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早朝,持續了兩個時辰。


    最後達成了三條意見:


    一,命距離遼江最近的幾大重鎮迅速組織兵力做好防守準備,周圍衛所嚴陣以待,保持待命狀態。


    二,由於對遼江疑惑太多,朝廷將派遣一支千人的打探騎兵,迅速前往遼江收集各路情報,必須讓京城第一時間拿到第一手軍情。這任務被交到了虞博鴻手上,虞博鴻迅速組織了一支千人禁軍,命自己信任的禁軍副統領嚴鵬領兵,當晚便出發。


    第三嘛,皇帝將壓力開始往燕安施加。


    上至皇帝,下到朝臣,雖然心憂遼江局勢,但卻不想發兵。既然遼江為燕安擋了災,那燕安此去幫忙分憂也就理所應當。韃子可以迅速穿過草場,繞行遼東,那比他們更近的燕安行動起來自然更簡單。


    對付韃子本就是燕安王和燕安軍存在的意義。所以,原本該出的羊毛還出在羊身上,朝廷就可以省下大筆開支了。


    這好主意一出來,就引發了眾朝臣的肯定。


    是啊,燕安沒了韃子之困,也便閑來無事了。他們出兵,也無後顧之憂,再不用束手束腳,大可以大軍壓上,甚至可以與遼東打個合作。若運籌得當,說不定可以一舉將韃子趕出個千裏之外呢?


    再說了,燕安軍與韃子是老對手,對韃子了如指掌。而遼江之所以節節敗退,說不定就是對韃子套路不熟悉不了解導致。所以燕安兵力一出,沒準韃子一害怕,就主動退兵了呢?


    抱著這樣的心理,聖意被以最快速度往燕安送去。


    皇帝要求讓燕安傾盡全力快速組兵,以快速度支援遼江地,與遼江合作收複失地,將韃子趕出邊境。


    同時,皇帝還委派了自己信任的武將印遠和暗衛路飛,一明一暗各帶一路人前往燕安施加壓力,務必壓迫燕安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執行軍令。


    此時,已是三月十二。


    三月十三,京中又收到遼江來信。


    求援:除了需要兵力,還需要大量糧草和兵器。越多越好。求朝廷迅速組織軍資戰資。


    這事,朝廷再不願,也不得不開始往外掏銀子。誰叫刻不容緩呢?


    籌銀籌糧成了當務之急。


    國庫糧倉開始往外掏,前朝後宮,貴族富戶,民間百姓也開始發動籌款。


    一道道政令開始往江南和兩湖大糧倉發,調糧。


    朝廷知道,燕安緊急支援,糧草肯定也跟不上。既然要打透,糧草必須充足了……


    而隨著糧食被一批批調用,糧價也在不知不覺開始往上走。


    三月十六,遼江王從中部地區調用的一萬兵還未趕到支援地,便被再次繞行的韃子打了個正著。援兵潰散,支援未成。


    據說不像往年野蠻彪悍有餘,毫無布局和前瞻,今年的韃子有如神兵附體,不但戰鬥力超強,韌勁十足,還因為屢屢得手,氣勢恢宏,眼光長遠。幾乎一打一個準。


    三月二十二,最新軍情:三日前,奉城失守。


    滿朝嘩然。這意味著韃子距離京城又近了八十裏地。


    兩個時辰後,帶領了千人騎兵前往遼江負責打探戰局,傳送軍情的禁軍副統領嚴鵬拖著一條跛了的腿迴來了。


    他形容狼狽,傷痕累累,渾身是血。


    他帶的千人,全軍覆沒,隻剩他一人。


    滿朝震驚。


    嚴鵬表示,他帶著打探騎兵按著朝廷命令,是先往戰局最嚴酷的奉城而去。當時暴雨滂沱,大大影響了他們的判斷。


    眼看快到地方,他們全力馳騁,用了最快馬速衝刺。可這時他們卻遭遇了伏擊。這個時候他們才知,原來奉城前一晚已被韃子打下,遼江部隊已然退守別處。


    他們為了便於馬行特意避開山區往北借道,又因為暴雨掩蓋了煙火和撤離痕跡,所以沒發現遼江戰敗撤軍,也沒能接到遼江情報,運氣極差地自投羅網。


    他們人馬奔波俱疲,體力不支,麵對韃子箭雨,他們全員無路可走,隻得拚力搏殺。


    雨停之時,十裏地外,奉城方向,大火衝天,哭聲震耳,韃子燒了奉城,殺人無數。


    他們盡力了,全員戰死。


    隻活了他一個。


    他之所以能活,是韃子刻意羞辱,留他一命。他被挑斷一條腿的腳筋後被放。他本欲當場自刎,但為了帶迴軍情,還是忍辱而迴。此刻消息帶到,他願意以死謝罪……


    滿堂鴉雀無聲。


    不久前,才剛收到遼江軍情啊!


    時間,對上了!


    嚴鵬帶的人,和撤離的遼江軍隻差了一天。遼江王戰敗的消息還沒傳開,所以導致嚴鵬探軍沒收到消息而被全殲了。


    剛好,就差了那麽一點點。


    一點點!


    可……總覺得有些巧?


    既是暴雨滂沱,嚴鵬和他的人都沒發現奉城失守,那韃子又如何知曉會有一支騎兵在接近並提前布局來伏擊?


    說不通!


    有奸細嗎?


    若有,似乎就能解釋這支千人軍被輕易全軍殲滅,也能解釋為何他們收不到遼江軍已撤離的消息了。


    可涉及到軍情和應對的,知道的人不多,全都是在核心圈子裏的。


    奸細是在朝堂?是在千人禁軍裏?


    原本因為奉城是中型城鎮,易守難攻,朝廷覺得遼江軍至少能再堅持十日,所以才讓嚴鵬帶人先到奉城。


    可奉城就這麽輕易失守了……


    這天時地利人和,怎麽似乎都不在己方?


    而這些事,顯然一時半會兒是弄不清楚了。


    當然也不全是壞消息。


    當晚,燕安八百裏加急奏報送到。


    燕安王已經開始組織兵力,將由燕安軍統領劉賀帶三萬人先發,十天內,燕安王還將親自組織五萬人前往遼江支援。他表示,定會竭盡全力,將韃軍趕出大周。


    算算時間,這信是三天前寫的。此刻劉賀的三萬人應該至少走出百裏了。


    皇帝總算舒了口氣。


    如此,傷腦筋的事,可以暫時留給燕安了。


    以燕安往日對抗韃子的本事,韃子很難在他們手上討便宜,更別提這次燕安孤注一擲,投兵已過八成……


    當晚,榮安也知曉了這事。


    她除了歎氣,什麽都做不了。


    今生的戰亂,比前世來得更早。她時不時懷疑,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改變的時局而一點點發展到這個樣子的。她厭恨自己的無能。可天災、人禍和戰亂到來時,她卻什麽都改變不了。


    最近的朱承熠也又沒了消息,反而能接到的隻有一個個壞消息,讓她總覺得透不過氣。


    榮安想要吹吹風,便小心上了以前最喜歡的去處,那假山涼亭。


    倒是不想,有人來的比她早。


    是阿暮。


    他正在喝悶酒。


    原來,阿暮心憂燕安,今日特地偷偷找到燕安過來送信的兄弟聊了聊。聊過之後,就覺得憋悶喘不過氣。


    “是擔心燕安軍嗎?”榮安坐了下來。


    “王爺那裏,這次迫不得已,幾乎傾盡兵力。屬下確實擔心。且擔心的事有好多。”


    “你主子不在,沒人能給你解憂,你不如給我說說?燕安也是我的家,王爺王妃是我父母,這也是我的家事。我心不安,也想找人排解。”榮安說的是真。她很不安。但她的不安大部分源自她什麽都一知半解,她想知道多一點。


    阿暮一時卻不知從何下口。


    “虞將軍是皇上最信任最寵信的愛將,哪怕大戰當前,虞將軍依舊穩坐皇上身邊。可我們王爺,我們先前的老王爺們,為大周殫精竭慮,死而後已,一代代,忠心耿耿,在邊疆耗盡一生。可得到的,卻還是懷疑。……”


    阿暮說著說著,眼裏就有了水光。


    “世子入京,臣服皇上身邊,做馬倌,混紈絝,娶了您,還是沒能完全打消皇上疑心。近年來,本以為好些了。可他不答應您和主子迴燕安,甚至為了阻止,將主子調去了最前線。他的目的,誰又不知?此刻又逼迫我們王爺……”


    阿暮從來沒說過,他恨先前一直攛掇皇帝對燕安下手的朱永昊,也厭惡對燕安心思一向齷齪的現皇帝。


    “怎麽逼的?”榮安咬了咬唇。


    “聖旨去了,王爺自然不敢不從。王爺是厚道人,原本遼江有難,他也不會坐視不管。更不提這次對付的是老對手韃子。王爺的意思,是先發兵兩萬,後續再發兩萬兵力……”四萬人,已經是眼下燕安可動用的一半兵力。


    燕安王覺得自己已經夠意思了。


    然而,皇上派去的印遠將軍卻覺得遠遠不夠。


    “皇上說了,要燕安拚盡全力。”


    燕安王猶豫之後,表示可以再添一萬兵力。先發兩萬,後發三萬。總數五萬。


    那印遠繼續搖起了頭。


    “燕安王覺得,這是菜市場買菜,討價還價的事?”


    燕安王解釋了燕安現況,可印遠卻道:“燕安軍以前不都動不動就稱十萬,十五萬,二十萬嗎?韃子號稱有十萬兵力,燕安兵力若少於這個數,是否有為了一己之私保存實力之嫌?”


    燕安王直喊冤枉。


    “印將軍也是武將,自然明白兩軍作戰中的''號稱''二字水分多大。有時候,三萬人就敢自稱十萬人,十萬人就能號稱百萬。這怎能作數?燕安軍人數最多之時,也就有十萬人,天地可鑒啊!”


    “行!那您就出十萬!”


    印遠接得太快,讓正表忠心的燕安王差點要掏耳朵。什麽意思,皇帝是想要燕安一兵不留?


    “不可啊!”他隻能苦口婆心。“前兩年韃子被打到退守極北。近兩年他們不敢來擾。燕安不富裕,也要縮減軍費開銷,不可能常年保持龐大的兵士人數。這兩年時間,已有差不多兩萬軍人退伍,此刻燕安軍總數湊一湊,也就隻八萬人。”


    印遠重重將手中茶杯丟在桌上,那茶水有兩滴都迸到了燕安王臉上。


    “皇上讓您全力而為,是命令,而不是建議!我之所以被皇上派來,就是監督您盡力的。還請王爺不要讓我為難才是!”


    那邊路飛帶人一圈打探,帶來消息,燕安軍此刻約莫是八萬五千人。


    印遠:“我看在燕安王過往功績,再退一步,八萬人!燕安必須出八萬人!”


    燕安王搖頭,若拿出八萬兵力,燕安就空了。剩下的,便隻有平民了。


    印遠:“再說一遍,這不是在征求您的點頭。”


    “否則呢?”


    “您的兒子還在慶南,您的兒媳,女兒,孫子都在京城。”印遠冷笑。


    “皇上在威脅本王?”


    “皇上怎會?皇上隻是希望燕安王真能做到一個忠字,畢竟大敵當前,萬事還是以大局為重,皇上希望王爺可以理解。


    此戰若能一舉大勝,王爺當居首功!若能將韃子趕出國土,王爺名垂青史!若能將他們打到傷了元氣,對燕安也是除了心頭大患。


    我大周塞地眾誌成城,聯手抗敵,更是一樁佳話不是?到時候,對王爺感激涕零的,可不止是燕安子民,還有遼江和大周的子民,那才是真英雄!”


    印遠這話說得好聽,可讓燕安全力以赴,難道不會還有另一種目的?


    燕安王嗬嗬跟著笑,大節大義拱上去,皇帝軍令擺出來,妻兒子孫拉出來,他有什麽權利說不?


    他隻能應!


    印遠點頭,親手給燕安王斟茶:“還有一條,王爺得親自領兵。”


    “……”


    “長誌氣軍心!也更便於指揮燕安軍,發號施令!您說對吧?”


    ……


    阿暮越說越氣:


    “王爺沒有選擇。這談話進行時,燕安王府外,是印遠帶去的千人,而屋外,路飛正在教訓他的手下。屋簷下人影重重,與其說是命令,不如就說是逼迫。


    劉賀帶的那三萬人裏,編了近百暗衛其中,而印遠和路飛,將跟著王爺一起出兵。他們將會留在王爺身邊參與從組兵到收兵的全程。他們,這是光明正大滲入在了燕安軍裏。”


    “我明白了。”榮安眉頭也蹙起來。“你擔心的,是皇上打了算盤,企圖讓燕安,遼江和韃子在廝殺中實力相互削弱。但凡有點可以做文章的,機會便出來了。


    燕安兵力空洞……”


    若皇帝有那個心思,直接組兵出擊,燕安將徹底覆滅。而燕安軍被牽製在遼江,根本沒法迅速迴攏。或者說,皇帝直接就可以借由那兩路兵力將燕安軍扼殺在遼江。


    這場仗後,遼江和韃子實力受損,或許這是皇帝輕鬆撤塞,並平定北方草場驅除韃虜最好的機會。贏了,他便功成名就,千古一帝!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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