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與卜天誌商議妥當後,卜天誌先離開,而兩人則留在酒肆內。


    鋪內隻有三台客人,但由於都在猜拳或行酒令,輸了的還擘大喉嚨大叫大嚷,甚至高歌一曲,吵得屋梁都顫震起來。


    這種喧嘩的環境,反給他們商議秘密提供了掩護。


    寇仲沉吟道:“卜天誌和一眾巨鯤幫兄弟這麽看得起小弟,想隨我寇仲打天下,本是求之不得的美事,隻是心中總覺得對不起美人兒師傅。”


    徐子陵冷哼道:“你怕我會反對才這麽說而已!放心好了,此事我絕不會阻止你的。”


    寇仲一震道:“究竟是什麽迴事?這並不像你陵少的風格。”


    徐子陵歎道:“早前卜天誌告訴我很多事,包括素姐的婚姻,實是香玉山、蕭環和雲玉真深謀遠慮下的布置,目的是為了我們的‘楊公寶庫’。”


    寇仲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實在太天真了,很容易便相信別人的話。現在大錯已成,累得素姐把終生幸福斷送在奸邪之手。”


    寇仲霍地立起,掠往門去。


    徐子陵大吃一驚,放下酒資,全速追出。


    寇仲背著他呆立路旁,街上雖人來人往,他雄偉的身型卻顯得無比的孤獨。


    徐子陵移到他旁,赫然發覺寇仲滿臉淚珠,從虎目滾滾流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也是心中惻然,想起師妃暄說的仙長煉丹的故事,硬咽道:“不要哭了!”英雄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自傅君婥香消玉殞後,素素使成了他們唯一的親人。在某一程度上代替了傅君婥。無論他們如何成為叱鶥煜碌姆繚迫宋錚在素素跟前都會變迴那對沒有機心的大男孩。其中深切真摯的感情,外人是難以明白的。


    寇仲以衣袖拭淚,沉聲道:“我要把雲玉真殺掉,誰都不能阻止我。”


    徐子陵胸口劇烈地起伏,搖頭道:“此豈是智者所為,現在我們等若有人質落在香玉山手上,必須投鼠忌器,謀定後動。否則素姐的遭遇將更不堪。”


    寇仲雙目忽晴忽暗,好一會後軟弱地道:“小陵!你教我該怎辦好呢?我現在不但恨他們,也恨自己。若不是我們要和香玉山那小奸賊合力對付宇文化及,素姐就不會這麽的被人害了。”


    徐子陵道:“現在我們先要應付眼前的危機,然後去把‘楊公寶庫’起出來,諸事妥當後,我將返巴陵,把素姐母子帶走。而你則專誌於你爭天下的大業。”


    寇仲一呆道:“我怎放得心下,蕭銑是老狐狸,香玉山則是小狐狸,兼之那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我……”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你領著千軍萬馬去找他們,又有什麽作用。此事我自有計算,有信心可辦得妥貼穩當。”


    寇仲頹然道:“此刻我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真想放棄一切,然後……”


    徐子陵截斷他道:“不要胡思亂想了!首先是任恩幫主之仇,我們不能不報。其次是翟嬌正等待你的好消息。而你雙龍幫的一眾兄弟,亦在關中等候你去起出‘楊公寶庫’。此外還有其它人呢?這種事開始了便欲罷不能。現時唯一該做的事,就是振奮起來,為己為人勇敢迎敵,再無他途。”


    寇仲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好半晌才平複了點,道:“那現在我們是否該去見王世充?”


    徐子陵抓著他的臂彎沿街緩行,低聲道:“若你把內奸的事通知王世充,他會有什麽反應呢?”


    寇仲清醒過來,動容道:“想來確是什麽好處都沒有,首先他將不肯以身犯險,然後懷疑身旁每一個人,等若平白向敵人露出形跡。”


    徐子陵道:“誰人曉得翟嬌的事?”


    寇仲道:“能參與王世充機密的人,除了他的兒子和兩個皇親國戚外,親信手下則有張鎮周、楊公卿、郎奉和宋蒙秋四人。另外還有幾位貼身保護他的名家高手。照我看,宋蒙秋最靠不住。”


    徐子陵道:“你不歡喜他是一件事,他會否背叛王世充則是另一迴事。撇開將來的發展不說,現時的形勢顯是王世充較強,宋蒙秋若勾結外人來砸自己的飯碗,對他有何好處?獨孤峰和楊侗難道真會重用一名叛將嗎?”


    寇仲登時語塞,尷尬道:“我此刻心如鹿撞,六神無主,還是你比較清醒點。”


    徐子陵露出哭笑難分的表情,罵道:“虧你在這種情況下,仍要逗我開心,‘心如鹿撞’一般是描述女子對心儀男仕心動的情景。那能用得到在你身上。告訴我,那些名家高手是何方神聖。”


    寇仲道:“吃飯的當然有一大批,但可與聞秘密的就隻歐陽希夷,可風道人,還有一個叫‘鐵鉤’陳長林的小子和來自以樂舞名聞天下的龜茲美人兒玲瓏嬌。此女一向對我不太友善,故反不似是內奸;歐陽希夷更無問題,而可風道人則對我愛護有加,咦!”


    兩人同時四目交投。


    因為若照寇仲的推理,對他特別友善的人反更有可能是內奸。


    寇仲旋又搖頭道:“我們怕是疑心生暗鬼吧?這人看來仙風道骨,且是方外之人,視名利錢財如糞土,怎會是叛徒?反是那陳長林血氣方剛,沈落雁或獨孤鳳隻要略施色誘,他在爬秀榻前恐怕連祖宗出賣了亦毫不在乎哩!”


    徐子陵哂道:“若論仙風道骨,可風是否及得上辟塵?”


    寇仲一震道:“當然尚差一截。不知辟塵練的是什麽邪功,邪得來竟像仙人下凡的出塵模樣。”


    徐子陵道:“郎奉或宋蒙秋若投靠敵人,王世充恐怕連城門口都進不了,所以可肯定他們都沒有問題。反是張鎮周和楊公卿長期鎮守外地,說不定因見李密勢大,投向他也很合道理。”


    寇仲忽然反手拉著徐子陵,轉入一道橫巷去,低聲道:“可風真有可能是奸細。昨晚我們被人在天津橋圍攻時,他正是力主支持的人。而絕非奸細的歐陽希夷則大力反對。”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我們不能據此作實。他究竟是個什麽家夥?為何王世充那麽信任他。”


    寇仲道:“他好象是來自洛陽附近某一道派的人。歐陽希夷還說這個道派的人罕有插手江湖的事,今趟王世充是有天大的麵子。所以我看他該不會是奸細。不若集中注意力在陳長林那小子身上,看他會否忍不住去和沈落雁幽會。”


    徐子陵忽地劇震道:“他是否來自邙山翠雲峰之巔的老君觀?”


    寇仲目瞪口呆道:“你怎麽會知道?”


    徐子陵斷然道:“我們立即去見王世充。可以肯定內奸就是可風妖道。時間無多,我們邊行邊說。”


    ※※※


    密室內,王世充聽罷色變道:“竟有此事?老君廟的主持避塵仙長乃我多年的朋友,可風怎會害我?”


    今迴輪到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失聲叫道:“辟塵?”


    王世充愕然道:“有什麽不妥?”


    寇仲道:“避塵的真名是辟塵;乃陰癸派外另一邪派的教主,至於怎樣邪法我便不清楚。但了空既親口告訴小陵老君廟為奸人所把持,而我們又知辟塵的底細。可風是奸細一事,將再無任何疑問。別忘了昨晚他是一力主戰的人呢。”


    王世充顯是心緒大亂,問道:“了空怎會平白無端的向子陵透露這消息的?”徐子陵逐把今早往見師妃暄的經過道出。當然瞞起和氏璧曾被他們取到手這一秘密。


    王世充終被說服,道:“現在該怎麽辦?”


    寇仲興奮起來,道:“此事現在隻可你知、我知和小陵知。然後我們才可巧施計中之計,保證今趟沈落雁要陰溝裏翻船,吃個大虧。”


    ※※※


    兩人踏出尚書府門時,心情已大是不同,至少眼前目標明確,讓他們有了奮鬥的方向。


    侍衛牽來馬兒。


    兩人正要上馬,可風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道:“兩位小兄請留步。”


    寇仲轉身施禮道:“道長是否有什麽急事?此刻我正趕著送敝友出城。”


    可風來至兩人身前,微笑道:“這位定是寇小兄的好拍檔子陵小兄了。貧道隻是過來打個招唿吧!”


    接著漫不經意的道:“徐小兄要往那裏去?”


    徐子陵裝作無心下衝口而出道:“是要到淮陽去。”


    寇仲臉色立時變得很不自然,煞有介事的壓低聲音道:“此事連王公都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道長請幫個忙,千萬不可泄露出去。”


    可風肅容道:“究竟是什麽事這般嚴重,徐小兄需立即出城,有沒有什麽需貧道幫手之處?”


    徐子陵擺出說漏了口的尷尬神情,囁嚅道:“因這事牽涉到一些朋友的安危,道長隻要嚴守秘密,我們便感激不盡。”


    可風皺眉道:“那徐小兄明天豈非不能參與我們的行動?”


    寇仲苦笑道:“這件事來得非常突然,小陵卻是不得不立即趕往那地方。”


    可風點頭道:“如此貧道再不敢浪費徐小兄的時間,至緊要事事小心,貴友必能逢兇化吉的。”


    兩人策騎離開皇城,朝東門急馳而去,到城門時遞上由王世充親發的令牌,加上守城的兵頭又認得寇仲,立即放行。


    出城後兩人裝模作樣的在山野間趕了近十裏路,才在一處山頭歇下來休息,讓馬兒可鬆一口氣。


    兩人在丘頂遠眺半晌後,寇仲道:“該沒有人敢銜尾跟來吧?”


    徐子陵迎著清涼的夜風深吸一口氣,沒好氣道:“敵人自會以飛鴿傳書一類方法,通知淮陽的同黨,張開羅網待我前去。當我和翟嬌見麵時,他們將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我們解決,以絕後患。何須這麽辛苦來跟蹤我們呢?”


    寇仲抓頭道:“我的腦筋仍是不太清醒,唉!想起素姐我便想痛哭一場了。”徐子陵冷然道:“你哭過了,以後都不要再哭。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就是堅強地麵對所有已發生的不幸事,並竭盡全力去應付眼前的危機。可風該已被我們騙倒。接著就輪到沈落雁,然後是李密。時間差不多哩!你最好趕快迴城,免令人懷疑。”


    寇仲道:“你可小心點!”


    徐子陵點頭道:“你也是!”


    ※※※


    門開,把門的宋閥好手愕然道:“原來是寇爺,請問是要找七叔還是三小姐?”


    寇仲跨過院門,道:“三小姐若然未睡,我是想請她出來說兩句話。”


    那人領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它人過來替他牽馬,當然還有人飛報內院的宋玉致,無不是神態恭敬得以能為他服務為榮。


    到大廳坐下時,那領路叫宋傑的年輕人親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都躲到後院休息,誰猜得到寇爺會忽然大駕光臨呢?”


    寇仲暗忖宋閥不愧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隨便一個看門的小頭領,非但武功不錯,且說話應對得體。微笑道:“那裏那裏?宋兄無須客氣才是。”


    接過香茗,叩了一口後,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


    宋傑微笑道:“這不合規矩,寇爺請隨便下問。幸好寇爺要見的是三小姐,因為七叔仍赴宴未返。”


    寇仲再叩一口熱茶,動容道:“什麽茶這麽香的?”


    宋玉致的聲音傳來答道:“這是西湖的龍井茶,若能以當地的虎跑泉水衝泡,更是香清味洌,生津止渴,號為雙絕。”


    寇仲朝她瞧去,登時眼前一亮。


    她穿的是以真絲織成純白色的素衣棠,領、胸、袖、褌腳等部位都恰到好處地配以梅花彩繡。花形清麗,色澤悅目,虛實對比,層次分明。加上衣質柔軟飄逸,輕盈軟滑,穿在這美女身上,真是有那麽動人就那麽動人。


    宋傑連忙告退。


    宋玉致沒有半絲表情地在他對麵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個廳子近兩丈半的遠距離。


    寇仲歎道:“實不相瞞,剛才我見到三小姐,差點立即要開小差逃亡。因為我給三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豔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慚形穢的強烈感覺。”


    宋玉致沒好氣地道:“你就最懂哄人,最擅講些口不對心的話。現在是什麽時候哩?”


    寇仲笑嘻嘻道:“這正是我想問的話,現在是什麽時候呢?三小姐為何尚未就寢。”


    宋玉致顯然拿他沒法,氣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說出你深夜來此所為何事,我便不理你了。”


    寇仲一本正經的道:“我來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


    宋玉致杏目圓睜的失聲道:“什麽?”


    寇仲翹起二郎腿,擺出流氓無賴的樣兒,好整以暇的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一個,又沒有小陵和我睡在街頭時輪流守夜。我想睡個好覺,唯有來求三小姐收留。唉!溫柔鄉是英雄塚,天涯何處是吾家?”


    聽到他最後兩句不倫不類的胡言亂語,雖明知這小子順便調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不住,隻好苦忍著笑道:“快給我滾。找王世充收留你這流浪漢吧!”


    寇仲長身而起,伸個懶腰道:“三小姐的閨房在那裏?若沒地方過夜,隻好將就點借三小姐的香閨一用,哈!三小姐的香閨該是特別香噴噴的。”


    就那麽朝內進走去。


    宋玉致嚇了一大跳,又氣又嗔的追上去,伸指便點往他背脊要穴。


    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


    豈知寇仲應指便倒。


    宋玉致那想得到他不閃不避,連忙搶前扶著。


    寇仲癱瘓了似的倒進她香懷內,還發出濃濁的鼻鼾聲。


    宋玉致才知道中了奸人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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