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的大龍頭府多處起火,且不住蔓延,火光燭天,映得天上的烏雲像一塊塊緊壓人心的大石。火勢雖愈趨猛烈,卻無人救火,府內則喊殺震天,伏屍處處。李密方麵的人都穿上黑色夜行衣,易於辨認。


    寇仲提刀開路,徐子陵背著素素緊隨在後,剛躍上一處瓦麵,便有四名黑衣大漢瘋虎般撲至,他們見寇徐兩人非是身穿黑衣,立即運劍劈來。


    寇仲首當其衝,際此生死關頭,自然而然體內真氣貫盈,極寒的勁氣裏隱含一道暖意,一振手上長刀,發出有若風嘯的破空聲,往敵人劃去。


    那人怎想得到他的刀勢如此淩厲,最要命是對方刀鋒帶著一股森寒無比的刀氣,教人迎上時立感心生寒意,氣脈難暢。


    當此人至少分了一半功力去對抗寇仲的刀氣時,寇仲的長刀已劈在那人由進擊改為封架的劍上。


    “當!”一聲清響過後,那人慘叫一聲,竟連人帶劍被寇仲劈得翻跌下瓦麵去。寇仲亦給他反震之力弄得手腕發麻,但猛一提氣,麻痛立消。


    這時他的眼、耳、鼻等感官,均變得無比通靈,甚至連皮膚都可清楚感到因對方行動而生出的氣流變異。此時雖因經驗尚淺,不能有如“目睹”,但終有一天即管蒙著雙眼,也大可推知對方的進攻招式。


    去了帶頭攻至的敵人後,另三人顯是大吃一驚,身形滯了一滯,立露出一個可供進襲的空隙。


    寇仲想也不想,倏地由瓦麵的斜脊往上衝去,嵌入敵方成品字形中間的空位,長刀揮灑出一圈刀芒,先後掃在三人的長劍處。今趟隨李密來進襲大龍頭府的人,俱是李密麾下精選之土,人人身手高強悍猛,但偏是遇上個比他們更勇不可擋的寇仲,兼之挫了銳氣,最先被他劈中長劍的兩人,悶哼聲中,硬被他迫退開去。?


    寇仲去了兩把長劍的威脅,殺得性起,暴喝一聲,大刀加勁增速,全力劈在最主方那人劍上。


    那人揮劍擋格,隻覺對方刀勁如山,渾身如入冰窖,慘叫一聲,給寇仲劈得滾下地麵去。


    寇仲正暗忖自己為何會變得這麽厲害時,徐子陵由他身旁掠過,單朝朝另一名黑衣大漢擲去。


    那人方被寇仲迫退時已震得氣血翻騰,又給他冰寒的刀氣侵入穴脈,正難受得要死,忽見熱淚隨朝閃電湧來,待要舉劍封擋時,胸口如被雷說m連唿叫都來不及,仰後飛跌,當場斃命。


    另一人嚇得忙翻往另一邊瓦背,同時嘴唇發出唿嘯,召人來援,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不敢再留在高處,躍下地麵,依記憶朝左側隔了三座房舍的東園殺去。


    隻要橫過東園,翻過高牆,就可逃出大龍頭府。


    李密的手下極有組織,三五成群的往來巡覓搜索,見到不是穿黑衣者便毫不留情的殺死。


    反之翟讓方麵的家將卻為一盤散沙,且人人拚命突圍,無心戀戰,強弱之勢,顯而易見。


    寇徐兩人才走了十多步,一組約十多個的敵人,由其中一座房子破門越窗衝出,狂攻而至。


    寇徐嚇了一跳,加速前衝,眨眼將雙方距離拉遠。


    寇仲怕對方以暗器傷了素素,改為殿後,三人箭矢般朝東園竄去。


    前方又有一群黑衣大漢正圍著十多名翟府家將激鬥,徐子陵本想躍上屋頂,卻見剛有個濺血的人由屋上倒跌下來。猛一咬牙,加速前衝,運朝朝背著他的兩名大漢掃去。


    兩漢驟感勁氣迫體,舍下敵人,迴劍擋格。


    徐子陵狂喝一聲,短戟先掃在右方那人劍上,震得那人往橫跌去,跟著倏改招數,短戟一吞一吐,待另一人擋了個空,才覷隙而入,戟鋒刺進那人胸膛。


    在那人死於非命時,徐子陵已背著素素闖入戰圈核心處。


    寇仲如影附形的緊躡其後,大刀翻飛,擋過刺來的一把長槍,又砍翻了另一邊的一個敵人。


    正在苦苦支撐的翟府家將壓力驟減,紛紛四散奔逃,形勢混亂之極。


    寇仲迴頭一瞥,見那剛被他們撇下的十多名敵人快追至背後,駭然叫道:“快走!”徐子陵亦知事態危急,隻要給人截停,就是命喪當場之局。兼之素素的身體正在他背上抖顫,不由豪氣狂起,腳尖勁撐,短戟化作百十道芒光,使迎麵的四名敵人紛紛退避,終破開包圍,到了東園內去。


    但在這翟府外圍之處,形勢更是險惡。


    李密顯是於此布下重兵,防止翟府的人逃生。


    隻見人影處處,你追我逐,殺得星月無光。


    三人左衝右突,數次衝近東牆,都給人迫了迴來,不片晌寇徐負了多處輕傷,連素素的粉背亦給劃破了皮肉。


    幸好翟府家將逃命者眾,數十人亦正往此硬闖,牽製著敵人,否則他們可能命已不保。


    而對方亦至少已給他們砍翻了十多人。


    兩人再放倒五名敵人後,隻見在熊熊火把照耀中,敵人完全控製了局麵,把翟讓方麵餘下的三十多人截住圍攻夾殺,再不若前此的你追我逐,亂成一片。


    他們此時退入了火光不及的一處矮林裏,似乎敵人暫時將他們遺忘了。


    往西望去,翟府大部分的房字都陷進火海中,喊殺聲仍陣陣傳來。


    素素哭道:“老爺定是死了。”


    寇仲與徐子陵對望一眼,均感氣虛力怯,再無複先前之勇。


    寇仲問道:“有沒有可躲起來的地方?”


    素素剛被一聲慘叫嚇得抖索嬌唿,聞言呆了片刻,指著座落東園之北的一座水池中的假石山道:“快到那裏去!”徐子陵想也不想,背著她朝十多丈外的大水池掠去。


    寇仲追在素素旁邊,問道:“水池內有地方躲藏嗎?”


    素素急答道:“假石山裏有個養魚種的水池,千涸後成了個小方井,非常隱蔽。”


    兩人大喜,更是小心翼翼,耳聽八方,避過了兩起敵人,覷準沒人注意,趁著敵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阻截翟府家將外逃之天大良機,掠過池麵,落在方圓達兩丈的假石山上。


    依著素素指示,三人擠在隻五尺深,約四尺見方的小井裏,除非有人擠進石山縫隙,來到井邊,否則休想發覺三人。


    他們互相聽著對方心兒“霍霍”狂跳,好一會才像外麵的喊殺聲般,逐漸平定下來。


    寇仲低聲道:“翟讓完了?”


    徐子陵待要答話,忽覺襟頭涼浸浸的,原來素素正在默默垂淚。


    暗黑裏,他雖看不到素素的表情,但卻知她這種哽咽最是淒苦,心中一酸道:“不要哭了!你老爺當年領兵起義,該早預想到或者會有今天。現在的情況,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


    寇仲緊貼在素素背後,亦把嘴湊到她耳邊勸道:“以後就由我們來照顧姐姐好了!”外麵倏地靜寂下來,連火焰啪之聲都消失了,隻有微細的衣袂破空的風聲,不時響起,顯然李密方麵的人正進行徹底的搜索,找尋漏網的人。


    三人知這是生死關頭,都嚇得連大氣都不敢透出半口。兼且不時有人高提火把往石山方麵照過來,但當然想不到石山之內竟有個幹井在那裏。


    過了也不知多久,忽然一陣柔和好聽的聲音在水池旁響起道:“仍找不到那兩個小子嗎?”


    寇仲和徐子陵認出是李密的聲音,立時心中叫娘不止。


    幸好對方離開他們足有四,五丈,三人又隱於石山中的方井之下,否則絕瞞不過這名震天下的高手。


    祖君彥的聲音響起道:“他們最後被人見到就在這園裏,徐小子還背著那標致的小婢素素,後來一陣混亂,他們便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一陣響亮的男子聲音道:“照理他們該仍躲在府內,可是現在所有房子全燒通了頂,地道又給我們先一步堵塞了,他們能躲到什麽地方去呢?”


    沉落雁的聲音嬌哼道:“就算能逃出府外,亦休想離城。”


    井裏的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罵時,李密淡淡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兩個小子逃了,若不能為我們所用,就一刀殺卻,以免節外生枝,明白了嗎?”


    祖君彥等齊聲應是。足音遠去。


    三人鬆一口氣時,沉落雁的聲音歎道:“世績,我的心有點煩亂。”


    三人這才知道剛才語聲響亮的人是李密的另一大將徐世績,也是沉落雁的情郎。徐世績奇道:“落雁你一向智計過人,胸有成竹,為何忽然這麽語調蕭索,好象了無生趣的樣子。”


    沉落雁又幽幽歎了一口氣,輕柔地道:“這兩個小子的功力每天都在進步著,一次比一次厲害,連白老六、謝黑這種好手都是幾個照麵就給他們送上了西天,且是一擊致命,被他們勁氣震裂心脈而亡。若今趟我們不能把他們留下,異日必成禍患。”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豪氣狂起,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敵人心中,是這麽夠斤兩。


    徐世績冷哼道:“若非我們注意力全集中在翟死鬼身上,怎能讓他們有機會逞強。找尋他們的事交由我辦吧!就算他們逃到天腳底,我也可以把他們的屍骸提來讓你過目。”


    外麵靜了下來。


    三人再耐不住勞累,相擁下睡了過去,終完成了睡在一塊兒的壯舉。


    三人先後被降下的細雪冷醒過來,寇仲和徐子陵身具《長生訣》的道家神功,當然抵得寒冷,素素身穿皮裘,兼之習過少許武功,又戴著鬥篷,本可耐寒,要命的是緊貼背後的寇仲透衣傳來一股奇寒之氣,使她極感難受;而徐子陵則溫熱無比,她的身體就像分別處在嚴冬和酷暑裏,半冷半熱,也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


    徐子陵首先發覺這情況,知寇仲睡著時自發的運功行氣,低叫道:“仲少還不收斂內氣?”


    寇仲依言而行,素素才好受一點。


    此時大雪已差點把三人上方的空間填滿,寇徐兩人當然沒有問題,自然而然體內真氣往還,口鼻唿吸斷絕,進入胎息狀態。但素素無此本領,立時昏昏欲睡,呻吟道:“我很氣悶哩!”徐子陵正要推雪而出,讓素素唿吸點新鮮空氣。密集的足音由遠而近,有人道:“放掉池水,聽說他們精通水中閉氣之術,說不定躲在池底裏。哼!這水池給我細心再搜一次。”


    三人認得是徐世績的聲音,那還敢動。


    兩人聽到素素的唿吸愈轉急促,心中大急,這麽下去,隻是她唿吸之聲,已足可驚動敵人,何況她卻仍可能會活生生悶死呢。


    風聲響起,顯是有人橫過池麵,朝假石山掠過來。


    徐子陵正麵對素素,雖被雪蒙了眼睛,看不到素素的表情,但隻從她胸口的起伏,便知她瀕臨氣絕的險境,卻仍為了他兩人拚死苦忍。人急智生下,嘴巴湊上她香唇,把真氣度過去。


    素素嬌軀輕抖一下,接著平靜下來,香唇由冰冷轉為灼熱,默默接受著令她渾身舒鬆的真氣。


    三人感到上方有人來迴走動,隻好求神拜佛令對方不要踏足在他們鋪滿了雪的頭頂上,否則必會發覺有異。


    “嘩啦!”水響。


    有人打開了水閘,池水正不斷逸走。


    沉落雁的聲音在外麵道:“我看他們早逃走了。這水池現在一眼望盡,那藏得了人。”


    徐世績顯然亦有同感,冷然道:“他們該仍在城裏,我們立即發動人手,逐家逐戶去找,看他們能逃到哪裏去?”


    到沉落雁等走後許久,寇仲的大頭首先破雪而出,喜道:“全走了哩!”徐子陵這才離開素素的香唇,扶著她站起來。


    原來早天亮了,大雪紛飛下,翟府變成了火劫後的敗瓦頹垣。


    素素曲膝整晚,兩腿酸麻,若非徐子陵抓著她臂膀,哪站得徐子陵見素素俏臉微紅,有點不敢瞧他的羞人樣子,原本一片純淨的心,不由想起剛才的兩唇相接,心中立時升起一種異樣感覺。


    寇仲那會放過他,湊到素素耳旁道:“姐姐給小陵親了嘴,就由他娶你好嗎?”素素嗔道:“不準你亂說,小陵是為救我嘛!怎可以這樣說。”


    寇仲拍額自責道:“罵得好!我差點忘了嫂溺也要援之以手,所以小陵在這情況下也可以援姐姐以……嘿!沒有什麽。”


    素素別過頭來,在寇仲唇上蜻蜓點水的吻了一下,柔聲道:“這樣公平對待,再不要笑小陵了。”


    寇仲呆若木雞時,徐子陵道:“不要胡鬧了,現在逃命要緊,怎辦才好?”


    三人這時下半身仍藏在堆滿積雪的方井裏,隻上半身冒出井外。寇仲一邊為素素拂掉沾滿她秀發香肩的雪粉,邊沉吟道:“現在我們所有希望都在黛青樓那喚佩佩的身上,不過若這麽樣去那裏找人,說不定會暴露行藏。況且現在榮陽城寸步難行,最好能找個地方,躲他娘的幾天,待風聲過後,沈婆娘他們以為我們走遠了,才去找那佩佩求她設法,如此就萬無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誰敢收留我們?”


    素素顫聲道:“他們說過要逐家逐戶的搜索,我們不若仍是留在這裏算吧,”


    寇仲笑嘻嘻道:“這種天時,留在此處不被冷死也會餓死,哈!姐姐知否沉沉落雁的賊窩在哪裏?”


    素素吃了一驚道:“你不是要躲到她家吧?”


    寇仲笑道:“有什麽地方能比那處更安全?這婆娘現在奉了李密之命找我們,該沒空迴家睡覺,我們就乘虛而入,到她家將就幾天。到她迴家時,便代表了停止搜索,我們便可去找佩佩了。”


    徐子陵大為意動,點頭道:“照理沈婆娘該不會連自己的賊窩都不放過,此計確是可行。”


    素素仍不放心,惶然道:“但她家還有其它人嘛!”寇仲得意道:“不外一些婢仆下人,難道她能在那裏屯駐重兵,把閨房辟作戰場嗎?哈!徐世績來了則自當別論。”


    素素終被說服,說出了沉落雁府第的位置。


    三人待至天黑,今趟換了由寇仲背起素素,展開鳥渡術,飛簷走壁的朝沈落雁居所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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