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白身型高挺筆直勻稱,相貌英俊,頭頂竹笠,卻是儒生打扮,更顯得他文采風流,智勇兼備。這時他手搖折扇,說不盡的倜儻不群,瀟灑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對銳目射出來可教女性融化的溫柔神色,還有蓄在唇上濃黑而文雅的小胡子,似乎永遠令他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容掛著一絲驕傲的笑意。


    他好象很易被親近,但又若永遠與其它人保持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


    所有這些融合起來,形成了他卓爾超凡的動人氣質。


    剛才獨孤鳳說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長得是何模樣,忽聞異響,才知屋內有人,故進來一看。


    這時他眼中射出震驚的神色,一瞬不瞬盯著婠婠可比得上師妃暄那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動人背影,像一點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的存在。


    婠婠停止了移近兩人的企圖,幽幽輕歎道:“我非是沒有惜才之心,隻因你兩人太過厲害,我又答應了人須親手取你兩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們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我吧!”


    後麵的侯希白輕顫道:“隻聽姑娘仙樂般的聲音,啊……”


    婠婠以一個曼妙隨意的仙姿美態,婀娜轉身,與侯希白正麵相對。


    侯希白全身劇震,竟說不出話來,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激動神色。


    現時如有旁觀者,必可從他的眼睛讀出“天下間竟有如斯極品”這句話來。


    婠婠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門。


    侯希白立時生出不敢冒瀆之心,退往一旁讓開出路。


    婠婠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風雨交加的門外,低聲道:“給我葬了他們,好嗎?”


    侯希白此時正呆瞪著她集天地靈秀的側麵輪廓,嗅著她秀發身體散發出來的天然芳香。由於婠婠隻比他矮上寸許,幾乎是湊著她晶瑩賽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們……”


    婠婠再一聲輕歎,打斷了他的說話,柔聲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記了,我會記得你呢!”


    這正是剛才獨孤鳳向他說的話。


    侯希白正不知說什麽才好時,人影一閃,婠婠飄出門外,沒入風雨裏。


    侯希白大吃一驚,搶門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電光打在附近山頭,整個村莊都被驚雷轟得像搖晃了一下。


    婠婠早消失無蹤。


    侯希白頹然跪倒風雨之中,也不理雙腳沾滿雨水汙泥,仰天迎著箭矢般射在他麵上的雨水歎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氣質外貌武功均足可與你匹敵的人嗎?你的敵手終於出現了。”


    又像記起什麽似的,匆匆折返屋內,一點都不理會擠躺牆邊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處寫起畫來。


    此扇的另一麵已繪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獨這一麵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子陵不是沒能力說話,定會問他為何沒有把師妃暄繪於其上。


    不片晌婠婠活現扇上,不但形神俱肖,連她那種虛無縹緲,似在非在的特質都給捕捉得一絲不漏,線條簡潔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轉睛的把玩了好一會後,收起折扇,茫然步出門外。


    風雨令他記起了婠婠適才的叮嚀,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聲撞在門旁的屋牆上。


    他用的勁力霸道非常,牆壁坍塌。


    侯希白撞人屋內,連發四掌,擊中支撐屋子的四條主柱。


    柱子斷裂時,侯希白衝天而起,硬生生撞斷橫梁,帶著斷木碎瓦,到了風雨漫天的空際處。屋子轟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長嘯遠遁。


    若他肯留心一點,必可發覺徐子陵和寇仲兩人的身體,一個熱得發燙,另一個冷若冰雪,而非兩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


    即使婠婠亦想不到有此變化。


    ※※※


    風雨延續了整天。


    到黃昏時,天色才迴複明朗。


    明月在東山露出仙容。


    瓦礫之下,寇仲的大頭枕在徐子陵胸口處,背上壓著一條梁柱,還有無數碎石殘瓦,幸好梁柱撐著塌在兩人身上的一方土牆,使兩人頭麵不致受損,尚餘有些許吸氣的空間。


    寇仲顫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噥道:“妖女厲害,不過卻便宜了我們。”


    又伸了個懶腰,登時令上麵的沙石滾滾灑下,低聲道:“他奶奶的娘,我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以前體內的真氣,隻是無數細絲般組成的一束氣勁,現在這些細絲都以螺漩的方式在脈穴間行走,不但速度激增,還似驟然間增加了數年功力般,過癮之極。”


    事實上兩人一直清醒,隻是斷了口鼻唿吸罷了。


    當氣漩化成螺漩的長束刺入兩人經脈內時,他們真以為小命難保,尤其是那種經脈欲裂的感覺,更使他們受不了。


    不過他們卻沒有死去,皆因氣漩在他們間往返循環百多周天後,逐漸被他們收歸捫內。


    尤為奇怪的是每當螺漩氣束進入寇仲體內時,立變得奇寒無比,而來到徐子陵處時,則由極寒轉作極熱。


    如此一寒一熱,循環往複,連以前尚未貫通甚或覺察的經脈,都被硬衝開來,有若荒山野地被開墾為肥沃的田園。


    整個情況等如送舊氣迎新氣,不但婠婠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禪道高人、武學大宗師,亦要對這在武林內從未發生過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籲出一口氣道:“這些碎磚木屑壓下來時最舒服,就像幾十個人一起來和我們作推拿那麽寫意。”


    傾了頓苦笑道:“究竟我們算贏了那妖女還該算是輸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從石碎隙處吹進來的晚風,沉吟道:“表麵看當然是一敗塗地,至少妖女以為如此,不過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縱之策。先誆得我們以為氣漩會逸出體外,待我們慌忙迴收氣漩時,便順水推舟地猛力催動氣漩,不費吹灰之力的反以我們的氣漩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猶有餘悸道:“當時實在險至極點,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闖進來,她隻須略作檢查,便會知機地給我們每人補上一掌,那時我們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傾聽的神色,低聲道:“不要動!好象又有人來了。”


    徐子陵留神細聽,駭然道:“我們的聽覺為何變得如此厲害,蹄聲至少在十裏之外,我們已可覺察,以前我們最本事亦隻能聽到五、六裏外的聲息,還要風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別忘了我們現在是給埋在瓦礫裏,嘿!不過聲音該是由地底傳來,我甚至有被拋震的感覺。”


    徐子陵低笑道:“你這人說話最愛誇張,咦!他們來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該共是十七騎,正朝我們這裏趕來。”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會死屍好了,說不定會有更意外的收獲呢!”


    來騎進入村內,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馬,四處插上火把,接著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強橫霸道的味兒。


    藏在瓦礫下的徐子陵和寇仲隻聽他們破門碎壁的四處硬闖,便知這批人非是一般江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這種人平時想遇上一個都不容易,現在一下子來了十多個,還聲勢洶洶的遍搜全村,自是令兩人大感好奇。


    其中兩個沒有下馬,顯是他們地位最高,策騎緩緩來到兩人埋身處的瓦礫旁。這兩人一胖一瘦,各具異相。


    胖的那個體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紮實健美的矛盾感覺,年紀在三十許間,皮膚自晢異常。


    他生就一副大臉盤、鼓下巴、眼神銳利得似兩團鬼火,本有點猙獰可怖的霸氣,幸而抿成一條線的薄嘴唇不時掛著一絲笑意,大大衝淡了他雙目透出的殺氣。


    瘦子比他年輕了幾年,體型勻稱修長,長得頗為漂亮,神態自負,瞧了半晌後才開腔道:“這土屋顯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內的一麵並沒有受風沙的侵蝕,家具仍相當完好,兼且後兩進依然屹立無恙,此屋倒塌得甚為耐人尋味。”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覺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覺。


    胖子壯漢哈哈笑道:“淩風兄言之成理,隻看此村伏屍處處,便知不久前這裏發生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斷梁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礫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為這兩人的觀察力而動容。


    那淩風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計聞名,果非虛傳。此事相當奇怪,何人如此費力,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漢金波淡淡道:“隻要往瓦礫發掘,必有所得,淩兄可有興趣?”


    此時一名矮瘦老頭來到兩人馬前,沉聲道:“村內共有屍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內家手法點中要穴而死,隻其中三人被人割破咽喉,但傷口卻不似是刀劍等利器所造成。”


    淩風道:“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陳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覺,隻聽這批人互相間的稱唿,可推知他們既不屬同一門派,更非上司下屬的關係,而憑他們一派共同進退的態度,究竟所為何事呢?


    姓陳的老者道:“他們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標記,若我陳廣記性不差,該是勢力日趨龐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門人。”


    金波“啐”的一聲歎道:“這事愈來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門‘無定風’向清流最愛包庇門人為非作歹,現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須,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後好戲連場,熱鬧好看。哈!”


    徐、寇聽他滿口幸災樂禍的口氣,不由得對他心生鄙視。


    淩風不解道:“這批人既非那兩個小子下的手,會是誰人所為呢?”


    瓦礫下的兩人聽得心中一動,隱隱猜到這批人是衝著他們而來的。


    此時另有人來報,表示村內無人。


    金浪歎道:“現在我們哪有空去管別人的閑事,自巴陵傳出那兩個小子北上去發掘‘楊公寶庫’的消息後,訊息到處,無不惹起哄動,連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們更是怠慢不得。”


    陳廣道:“江湖上從未試過有人像他們般的好價錢。得到寶藏,固是非同少可,立可招兵買為,爭霸天下,至不濟亦能變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況隻須提著他們的人頭去見密公,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


    他們北上一事極端秘密,隻是巴陵幫和巨鯤幫有限人知曉其事,可是現在卻是他們甫離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來還清楚指出他們北上的路線,否則這批人就不會尋到這裏來。


    淩風的聲音傳來道:“我們得立即起程趕路,遲了就會給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無暇理會瓦礫下有何物事,轉眼遠去。


    ※※※


    “蓬!”


    礫石彈上半天,兩人騰身而起,落到村間的空地處。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塵土,皺眉道:“塵屑都鑽進了衣服內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條溪河洗個澡,才繼續上路。”


    徐子陵點頭道:“我們邊走邊找,目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到竟陵與玉成、誌複他們會合,然後再想辦法應付這些情況。”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們幹掉任少名而來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嚇貪婪的人、就讓我們索性放手大幹一場,令那些人知道‘後悔’是什麽一迴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領頭去了。


    明月此時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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