印卷的時間,剛好是幻劍臨頭的危險時刻,那時自己會處於完全被動的劣境,說不定會宜至伏屍楊虛彥劍下,仍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忙運氣下墜,右手同時發出勁風,掃得剛落在塑像懷中的印卷拋飛而起,投往右邊暗影處的地麵。


    而他則發出一聲長笑,好掩蓋印卷著地的聲音,心叫“得罪”,左足尖點在另一尊造型佝樓龍鍾的羅漢頭頂,反向左方躍去。


    楊虛彥果然中計,橫腳撐在另一座瞪眼怒視的羅漢像處,改變方向朝他追來。


    侯希白在安隆和石青漩的戰圈旁掠過,還順手打了安隆一扇,氣得安隆怪叫怒吼。他待要趕上楊虛彥,好和徐子陵聯手把他收拾,忽然勁風橫至,從多手觀音後殺出個美豔嬌俏的女郎來。


    他雖然欲一睹蓮柔這來自波斯的美女的風采,但卻絕不願發生在此時此刻。無奈之下一個急旋,摺扇全力搶攻,縱是辣手摧花,但為了不死印卷,再也顧不得那麽多。


    楊虛彥居高臨下,瞧著曾是他手下敗將的徐子陵,安然落在兩尊羅漢之間,似緩似快的擺出一個姿勢,以他一向的冷酷沉狠,亦不由大為錯愕,莫名所以。


    徐子陵左右各有一座高約六尺,全身鏤金,儼若真人的羅漢塑像,姿態則截然迥異。


    左邊的那尊瘦削長頸,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後搔背,姿態漫不經意,合適自然。


    另一座卻是眸珠突睜的怒目金剛,右手筋突肉張的握拳前方,精足神匯,威武生動。


    徐子陵卓立兩尊塑像之間,首先擺出右邊塑像的閑適姿勢,接著又變換作右邊怒目金剛的姿態,均維肖維妙,在殿外金黃的月色掩映下,加上堂畔微弱的燈火,幾疑是徐子陵忽然化身為護佛的羅漢,更似是其中一尊羅漢活了過來,那種感覺確是怪異無倫。


    破風唿嘯驟響。


    就在楊虛彥仍想不到該如何應付眼前異景時,一股淩厲的指風,從徐子陵食指激射而出,刺在他身劍合一布出的劍氣網罩中。


    螺旋勁氣破罩而入,大有洞穿宇宙的霸道氣勢。


    楊虛彥悶哼一聲,運氣橫移,揮劍險險擋著。


    “當”!漫天劍影本是聲勢洶洶而來,如今卻是雲散煙消。


    徐子陵哈哈笑道:“領教啦.楊兄再看這一招。”


    舉在頭上的拳頭倏地移後,拐個彎後,弓步擊出,恰是怒目金剛旁那尊佛像的姿態,另一手卻在身前畫個似是毫無意義的圈子。


    楊虛彥尚差寸許踏足實地,拳風已至。他乃剌殺的高手,落地前催動劍氣,溯空剌向徐子陵,豈知徐子陵竟像能未囗先知的憑左手畫圈生出的勁氣,硬把劍氣化掉。


    他來不及再作搶攻,隻好避往另一尊羅漢之後,狼狽至極點。最氣人是他武功明明在徐子陵之上,偏被他層出不窮的奇招壓得一籌莫展,有力難施。


    徐子陵卻是痛快之極,起始時他隻是借羅漢的威勢以惑敵心,奪其誌氣。此乃上兵伐謀之道,實上乘武功的攻心術。怎知當模擬出某一羅漢的姿態時,體內真氣竟似天然發生的隨姿態而湧動,像先前化去安隆偷襲的那一式般生出奇效,那還不恍然大悟,明白到這五百羅漢的諸式妙態,極可能來目前代某一空門高人的設計,有意無意間把玄門的功法展現在羅漢的千姿百態中,自己無意得之,確屬異數。


    此時他早把不死印卷忘個一乾二淨,難得有楊虛彥這麽硬的對手,瞬那掠過左右並列的十多座羅漢像拳發連環,趁楊虛彥處於下風的時刻,展開硬拚的手法。


    楊虛彥心知不妙,連忙反擊,在他眼中心裏,徐子陵變成一尊活的羅漢,不住變化出與四周塑像相映成趣的姿態,但接著無論拳擊指截,掌按腳踢,均有摧山撼嶽的雄渾氣魄。在劍氣縱橫、拳風唿嘯中,塑像碎粉般破裂,雙方均是以攻對攻,慘烈處好比戰場上千軍萬馬的生死廝殺。


    徐子陵愈戰愈勇,愈是得心應手。


    楊虛彥則失盡先機,氣誌被壓,在此消彼長下,雖未到勢窮力蹙的困局,卻是節節後退,經曆他畢生裏最窩囊的痛苦逆境。


    石青漩嬌叱傳來,叫道:“徐子陵小心!“徐子陵醒覺過來,來個雙拳齊出,把楊虛彥轟得再退三步,笑道:“承讓啦!”如飛後撤,再轉身前掠。


    侯希白接戰蓮柔已占盡上風,若非這美女的身體靈軟如蛇,每能於危急時憑奇異的身法救急保命,早將她送上西天。


    此刻見安隆施出天心蓮環的看家本領,迫退石青漩,連忙抽身攔截,氣得安隆差點吐血。


    徐子陵見狀心中大喜,楊虛彥雖狂追過來,此刻仍在四丈開外,不能構成威脅。蓮柔則在石青漩的監視下,隻能在一旁觀戰,未敢輕舉妄動,不死印卷似該是他囊中之物。


    究竟該怎樣處置這鬼東西呢?不死印卷出現在丈許外一尊臥地的羅漢旁邊。


    驀地嬌笑聲起,一道絲帶從暗處射出,貼地卷上印卷。


    接著是倌倌的甜美聲音道:“原來在這裏,多謝子陵,小妹看後再還給你吧。”


    徐子陵立時汗流浹背,若印卷落在倌倌手上,恐怕合敵我六人之力,也難以討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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