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臨近，眼中看到的是頹壁，灰燼，焦木。</p>
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兩腿一軟，他跌坐在地上，他想哭，但喉頭似被什麽東西塞住，哭不出聲，腦海裏麻木得成了真空。</p>
殘酷的現實，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擊碎了。</p>
父親，母親，家，在刹那間幻滅了。</p>
是什麽人下的毒手？-是父親說的仇家嗎？</p>
此刻，他沒有恨，沒有悲哀……他的整個身心都麻木了。</p>
太陽收盡了最後一抹餘輝，自山巔沉沒，瞑氣四起，這似乎象征著這未成年的孩子將要進入可怕的黑暗之中。</p>
他站起身來踏著灰燼，一步一步地木然挪動，突然</p>
兩段焦炭似的東西映入眼簾，那是兩具燒焦了的屍體。</p>
“爹、娘一”</p>
這時，他才放聲大哭起來，他雙膝跪地，匍匐近兩段焦炭，伏屍大慟。</p>
這就是慈愛的雙親嗎？</p>
這就是早晨還殷殷叮囑自己要小心的雙親嗎？</p>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這種慘事發生……</p>
深山，荒穀，黃昏，泛濫著稚於的血淚悲啼。</p>
天愁，地慘。</p>
這一幅圖畫，鐵石人看了也會傷心落淚。僅僅半天時間，他變成了孤兒。</p>
聲嘶，力竭，淚盡。</p>
夜幕迅速地垂下。</p>
一個意念，升上吳維道的腦海，仇人如果仍在附近；或許會迴頭再來，自己也遭不幸的話；斷了吳家的根，絕了報仇的人。</p>
小小的年紀能有這種想法，足證他是個不平凡的孩子。</p>
他強忍著揣心斷腹的痛楚，在靠山的林中，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清理了一個天然的岩穴，把燒成焦炭的屍體，搬入穴中，然後用土石封住了穴口，伏地哭拜了一番，乘夜奔離這生長的地方。</p>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他和周小玉分手的峰頭，坐在了大石頭上。</p>
虎嘯，狼嚎，果吼。</p>
深山之夜，充滿了兇險與恐怖。</p>
現在自己已是無父無母無家的孤雛了，天下雖大，何處是容身之所？</p>
投奔小玉母女？不成，小玉說過，她母親不見生人，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的來往。</p>
小玉有一天溜出來，看不見自己，該如何想法？</p>
他感到無比的酸楚和仿惶。眼睛裏熱辣辣的，但沒有淚水，因為已經流光了。</p>
他木然地坐在石頭上，想了許多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心頭的黑暗陰晦，不亞於這深山之夜。</p>
為什麽自已會遭受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呢？，他想不透這道理。</p>
在父母的愛的羽翼下，他從不知恨為何物，現在，他純真的心裏，開始萌動了恨的波瀾，他恨殺父母毀家的兇手。</p>
天亮了，旭日又照人間。</p>
他癡癡地想，小玉會來嗎？當然不會，昨天下午她說過的，要等一段時間，讓她母親消消氣。</p>
見到她又能怎樣呢？她比自己小啊。</p>
他抽出短刀，在石頭上刻字：“小玉，你見不到我了，就在我們分別的那天晚上，我家已成灰燼，父母均遭意外。我走了，願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麵。維道。”</p>
日上三竿，他覺得非走不可了，這山，石，林，木，以至山中的飛禽走獸，似乎都與他有深厚的感情，但他非離開這熟悉生長之地不可了。</p>
他取出小玉所贈的金釵，看了一看，又小心收好，心裏暗道：“小玉，別了，我走了，不過將來我一定會迴來找你的！”</p>
他起身下石，蹣踞地移動腳步，藍天，白日，看在他眼裏仍是了片黑暗。</p>
突然</p>
一條灰影攔在身前，遮住丁他的視線，小小韻心靈一震，定睛一看，眼前站的是一個怪樣的人，說他是和尚，頭發足有三寸長，與胡須紮在一起，像一個鳥巢頂在頭上；說他不是和尚，卻穿了一件及膝盞的灰色僧袍。足踏芒靴，小腿整個露在外麵。</p>
吳維道愕然望著這怪人，因為這深山中除了獵戶不曾來過生人。</p>
怪人目光嚴厲如鷹隼，令人望而生畏，緊盯著吳維道目不轉瞬。</p>
他被看得心裏發毛，脫口說道：“你是找人嗎？”</p>
“嗯。”</p>
問完，沒話了。</p>
怪和尚冷冷地道：“娃兒，你是山中人？”</p>
“是的！”</p>
“聽你口音，不是土著。”</p>
“您說的不錯！”</p>
“你家住在哪裏？”</p>
提到家，吳維道心在滴血，勉強保持平靜的語言：“在前麵山中。”</p>
“家中有什麽人？”</p>
“師父問這些幹什麽？”</p>
怪和尚濃眉聳動，一字一頓他說：“你父親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p>
吳維道心頭劇震，一連退了兩步，駭然望著對方，他不知道父親當年的外號，但名字是說對了，想不到父親是“流雲雙劍客”之一，那另外一個呢？</p>
怪和尚目中射出了銳利光芒，大聲道：“說，是不是？”</p>
吳維道陡然警覺，莫非這怪和尚便是殺父母焚家園的仇人？不然，他怎會無端地出現在山中，又怎會一口道出自己的來路了是否要搜殺自己，斬草除根。</p>
恨：使他忘記了一切，雙目中進發出怨恨之光，他拔出了腰刀。</p>
“是又怎樣？”</p>
怪和尚仰夭大笑：“哈哈哈哈，終於找到了，真是老天有眼！”</p>
“你要怎樣？”</p>
“吳方這種人居然也會有後，可巧碰到了灑家。”</p>
吳維道厲聲道：“你殺了我父母？”</p>
怪和尚顯然一震：“你說什麽？”</p>
“你是殺我父母的兇手？”</p>
“什麽？你父母被殺了？”</p>
吳維道一愣，暗想，難道他不是兇手？但聽他的口氣，似乎與父母有仇。</p>
怪和尚緊追著問：“何時發生的事？”</p>
“昨天下午。”</p>
“哈哈哈哈，死得好，免得灑家動手。”</p>
“你……不是兇手？”</p>
“灑家是準備做兇手的，既有別人代勞，倒也省事！”</p>
“我父母生前與你出家人有何怨仇？”</p>
“吳方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早該死了！”</p>
吳維道厲聲吼道：“你侮辱我父親！”</p>
手中短刀一揚，向怪和尚當心刺去。</p>
怪和尚嘿嘿一笑，不知使的什麽手法，一下於扣住了吳維道的手腕，一用力，短刀落地。</p>
吳維道小臉發紫，血脈貧張，厲聲叫道：“你要把我怎樣？”</p>
怪和尚鐵青著臉道：“龍生龍種，鼠生鼠子，酒家要殺你！”</p>
吳維道滿腹仇恨，毫無懼意，狂聲道：“殺吧！”</p>
“你不怕死？”</p>
“死有什麽可怕？我現在年紀小，功力不如你，否則我一樣殺你！”</p>
“哈哈，有種！”</p>
手掌一揚，按向吳維道的“天靈蓋”……吳維道目毗欲裂，雖是恨扳，卻隻有任人宰殺的份兒。</p>
怪和尚的手掌，在觸及吳維道“天靈”的刹那，突地長長地一歎，收了迴來，以一種異樣的聲音道，“任他不仁，我不</p>
能不義。”</p>
吳維道怨毒地道：“和尚你今日不殺我，有一天我會殺你！”</p>
怪和尚雙目一瞪，手掌又要抬起，但隨之又放下，不再說什麽，一閃而逝。</p>
吳維道心中五味雜陳，悲憤萬狀，心想，從現在起，我要訪名師，習絕藝，報血海深仇，殺盡這些壞人。</p>
他撿迴了短刀，插迴腰間，認出了出山方向，彈身奔去。</p>
翻山過嶺，越澗涉穀，是他從小習慣了的，倒不覺得苦，隻是悲憤難抑，內心的劇痛，使這十二三歲的孩子，不勝忍受。</p>
渴飲泉水，饑食野果，問或也獵些山禽小獸，山中行程，倒也容易對付，出了山問題可就大了，他身五分文。</p>
起先，礙於自尊，隻飲水止饑，三天下來，他已餓得頭昏眼花，四肢七力，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p>
麵子不能維持生命，人不飲食，就不能活下去。</p>
他不能偷，不能搶，擺在眼前的路隻有一條，沿門乞討。</p>
當他第一次開口乞討，接過人家施舍的殘湯剩飯，真是羞愧欲死，那一天，他夜宿破廟，整整哭了一夜。</p>
乞討也不容易，幫有幫法，行有行規，求乞就得加入丐幫，這是他所不願的。</p>
第二天，他便遭到了丐幫弟子的幹涉。</p>
他隻能偷偷摸摸地行乞，這使他欲哭無淚。</p>
天地雖大，似乎沒有他吳維道的容身之地。</p>
行乞終生嗎？將來是何結局？</p>
傍晚，他帶著一身的屈辱與疲倦，迴到他那間破廟，一看，不由得氣衝頂門，他賴以生存的一個稻草鋪，已被拆散，稻草撤了滿地，火堆被掃平，一個撿來用來燒食物湯水的破瓦罐，砸得粉碎。</p>
憤怒交加，不禁滴下了幾滴傷心的淚水。</p>
迴想在父母的卵翼下所過的安適的生活，似有天堂地獄之別。</p>
是誰，做這雪上加霜的事？</p>
就在此刻，兩個中年乞丐現身眼前。</p>
吳維道忍了忍說：“小可與兩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如此對待一個落難的孩子？”</p>
兩丐當中長得一副鍋底麵皮的冷冷他說：“小子，你已受到警告，為什麽還敢在此地乞討？”</p>
“落難行乞，也要受欺淩嗎？”</p>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必須加入丐幫！”</p>
“小可並不想終生行乞。”</p>
“那你就滾開此地！”</p>
吳維道咬了咬牙說：“二位，淪入乞討，已屬不幸，何必以此相迫？”</p>
另一馬臉的道：“全是廢話！”</p>
“兩位要怎樣？”</p>
“就是剛才那句話！”</p>
“聽說丐幫人物最講道義，何以……”</p>
“小子，重道義是一迴事，守規矩是另一迴事。”</p>
“兩位是迫人進入絕境嗎？”</p>
“隨你怎麽說。”</p>
吳維道已忍無可忍，麵對兩個身形比他大，倍的中年乞丐，毫無懼色，手一擺，指著外麵道：“兩位請便！”</p>
兩乞丐一翻眼，手中打狗棒在地上重重地一頓，那馬臉的冷笑一聲：“小子，你大概是皮癢癢了吧？”</p>
“請便！”</p>
“老子教訓教訓你！”</p>
喝話聲中，左手一伸一抓向吳維道當胸，他認定這毛頭小子手到擒來。</p>
“注意！”</p>
黑麵孔的大叫一聲，但悶哼之聲己起，馬臉丐的左臂被吳維道切了一掌，痛得他眥牙咧嘴，張馬臉拉得更長了。</p>
“好小子，看不出你還練過把式！”</p>
唿地一杖，兜頭蓋臉砸了下來。</p>
吳維道自幼曼父母的熏陶，年紀不大，但身手已有相當的根基，一偏身輕巧地閃過杖勢，一掌切向對方腰間。</p>
“哎喲！”馬臉丐踉蹌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p>
馬臉丐怪叫一聲：“老三，你我走了眼，這小子不簡單。”</p>
馬臉丐羞怒難當，手中打狗棒掄起，惡狠狠地再次出手攻向吳維道。吳維道閃身挪了開會，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黑臉丐怒喝一聲，掄杖而上。兩根杖一左一右，夾擊而出。</p>
吳維道知道無法善了，而且內心早已蓄滿仇恨，穿入杖影之中，短刀急劃……</p>
“喲！”</p>
人影一合而訃，黑臉的左肋鮮血淚舊而冒。</p>
“老三見紅了。”</p>
“宰了他！”</p>
兩根打狗棒再度謄起，杖影如山，杖風唿唿，這兩丐身手倒是不賴。</p>
吳維道的佩刀照“流雲劍法”施展開來，雖說勁道不足，但淩厲的招式子令人咋舌，兩丐被迫得團團亂轉，僅四個照麵，兩丐慘哼著退了下去，身上全掛了彩。這是吳維遭出道以來第一次出手傷人。</p>
馬臉丐厲聲道：“小子，真真看不出來你，你等著瞧，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p>
吳維道恨恨地哼了一聲，沒有答腔。</p>
兩名乞丐狼狽地逃出廟去。</p>
吳維道終究還是一個孩子，馬臉丐臨去的話，使他惶惑不，安，丐幫子弟到處都是。這一惹上，後患無窮，除非速離此地，結束行乞生涯。但身無分文，也沒有親朋好友可以投靠，不行乞，隻有活活餓死。仿惶！</p>
絕望！</p>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黑暗。他簡直不敢想像以後的結局。</p>
他頹然坐在殿廊磚地上，口裏喃喃道：“爹娘啊！要孩兒如何活下去？孩兒要活下去為你們報仇，但……孩兒走投無路啊！”</p>
衰哀斷腸語，令人一掬同情之淚。</p>
“是這裏嗎？”</p>
“是的！”</p>
“恐怕早已溜了！”</p>
“除非這小子長出翅膀來飛上天。”</p>
吳維道被話語聲從哀傷中驚醒，一挺身站了起來，手中仍然緊握著那柄在山中打獵用的短刀，暗自在心裏道：“躲也躲不掉的，幹脆拚了吧。死也好，活也好……”</p>
三條人影呈現在眼前，當先的是一個高大兇惡的壯年乞丐，後隨方才離去的兩名中年乞丐。</p>
“就是這小玩藝？”</p>
“就是他！”</p>
“哼，兩個大人，栽在一個小孩於手裏，實在丟人！”</p>
“大人，好歹總得出這口氣……”</p>
馬臉丐接過話說。</p>
壯年丐大步迫近吳維道，冷森森地一笑：“小子，你這般年紀真活膩了，老子今天非要你啃上不可！”</p>
吳維道咬著牙，緊握著短刀，瞪著對方，血在加速地奔流。</p>
“唿”！打狗棒挾風雷之勢，罩身而至。</p>
一出手，就看出這壯年乞丐的功力比之兩丐高明多了。</p>
吳維道短刀揮起一片雪花，封住門戶，刀杖相碰，短刀幾乎脫手飛去。</p>
雙方一搭手，展開了一場惡鬥，隻見杖影如山，刀光勝雪，打得難解難分。</p>
轉眼過了七八招，吳維道終究人小力弱，短刀對長棒，兵刃上也占下風。同時丐幫的打狗棒法，雖有功力深淺的不同；但玄妙之處是一樣的，到了第十招，已是險象橫生。</p>
“撒手！”</p>
“哎！”</p>
短刀被挑飛。</p>
“躺下！”</p>
悶哼聲中，吳維道仰身栽了下去。這一杖正掃在膝蓋上。</p>
原先的兩丐，一擁而上，一左一有把吳維道拎著胳膊架了起來。“啪啪”兩記耳光，打得吳絢道口噴血沫，眼前金星亂冒。</p>
吳維道力掙不脫，怨氣直衝頂門，目毗欲裂。</p>
馬臉丐獰聲道：“小子，這迴有你的了，大人，動手啊！”</p>
壯年丐手中打狗棒一搶，大喝一聲：“放手！”</p>
兩丐一鬆手，打狗棒沒頭投腦地如雨灑下，吳維道再度躺下，竹棒仍不斷地落在身上，他咬緊牙關不吭聲。</p>
片刻工夫，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眼前陣陣發黑，他想，今天看來非被活活打死不可。</p>
黑臉丐冷冷地道：“看他小骨頭硬，還是我的棒子硬！”</p>
口裏說著；手中加了力道。</p>
“住手！”</p>
一聲震耳斷喝，突然傳來。</p>
三丐一看來人，臉色大變，齊齊後退去。齊齊行了大禮，顫聲道：“參見長老。”</p>
吳維道勉強轉過身來，睜眼望去，隻見一黃衣老丐站在兩丈之處，滿麵罩霜，那神情威嚴十分，腰係六結草繩。</p>
照丐幫規矩，幫主是七結，長老是六結，總香主是五結，其餘掌令、分舵主、各壇香主，各為四結，分舵屬下支舵主為三結。</p>
這六結老丐身份僅決於幫主，三丐怎能不驚。</p>
黃衣老丐掃了地上的吳維道一眼，灰眉一皺，道：“你等是哪舵弟子？”</p>
黑臉丐戰戰兢兢地應道：“弟子是汝州分舵屬下的第三支舵！”</p>
“你們同門相殘？”</p>
“稟長老，他不是本門弟子。”</p>
“怎麽迴事？”</p>
“他不聽警告，在此地行乞，又拒絕加入本門。”</p>
“所以你們便對他下手？”</p>
“這……”</p>
“他淪為乞丐，必有奇慘遭遇，”說到此，話鋒一轉厲聲道：“欺孤淩寡，幫規所不容，你們實在是膽大妄為。”</p>
三丐麵色變了又變，額上滲出了汗珠，齊齊顫聲道：“弟子等知罪！”</p>
黃衣老丐一擺手，厲聲道：“迴支舵聽候處置！”</p>
三丐又叩了一個頭，齊應：“謹遵法諭，謝長者恩典！”</p>
相繼起身，狼狽逃竄。</p>
吳維道掙紮著坐了起來，心裏對老丐十分感激。</p>
黃衣老丐走近數步，溫言道：“老化子是丐幫長老，人稱俠丐陶芳’！”</p>
“陶老前輩……”</p>
“老化子為門下不肖之徒的惡行，向小友道歉！”</p>
“不敢當。”</p>
“俠丐陶芳”從懷中掏出數粒丹丸，俯身遞給吳維道。</p>
“小友，這是本門的傷丹，你先服兩粒，其餘的用水化開，敷在傷處！”</p>
吳維道接過，道：“謝謝老前輩！”</p>
“俠丐陶芳”檢查了一下傷勢，道：“皮肉之傷，還不打緊，他三人太可惡，必受重罰，小友何以落得如此模樣？”</p>
吳維道心頭一緊，咬牙道：“晚輩遭遇不幸，家毀人亡，隻剩下我孤身一人。”</p>
“啊，你父母也是武林中人？”</p>
“是的！”</p>
“你叫何名？”</p>
“吳維道。”</p>
“看你相貌骨骼，出身不凡，而且是一上乘練武之材，你……不願加入本門？”</p>
“這……請老前輩寬宥。”</p>
“不必，這是不能相強的，小友，你大可拜門投師，或暫尋個容身之處，何必定要沿門告化……”</p>
“是的，謝老前輩金言！”</p>
“本來……唉！老化於很中意你這塊料……你既無意托身這一行，算了！”</p>
吳維道心中一動，如能拜這丐幫長老為師，說不定能練成絕藝，可是身列丐門，豈不令泉下雙親不安？……</p>
不行，不能做這辱沒祖宗之事。</p>
他立即想到周小玉，如果將來能見麵，自己當了乞丐，這豈非……</p>
“俠丐陶芳”自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道：“小友，這區區之數，給你做盤纏，你趕快尋個托身之處！”</p>
吳維遭雙眼濕潤了，現實不容他拒絕老丐的恩惠，翻身伏地，道：“晚輩愧受了，當永世不忘！”</p>
“俠丐陶芳”一搖手道：“不必，武林同氣連枝，這算不了什麽！”</p>
由汝州北上。</p>
這一天，吳維道到了嵩山腳下，忽然心頭湧起一個意念，少林寺為武林領袖門派，曆代人才輩出，向有收俗家弟子之例，自己何不到寺中請求留……</p>
想到這，他自以為得計，喜孜孜地在山下買了些大餅充饑，然後登山。</p>
晌午時分，來到了少林寺山門之前。一個虎麵僧人，向他合掌道：“小施主何來？”</p>
吳維道想了想，才囁嚅地道：“小子前來拜師習藝，請大師方便！”</p>
虎麵僧眉一皺道：“本寺近來不收俗家弟子！”</p>
吳維道心中一驚，道：“請大師通告一聲，也許貴寺方丈見小可孤苦無依，破例收容也說不定？”</p>
“不可能！”</p>
“請大師慈悲！”</p>
虎麵僧遲疑了一陣，道：“隨貧憎來！”</p>
吳維道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隨著守山門的虎麵僧，直奔寺前。</p>
來到寺前，那巍峨的建築，雄壯的氣派，使吳維道內心驚歎不已，一個山居的孩子偶爾跑一趟山鎮，幾曾見過這等建築。</p>
虎麵僧囑咐吳維道在寺門外候著，然後與守寺門的說了幾句話，自迴山門去了。</p>
吳維道忐忑不安地候了半刻光景，才見一個白眉老僧，出現寺門。</p>
守寺門的趕緊走到吳維道身邊，道：“小施主，那位是本寺院‘法本大師’，有話問你，快去吧！”</p>
吳維道三步並做兩步走近寺門，恭施一禮，道：“參見大師！”</p>
法本大師威嚴的目光一掃吳維道，沉緩地道：“小施主請說來意？”</p>
吳維道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輩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懇求貴寺收容！”</p>
“小施主，本寺並非專門收容孤兒的！”</p>
“大師，晚輩說錯了，晚輩的意思是請求收歸門下，習武練技！”</p>
“施主業已身帶武藝？”</p>
吳維道暗驚這老和尚的目光銳利，居然一眼便看出自己是帶藝投師，當下又施一禮恭謹地道：“晚輩曾隨父母練了些粗淺功夫！”</p>
“小施主的意思是要剃度？”</p>
吳維道小臉一紅，道：“晚輩……想求貴寺收為俗家弟子！”</p>
“法本大師”微微一笑道：“方丈有諭，俗家弟子一律不收！”</p>
吳維道一顆心頓向下沉，不當乞丐難道來當和尚，這非自己的本願啊！但自己走投無路何處是歸宿？心念之間，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請大師慈悲！”</p>
“法本大師”端詳了他幾眼，微微頷了頷首，自語般地道：“確是難得奇才！”</p>
吳維道心中一喜，看樣子已有了轉機。</p>
“小施主何名？”</p>
“晚輩吳維道！”</p>
“今年幾歲了？”</p>
“十三！”</p>
“家世？”</p>
吳維道不由一頓，父親生前再三告誡，不能隨便道出身世，但今日情況不同，既望人家收容，就得報出身世，否則誰會收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於是他脫口說：</p>
“先父吳方！”</p>
“吳方？”</p>
“是的！”</p>
“法本大師”沉思片刻，突然臉色一變，道：“可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p>
吳維道惶然道：“是的！”</p>
“法本大師”老臉突然一沉，道：“小施主，本寺不能收容你，趕快下山去吧！”</p>
吳維道唿吸為之一室，惑然道：“大師，為何不能收容晚輩？”</p>
“因為你是吳方之子！”</p>
吳維道雙目圓睜，連退幾步，激動萬狀地道：“大師，這話如何解說？”</p>
“不必問了，你去吧！”</p>
“晚輩不能如此不明白地走！”</p>
“法本大師”口裏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一定要問，老袖隻有直言了，吳方為人不忠，不仁，不義，為同道所不齒，一般俠義之上，皆欲殺之而後快，小施主，你明白了？”</p>
吳維遭如遭迅雷擊頂，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p>
想不到父親是這麽一個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的人。</p>
山中怪和尚的話，也是這麽幾句，父親真是這樣一個人嗎？</p>
自己矢誌練武習藝，報血仇，難道全歸於空嗎？</p>
但依自己的記憶，觀察，父親生前的言行舉止，他怎麽會是這種人呢？</p>
他想問個水落石出，“法本大師”業已消失在山門之內。</p>
他懷著萬分淒愴的心情，離開了少室峰，下了嵩山。</p>
這比父母的慘死更令他難受，因為死是人人所難免的，隻是死的值不值而巳，但死後的聲名是永不消失的。</p>
入夜，他尋了個山腳的土地廟安身，小小的心靈，實在不堪再一次的打擊了，他想，自己活下去有意義嗎？有必要嗎？</p>
前途茫茫，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麽？</p>
想！</p>
想！</p>
深深地想，他在心裏下了決斷，父親決不是這種人，其中定有誤會，即使父親真的是這種人，父母生我，辛辛苦苦，這養育之恩，天高地厚。有道是子不言父過，母親又有何辜？為什麽也慘遭殺害？</p>
親仇，不共戴天，非報不可！</p>
他決定，以後不再提身世，慢慢打聽父親在江湖上的為人，同時，挖索仇蹤，既然眾說一詞，皆說父親可殺，諒仇家又不至於隱藏所為，也許以此誇耀，查訪不至於太困難，目前唯一的作法是可處訪到名師，先練好武功……</p>
過了嵩山，順官道向開封進發。</p>
由於心事重重，走起路來，有些喪魂，神不守舍。</p>
正行之間，一陣馬嘶，震耳響起，猛抬頭，兩騎駿馬人立而起，自己正在兩騎前躥之下，頓時驚得靈魂出竅，本能地向後方彈倒……</p>
“喂！瞎眼的小狗！”</p>
“啪！”頭發一麻，劇痛入骨，眼一黑，幾乎倒了下去。</p>
“喇！”馬鞭又發出破風之聲。</p>
吳維道一連幾個踉蹌，站穩身形，覺得額頭涼唆嗅的，用手一摸，濕乎乎的，一手鮮血。</p>
登時，吳維道心火如焚，轉目望去，馬上是兩個黑衣武士，胸襟上角繡了一條小小的金龍，四道嘲弄的眼神，也正望著他，吳維道切齒道：“兩位出手便傷人？”</p>
兩黑衣武士嘿嘿一笑：“小狗，不打你，你早被馬蹄踏死了！”</p>
“哼！”</p>
“小狗，你不服氣？”</p>
“我為什麽要服氣？”</p>
“好啊，大爺今天要教訓你！”</p>
武士跳下馬背，手中馬鞭沒頭沒腦地抽出。</p>
吳維道扭身挪步，一把抓住鞭梢。</p>
那武士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好小子，竟是個會武的，大爺差點走了眼！”</p>
振臂，甩腕，內勁湧上鞭梢。</p>
吳維道年小力弱，虎口一麻，五指鬆開，鞭梢脫了手。</p>
“啪，啪……”</p>
鞭如靈蛇，吞吐伸縮，那武士使的竟是上乘手法。</p>
吳維道衣衫片片飛舞，一條條的血痕，由破綻處顯現出來，他沒有哼一聲，牙咬出了血，心中的恨，簡直無法形容。</p>
就在此刻</p>
又一騎駿馬風馳而至，到了現場，陡然刹住，“怎麽迴事？”</p>
馬上是一個黑衫人，年在四旬之間，麵色陰沉；胸襟上的金龍比武士又大了一倍。</p>
那武士立即停了手，肅立一旁；那馬上的也下了馬，齊齊躬身：“參見管事。”</p>
黑衫人再一次掃了遍身是血的吳維道一眼，皺了皺眉。</p>
“這娃兒怎麽迴事？”</p>
那下手的武士道：“行在路中，他不讓道，險些被馬踏死，還強橫得很。”</p>
“教訓他幾句就行了嘛。”</p>
“迴總管，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p>
“噢！”</p>
黑衫人策馬上前數步，打量了怒目而視的關維道一眼，道：“嗯，長得不俗，一表人才，小子，你叫什麽名字？”</p>
吳維道沒好氣地道：“閣下是誰？”</p>
“本人是，金龍幫屬下的開封管事林必輝，你不是本地人？”</p>
“不是！”</p>
“哪裏人？”</p>
“山裏的人。”</p>
管事林必輝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問：“叫什麽名字？”</p>
“吳維道！”</p>
“什麽門派？”</p>
“無門無派。”</p>
“哪裏學的武？”</p>
“家裏。”</p>
“你父親叫什麽名字？”</p>
“家父已經逝世。”</p>
“人死了，名號總在吧？”</p>
“小可不願提及死者的名諱！”前車之鑒，他不敢再提父親的名字。</p>
管事林必輝沉思了片刻，道：“你目前流落江湖？”</p>
“是的。”</p>
“願隨本人去嗎？”</p>
吳維道心中一動，道：“去何處？”</p>
“分幫！”</p>
吳維道心想，能有個安身之處最好，“俠丐陶芳”所贈銀兩已用得差不多了，總不能又淪為乞丐，心念之中，道：“願意。”</p>
管事林必輝朝兩武士一揮手道：“繼續你們的任務。”</p>
“遵命！”</p>
兩武士應了一聲，上馬急馳。</p>
林必輝催動馬匹，俯身伸手一撈，把吳維道帶上馬背，橫在鞍前，絕塵而去，鞭傷被牽動，痛得吳維道冷汗直冒，但他咬緊牙關沒哼一聲。</p>
開封。</p>
南大街。街尾靠城牆處，一棟巨宅大院，那氣派令人疑是什麽王公府第，或是豪門巨賈，其實，這便是“金龍幫”設在開封的分幫。</p>
吳維道被帶來此間，暫時充當一名聽候使喚的小廝。</p>
由於他聰明伶俐，人又長得一表人才，自分幫主以下，都對他十分好感，為了某些顧慮，他不敢顯露傳自父親的“流雲劍法”。</p>
半月過去了，他逐漸適應這陌生而又奇特的環境。</p>
當然，他並不把此地當做安身立命之所。他不甘心寄人籬下，但他目前無路可走，分幫上下都叫他小吳。</p>
管事林必輝每天指點他武功，但他並非池中之物，誌不在此，隻是應付而已，以他原有的武功，已算得上一個普通的武士。</p>
他把自己奇慘的遭遇，深深地埋在心底。</p>
這一天上午，他做完了日常的工作，一個人在僻靜的後花園亭中練習一套林必輝教他的“梅花劍”。以竹枝代劍，練得絲絲有風。</p>
劍術，他已有相當的功底，但不敢顯露，保留了許多。</p>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入耳鼓：“不錯，這少年是誰？”</p>
“是卑職新近收得的一個使喚童子。”</p>
吳維道吃了一驚，收式望去，隻見亭子外的小木橋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那高的是管事林必輝，那矮的是一個錦衣少年，年紀與自己差不多，人長得不俗，隻是一種驕傲自大之氣，有些盛氣淩人。</p>
吳維道朝林必輝一躬身：“參見管事。”</p>
林必輝大聲道：“小吳，還不趕快甲見少幫主！”</p>
少幫主，“金龍幫”的少幫主。</p>
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吳維道強忍滿腹屈辱，上前兩步，單膝一屈，道：</p>
“叩見少幫主！”</p>
少幫主年紀不大，派頭可是十足，一擺手，大刺刺地道：</p>
“免，起采。”</p>
“謝少幫主！”</p>
吳維道站起身來，垂手肅立。</p>
少幫主與林必輝步入涼亭。</p>
“你叫什麽名聲？”</p>
“吳維道。”</p>
“今年幾歲了？”</p>
“十三。”。</p>
“噢，與本少幫主同年，林管事！”</p>
林必輝露出一臉餡笑，道：“少座有什麽吩咐？”</p>
“我很喜歡他……”</p>
“哦。…是的，少座的意恩是……”</p>
“我想要他跟隨我。”</p>
林必輝大聲向吳維道嗬斥道：“還不向少幫主謝恩？這是你的造化！”</p>
吳維道心頭有些苦澀，但不得不屈膝道：“謝少幫主恩典！”</p>
“起來！”</p>
“是！”</p>
“林管事。他功力如何？”</p>
“談不上，還隻是初學。”</p>
“今天他可以隨我上路？”</p>
“當然！”</p>
三天之後。吳維道隨少幫主來到陽武“金龍幫’總舵。</p>
每天，他侍候少幫主練武習文，他也隨著一起學習，少幫主的飲食起居，另有仆婢照應，他成了跟班。</p>
光陰茬苒，歲月如流。</p>
他跟隨少幫主轉眼就是一年，這一年當中，他學了不少東西，文典武功不說，江湖規矩，武林掌故，吸收丁不少.</p>
隻是他變得抑鬱了，血的迴憶在折磨著他，他不能長此苟安下去，他要報仇，必須有所作為，總舵之內不乏高手，但以他一個下人的身份，隻能沾一些少幫主的餘光，無法專心苦練。</p>
倒是小玉教他的金釵手法，在偷偷勤練之下，日十分純熟了。可以說得心應手，三丈之內，可以認葉穿柄。</p>
這一晚，他閑來無事，在燈下把玩那支金釵，心裏迴憶著年前在山中與周小玉相處的情景，不禁出了神……</p>
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吳維道，那是什麽東西？”</p>
吳維道驚得魂兒出了竅，要想收藏，已經栗不及了，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隻見一個高大的紫袍老者，站在大門邊。</p>
他就是北方武林的主宰，“金龍幫”幫主。那目光如兩道電炬，令人不敢正視。</p>
吳維道登時冷汗涔涔而下，躬身俯首，退在一邊哆嗦。</p>
“拿來我看！”</p>
吳維道捧上那枚金釵，心中可難受極了，周小玉曾囑咐過不許入任何人眼。</p>
“金龍幫主”接過金釵，托在掌心，臉色突然劇變，那神情十分可怕。</p>
吳維道差一點要哭出來，他想，他已聞下大禍！</p>
“這東西哪裏來的？”</p>
“是，是…別人送的……”</p>
“誰？”</p>
“一個……兒時的夥伴……”</p>
“說實話！”這一喝，猶如炸雷。</p>
“爹，什麽事？”</p>
少幫主就住在隔壁，聞聲趕了過來。</p>
“金龍幫主”一揮手，大聲道：“沒你的事！迴房去！”</p>
少幫主可能從沒有遭遇過如此疾育厲色，一時竟愣住了。</p>
吳維道既驚又急，難道這金釵有什麽秘密？抑或是釵主人本身有問題？當然，以周小玉的年齡而論，不會與任何人發生過節。問題可能出在她的母親身上，難怪她一再囑咐此釵不可落人人眼，他後悔不該如此大意。但已經來不及了。</p>
從幫主的神情來看，事態是相當的嚴重。</p>
自己如不能要迴金釵，將來如何向小玉交代？</p>
“金龍幫主”大喝一聲：“來人！”</p>
立即有四名武士應聲而至。</p>
少幫主望望父親，又望望吳維道，開不了口。</p>
“帶到刑堂！”</p>
“遵命！”</p>
兩武士一左一右挾起吳維道，朝刑堂走去。</p>
少幫主忍不住問：“爹，他犯了什麽錯？”</p>
“別管，睡你的覺去！”</p>
說完，大步疾走離開。</p>
吳維道被挾持到刑房當中，各形各色的刑具，斑駁的血跡，刺鼻的腥味，令人觸目涼心。</p>
他無望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p>
一個中年文士隨幫主進入刑房，他正是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p>
幫主親自審訊，這事非同小可。</p>
一名滿臉橫肉的五旬老者，隨後麵至，朝幫主施禮道：“刑堂朱非聽令！”</p>
“朱堂主，你司刑！”</p>
“遵命！”</p>
兩名武士躬身而退，掩上房門。</p>
這恐怖的世界，與外間隔絕了。</p>
刑堂堂主朱非，站到了吳維道的側方，準備施刑。</p>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站在幫主的下首。</p>
這場麵使吳維道欲哭無淚，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p>
“金龍幫主”開口了：“小子，說出金釵的來曆？”</p>
“小的，真的不知道……”</p>
“你別裝糊塗，像你這樣的死上一百個也不會被人知道。”</p>
“可是，小的……真不知道……”</p>
“金龍幫主”微一偏頭。</p>
刑堂堂主朱非順手抓起一副刑具，往吳維道十指上一套，一收……</p>
“阿……”</p>
十指連心，痛徹心脾，吳維道不由得慘哼起來。</p>
“金龍幫主”大喝一聲，“說不說？”</p>
“小的……不……知……”</p>
“收緊！”</p>
“哇！”</p>
吳維道慘叫一聲，全身一陣痙孿，昏死過去，不一會，又醒過來。</p>
“還不說嗎？”</p>
吳維道雙目圓睜，咬牙切齒地望著“金龍幫主”，閉口不應。</p>
“換刑！”</p>
刑堂堂主朱非鬆開摟子，從刑架上取下一個似人掌般的帶柄的東西，上麵寸許長的利刺，生滿倒須。</p>
“哇！”</p>
掌刺拍上背脊，利刺入肉，一抽，皮爛肉糜，鮮血長流，那種殘酷的味道。</p>
的確不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所能消受的。</p>
“哇……”</p>
一瓢鹽水潑上脊背，劇痛鑽心，吳維道又昏死過去，麵上一涼，又被冷水潑醒，痛楚使他扭抽，打噎，喘息……</p>
他在心裏叫著：“小玉，我要死了，爹娘，我要死了……</p>
孩兒隨你們倆來了……”</p>
“說是不說？”</p>
“沒……什麽可說的……”</p>
“你準備死？”</p>
“死……也好！”</p>
“但你一時死不了，得慢慢死！”</p>
吳維道尖叫一聲，目眥盡裂，血水涔涔而下。</p>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低聲向“金龍幫主”說了幾句，然後放大聲道：</p>
“稟幫主，也許他說的是實話。”</p>
不可能！這金釵並非等閑之物，他怎麽能隨便得到？”</p>
“也許金釵主人在使用之後，無法收迴，以致失落他人之手。依他的身手功力來看，似不可能與金釵主人有什麽淵源。”</p>
“以你之見呢？”</p>
“依卑職愚見，放了他吧。”</p>
“什麽，放了他？”</p>
“幫主素以仁義二宇為武林同道所稱道。寧縱毋枉。”</p>
“嗯。”</p>
“請幫主三思。”</p>
“他似不宜再留此間與少主做伴。”</p>
“是！”</p>
“申師爺，你處理吧！”說著，將手中的金釵交與申叔和。</p>
“遵諭！”</p>
“金龍幫主”轉身舉步，刑堂堂主朱非忙上前開門，側身肅立，等幫主出了門才恭敬地迴身。</p>
“朱堂主，請把他放下！”申叔和開口道。</p>
朱非解了吳維道的捆縛，吳維道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十指與背還滲著血。</p>
“鬼手秀才申叔和”從角落架上取下一個瓶子，倒出些白色的粉末，灑在吳維道的刑瘡之上，這藥可真靈驗，立刻止血消痛。然後，以一種同情的音調說：</p>
“小吳，我想這是場誤會，你無辜受了苦，但希望你能忘丁它，幫主是不得已，因為這金釵關係太大了。”</p>
貓哭老鼠的意味，吳維道還是能體會到的。</p>
“謝師爺的情！”</p>
“不必，我看你離開本幫另尋安身之所吧。”</p>
“嗯。”</p>
“金釵既是你兒時的夥伴所贈，你就拿迴去吧。”</p>
“謝師爺！”</p>
吳維道雙手接過，心中不無感激。他覺得這支金釵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p>
由於這一年在幫中的熏陶，他懂得了不少江湖的詭詐。對方輕易放了自己，顯然另有用意，他咬牙站了起來。</p>
房門開處，少幫主走了進來，麵色十分難看。</p>
朱非與申叔和雙雙一禮：“少幫主好！”</p>
“怎麽迴事？”</p>
申叔和堆下一臉笑容：“幫主有令，吳維道連夜遣走。”</p>
少幫主吃驚地望了吳維道幾眼：“他傷得不輕！”</p>
“皮肉之傷，已塗了藥。”</p>
“為什麽要遣走他？”</p>
“這是幫主的令瀹。”</p>
“我去問家父！”</p>
說完匆匆離去。</p>
申叔和一擺手，“隨我來！”’</p>
吳維道隨申叔和由後門出了總壇，到了警戒線外，申叔和從腰間掏出一包碎銀，道：“這給你做路費，你就此走吧！”</p>
吳維道冷冷地道：“不必了！”</p>
“你身五分文，寸步難行。”</p>
“總不至於餓死。”</p>
“好吧，但願你能找個好去處。”</p>
“師爺，後會有期！”</p>
夜涼如水，寒星閃爍。</p>
孤獨的身影，又投入了黑暗中。</p>
他不知何處去，也不知所走的方向。</p>
天明，日出，他來到了一個大鎮，身無分文，連那件受刑的血衣，也無法換了，人不能不飲食，於是，他又重溫乞丐的舊夢。</p>
他沿著河北岸西行，淒淒惶惶，像斷梗飄萍。</p>
三天下來，他發覺一個情況，他被人嚴密盯梢，他陡然省悟“金龍幫主”放了自已的用意，這是欲擒故縱，希望以自己為線索，找到金釵的主人。</p>
對方為什麽要找金釵的主人？</p>
金釵主人是何許人也？</p>
這些，無從判斷，他也不願去想，他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報父母的仇！</p>
當然，周小玉的影子一直盤旋在他的心裏，這使他痛苦，但也是痛苦中唯一值得迴憶的事，也是痛苦中的一絲安慰。</p>
這一天，他到了垣曲，這裏是晉豫之交的重鎮，水旱碼頭，街市繁華，帆椅林立。</p>
他衣衫檻樓成了不折不扣的乞丐，麵目全非，所幸的是傷複原了，這得感謝鬼手秀才的金創藥。</p>
夕陽西下，他拖著蹣跚的步子，走向城郊，他厭惡繁華，厭惡熱鬧，因為那不屬於他，他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想，他喜歡孤獨，孤寂的天地是屬於他的。</p>
破廟，野寺，荒屋，是他的棲身之所。</p>
走了一程，地點逐漸荒僻，，天色也昏暗下來，上弦月漸吐光輝。</p>
遠處現出了-座寺廟的影子。</p>
吳維道加緊腳步奔去。突然，一陣暴喝之聲傳入耳鼓，心頭不禁為之一緊，細查聲音來源，似在廟側。</p>
“啊！啊！”</p>
慘號破空，在這荒郊野地，顯得格外淒厲。</p>
吳維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展開身法，疾奔入廟，然後循聲繞到側方，正好這麵是一道斷垣，他伏在牆後，向外張望。</p>
月色膝隴中，隻見十幾個勁裝漢子，聯手圍攻一個道士。</p>
地上已經躺了五六具屍體。</p>
兩個高大的黃衣老者，站在圈外觀戰。</p>
戰況之慘烈，令人膽戰心驚，那道士渾身浴血，但出手依然十分淩厲。約摸半盞熱茶的工夫，地上屍體累積到了十三具。</p>
“退下！”</p>
黃衣老者之一大喝一聲，近十個武士退出圈外，兩黃衣老者互相一點頭，一左一右，雙雙奔了過去。</p>
那道士手中劍一橫，厲聲道：“咱們拚了！”</p>
黃衣老者之一嘿嘿一笑道；“雜毛，把東西交出來吧！”</p>
“做夢！”</p>
“雜毛，為何執迷不悟？”</p>
“哈哈哈哈……本道爺保不住，爾等也得不到！”</p>
“你打定主意了？”</p>
“當然！””那隻好成全你了！”</p>
話聲中，兩黃衣老者雙雙出手攻擊，一個用劍，一個使判官筆，雙方一搭手，立時打得兇險十分。</p>
吳維道暗中心裏直嘀咕，雙方拚死拚活，爭的不知是什麽東西，黃衣老者方麵，業已付出了十多條人命的代價，江湖中巧取豪奪，似已成了風氣。</p>
一劍一筆，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幾個迴合下來，道士險象橫生。</p>
道士一看情況不妙，頓生拚命之心，口裏大喝一聲，招式一變，亡命猛攻，一派進手招式，本身門戶全不設防。</p>
兩黃衣老者的攻勢力之頓挫。</p>
“哇！”的、聲慘哼，那使判官筆的掛了彩。緊接著又是一聲淒哼，使劍的一劍劃開了道士的左襟，皮開肉綻，鮮血直噴。</p>
“本道士與你們拚了！”</p>
暴喝聲中，道土劍招再變，淩厲絕倫。</p>
兩黃衣老者被迫得手忙腳亂，步步後退，</p>
但這種猛打猛攻，利在速戰速決，全憑一股銳氣克敵，如果時間一長，內力摜耗，後果便不堪想象了。</p>
兩黃衣老者先以手下人做犧牲，消耗對方內力，現在又聯手合擊，足見道士的功力在他倆之上甚多，既然如此，道士為何不早脫身呢？</p>
吳維道正自不解之際，場中慘號又傳，隻見那道士與使劍的黃衣老者，站住不動，雙方的距離貼近不及一尺。</p>
使判官筆的狂笑一聲，一筆戳中道士的“命門”大穴。</p>
“嗯”一聲長長的悶嚎，道士仰麵栽倒，那使劍的黃衣老者連退主步，一屁股坐到地下。</p>
這時，才看出雙方是兩敗俱傷，彼此的劍刺入對方的體內，幾乎透背。</p>
使判官筆的飛快地在道士屍體上摸索，搜出一隻小小的錦盒，麵上露出笑窖；略略看了一眼，揣入腰間。然後走到重傷坐地的黃衣者者的身邊，陰陰他說：</p>
“李香主，你的傷恐怕……”</p>
黃衣老者喘息著道：“莫香主，你……得手了……”</p>
“嗯！”</p>
“請……先送小弟到城中求醫……”</p>
“我看不用了！”</p>
“什麽？”</p>
“你的傷難以治療了。”</p>
重傷的黃衣老者雙目圓睜，厲聲道：“莫不凡，你……這是什麽意思？”</p>
使判官筆的寒聲道：“李友尚，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我助你解脫！”</p>
黃衣老者全身一震，掙紮著站起身來，身軀播播欲倒，傷口血湧如泉。</p>
“莫不凡，你……難道想獨吞嗎……”</p>
“廢話！”</p>
“你……你不怕教規製裁？”</p>
“你還是閉上嘴的好！”</p>
“哇！…判官筆點處，那叫李友尚的黃衣老者，倒地而亡。</p>
旁邊的十名武士，各各麵目失色。</p>
吳維道心驚肉跳，想不到黃衣老者竟然同路相殘，為什麽？為了道士身上的那個小小的錦盒嗎？江湖人心實在可怕。</p>
叫莫不凡的黃衣老者，目注著那近十名武士陰森森難道：</p>
“你們可以走了，迴教中也可以，各自安身立命也可以，隨便！”</p>
就在此刻一</p>
數條人影，幽靈般出現。</p>
吳維道目光掃處，不由大驚失色，暗叫一聲：“雙龍武土。”</p>
現身鈉一共五人，四黑衣勁裝，胸襟上各繡一條小小的金龍，這些“雙龍武士”在“金龍幫”中是百裏挑一的高手，是幫主的特別侍衛，地位與各堂主相等，另成係統，不受其他各級高手節製。</p>
另一人是一個黑衫中年人，襟上除了雙龍之外，多一金線，連在雙龍之間，吳維道對此人並不陌生，他是“雙龍武士”的四大頭目之一的“黑梟程葵”。</p>
“雙龍武士”散在四角，把黃衣老者一行圍在中間。</p>
“黑梟程葵”直逼場中。莫不凡麵色大變，顫聲道：“雙龍武士！”</p>
“黑梟程葵”冷冷一笑：“原來是三才教的莫香主！幸會！”</p>
莫不凡強顏一笑：“閣下如何稱唿？…”</p>
“區區是金龍幫雙龍衛隊的頭目‘黑梟程葵’……”</p>
“程頭目失敬了！”</p>
“莫香主堪稱心狠手辣。”</p>
“程頭目到底有何見教？”</p>
“莫香主大概知道這地區是本幫的範圍。”</p>
“當然！”</p>
“莫香主事人北上，追蹤，殺人，劫物，事先並沒有和我們打招唿。”</p>
“這……本人失禮，尚望海涵。”</p>
“莫香主說得好輕鬆，金龍幫不是好侮的，似這等目無江湖規矩，還是少見。”</p>
莫不凡退了一步，有些失措地道：“此事等區區稟過幫主，當正式向貴幫致歉！”</p>
“哈哈哈哈……莫不凡，好漢不吃眼前虧，光棍眼裏不滲砂，你殺同黨，吞寶物，業已叛教，還說什麽騙小孩？”</p>
莫不凡麵色大變，啼喘不能出聲。</p>
“黑梟程葵”又道：“據本人所知，三才教尚有其他高手北上，你的行為，必遭製裁無疑。”</p>
莫不凡顫聲道：“程頭目現身的目的是什麽？”</p>
“寶物入了此境，便是本幫之物，你乖乖交出來，你可以活著離開，否則的話……”</p>
“怎樣？”</p>
“這裏的風水不錯，適合你們長眠！”</p>
莫不凡一擺手中判官筆……</p>
“黑梟程葵”哈哈一笑道：“姓莫的，你不自量力了。”</p>
話聲中，揮了揮手，四名“雙龍武士”突然拔劍撲向那批怔在一旁的三才教武士，一幕慘酷的屠殺場麵出現了。</p>
慘號！</p>
劍影！</p>
血光！</p>
這場麵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便消失了，近十名三才教的武士全被殺光。</p>
莫不凡頓時麵如死灰。</p>
“黑梟程葵”大聲道：“交出來吧！”</p>
莫不凡咬著牙從懷中掏出錦盒，遞給對方。</p>
“黑梟程葵”一手接過，陰森森一笑：“你可以走了！”</p>
莫不凡彈身奔離，兩名“雙龍武士”在頭目的示意下，追了下去，不久，遠遠地傳來一聲慘號。兩名“雙龍武士”折迴現場。</p>
吳維道在暗中頭皮發炸，一隻小小的錦盒，已斷送了數十條人命。</p>
“黑梟程葵”緩緩地遲到斷垣邊，距吳維道伏身之處不及兩丈，吳維道連大氣都不敢出，靜伏不動。</p>
突然，兩條人影，疾奔而到。</p>
“哇！”</p>
其中一人，在將到“黑梟程葵”身前之時，栽了下去，-人驚唿了一聲，呆住了，“黑梟程葵”倒提長劍從暗處現身。</p>
那人顫聲道：“程頭目，弟子是總壇紅旗堂的屬下！”</p>
“為什麽不出聲？”</p>
“不知頭目在此。”</p>
“幹什麽的？”</p>
“奉命盯蹤那叫吳維道的小子。”</p>
吳維道心中一震。</p>
“好，去吧。”</p>
“是，哇……”</p>
就在那名弟子轉身之際，“黑梟程葵”手中劍電閃劃出，可憐那名弟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步了同伴的後塵。</p>
吳維道感慨萬分，武道淪落，人心險詐，隻這一會的工夫，發生了兩起同類相殘的事，到底江湖人還有沒有人性？</p>
程葵外號“黑梟”的確是人如其名。</p>
倒是兩個盯梢的被殺，於吳維道是有利的，至少在短時間內，對方不會接上線。</p>
“黑梟程葵’手中玩著那一隻小小的錦盒，口裏喃喃自語道：“得此便可以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何必屈居他人之下？”</p>
吳維道真正吃驚丁，怪不得這多高手不惜舍命而爭，原來得到的人便可以成為武林第一高手丁，但若因此而送命，得到的是什麽呢？如此居心的人，如果真正成為第一高手，豈非天下大亂？！</p>
突然，一條白色人影，幽靈般出現。</p>
“黑梟程葵”驚叫一聲：“白衣人！”</p>
白衣人三字入耳，吳維道心神皆震，他在隨侍“金龍幫少幫主”的一年多的日子裏，從幫中高手口裏，聽到了不少江湖異聞，據說，這“白衣人”功高莫測，行蹤飄忽，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令人喪膽的是他出手殘酷無比。</p>
想不到今晚好戲連台，竟然碰到了這一號人物。</p>
白衣人韻確形同鬼魅，隻見那麽一晃，便到了“黑梟程葵”的身前。</p>
這一臨近，吳維道才看出“白衣人”帶了一個小孩玩偶麵具，白森森的毫無血色，令人毛骨驚然，但也多少有些滑稽成分。</p>
他便是令人聞名喪膽的“白衣人”。</p>
“白衣人”開了口。聲音冷得不帶半點活人意味。</p>
“你叫黑梟程葵？”</p>
“黑梟程葵”聲音有些不自然，道；“閣下也知道區區微名……”</p>
“白衣人”傲然道：“你當引以為榮，值得本人提名道號的人並不多！”</p>
這話實在狂妄到了極點。</p>
“黑梟程葵”剛才的狂態頓時消失了，怯聲道：“閣下有什麽指教？”</p>
“把東西交出來！”</p>
“閣下是說……”</p>
“別裝蒜了！把錦盒交給本人，你不願與躺在地上的人做伴吧？”</p>
“黑梟程葵”駭然退了兩步，背已靠上斷壁，顫聲道：“區區交出不難，但如何向敝幫交代？”</p>
“鬼話，你早已存心吞沒，還交什麽令！”</p>
“閣下……”</p>
“本人再說一句，交出來！”</p>
“leondeng掃描,ocr，俠客島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p>
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兩腿一軟，他跌坐在地上，他想哭，但喉頭似被什麽東西塞住，哭不出聲，腦海裏麻木得成了真空。</p>
殘酷的現實，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擊碎了。</p>
父親，母親，家，在刹那間幻滅了。</p>
是什麽人下的毒手？-是父親說的仇家嗎？</p>
此刻，他沒有恨，沒有悲哀……他的整個身心都麻木了。</p>
太陽收盡了最後一抹餘輝，自山巔沉沒，瞑氣四起，這似乎象征著這未成年的孩子將要進入可怕的黑暗之中。</p>
他站起身來踏著灰燼，一步一步地木然挪動，突然</p>
兩段焦炭似的東西映入眼簾，那是兩具燒焦了的屍體。</p>
“爹、娘一”</p>
這時，他才放聲大哭起來，他雙膝跪地，匍匐近兩段焦炭，伏屍大慟。</p>
這就是慈愛的雙親嗎？</p>
這就是早晨還殷殷叮囑自己要小心的雙親嗎？</p>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這種慘事發生……</p>
深山，荒穀，黃昏，泛濫著稚於的血淚悲啼。</p>
天愁，地慘。</p>
這一幅圖畫，鐵石人看了也會傷心落淚。僅僅半天時間，他變成了孤兒。</p>
聲嘶，力竭，淚盡。</p>
夜幕迅速地垂下。</p>
一個意念，升上吳維道的腦海，仇人如果仍在附近；或許會迴頭再來，自己也遭不幸的話；斷了吳家的根，絕了報仇的人。</p>
小小的年紀能有這種想法，足證他是個不平凡的孩子。</p>
他強忍著揣心斷腹的痛楚，在靠山的林中，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清理了一個天然的岩穴，把燒成焦炭的屍體，搬入穴中，然後用土石封住了穴口，伏地哭拜了一番，乘夜奔離這生長的地方。</p>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他和周小玉分手的峰頭，坐在了大石頭上。</p>
虎嘯，狼嚎，果吼。</p>
深山之夜，充滿了兇險與恐怖。</p>
現在自己已是無父無母無家的孤雛了，天下雖大，何處是容身之所？</p>
投奔小玉母女？不成，小玉說過，她母親不見生人，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的來往。</p>
小玉有一天溜出來，看不見自己，該如何想法？</p>
他感到無比的酸楚和仿惶。眼睛裏熱辣辣的，但沒有淚水，因為已經流光了。</p>
他木然地坐在石頭上，想了許多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心頭的黑暗陰晦，不亞於這深山之夜。</p>
為什麽自已會遭受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呢？，他想不透這道理。</p>
在父母的愛的羽翼下，他從不知恨為何物，現在，他純真的心裏，開始萌動了恨的波瀾，他恨殺父母毀家的兇手。</p>
天亮了，旭日又照人間。</p>
他癡癡地想，小玉會來嗎？當然不會，昨天下午她說過的，要等一段時間，讓她母親消消氣。</p>
見到她又能怎樣呢？她比自己小啊。</p>
他抽出短刀，在石頭上刻字：“小玉，你見不到我了，就在我們分別的那天晚上，我家已成灰燼，父母均遭意外。我走了，願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麵。維道。”</p>
日上三竿，他覺得非走不可了，這山，石，林，木，以至山中的飛禽走獸，似乎都與他有深厚的感情，但他非離開這熟悉生長之地不可了。</p>
他取出小玉所贈的金釵，看了一看，又小心收好，心裏暗道：“小玉，別了，我走了，不過將來我一定會迴來找你的！”</p>
他起身下石，蹣踞地移動腳步，藍天，白日，看在他眼裏仍是了片黑暗。</p>
突然</p>
一條灰影攔在身前，遮住丁他的視線，小小韻心靈一震，定睛一看，眼前站的是一個怪樣的人，說他是和尚，頭發足有三寸長，與胡須紮在一起，像一個鳥巢頂在頭上；說他不是和尚，卻穿了一件及膝盞的灰色僧袍。足踏芒靴，小腿整個露在外麵。</p>
吳維道愕然望著這怪人，因為這深山中除了獵戶不曾來過生人。</p>
怪人目光嚴厲如鷹隼，令人望而生畏，緊盯著吳維道目不轉瞬。</p>
他被看得心裏發毛，脫口說道：“你是找人嗎？”</p>
“嗯。”</p>
問完，沒話了。</p>
怪和尚冷冷地道：“娃兒，你是山中人？”</p>
“是的！”</p>
“聽你口音，不是土著。”</p>
“您說的不錯！”</p>
“你家住在哪裏？”</p>
提到家，吳維道心在滴血，勉強保持平靜的語言：“在前麵山中。”</p>
“家中有什麽人？”</p>
“師父問這些幹什麽？”</p>
怪和尚濃眉聳動，一字一頓他說：“你父親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p>
吳維道心頭劇震，一連退了兩步，駭然望著對方，他不知道父親當年的外號，但名字是說對了，想不到父親是“流雲雙劍客”之一，那另外一個呢？</p>
怪和尚目中射出了銳利光芒，大聲道：“說，是不是？”</p>
吳維道陡然警覺，莫非這怪和尚便是殺父母焚家園的仇人？不然，他怎會無端地出現在山中，又怎會一口道出自己的來路了是否要搜殺自己，斬草除根。</p>
恨：使他忘記了一切，雙目中進發出怨恨之光，他拔出了腰刀。</p>
“是又怎樣？”</p>
怪和尚仰夭大笑：“哈哈哈哈，終於找到了，真是老天有眼！”</p>
“你要怎樣？”</p>
“吳方這種人居然也會有後，可巧碰到了灑家。”</p>
吳維道厲聲道：“你殺了我父母？”</p>
怪和尚顯然一震：“你說什麽？”</p>
“你是殺我父母的兇手？”</p>
“什麽？你父母被殺了？”</p>
吳維道一愣，暗想，難道他不是兇手？但聽他的口氣，似乎與父母有仇。</p>
怪和尚緊追著問：“何時發生的事？”</p>
“昨天下午。”</p>
“哈哈哈哈，死得好，免得灑家動手。”</p>
“你……不是兇手？”</p>
“灑家是準備做兇手的，既有別人代勞，倒也省事！”</p>
“我父母生前與你出家人有何怨仇？”</p>
“吳方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早該死了！”</p>
吳維道厲聲吼道：“你侮辱我父親！”</p>
手中短刀一揚，向怪和尚當心刺去。</p>
怪和尚嘿嘿一笑，不知使的什麽手法，一下於扣住了吳維道的手腕，一用力，短刀落地。</p>
吳維道小臉發紫，血脈貧張，厲聲叫道：“你要把我怎樣？”</p>
怪和尚鐵青著臉道：“龍生龍種，鼠生鼠子，酒家要殺你！”</p>
吳維道滿腹仇恨，毫無懼意，狂聲道：“殺吧！”</p>
“你不怕死？”</p>
“死有什麽可怕？我現在年紀小，功力不如你，否則我一樣殺你！”</p>
“哈哈，有種！”</p>
手掌一揚，按向吳維道的“天靈蓋”……吳維道目毗欲裂，雖是恨扳，卻隻有任人宰殺的份兒。</p>
怪和尚的手掌，在觸及吳維道“天靈”的刹那，突地長長地一歎，收了迴來，以一種異樣的聲音道，“任他不仁，我不</p>
能不義。”</p>
吳維道怨毒地道：“和尚你今日不殺我，有一天我會殺你！”</p>
怪和尚雙目一瞪，手掌又要抬起，但隨之又放下，不再說什麽，一閃而逝。</p>
吳維道心中五味雜陳，悲憤萬狀，心想，從現在起，我要訪名師，習絕藝，報血海深仇，殺盡這些壞人。</p>
他撿迴了短刀，插迴腰間，認出了出山方向，彈身奔去。</p>
翻山過嶺，越澗涉穀，是他從小習慣了的，倒不覺得苦，隻是悲憤難抑，內心的劇痛，使這十二三歲的孩子，不勝忍受。</p>
渴飲泉水，饑食野果，問或也獵些山禽小獸，山中行程，倒也容易對付，出了山問題可就大了，他身五分文。</p>
起先，礙於自尊，隻飲水止饑，三天下來，他已餓得頭昏眼花，四肢七力，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p>
麵子不能維持生命，人不飲食，就不能活下去。</p>
他不能偷，不能搶，擺在眼前的路隻有一條，沿門乞討。</p>
當他第一次開口乞討，接過人家施舍的殘湯剩飯，真是羞愧欲死，那一天，他夜宿破廟，整整哭了一夜。</p>
乞討也不容易，幫有幫法，行有行規，求乞就得加入丐幫，這是他所不願的。</p>
第二天，他便遭到了丐幫弟子的幹涉。</p>
他隻能偷偷摸摸地行乞，這使他欲哭無淚。</p>
天地雖大，似乎沒有他吳維道的容身之地。</p>
行乞終生嗎？將來是何結局？</p>
傍晚，他帶著一身的屈辱與疲倦，迴到他那間破廟，一看，不由得氣衝頂門，他賴以生存的一個稻草鋪，已被拆散，稻草撤了滿地，火堆被掃平，一個撿來用來燒食物湯水的破瓦罐，砸得粉碎。</p>
憤怒交加，不禁滴下了幾滴傷心的淚水。</p>
迴想在父母的卵翼下所過的安適的生活，似有天堂地獄之別。</p>
是誰，做這雪上加霜的事？</p>
就在此刻，兩個中年乞丐現身眼前。</p>
吳維道忍了忍說：“小可與兩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如此對待一個落難的孩子？”</p>
兩丐當中長得一副鍋底麵皮的冷冷他說：“小子，你已受到警告，為什麽還敢在此地乞討？”</p>
“落難行乞，也要受欺淩嗎？”</p>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必須加入丐幫！”</p>
“小可並不想終生行乞。”</p>
“那你就滾開此地！”</p>
吳維道咬了咬牙說：“二位，淪入乞討，已屬不幸，何必以此相迫？”</p>
另一馬臉的道：“全是廢話！”</p>
“兩位要怎樣？”</p>
“就是剛才那句話！”</p>
“聽說丐幫人物最講道義，何以……”</p>
“小子，重道義是一迴事，守規矩是另一迴事。”</p>
“兩位是迫人進入絕境嗎？”</p>
“隨你怎麽說。”</p>
吳維道已忍無可忍，麵對兩個身形比他大，倍的中年乞丐，毫無懼色，手一擺，指著外麵道：“兩位請便！”</p>
兩乞丐一翻眼，手中打狗棒在地上重重地一頓，那馬臉的冷笑一聲：“小子，你大概是皮癢癢了吧？”</p>
“請便！”</p>
“老子教訓教訓你！”</p>
喝話聲中，左手一伸一抓向吳維道當胸，他認定這毛頭小子手到擒來。</p>
“注意！”</p>
黑麵孔的大叫一聲，但悶哼之聲己起，馬臉丐的左臂被吳維道切了一掌，痛得他眥牙咧嘴，張馬臉拉得更長了。</p>
“好小子，看不出你還練過把式！”</p>
唿地一杖，兜頭蓋臉砸了下來。</p>
吳維道自幼曼父母的熏陶，年紀不大，但身手已有相當的根基，一偏身輕巧地閃過杖勢，一掌切向對方腰間。</p>
“哎喲！”馬臉丐踉蹌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p>
馬臉丐怪叫一聲：“老三，你我走了眼，這小子不簡單。”</p>
馬臉丐羞怒難當，手中打狗棒掄起，惡狠狠地再次出手攻向吳維道。吳維道閃身挪了開會，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黑臉丐怒喝一聲，掄杖而上。兩根杖一左一右，夾擊而出。</p>
吳維道知道無法善了，而且內心早已蓄滿仇恨，穿入杖影之中，短刀急劃……</p>
“喲！”</p>
人影一合而訃，黑臉的左肋鮮血淚舊而冒。</p>
“老三見紅了。”</p>
“宰了他！”</p>
兩根打狗棒再度謄起，杖影如山，杖風唿唿，這兩丐身手倒是不賴。</p>
吳維道的佩刀照“流雲劍法”施展開來，雖說勁道不足，但淩厲的招式子令人咋舌，兩丐被迫得團團亂轉，僅四個照麵，兩丐慘哼著退了下去，身上全掛了彩。這是吳維遭出道以來第一次出手傷人。</p>
馬臉丐厲聲道：“小子，真真看不出來你，你等著瞧，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p>
吳維道恨恨地哼了一聲，沒有答腔。</p>
兩名乞丐狼狽地逃出廟去。</p>
吳維道終究還是一個孩子，馬臉丐臨去的話，使他惶惑不，安，丐幫子弟到處都是。這一惹上，後患無窮，除非速離此地，結束行乞生涯。但身無分文，也沒有親朋好友可以投靠，不行乞，隻有活活餓死。仿惶！</p>
絕望！</p>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黑暗。他簡直不敢想像以後的結局。</p>
他頹然坐在殿廊磚地上，口裏喃喃道：“爹娘啊！要孩兒如何活下去？孩兒要活下去為你們報仇，但……孩兒走投無路啊！”</p>
衰哀斷腸語，令人一掬同情之淚。</p>
“是這裏嗎？”</p>
“是的！”</p>
“恐怕早已溜了！”</p>
“除非這小子長出翅膀來飛上天。”</p>
吳維道被話語聲從哀傷中驚醒，一挺身站了起來，手中仍然緊握著那柄在山中打獵用的短刀，暗自在心裏道：“躲也躲不掉的，幹脆拚了吧。死也好，活也好……”</p>
三條人影呈現在眼前，當先的是一個高大兇惡的壯年乞丐，後隨方才離去的兩名中年乞丐。</p>
“就是這小玩藝？”</p>
“就是他！”</p>
“哼，兩個大人，栽在一個小孩於手裏，實在丟人！”</p>
“大人，好歹總得出這口氣……”</p>
馬臉丐接過話說。</p>
壯年丐大步迫近吳維道，冷森森地一笑：“小子，你這般年紀真活膩了，老子今天非要你啃上不可！”</p>
吳維道咬著牙，緊握著短刀，瞪著對方，血在加速地奔流。</p>
“唿”！打狗棒挾風雷之勢，罩身而至。</p>
一出手，就看出這壯年乞丐的功力比之兩丐高明多了。</p>
吳維道短刀揮起一片雪花，封住門戶，刀杖相碰，短刀幾乎脫手飛去。</p>
雙方一搭手，展開了一場惡鬥，隻見杖影如山，刀光勝雪，打得難解難分。</p>
轉眼過了七八招，吳維道終究人小力弱，短刀對長棒，兵刃上也占下風。同時丐幫的打狗棒法，雖有功力深淺的不同；但玄妙之處是一樣的，到了第十招，已是險象橫生。</p>
“撒手！”</p>
“哎！”</p>
短刀被挑飛。</p>
“躺下！”</p>
悶哼聲中，吳維道仰身栽了下去。這一杖正掃在膝蓋上。</p>
原先的兩丐，一擁而上，一左一有把吳維道拎著胳膊架了起來。“啪啪”兩記耳光，打得吳絢道口噴血沫，眼前金星亂冒。</p>
吳維道力掙不脫，怨氣直衝頂門，目毗欲裂。</p>
馬臉丐獰聲道：“小子，這迴有你的了，大人，動手啊！”</p>
壯年丐手中打狗棒一搶，大喝一聲：“放手！”</p>
兩丐一鬆手，打狗棒沒頭投腦地如雨灑下，吳維道再度躺下，竹棒仍不斷地落在身上，他咬緊牙關不吭聲。</p>
片刻工夫，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眼前陣陣發黑，他想，今天看來非被活活打死不可。</p>
黑臉丐冷冷地道：“看他小骨頭硬，還是我的棒子硬！”</p>
口裏說著；手中加了力道。</p>
“住手！”</p>
一聲震耳斷喝，突然傳來。</p>
三丐一看來人，臉色大變，齊齊後退去。齊齊行了大禮，顫聲道：“參見長老。”</p>
吳維道勉強轉過身來，睜眼望去，隻見一黃衣老丐站在兩丈之處，滿麵罩霜，那神情威嚴十分，腰係六結草繩。</p>
照丐幫規矩，幫主是七結，長老是六結，總香主是五結，其餘掌令、分舵主、各壇香主，各為四結，分舵屬下支舵主為三結。</p>
這六結老丐身份僅決於幫主，三丐怎能不驚。</p>
黃衣老丐掃了地上的吳維道一眼，灰眉一皺，道：“你等是哪舵弟子？”</p>
黑臉丐戰戰兢兢地應道：“弟子是汝州分舵屬下的第三支舵！”</p>
“你們同門相殘？”</p>
“稟長老，他不是本門弟子。”</p>
“怎麽迴事？”</p>
“他不聽警告，在此地行乞，又拒絕加入本門。”</p>
“所以你們便對他下手？”</p>
“這……”</p>
“他淪為乞丐，必有奇慘遭遇，”說到此，話鋒一轉厲聲道：“欺孤淩寡，幫規所不容，你們實在是膽大妄為。”</p>
三丐麵色變了又變，額上滲出了汗珠，齊齊顫聲道：“弟子等知罪！”</p>
黃衣老丐一擺手，厲聲道：“迴支舵聽候處置！”</p>
三丐又叩了一個頭，齊應：“謹遵法諭，謝長者恩典！”</p>
相繼起身，狼狽逃竄。</p>
吳維道掙紮著坐了起來，心裏對老丐十分感激。</p>
黃衣老丐走近數步，溫言道：“老化子是丐幫長老，人稱俠丐陶芳’！”</p>
“陶老前輩……”</p>
“老化子為門下不肖之徒的惡行，向小友道歉！”</p>
“不敢當。”</p>
“俠丐陶芳”從懷中掏出數粒丹丸，俯身遞給吳維道。</p>
“小友，這是本門的傷丹，你先服兩粒，其餘的用水化開，敷在傷處！”</p>
吳維道接過，道：“謝謝老前輩！”</p>
“俠丐陶芳”檢查了一下傷勢，道：“皮肉之傷，還不打緊，他三人太可惡，必受重罰，小友何以落得如此模樣？”</p>
吳維道心頭一緊，咬牙道：“晚輩遭遇不幸，家毀人亡，隻剩下我孤身一人。”</p>
“啊，你父母也是武林中人？”</p>
“是的！”</p>
“你叫何名？”</p>
“吳維道。”</p>
“看你相貌骨骼，出身不凡，而且是一上乘練武之材，你……不願加入本門？”</p>
“這……請老前輩寬宥。”</p>
“不必，這是不能相強的，小友，你大可拜門投師，或暫尋個容身之處，何必定要沿門告化……”</p>
“是的，謝老前輩金言！”</p>
“本來……唉！老化於很中意你這塊料……你既無意托身這一行，算了！”</p>
吳維道心中一動，如能拜這丐幫長老為師，說不定能練成絕藝，可是身列丐門，豈不令泉下雙親不安？……</p>
不行，不能做這辱沒祖宗之事。</p>
他立即想到周小玉，如果將來能見麵，自己當了乞丐，這豈非……</p>
“俠丐陶芳”自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道：“小友，這區區之數，給你做盤纏，你趕快尋個托身之處！”</p>
吳維遭雙眼濕潤了，現實不容他拒絕老丐的恩惠，翻身伏地，道：“晚輩愧受了，當永世不忘！”</p>
“俠丐陶芳”一搖手道：“不必，武林同氣連枝，這算不了什麽！”</p>
由汝州北上。</p>
這一天，吳維道到了嵩山腳下，忽然心頭湧起一個意念，少林寺為武林領袖門派，曆代人才輩出，向有收俗家弟子之例，自己何不到寺中請求留……</p>
想到這，他自以為得計，喜孜孜地在山下買了些大餅充饑，然後登山。</p>
晌午時分，來到了少林寺山門之前。一個虎麵僧人，向他合掌道：“小施主何來？”</p>
吳維道想了想，才囁嚅地道：“小子前來拜師習藝，請大師方便！”</p>
虎麵僧眉一皺道：“本寺近來不收俗家弟子！”</p>
吳維道心中一驚，道：“請大師通告一聲，也許貴寺方丈見小可孤苦無依，破例收容也說不定？”</p>
“不可能！”</p>
“請大師慈悲！”</p>
虎麵僧遲疑了一陣，道：“隨貧憎來！”</p>
吳維道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隨著守山門的虎麵僧，直奔寺前。</p>
來到寺前，那巍峨的建築，雄壯的氣派，使吳維道內心驚歎不已，一個山居的孩子偶爾跑一趟山鎮，幾曾見過這等建築。</p>
虎麵僧囑咐吳維道在寺門外候著，然後與守寺門的說了幾句話，自迴山門去了。</p>
吳維道忐忑不安地候了半刻光景，才見一個白眉老僧，出現寺門。</p>
守寺門的趕緊走到吳維道身邊，道：“小施主，那位是本寺院‘法本大師’，有話問你，快去吧！”</p>
吳維道三步並做兩步走近寺門，恭施一禮，道：“參見大師！”</p>
法本大師威嚴的目光一掃吳維道，沉緩地道：“小施主請說來意？”</p>
吳維道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輩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懇求貴寺收容！”</p>
“小施主，本寺並非專門收容孤兒的！”</p>
“大師，晚輩說錯了，晚輩的意思是請求收歸門下，習武練技！”</p>
“施主業已身帶武藝？”</p>
吳維道暗驚這老和尚的目光銳利，居然一眼便看出自己是帶藝投師，當下又施一禮恭謹地道：“晚輩曾隨父母練了些粗淺功夫！”</p>
“小施主的意思是要剃度？”</p>
吳維道小臉一紅，道：“晚輩……想求貴寺收為俗家弟子！”</p>
“法本大師”微微一笑道：“方丈有諭，俗家弟子一律不收！”</p>
吳維道一顆心頓向下沉，不當乞丐難道來當和尚，這非自己的本願啊！但自己走投無路何處是歸宿？心念之間，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請大師慈悲！”</p>
“法本大師”端詳了他幾眼，微微頷了頷首，自語般地道：“確是難得奇才！”</p>
吳維道心中一喜，看樣子已有了轉機。</p>
“小施主何名？”</p>
“晚輩吳維道！”</p>
“今年幾歲了？”</p>
“十三！”</p>
“家世？”</p>
吳維道不由一頓，父親生前再三告誡，不能隨便道出身世，但今日情況不同，既望人家收容，就得報出身世，否則誰會收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於是他脫口說：</p>
“先父吳方！”</p>
“吳方？”</p>
“是的！”</p>
“法本大師”沉思片刻，突然臉色一變，道：“可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p>
吳維道惶然道：“是的！”</p>
“法本大師”老臉突然一沉，道：“小施主，本寺不能收容你，趕快下山去吧！”</p>
吳維道唿吸為之一室，惑然道：“大師，為何不能收容晚輩？”</p>
“因為你是吳方之子！”</p>
吳維道雙目圓睜，連退幾步，激動萬狀地道：“大師，這話如何解說？”</p>
“不必問了，你去吧！”</p>
“晚輩不能如此不明白地走！”</p>
“法本大師”口裏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一定要問，老袖隻有直言了，吳方為人不忠，不仁，不義，為同道所不齒，一般俠義之上，皆欲殺之而後快，小施主，你明白了？”</p>
吳維遭如遭迅雷擊頂，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p>
想不到父親是這麽一個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的人。</p>
山中怪和尚的話，也是這麽幾句，父親真是這樣一個人嗎？</p>
自己矢誌練武習藝，報血仇，難道全歸於空嗎？</p>
但依自己的記憶，觀察，父親生前的言行舉止，他怎麽會是這種人呢？</p>
他想問個水落石出，“法本大師”業已消失在山門之內。</p>
他懷著萬分淒愴的心情，離開了少室峰，下了嵩山。</p>
這比父母的慘死更令他難受，因為死是人人所難免的，隻是死的值不值而巳，但死後的聲名是永不消失的。</p>
入夜，他尋了個山腳的土地廟安身，小小的心靈，實在不堪再一次的打擊了，他想，自己活下去有意義嗎？有必要嗎？</p>
前途茫茫，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麽？</p>
想！</p>
想！</p>
深深地想，他在心裏下了決斷，父親決不是這種人，其中定有誤會，即使父親真的是這種人，父母生我，辛辛苦苦，這養育之恩，天高地厚。有道是子不言父過，母親又有何辜？為什麽也慘遭殺害？</p>
親仇，不共戴天，非報不可！</p>
他決定，以後不再提身世，慢慢打聽父親在江湖上的為人，同時，挖索仇蹤，既然眾說一詞，皆說父親可殺，諒仇家又不至於隱藏所為，也許以此誇耀，查訪不至於太困難，目前唯一的作法是可處訪到名師，先練好武功……</p>
過了嵩山，順官道向開封進發。</p>
由於心事重重，走起路來，有些喪魂，神不守舍。</p>
正行之間，一陣馬嘶，震耳響起，猛抬頭，兩騎駿馬人立而起，自己正在兩騎前躥之下，頓時驚得靈魂出竅，本能地向後方彈倒……</p>
“喂！瞎眼的小狗！”</p>
“啪！”頭發一麻，劇痛入骨，眼一黑，幾乎倒了下去。</p>
“喇！”馬鞭又發出破風之聲。</p>
吳維道一連幾個踉蹌，站穩身形，覺得額頭涼唆嗅的，用手一摸，濕乎乎的，一手鮮血。</p>
登時，吳維道心火如焚，轉目望去，馬上是兩個黑衣武士，胸襟上角繡了一條小小的金龍，四道嘲弄的眼神，也正望著他，吳維道切齒道：“兩位出手便傷人？”</p>
兩黑衣武士嘿嘿一笑：“小狗，不打你，你早被馬蹄踏死了！”</p>
“哼！”</p>
“小狗，你不服氣？”</p>
“我為什麽要服氣？”</p>
“好啊，大爺今天要教訓你！”</p>
武士跳下馬背，手中馬鞭沒頭沒腦地抽出。</p>
吳維道扭身挪步，一把抓住鞭梢。</p>
那武士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好小子，竟是個會武的，大爺差點走了眼！”</p>
振臂，甩腕，內勁湧上鞭梢。</p>
吳維道年小力弱，虎口一麻，五指鬆開，鞭梢脫了手。</p>
“啪，啪……”</p>
鞭如靈蛇，吞吐伸縮，那武士使的竟是上乘手法。</p>
吳維道衣衫片片飛舞，一條條的血痕，由破綻處顯現出來，他沒有哼一聲，牙咬出了血，心中的恨，簡直無法形容。</p>
就在此刻</p>
又一騎駿馬風馳而至，到了現場，陡然刹住，“怎麽迴事？”</p>
馬上是一個黑衫人，年在四旬之間，麵色陰沉；胸襟上的金龍比武士又大了一倍。</p>
那武士立即停了手，肅立一旁；那馬上的也下了馬，齊齊躬身：“參見管事。”</p>
黑衫人再一次掃了遍身是血的吳維道一眼，皺了皺眉。</p>
“這娃兒怎麽迴事？”</p>
那下手的武士道：“行在路中，他不讓道，險些被馬踏死，還強橫得很。”</p>
“教訓他幾句就行了嘛。”</p>
“迴總管，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p>
“噢！”</p>
黑衫人策馬上前數步，打量了怒目而視的關維道一眼，道：“嗯，長得不俗，一表人才，小子，你叫什麽名字？”</p>
吳維道沒好氣地道：“閣下是誰？”</p>
“本人是，金龍幫屬下的開封管事林必輝，你不是本地人？”</p>
“不是！”</p>
“哪裏人？”</p>
“山裏的人。”</p>
管事林必輝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問：“叫什麽名字？”</p>
“吳維道！”</p>
“什麽門派？”</p>
“無門無派。”</p>
“哪裏學的武？”</p>
“家裏。”</p>
“你父親叫什麽名字？”</p>
“家父已經逝世。”</p>
“人死了，名號總在吧？”</p>
“小可不願提及死者的名諱！”前車之鑒，他不敢再提父親的名字。</p>
管事林必輝沉思了片刻，道：“你目前流落江湖？”</p>
“是的。”</p>
“願隨本人去嗎？”</p>
吳維道心中一動，道：“去何處？”</p>
“分幫！”</p>
吳維道心想，能有個安身之處最好，“俠丐陶芳”所贈銀兩已用得差不多了，總不能又淪為乞丐，心念之中，道：“願意。”</p>
管事林必輝朝兩武士一揮手道：“繼續你們的任務。”</p>
“遵命！”</p>
兩武士應了一聲，上馬急馳。</p>
林必輝催動馬匹，俯身伸手一撈，把吳維道帶上馬背，橫在鞍前，絕塵而去，鞭傷被牽動，痛得吳維道冷汗直冒，但他咬緊牙關沒哼一聲。</p>
開封。</p>
南大街。街尾靠城牆處，一棟巨宅大院，那氣派令人疑是什麽王公府第，或是豪門巨賈，其實，這便是“金龍幫”設在開封的分幫。</p>
吳維道被帶來此間，暫時充當一名聽候使喚的小廝。</p>
由於他聰明伶俐，人又長得一表人才，自分幫主以下，都對他十分好感，為了某些顧慮，他不敢顯露傳自父親的“流雲劍法”。</p>
半月過去了，他逐漸適應這陌生而又奇特的環境。</p>
當然，他並不把此地當做安身立命之所。他不甘心寄人籬下，但他目前無路可走，分幫上下都叫他小吳。</p>
管事林必輝每天指點他武功，但他並非池中之物，誌不在此，隻是應付而已，以他原有的武功，已算得上一個普通的武士。</p>
他把自己奇慘的遭遇，深深地埋在心底。</p>
這一天上午，他做完了日常的工作，一個人在僻靜的後花園亭中練習一套林必輝教他的“梅花劍”。以竹枝代劍，練得絲絲有風。</p>
劍術，他已有相當的功底，但不敢顯露，保留了許多。</p>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入耳鼓：“不錯，這少年是誰？”</p>
“是卑職新近收得的一個使喚童子。”</p>
吳維道吃了一驚，收式望去，隻見亭子外的小木橋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那高的是管事林必輝，那矮的是一個錦衣少年，年紀與自己差不多，人長得不俗，隻是一種驕傲自大之氣，有些盛氣淩人。</p>
吳維道朝林必輝一躬身：“參見管事。”</p>
林必輝大聲道：“小吳，還不趕快甲見少幫主！”</p>
少幫主，“金龍幫”的少幫主。</p>
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吳維道強忍滿腹屈辱，上前兩步，單膝一屈，道：</p>
“叩見少幫主！”</p>
少幫主年紀不大，派頭可是十足，一擺手，大刺刺地道：</p>
“免，起采。”</p>
“謝少幫主！”</p>
吳維道站起身來，垂手肅立。</p>
少幫主與林必輝步入涼亭。</p>
“你叫什麽名聲？”</p>
“吳維道。”</p>
“今年幾歲了？”</p>
“十三。”。</p>
“噢，與本少幫主同年，林管事！”</p>
林必輝露出一臉餡笑，道：“少座有什麽吩咐？”</p>
“我很喜歡他……”</p>
“哦。…是的，少座的意恩是……”</p>
“我想要他跟隨我。”</p>
林必輝大聲向吳維道嗬斥道：“還不向少幫主謝恩？這是你的造化！”</p>
吳維道心頭有些苦澀，但不得不屈膝道：“謝少幫主恩典！”</p>
“起來！”</p>
“是！”</p>
“林管事。他功力如何？”</p>
“談不上，還隻是初學。”</p>
“今天他可以隨我上路？”</p>
“當然！”</p>
三天之後。吳維道隨少幫主來到陽武“金龍幫’總舵。</p>
每天，他侍候少幫主練武習文，他也隨著一起學習，少幫主的飲食起居，另有仆婢照應，他成了跟班。</p>
光陰茬苒，歲月如流。</p>
他跟隨少幫主轉眼就是一年，這一年當中，他學了不少東西，文典武功不說，江湖規矩，武林掌故，吸收丁不少.</p>
隻是他變得抑鬱了，血的迴憶在折磨著他，他不能長此苟安下去，他要報仇，必須有所作為，總舵之內不乏高手，但以他一個下人的身份，隻能沾一些少幫主的餘光，無法專心苦練。</p>
倒是小玉教他的金釵手法，在偷偷勤練之下，日十分純熟了。可以說得心應手，三丈之內，可以認葉穿柄。</p>
這一晚，他閑來無事，在燈下把玩那支金釵，心裏迴憶著年前在山中與周小玉相處的情景，不禁出了神……</p>
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吳維道，那是什麽東西？”</p>
吳維道驚得魂兒出了竅，要想收藏，已經栗不及了，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隻見一個高大的紫袍老者，站在大門邊。</p>
他就是北方武林的主宰，“金龍幫”幫主。那目光如兩道電炬，令人不敢正視。</p>
吳維道登時冷汗涔涔而下，躬身俯首，退在一邊哆嗦。</p>
“拿來我看！”</p>
吳維道捧上那枚金釵，心中可難受極了，周小玉曾囑咐過不許入任何人眼。</p>
“金龍幫主”接過金釵，托在掌心，臉色突然劇變，那神情十分可怕。</p>
吳維道差一點要哭出來，他想，他已聞下大禍！</p>
“這東西哪裏來的？”</p>
“是，是…別人送的……”</p>
“誰？”</p>
“一個……兒時的夥伴……”</p>
“說實話！”這一喝，猶如炸雷。</p>
“爹，什麽事？”</p>
少幫主就住在隔壁，聞聲趕了過來。</p>
“金龍幫主”一揮手，大聲道：“沒你的事！迴房去！”</p>
少幫主可能從沒有遭遇過如此疾育厲色，一時竟愣住了。</p>
吳維道既驚又急，難道這金釵有什麽秘密？抑或是釵主人本身有問題？當然，以周小玉的年齡而論，不會與任何人發生過節。問題可能出在她的母親身上，難怪她一再囑咐此釵不可落人人眼，他後悔不該如此大意。但已經來不及了。</p>
從幫主的神情來看，事態是相當的嚴重。</p>
自己如不能要迴金釵，將來如何向小玉交代？</p>
“金龍幫主”大喝一聲：“來人！”</p>
立即有四名武士應聲而至。</p>
少幫主望望父親，又望望吳維道，開不了口。</p>
“帶到刑堂！”</p>
“遵命！”</p>
兩武士一左一右挾起吳維道，朝刑堂走去。</p>
少幫主忍不住問：“爹，他犯了什麽錯？”</p>
“別管，睡你的覺去！”</p>
說完，大步疾走離開。</p>
吳維道被挾持到刑房當中，各形各色的刑具，斑駁的血跡，刺鼻的腥味，令人觸目涼心。</p>
他無望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p>
一個中年文士隨幫主進入刑房，他正是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p>
幫主親自審訊，這事非同小可。</p>
一名滿臉橫肉的五旬老者，隨後麵至，朝幫主施禮道：“刑堂朱非聽令！”</p>
“朱堂主，你司刑！”</p>
“遵命！”</p>
兩名武士躬身而退，掩上房門。</p>
這恐怖的世界，與外間隔絕了。</p>
刑堂堂主朱非，站到了吳維道的側方，準備施刑。</p>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站在幫主的下首。</p>
這場麵使吳維道欲哭無淚，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p>
“金龍幫主”開口了：“小子，說出金釵的來曆？”</p>
“小的，真的不知道……”</p>
“你別裝糊塗，像你這樣的死上一百個也不會被人知道。”</p>
“可是，小的……真不知道……”</p>
“金龍幫主”微一偏頭。</p>
刑堂堂主朱非順手抓起一副刑具，往吳維道十指上一套，一收……</p>
“阿……”</p>
十指連心，痛徹心脾，吳維道不由得慘哼起來。</p>
“金龍幫主”大喝一聲，“說不說？”</p>
“小的……不……知……”</p>
“收緊！”</p>
“哇！”</p>
吳維道慘叫一聲，全身一陣痙孿，昏死過去，不一會，又醒過來。</p>
“還不說嗎？”</p>
吳維道雙目圓睜，咬牙切齒地望著“金龍幫主”，閉口不應。</p>
“換刑！”</p>
刑堂堂主朱非鬆開摟子，從刑架上取下一個似人掌般的帶柄的東西，上麵寸許長的利刺，生滿倒須。</p>
“哇！”</p>
掌刺拍上背脊，利刺入肉，一抽，皮爛肉糜，鮮血長流，那種殘酷的味道。</p>
的確不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所能消受的。</p>
“哇……”</p>
一瓢鹽水潑上脊背，劇痛鑽心，吳維道又昏死過去，麵上一涼，又被冷水潑醒，痛楚使他扭抽，打噎，喘息……</p>
他在心裏叫著：“小玉，我要死了，爹娘，我要死了……</p>
孩兒隨你們倆來了……”</p>
“說是不說？”</p>
“沒……什麽可說的……”</p>
“你準備死？”</p>
“死……也好！”</p>
“但你一時死不了，得慢慢死！”</p>
吳維道尖叫一聲，目眥盡裂，血水涔涔而下。</p>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低聲向“金龍幫主”說了幾句，然後放大聲道：</p>
“稟幫主，也許他說的是實話。”</p>
不可能！這金釵並非等閑之物，他怎麽能隨便得到？”</p>
“也許金釵主人在使用之後，無法收迴，以致失落他人之手。依他的身手功力來看，似不可能與金釵主人有什麽淵源。”</p>
“以你之見呢？”</p>
“依卑職愚見，放了他吧。”</p>
“什麽，放了他？”</p>
“幫主素以仁義二宇為武林同道所稱道。寧縱毋枉。”</p>
“嗯。”</p>
“請幫主三思。”</p>
“他似不宜再留此間與少主做伴。”</p>
“是！”</p>
“申師爺，你處理吧！”說著，將手中的金釵交與申叔和。</p>
“遵諭！”</p>
“金龍幫主”轉身舉步，刑堂堂主朱非忙上前開門，側身肅立，等幫主出了門才恭敬地迴身。</p>
“朱堂主，請把他放下！”申叔和開口道。</p>
朱非解了吳維道的捆縛，吳維道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十指與背還滲著血。</p>
“鬼手秀才申叔和”從角落架上取下一個瓶子，倒出些白色的粉末，灑在吳維道的刑瘡之上，這藥可真靈驗，立刻止血消痛。然後，以一種同情的音調說：</p>
“小吳，我想這是場誤會，你無辜受了苦，但希望你能忘丁它，幫主是不得已，因為這金釵關係太大了。”</p>
貓哭老鼠的意味，吳維道還是能體會到的。</p>
“謝師爺的情！”</p>
“不必，我看你離開本幫另尋安身之所吧。”</p>
“嗯。”</p>
“金釵既是你兒時的夥伴所贈，你就拿迴去吧。”</p>
“謝師爺！”</p>
吳維道雙手接過，心中不無感激。他覺得這支金釵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p>
由於這一年在幫中的熏陶，他懂得了不少江湖的詭詐。對方輕易放了自己，顯然另有用意，他咬牙站了起來。</p>
房門開處，少幫主走了進來，麵色十分難看。</p>
朱非與申叔和雙雙一禮：“少幫主好！”</p>
“怎麽迴事？”</p>
申叔和堆下一臉笑容：“幫主有令，吳維道連夜遣走。”</p>
少幫主吃驚地望了吳維道幾眼：“他傷得不輕！”</p>
“皮肉之傷，已塗了藥。”</p>
“為什麽要遣走他？”</p>
“這是幫主的令瀹。”</p>
“我去問家父！”</p>
說完匆匆離去。</p>
申叔和一擺手，“隨我來！”’</p>
吳維道隨申叔和由後門出了總壇，到了警戒線外，申叔和從腰間掏出一包碎銀，道：“這給你做路費，你就此走吧！”</p>
吳維道冷冷地道：“不必了！”</p>
“你身五分文，寸步難行。”</p>
“總不至於餓死。”</p>
“好吧，但願你能找個好去處。”</p>
“師爺，後會有期！”</p>
夜涼如水，寒星閃爍。</p>
孤獨的身影，又投入了黑暗中。</p>
他不知何處去，也不知所走的方向。</p>
天明，日出，他來到了一個大鎮，身無分文，連那件受刑的血衣，也無法換了，人不能不飲食，於是，他又重溫乞丐的舊夢。</p>
他沿著河北岸西行，淒淒惶惶，像斷梗飄萍。</p>
三天下來，他發覺一個情況，他被人嚴密盯梢，他陡然省悟“金龍幫主”放了自已的用意，這是欲擒故縱，希望以自己為線索，找到金釵的主人。</p>
對方為什麽要找金釵的主人？</p>
金釵主人是何許人也？</p>
這些，無從判斷，他也不願去想，他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報父母的仇！</p>
當然，周小玉的影子一直盤旋在他的心裏，這使他痛苦，但也是痛苦中唯一值得迴憶的事，也是痛苦中的一絲安慰。</p>
這一天，他到了垣曲，這裏是晉豫之交的重鎮，水旱碼頭，街市繁華，帆椅林立。</p>
他衣衫檻樓成了不折不扣的乞丐，麵目全非，所幸的是傷複原了，這得感謝鬼手秀才的金創藥。</p>
夕陽西下，他拖著蹣跚的步子，走向城郊，他厭惡繁華，厭惡熱鬧，因為那不屬於他，他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想，他喜歡孤獨，孤寂的天地是屬於他的。</p>
破廟，野寺，荒屋，是他的棲身之所。</p>
走了一程，地點逐漸荒僻，，天色也昏暗下來，上弦月漸吐光輝。</p>
遠處現出了-座寺廟的影子。</p>
吳維道加緊腳步奔去。突然，一陣暴喝之聲傳入耳鼓，心頭不禁為之一緊，細查聲音來源，似在廟側。</p>
“啊！啊！”</p>
慘號破空，在這荒郊野地，顯得格外淒厲。</p>
吳維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展開身法，疾奔入廟，然後循聲繞到側方，正好這麵是一道斷垣，他伏在牆後，向外張望。</p>
月色膝隴中，隻見十幾個勁裝漢子，聯手圍攻一個道士。</p>
地上已經躺了五六具屍體。</p>
兩個高大的黃衣老者，站在圈外觀戰。</p>
戰況之慘烈，令人膽戰心驚，那道士渾身浴血，但出手依然十分淩厲。約摸半盞熱茶的工夫，地上屍體累積到了十三具。</p>
“退下！”</p>
黃衣老者之一大喝一聲，近十個武士退出圈外，兩黃衣老者互相一點頭，一左一右，雙雙奔了過去。</p>
那道士手中劍一橫，厲聲道：“咱們拚了！”</p>
黃衣老者之一嘿嘿一笑道；“雜毛，把東西交出來吧！”</p>
“做夢！”</p>
“雜毛，為何執迷不悟？”</p>
“哈哈哈哈……本道爺保不住，爾等也得不到！”</p>
“你打定主意了？”</p>
“當然！””那隻好成全你了！”</p>
話聲中，兩黃衣老者雙雙出手攻擊，一個用劍，一個使判官筆，雙方一搭手，立時打得兇險十分。</p>
吳維道暗中心裏直嘀咕，雙方拚死拚活，爭的不知是什麽東西，黃衣老者方麵，業已付出了十多條人命的代價，江湖中巧取豪奪，似已成了風氣。</p>
一劍一筆，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幾個迴合下來，道士險象橫生。</p>
道士一看情況不妙，頓生拚命之心，口裏大喝一聲，招式一變，亡命猛攻，一派進手招式，本身門戶全不設防。</p>
兩黃衣老者的攻勢力之頓挫。</p>
“哇！”的、聲慘哼，那使判官筆的掛了彩。緊接著又是一聲淒哼，使劍的一劍劃開了道士的左襟，皮開肉綻，鮮血直噴。</p>
“本道士與你們拚了！”</p>
暴喝聲中，道土劍招再變，淩厲絕倫。</p>
兩黃衣老者被迫得手忙腳亂，步步後退，</p>
但這種猛打猛攻，利在速戰速決，全憑一股銳氣克敵，如果時間一長，內力摜耗，後果便不堪想象了。</p>
兩黃衣老者先以手下人做犧牲，消耗對方內力，現在又聯手合擊，足見道士的功力在他倆之上甚多，既然如此，道士為何不早脫身呢？</p>
吳維道正自不解之際，場中慘號又傳，隻見那道士與使劍的黃衣老者，站住不動，雙方的距離貼近不及一尺。</p>
使判官筆的狂笑一聲，一筆戳中道士的“命門”大穴。</p>
“嗯”一聲長長的悶嚎，道士仰麵栽倒，那使劍的黃衣老者連退主步，一屁股坐到地下。</p>
這時，才看出雙方是兩敗俱傷，彼此的劍刺入對方的體內，幾乎透背。</p>
使判官筆的飛快地在道士屍體上摸索，搜出一隻小小的錦盒，麵上露出笑窖；略略看了一眼，揣入腰間。然後走到重傷坐地的黃衣者者的身邊，陰陰他說：</p>
“李香主，你的傷恐怕……”</p>
黃衣老者喘息著道：“莫香主，你……得手了……”</p>
“嗯！”</p>
“請……先送小弟到城中求醫……”</p>
“我看不用了！”</p>
“什麽？”</p>
“你的傷難以治療了。”</p>
重傷的黃衣老者雙目圓睜，厲聲道：“莫不凡，你……這是什麽意思？”</p>
使判官筆的寒聲道：“李友尚，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我助你解脫！”</p>
黃衣老者全身一震，掙紮著站起身來，身軀播播欲倒，傷口血湧如泉。</p>
“莫不凡，你……難道想獨吞嗎……”</p>
“廢話！”</p>
“你……你不怕教規製裁？”</p>
“你還是閉上嘴的好！”</p>
“哇！…判官筆點處，那叫李友尚的黃衣老者，倒地而亡。</p>
旁邊的十名武士，各各麵目失色。</p>
吳維道心驚肉跳，想不到黃衣老者竟然同路相殘，為什麽？為了道士身上的那個小小的錦盒嗎？江湖人心實在可怕。</p>
叫莫不凡的黃衣老者，目注著那近十名武士陰森森難道：</p>
“你們可以走了，迴教中也可以，各自安身立命也可以，隨便！”</p>
就在此刻一</p>
數條人影，幽靈般出現。</p>
吳維道目光掃處，不由大驚失色，暗叫一聲：“雙龍武土。”</p>
現身鈉一共五人，四黑衣勁裝，胸襟上各繡一條小小的金龍，這些“雙龍武士”在“金龍幫”中是百裏挑一的高手，是幫主的特別侍衛，地位與各堂主相等，另成係統，不受其他各級高手節製。</p>
另一人是一個黑衫中年人，襟上除了雙龍之外，多一金線，連在雙龍之間，吳維道對此人並不陌生，他是“雙龍武士”的四大頭目之一的“黑梟程葵”。</p>
“雙龍武士”散在四角，把黃衣老者一行圍在中間。</p>
“黑梟程葵”直逼場中。莫不凡麵色大變，顫聲道：“雙龍武士！”</p>
“黑梟程葵”冷冷一笑：“原來是三才教的莫香主！幸會！”</p>
莫不凡強顏一笑：“閣下如何稱唿？…”</p>
“區區是金龍幫雙龍衛隊的頭目‘黑梟程葵’……”</p>
“程頭目失敬了！”</p>
“莫香主堪稱心狠手辣。”</p>
“程頭目到底有何見教？”</p>
“莫香主大概知道這地區是本幫的範圍。”</p>
“當然！”</p>
“莫香主事人北上，追蹤，殺人，劫物，事先並沒有和我們打招唿。”</p>
“這……本人失禮，尚望海涵。”</p>
“莫香主說得好輕鬆，金龍幫不是好侮的，似這等目無江湖規矩，還是少見。”</p>
莫不凡退了一步，有些失措地道：“此事等區區稟過幫主，當正式向貴幫致歉！”</p>
“哈哈哈哈……莫不凡，好漢不吃眼前虧，光棍眼裏不滲砂，你殺同黨，吞寶物，業已叛教，還說什麽騙小孩？”</p>
莫不凡麵色大變，啼喘不能出聲。</p>
“黑梟程葵”又道：“據本人所知，三才教尚有其他高手北上，你的行為，必遭製裁無疑。”</p>
莫不凡顫聲道：“程頭目現身的目的是什麽？”</p>
“寶物入了此境，便是本幫之物，你乖乖交出來，你可以活著離開，否則的話……”</p>
“怎樣？”</p>
“這裏的風水不錯，適合你們長眠！”</p>
莫不凡一擺手中判官筆……</p>
“黑梟程葵”哈哈一笑道：“姓莫的，你不自量力了。”</p>
話聲中，揮了揮手，四名“雙龍武士”突然拔劍撲向那批怔在一旁的三才教武士，一幕慘酷的屠殺場麵出現了。</p>
慘號！</p>
劍影！</p>
血光！</p>
這場麵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便消失了，近十名三才教的武士全被殺光。</p>
莫不凡頓時麵如死灰。</p>
“黑梟程葵”大聲道：“交出來吧！”</p>
莫不凡咬著牙從懷中掏出錦盒，遞給對方。</p>
“黑梟程葵”一手接過，陰森森一笑：“你可以走了！”</p>
莫不凡彈身奔離，兩名“雙龍武士”在頭目的示意下，追了下去，不久，遠遠地傳來一聲慘號。兩名“雙龍武士”折迴現場。</p>
吳維道在暗中頭皮發炸，一隻小小的錦盒，已斷送了數十條人命。</p>
“黑梟程葵”緩緩地遲到斷垣邊，距吳維道伏身之處不及兩丈，吳維道連大氣都不敢出，靜伏不動。</p>
突然，兩條人影，疾奔而到。</p>
“哇！”</p>
其中一人，在將到“黑梟程葵”身前之時，栽了下去，-人驚唿了一聲，呆住了，“黑梟程葵”倒提長劍從暗處現身。</p>
那人顫聲道：“程頭目，弟子是總壇紅旗堂的屬下！”</p>
“為什麽不出聲？”</p>
“不知頭目在此。”</p>
“幹什麽的？”</p>
“奉命盯蹤那叫吳維道的小子。”</p>
吳維道心中一震。</p>
“好，去吧。”</p>
“是，哇……”</p>
就在那名弟子轉身之際，“黑梟程葵”手中劍電閃劃出，可憐那名弟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步了同伴的後塵。</p>
吳維道感慨萬分，武道淪落，人心險詐，隻這一會的工夫，發生了兩起同類相殘的事，到底江湖人還有沒有人性？</p>
程葵外號“黑梟”的確是人如其名。</p>
倒是兩個盯梢的被殺，於吳維道是有利的，至少在短時間內，對方不會接上線。</p>
“黑梟程葵’手中玩著那一隻小小的錦盒，口裏喃喃自語道：“得此便可以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何必屈居他人之下？”</p>
吳維道真正吃驚丁，怪不得這多高手不惜舍命而爭，原來得到的人便可以成為武林第一高手丁，但若因此而送命，得到的是什麽呢？如此居心的人，如果真正成為第一高手，豈非天下大亂？！</p>
突然，一條白色人影，幽靈般出現。</p>
“黑梟程葵”驚叫一聲：“白衣人！”</p>
白衣人三字入耳，吳維道心神皆震，他在隨侍“金龍幫少幫主”的一年多的日子裏，從幫中高手口裏，聽到了不少江湖異聞，據說，這“白衣人”功高莫測，行蹤飄忽，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令人喪膽的是他出手殘酷無比。</p>
想不到今晚好戲連台，竟然碰到了這一號人物。</p>
白衣人韻確形同鬼魅，隻見那麽一晃，便到了“黑梟程葵”的身前。</p>
這一臨近，吳維道才看出“白衣人”帶了一個小孩玩偶麵具，白森森的毫無血色，令人毛骨驚然，但也多少有些滑稽成分。</p>
他便是令人聞名喪膽的“白衣人”。</p>
“白衣人”開了口。聲音冷得不帶半點活人意味。</p>
“你叫黑梟程葵？”</p>
“黑梟程葵”聲音有些不自然，道；“閣下也知道區區微名……”</p>
“白衣人”傲然道：“你當引以為榮，值得本人提名道號的人並不多！”</p>
這話實在狂妄到了極點。</p>
“黑梟程葵”剛才的狂態頓時消失了，怯聲道：“閣下有什麽指教？”</p>
“把東西交出來！”</p>
“閣下是說……”</p>
“別裝蒜了！把錦盒交給本人，你不願與躺在地上的人做伴吧？”</p>
“黑梟程葵”駭然退了兩步，背已靠上斷壁，顫聲道：“區區交出不難，但如何向敝幫交代？”</p>
“鬼話，你早已存心吞沒，還交什麽令！”</p>
“閣下……”</p>
“本人再說一句，交出來！”</p>
“leondeng掃描,ocr，俠客島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