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直犯惡心。


    前世今生,她頭一迴親眼看見這種死屍遍地的慘狀。


    她看了阿生一眼,阿生默默搖頭。


    榮安心下一突。


    趙王妃說,出行帶了八個侍衛兩個隨從,那便是十人,再有苗側妃兩個丫頭,足足十二人,若再加上車夫,泰王和苗側妃,豈不是共十五人?


    這麽多人,全……沒了?


    榮安不太相信。


    榮安想了想,還是跟上了前邊顫顫巍巍的趙王妃。


    趙氏腳下踉蹌,小荷攙著她往前走。


    小荷也是心頭打鼓,腳下發軟,她是學了武,卻頭一迴踩在人血裏一步一腳印地往前啊。


    “王……王妃……您真要看嗎?”


    “看。你若不敢,我自己走。”


    “奴婢……還是扶您吧。”


    站定車廂外,血腥味已是撲鼻而來,似還帶著溫熱的血珠子滴答滴答幾乎匯成了線,從車板還在往下滴。這預示著車裏人已經遇難。


    阿生退去了一邊,站在車門前,幫著打開了車門。


    厚簾掀開,趙氏張大了口,直接暈了過去。


    榮安看見,一男一女。正是泰王和苗側妃,兩人靠坐在那兒,均是胸口插了箭。


    “探過唿吸了沒?”


    “探了。沒有唿吸。”阿生道。“應該是被黑衣人來近身補了兩箭。”


    苗側妃雙手抱肚,一臉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醉透閉眼的泰王麵上紅暈未散,如同睡著。


    但他身前的腥紅正沿著他的低垂的手往下滴,顯露他剛剛離世的慘狀。


    榮安看不下去,快跑幾步到一邊吐了起來。


    不久前,苗氏還猖狂不已,衝著趙王妃張牙舞爪啊!


    半個時辰前,她還看見泰王今日尤其意氣風發地觥籌交錯啊!


    這轉眼,就都沒了!


    她不明白!


    腦中全是疑問。


    殺了泰王,做什麽?


    為了什麽呢?


    還要下如此狠手,這是什麽仇什麽恨?


    泰王府侍衛也非爾爾,怎麽就這麽被輕易射殺?


    是來自熟人的暗殺,還是中了什麽圈套?


    他們兩車之間相距最多也就是幾十息,什麽樣的身手,什麽樣的布局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人全都弄死?且還沒能發出求救?


    泰王……前世今生,除了朱永昊,應該也沒有宿敵啊!


    前世的他,這會兒還好好的。他至少還能活兩三年呢!怎麽就……


    為何?


    為奪嫡嗎?


    可泰王今生距離皇位還很遠。即便殺了他,又能便宜誰?


    想不明白,便又是一樁懸案。


    榮安吐個不停。她不知是因為不安導致了惡心,還是因為惡心越加不安。


    直到越來越多人到場,直到她被朱承熠抱走,渾渾噩噩的她才心安一些……


    誰也想不到,會有如此橫禍突然從天而降。


    看到信號的官兵們紛紛趕至,卻不曾想,這邊偏僻的巷子發生了如此慘烈兇殺案。死了的,是大周朝極有實力問鼎上位的皇子。幾大衙門負責值夜巡守的官員麵麵相覷,一齊苦笑,他們的官帽,保不住了。


    官兵封鎖現場等待府尹前來時,離得不遠的寧王府上下人等也趕到了。


    寧王婚事暫停。


    寧王一身婚衣踉蹌跑來。


    他抱著泰王屍身嚎啕大哭。他真的難受,他覺得,泰王的死與他有間接關係。若不是為他擋多了酒,泰王便不會醉,不用先離宴,那便不會出事了。不知是真的內疚痛苦,還是覺得以後最大的靠山沒了,他似是感覺他的世界崩塌了,抱著泰王已涼透的屍身怎麽也不放手。


    和他一樣崩潰的還有很多人。比如聞訊就暈過去的泰王表親,今日新娘殷馨,比如跟著寧王趕來案發地的苗家人,殷家人,多年鼎力支持泰王的臣子權貴。


    短短時間,受不了刺激,覺得所有希望破滅而痛苦暈厥之人不在少數。各種嗚唿哀哉不絕於耳……


    榮安身懷有孕便沒有耗著,她被朱承熠帶迴了家。


    而阿生阿暮作為與黑衣人交手的唯二兩人留下接受一次次官府詢問。


    宮裏宮外忙做了一團。


    剛到家不久,虞爹便來了,得了皇帝示意來詢問細節的。


    榮安將所知都告知了虞爹。


    虞爹便入宮複命了……


    據說,皇帝在聽聞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頭痛病發作了。


    好在禦醫得了信,早在一邊候著,立馬施了針。


    先太子被廢後,老八到底是被他觀察過的孩子,到底也是個備選。若無過於出色的朱宏文,此刻的太子自然便是老八。可老八就這麽沒了,還是和其第一子一道沒的,老八竟連骨血都沒能留下……皇帝一時沒法接受。


    痛苦,懊惱,氣恨,難受一股股強烈情緒刺激皇帝,“掘地三尺,也給朕把兇手找出來。”這是皇帝當時的要求。


    而宮裏也是亂作一團。


    貴妃聞言就暈過去了,禦醫救了許久,可將人弄醒還沒多久,貴妃才問了幾句話,竟是吐了血。


    她失去的,不單單是唯一的兒子,孫子,侄女,還有很多很多。比如努力了一輩子的夢想,比如身後幾個家族的前程。突然之間,就這麽虛無沒了,誰能受得了!她幾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是為了什麽?


    高樓即將建成,眼看封頂,卻塌了。塌了!


    貴妃病來如山倒,翊坤宮裏冷如冰窟……


    整個京城的官兵幾乎都人仰馬翻,全從被窩裏給揪出來了,開始排查今日這樁過分猖狂的刺殺。


    泰王府與泰王親近的奴才也都被逐一帶入了宮中,被皇帝一個個親自詢問。奴才們的迴答都很統一,剛過完年不久,泰王殿下最近都在家休養,鮮少出門,不可能惹上仇家。


    皇帝又怒了。


    揮手就是十幾個高手,可見對方勢力很大。這幫人全是死士,就這一條,整個京城能做到之人就不多了。


    有膽量做這事的,更沒幾個人。


    殺的是堂堂皇子皇孫,若無大仇大恨,基本沒必要弄這麽大。


    而對方提早布好埋伏,策劃路線,安排後路,都說明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對方對泰王行蹤幾乎了如指掌,說不定泰王身邊就有對方內應。


    查!查!查!


    連那胡同周圍幾裏地所有人都不可放過!逐一排查!


    皇帝召見了趙氏,又問了一遍來龍去脈,腦子更疼了。


    他也在想,殺手要殺的,究竟是哪些人?


    他們對燕安王府的馬車下手,是僅僅因為燕安王府的車跟著泰王府的車,發現了兇殺案,他們順道殺人滅口?


    又或是他們原本要殺的,就包括虞榮安,或是虞榮安肚中的孩子?甚至是朱承熠?既然說虞榮安的馬車沒打開,他們會不會以為朱承熠在車中?


    若是前一種也就罷了,可若是後一種……


    還是不太對啊。虞榮安和趙氏所言是一樣的,她們是臨時決定同坐馬車將趙氏送迴的,對方不可能提前預料到這一點……當然,除非是趙氏,或者說搶了趙氏馬車的苗側妃有問題……


    皇帝覺得腦子要炸了。但他卻不得不做各種設想。


    這種狀況很糟糕,因為若是這般,這事便又涉及到了燕安。但凡朱承熠虞榮安出點什麽事……燕安就亂了。最近韃子被逼得緊,會不會是他們狗急跳牆?……


    皇帝越想,思緒越不可收拾。


    而想到燕安,皇帝腦中莫名其妙就冒出一個人:朱永昊!


    他很不想這麽懷疑,可朱永昊,偏偏就是他能想到唯一一個既無比怨恨朱承熠和燕安,又與老八多年一直有矛盾有爭鬥,還有能力有膽量做這種事的那麽一個人。


    會是廢太子嗎?


    皇帝不太相信。因為時至今日,廢太子都還與外界隔離,都在他的視線之下,他怎麽做這些事?


    難道他的實力已經大到足可以瞞天過海了?


    皇帝撐著頭,想入非非。


    軍醫那裏卻是先有消息傳來了:之所以泰王府會武的侍衛被輕鬆全滅,是因為這八人提前已被人下了軟筋散。


    這藥發作起來神不知鬼不覺,卻能讓人在足足兩個時辰內提不起內力。今日如此大喜,那些奴才誰敢沒事武鬥,所以壓根不知自己中招。而對方射殺行動開始時,侍衛們才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可為時已晚。


    大概這才是被對方輕易全滅的原因。


    那麽問題來了,他們怎會集體中招?


    趙王妃表示,泰王寧王一向親厚,泰王今日自告奮勇要陪寧王迎親,而寧王府沒有女眷,她和苗側妃也得幫襯一二。所以今日一早,泰王便帶著她們去了寧王府……


    所以,那群侍衛也是一早便去了寧王府的。


    一直到剛剛,他們吃過什麽,喝過什麽,接觸過什麽人,可有被人謀害,壓根無人知曉。


    寧王府被徹查時,上下全懵。


    宴席是皇室承辦的。


    伺候的人也是皇室負責的。


    而今日大喜日,進進出出的人,早就過了千。他們哪裏知道。


    雖然每個人入府都要接受查檢,可畢竟混雜。


    招來管家一問,說泰王府奴才們今日是單獨坐的一桌,因為他們來得早,所以還給他們單辟了一處休息,至於其他便全都不知了。


    期間不知他們與多少人接觸。而門房那裏也說,迎親之時,這幫侍衛還到府外湊熱鬧了。當時人山人海,期間種種,他們並不清楚。若那時中藥,應該也在藥效發作的時間段……


    說白了,查半天,並沒多少進展。


    皇帝思量好久,到底還是提審了朱永昊。


    時隔一年半,朱永昊終於走出了那一方天地。


    他跪在了皇帝腳邊。


    “是你做的!”不是猜測,而是肯定的語氣。皇帝確有一詐他之心。


    朱永昊卻是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橫流。


    皇帝暴怒,一腳就將他踹翻了。


    “說人話!”


    “父皇,一年半不見,您的第一句就要栽贓誣蔑兒子嗎?”


    “不是你還有誰!”皇帝咆哮!


    “父皇心裏明鏡似的!您是皇上,您不知道皇權隻要在那兒,爭鬥和流血都便不止的道理嗎?”


    朱永昊的眼睛有些微紅。“這些日子兒子被您看得死死的,兒子沒想到即便是這般,您還這般瞧得起兒子!”


    朱永昊失笑:“兒子先前做錯了,淪為階下囚是活該,但絕不會被隨便亂扣帽子還逆來順受!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皇帝上下打量他,似在辨別他言語真假。


    朱永昊卻似有很多話要講:“父皇,兒子就不信,在兒被禁錮的這些日子裏,您身邊就沒有明爭暗鬥,沒有流血受害,對於那個位置,他們便全都遠遠看著不動手?您的周遭真的太平嗎?”


    他故意緩了幾息。


    而對於這一條,皇帝確實無言以對。


    長孫被謀害下毒之事到今日都沒查出個所以然;而他和太後上次疑似被下毒之事也不了了之;老八去年賑災時,碰上了泥石流和流民;就連老十也曾遇到過無故塌方……有些事,沒法深思。


    朱永昊一臉痛心模樣:“您不能因兒子曾做過錯事,就把所有屎盆子往兒子頭上扣。您的其他兒子就是好的?您確定?老八死了,便先不說他。


    興王呢?您憑什麽認定他是忠厚而不是韜光養晦,扮豬吃虎?您和元後都是人中龍鳳,怎會生出他那樣的?他要是笨蛋能生出那麽聰明的兒子?


    寧王呢?您怎麽知道他會甘當綠葉而沒有搏殺之心?說不定他被泰王壓著而不滿多年呢?


    朱宏文,我那小侄子,人小鬼大,您不覺得這孩子很油滑?您會不會被他騙了?……”


    “你閉嘴。”他是要將自己所有兒子都編排一遍?皇帝不想聽了。


    “不,您得聽。因為忠言逆耳,兒若不說,便無人敢對您說了!朱宏文,就算那孩子和皇兄心眼不多,可他身後母家呢?他那個娘,興王妃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他母家的娘家父家外家呢?元後身後的家族呢?說白了,老八是朱宏文最大的威脅,為何不是朱宏文和他的身後的人殺了老八?可您卻隻懷疑我?”


    “閉嘴!閉嘴!”


    朱永昊則越說越激動,一把推開來捂他嘴的順公公。“父皇,我偏要說!您偏心!您覺得是我?我都被囚禁了,我殺了老八有什麽用?皇位還會迴到我頭上嗎?您不覺得,他們一個個才是藏得最深的?”


    他咆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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