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把耳朵貼在木門處,運功一聽,肯定廊道無人後,推門探頭,接著閃了出去。


    徐子陵緊隨其後,說不緊張就是騙人的了。


    膳房在船尾的位置,要經過這道長廊,走上樓梯,過丈許的甲板,才能到達膳房的入口。


    廊道隻一頭一尾掛了兩盞風燈,中間一截暗沉沉的,在這時刻,除了當值的人員外,大多數人均已酣然入睡。


    兩人提氣輕身,鬼魅般朝船尾一端掠去。


    豈知到了通往甲板的樓梯時,人聲由上傳下來,赫然是雲玉真的嬌笑聲。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照距離再難有機會溜迴臥房去,慌不擇路下,兩人推開陳老謀傳藝那大房的門,縮了進去。


    隻有這裏他們可暫避一時。


    他們熟門熟路的在靠海一角的櫃子底下躲了起來,心中祈禱雲玉真不是要找他們就好了。


    “咿!”的一聲,工場的木門被推了開來。


    兩人又喜又驚。


    喜的當然是雲玉真到這層艙房來並不是要找他們,驚的卻是雲玉真說不定會發現他們。嚇得兩人閉氣運功,催動內息。


    若換了其它人,盡管內功比他們深厚精純,亦瞞不過像雲玉真這種級數的高手。


    但偏是《長生訣》乃道門最高心法,專講養生深藏之道,運功時全身機能有若動物冬眠,唿吸似有如無,精氣收斂,加上雲玉真並非蓄意察探,竟茫不知室內藏了兩個人。


    乍聽似是隻有雲玉真那細不可聞的足音,但他們卻感到入來的是兩個人,因為當雲玉真到了室內後,才傳來關門的聲音。


    雲玉真的嬌笑響起道:“策哥!快來!這就是飄香號的掛圖,我們損失了三名好手,才得到這些資料,你該怎樣賞人家哩!”聲音竟是出奇的狐媚嬌嗲。


    接著雲玉真低唿一聲,然後是她咿咿唔唔的喘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兩人大感沒趣,想不到雲玉真平時對他們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現在竟任人玩弄。


    另一方麵卻是大為驚栗,此人落足無音,看來武功更勝於雲玉真。


    接著一把年青爽朗的男聲道:“玉真你更豐滿了。看!多麽夠彈力。”


    雲玉真嬌喘道:“辦完正事才來好嗎?今晚你還怕我飛走嗎?”


    兩人聽得心中大恨,這美人兒師傅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那人顯是放開了雲玉真,後者道:“還不點燈。”


    燈光亮了起來。


    雲玉真道:“東溟夫人單美仙的功力已臻化境,幸好我知她會在七天後到彭城去會李淵,來迴至少要十天,那是我們唯一偷賬簿的機會了。”


    男子道:“那兩個小鬼真行嗎?船上還有東溟派的小公主和護法仙子,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呢。”


    雲玉真笑道:“那兩個小子機伶似鬼,惟一的問題是學不成玉真的烏渡術,否則有心算無心下,此事必十拿九穩。到時我會佯作攻打飄香號,引出她們的高手,好讓他們脫身,理該沒有問題。”


    男子笑道:“每次你這騷狐狸提起那兩個小子時,都眉開眼笑,是否想想嚐嚐他們的童子功呢!”


    雲玉真笑罵道:“見你的大頭鬼,我會看上那兩個乳臭未幹的小流氓嗎?不過他們還算討人歡喜,由於此次事關重大,所以才要你這獨孤門閥的新一代高手出馬接贓,到時順手殺人滅口。人家為你這麽盡心盡力,你竟這麽來說人家,啊……唔……”


    兩人又纏綿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腦內響起了晴天霹靂,傷透了心;原來現實竟是如此殘酷。以前雲玉真的甜言蜜語,全是騙他們的。


    同時恍然大悟。


    巨鯤幫的後台就是四大門閥之一的獨孤門閥,而此事正是獨孤閥對忖李閥或宇文閥的陰謀。


    跟著又傳來雲玉真的聲音,嬌喘著道:“我迴睡房吧?真想逗死人家嗎?這兩晚該會平安無事的,但轉入淮水就不敢包保了。杜伏威不知如何得到風聲,知道兩個小鬼來了我船上,到時就要憑你獨孤策的‘碧落劍法’去應付他的‘袖裏乾坤’了。”


    獨孤策傲然道:“放心吧!二哥已親領高手接應我們,順手宰掉杜伏威,那時江淮軍隻剩下一個輔公佑,還何足懼哉。”


    雲玉真道:“將來你們獨孤家得了天下,可莫忘了我雲玉真呢!”


    獨孤策沉聲道:“你真肯定那兩個小子不知道‘楊公寶藏’的秘密嗎?”


    雲玉真道:“當然肯定。我曾故意嘲笑他們不知道藏寶的地點,隻看他們的反應和表情,便知傅君婥沒告訴他們了。事實上傳君婥始終是高麗人,怎會把這事泄漏給漢人知道呢。來吧!”


    門關。


    足音遠去。


    兩人鬆了一口氣,又大感失落。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終有一天我們要爭迴這一口氣。”


    徐子陵苦笑道:“看來到了淮水後再去偷雞亦不嫌遲。”


    寇仲歎氣道:“迴去睡覺吧!”


    那晚他們都睡不好,天明醒來,走到甲板去看海景,心情才開朗了點。


    一群海鷗在追著船尾盤旋飛行,兩人凝神欣賞它們飛行的軌跡弧度,有悟於心,一時看得呆住了。


    雲玉真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道:“今天這麽早起床嗎?”


    兩人故意不轉頭看她,隻寇仲勉強應了一聲。


    雲王真到了徐子陵旁,奇道:“你們未見過海鷗嗎?為何看得這麽入神。”


    徐子陵淡淡看了她一眼,想起昨晚她親口囑那獨孤策殺他們滅口,更顯露出淫蕩的本質,心中一陣厭惡,把眼光移迴那群海鷗處,沉聲道:“海鷗當然好看多了,至少它們能自由自在的活著,不用擔心被同類傷害。”


    寇仲怕雲玉真動疑,笑道:“小陵一向多愁善感,美人兒師傅切勿怪他。”


    雲玉真那會想到給兩人知悉她的秘密,嬌笑道:“年青人總是滿腦子幻想的了。再看一會,下來陪我吃早飯吧!我會順道告訴你們行事的一些細節。”


    言罷婀娜去了。


    三天後,大船終到達淮水出海的水口,西行轉入淮水。


    船上的人員緊張起來,雲玉真更嚴令兩人必須留在房內。


    到了晚上,寇仲趁人人把注意力放在應付外敵之時,到膳房偷了三隻雞迴來,耐心等候。


    兩人穿好衣服,把兵器綁在背上,分在窗旁和房門處留心外麵的動靜。


    到了三更時分,走廊腳步聲響起,直朝他們的房間走來。


    兩人駭然躺進帳內去假裝睡著了。


    敲門聲響,接著門給人推了開來,雲芝的聲音道:“你們快穿好衣服,待會我來帶你們到別處去。”不待他們說話,又關上了門。


    兩人嚇得跳起床來,手忙腳亂中殺雞取血,再用偷來的空酒瓶子裝了四瓶,分作兩半,各藏到身上時,雲芝來了,著他們跟在身後。


    此時船身劇震傾斜,竟是轉了個急彎,掉頭往迴駛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竊念,看來不但敵人來了,而且還來勢洶洶,使巨鯤幫頗為狼狽,隻不知什麽地方出了岔子。


    走廊上人來人往,很多從未見過的人,都現身出來,一片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追前少許,問雲芝道:“什麽人來了!”


    雲芝失去了平時的沉著,既不客氣又不耐煩地道:“少說話!”


    寇仲退迴徐子陵旁,低聲道:“小流氓終是小流氓。”


    徐子陵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若非他們陰差陽錯,與《長生缺》、‘楊公寶庫’拉上了關係,江湖上的人根本對他們不屑一顧。


    雲芝乃堂堂一幫之主的心腹小婢,自然不把他們當作是什麽人物。平時奉有雲玉真的命令,才公子前公子後的假以辭色,遇上緊急情況時,這分耐性就沒有了。


    雲芝領著他們來到甲板處。


    兩人趁機後望,隻見五艘大船正在上遊兩裏許外追來,速度奇快。


    甲板上布滿巨鯤幫的戰士,人人嚴陣以待,準備與敵人作戰。


    雲芝領著兩人往船首走過去,那處眾集了約二十人,包括了雲玉真和久違了的副幫主卜天誌在內。


    其它人形相各異,卻占了七、八人是女子,人人生得貌美如花,見到兩人都美目灼灼注視不已。


    船上雖是烏燈黑火,但一點難不倒兩人的眼睛。


    雲玉真旁有一高度與寇仲相若,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長相英俊、氣度沉凝,一身武士勁服。與雲玉真非常匹配。隻是臉龐比徐子陵更瘦削,還帶點酒色過度的蒼白,故及不上徐子陵的自然瀟灑,卻有徐子陵沒有的成熟。


    假若他就是獨孤策,論身分地位和武功,則他兩人自是差遠了。


    雲玉真迎上來道:“敵勢極強,我們必須立即避上岸去。”


    卜天誌和那懷疑是獨孤策的人來到雲玉真左右兩旁,後者正用眼神打量兩人。


    寇仲故作驚奇的瞪著獨孤策。


    雲玉真幹咳一聲,介紹道:“這是我幫的護法高手,待會由他和卜副幫主貼身保護你們。”


    獨孤策笑道:“兩位小兄弟不要害怕,離船隻是策略上的問題,絕非怕了對方。”


    他一開腔,兩人頓時憑聲音認出他正是獨孤策。


    徐子陵道:“來的是什麽人?”


    雲玉真道:“杜伏威剛攻占了前方兩座沿河大鎮,封鎖了往鍾陽的去路,所以我們須改道而走。”


    寇仲笑對恭立一旁的雲芝笑道:“看!幫主對我們比你客氣多了。”


    雲芝狠狠瞪了他一眼,垂頭不敢說話。


    雲玉真亦瞪了雲芝一眼,這時有人報上道:“幫主!快到雷公峽了。”


    兩人朝前望去,隻見水道收窄,兩岸盡是高崖峭壁,形勢險惡。


    雲玉真下令道:“準備離船!”


    二十多人移往船首左舷處。


    卜天誌和獨孤策分別服侍徐子陵和寇仲兩人,挽著他們肩頭來到船緣處。


    敵船此時又拉近至裏許的距離。


    巨鯤幫的戰船往左岸靠去,到隻有三丈許遠近時,二十多人騰空而起,橫過淮水,往一麵危崖飛去。


    卜天誌和獨孤策摟著兩人的腰,騰身而起,落往岸旁。


    寇仲和徐子陵自問若要這樣在原地發力,掠過三丈的距離,仍是力有未逮,但現在包括雲芝在內,人人均可輕易辦到,隻是這點,便知這些人至少在輕功一項上,勝過他們兩人。


    卜天誌和獨孤策挾著他們,仍可遊刃有餘,則更是他們望塵莫及了。


    所以在正常的情況下,他們根本沒有逃走的希望。


    踏足實地後,雲玉真等不作停留,迅速朝山野深處馳去。


    走了一炷香許的時間,獨孤策忽然叫道:“停止!”


    眾人愕然停下。


    片刻後,隻見前方傳來鳥鳴振翼的聲音,顯是有敵人迎來,致宿鳥驚起。


    雲玉真駭然道:“這邊走!”


    帶頭往右方掠去。


    衝下了一處山坡後,前麵是一座大山,眾人展開身法,全速往上騰躍而去。


    此時天色漸明,四周全是人跡不至的荒林野嶺。


    穿出一座密林後,前方豁然開朗,原來竟到了一處高崖,對麵遠處群峰環峙,使人觸目驚心。


    獨孤策挾著寇仲,到了崖邊,探頭一看,叫道:“這是絕路!”


    寇仲探頭一看,隻見此崖足有百丈之高,不過崖壁長出了一叢叢的老樹,減輕了那種危機感,下方則是一片延綿無盡的密林,直伸往遠處的丘坡。


    雲玉真正要覓路下山,倏地一聲長笑,來自後方道:“紅粉幫主請留步,江淮杜伏威向幫主請安。”


    眾人知道惡戰難免,停了下來,紛紛掣出武器。


    卜天誌和獨孤策放下兩人,擋在他們前方。


    為了對付強敵,雲玉真各人形成了個半圓形的陣勢,保護著他們,後麵就是可使人粉身碎骨的高崖。


    寇仲伸手過來,握緊了徐子陵的手,以雲玉真等都在全神注視敵人,看不到他兩人動靜,附耳悄聲道:“我們找個適當時機跳下崖去,崖壁有很多樹叢,可藉之減輕我們的下墮力,崖底又有樹林,保證跌不死的。”


    徐子陵咬牙點了點頭。


    此時杜伏威高瘦的身形現身前方,來到雲玉真等前丈許處立定,更遠的斜坡邊緣處亦有三、四十人鑽了出來,形成包圍之勢。


    杜伏威頭頂高冠,神采依然,目光落到兩人身上,竟現出了一個跟他的死板臉來說非常難得的笑容,柔聲道:“孩子見到為父,還不過來請安認錯嗎?”


    寇仲笑嘻嘻道:“爹你老人家好,孩兒們已叛出家門,父子關係從此一刀兩斷,爹你還是迴家享享清福,不要為孩兒們奔波勞碌了。”


    雲玉真見寇仲一點都不怕有名狠辣的杜伏威,不由大感驚異。


    即使是他們,因攝於杜伏威的名氣,亦不敢在言語間開罪他。


    豈知杜伏威早慣聽了寇仲的說話,還生出親切的感覺,微笑道:“這都是我們父子間缺乏溝通所致,待阿爹打發了這些拐帶人口的大膽狂徒後,我們父子才坐下來好好談心吧!”


    獨孤策和雲玉真同時冷哼一聲。


    杜伏威看都不看他們,目光在幾個女的身上巡逡,笑道:“嚐聞巨鯤幫一向慣以美色惑人,此事果然不假。今趟我杜伏威是有備而來,若動起手來,怕這裏沒有多少人逃出生天。男的自然免不了當場身死,女的則難逃淩辱,雲幫主仍要堅持嗎?”


    獨孤策冷哼道:“人說杜伏威目中無人,果然不錯,誰強誰弱,動手才知,何來這麽多廢話?”


    杜伏威目光落在獨孤策臉上,雙目寒芒大盛,冷冷道:“這位年青朋友高姓大名,說話的口氣比雲幫主還大哩!”


    雲玉真嬌笑道:“杜總管聽過玉真說話嗎?怎知誰的口氣大點兒呢?”


    杜伏威搖頭道:“隻看他在這情況下,仍可搶著說話,就知他非是你的手下,雲幫主為何還要為他掩飾?”


    雲玉真為之啞口無言。


    杜伏威淡淡道:“我和巨鯤幫一向無冤無仇,隻是想討迴兩個劣性難改的頑皮孩子。動手總是有傷和氣,但不動手又難以教你們心服。這樣吧!本人有一提議,未知各位是否有意聽聽。”


    雲玉真冷然道:“本幫主正洗耳恭聽。”


    這時連寇徐兩人都感覺到杜伏威已完全掌握了主動,而雲玉真一方卻隻有捱打的分兒。


    早前獨孤策雖一副不把杜伏威放在眼內的神氣,但真正遇上杜伏威時,立即便似由英雄變作了狗熊,再惡不出什麽樣兒來。


    杜伏威伸指一點獨孤策道:“就讓那位神秘朋友和杜某拚上十招,假設本人不能取勝,立即掉頭就走,當作沒有了這兩個劣子但假若杜某僥幸勝了,雲幫主就把他們交給杜某人帶迴家去,俾可以好好管教,雲幫主別的意見嗎?”


    接著又語氣一寒道:“若幫主不答應,本人這一方將全力出手,那時莫怪杜某心狠手辣,全不顧江湖同道的情麵了。”


    雲玉真心中大懍,知道杜伏威眼力高明,已看破在己方內以獨孤策武功最是高明,但還敢定下十招之數,可見對方是多麽深有把握。


    忽然間,她知道已落在絕對的下風,再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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