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粗蜈蚣悠悠探出腦袋,前半身微微立起,修長的觸須摸索著。


    似捕捉到了什麽,蜈蚣緩緩放下身段,將剩下身體從縫隙中拉出,竟有兩尺來長,這要是抓來賣給藥房定能得個高價。


    幸好此物不是衝著於昊來,不然可夠他喝上一壺的,那東西的目標是床頭裝著三枚銅幣十二枚金幣的牛皮口袋。


    蜈蚣前身纏住袋子,用其密密麻麻的小腳緊抓袋麵,再以後半截身體發力,竟能將袋子托拉行走,最後甚至翻窗而去。


    於昊夢裏還尋思,乘這段時間桃花開多釀點酒,殊不知他給自己留的後路,被這該死的千足爬蟲斷了。


    清晨夢醒,於昊穿好衣物,正要把他的牛皮袋子放入懷中,卻發現床頭空空,他心知自己怕是住了家黑店。


    自己身住二樓窗外是街道,除非有人會輕功才能偷到錢袋,可是那種高手怎會看上他這鄉下小子的破牛皮袋子。


    雖不知道店主用什麽方法從外側打開內鎖的門,但最大的嫌疑就是這家店老板。


    如若僅僅是錢財被偷,於昊根本不會做和老板對峙的蠢事,老道所給的牛皮口袋失竊,才是他失去理智的關鍵。


    “你們給我拿出來!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們幹的。”於昊眼裏充滿血絲,階梯才下到一半,就衝樓下二人吼道。


    “小子你所要何物,莫不是丟了東西賴到我兩夫妻頭上。”坐在櫃台前的夫妻,迷茫抬頭看著於昊,但眼底閃過的一絲慌亂,卻被於昊敏銳捕捉到。


    於昊歇斯底裏,衝跑完剩下的樓梯,箱子撇到一邊,青筋暴起,雙手拽住眼前穿著虎皮坎肩大漢的衣襟。


    於昊氣血上湧,滿麵通紅,他瞪大小眼睛,咬牙切齒的喊道:“一定是你們,快給我拿出來。”


    “小子找事是不是,你打聽打聽,你齊爺在這條街上是什麽人物,別說是沒拿你的,就算是拿了你的,能奈我何?”壯漢推開這個抓著他衣襟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少年,就是一巴掌。


    “鄉巴佬,滾,別讓老子在這條街看到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於昊同他箱子一樣被扔到了奉天街上,濺起地上因為別人鞋沾染帶到青石板上的一抹塵土。


    那一巴掌似乎打醒了於昊,他沒有像以前其他人一樣在門口叫喚,因為他成熟的心智告訴他如果叫喚可能會被再打一頓。


    所以於昊隻是在青石板上靜靜的躺著,等待身體緩解因重重摔到地上帶來的疼痛,同時盤算著如何拿迴自己的牛皮口袋。


    或許是好了一些,他在地上用手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跡,然後默默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揉了揉因為站起突然疼痛的屁股,拎起木箱,掃了一眼無名無牌的旅店,將此地映在腦海裏,在路人異樣的目光中離開這條街道,他會永遠銘記南城奉天街14號。


    “一個!又一個!這齊霸真不是好東西!”人群中的嘈雜聲入耳,除了讓於昊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還讓於昊知曉那壯漢叫‘齊霸’。


    於昊走的速度很快,似走快些路人就瞧不見那微腫的臉龐,似速度能遮掩通紅的雙眼。


    即便兩世為人於昊也是初遇此事,也是第一次認識到世界真正的險惡。


    興許是走累了,又或者是情緒平靜下來,他頭一迴覺得春風有些涼,長安聖城在他來到的第一個晚上就給了他一記下馬威。


    涼風吹過,於昊意識到身無分文的他必須盡快找到住所,他可不想在吃一記下馬威後,再經曆長安春天那濕冷的迴馬槍——倒春寒。


    於昊暗暗盤算,理順思路,得出兩個選擇,一是去找黃巢,二是去香茗,也隻有這兩個選擇才有可能使他拿迴牛皮口袋,想到這於昊還摸了摸衣襟,確保信沒有被那該死的齊霸順走。


    第一個決定很快就被於昊否決,黃巢現在是寄住在穆府,若當時就和黃巢進去說不定還有個書童的身份,現在去隻會讓黃巢很是為難。


    “看來隻得去香茗了,叔,你可別欺我。”於昊心中暗想,隨後便開始打聽香茗地址。


    “這位兄台你可知香茗在何處?”於昊向一路人問到。


    “聽你口音不像長安本地人,怪不得不知香茗在何處,那可是權貴匯集之地,長安人應都知曉。”這人打量了一下於昊,眼裏有些輕蔑。


    “沿著分割西南城的朱雀大道向中心皇宮處走,那盡頭就可見香茗。”這人心中有些看不起於昊,但還是好心指點了一番路。


    來到朱雀大道,已是接近正午,問清楚皇城方向,於昊便快走而去。


    酒樓傳來的菜香,嘲弄著朱雀大街上身無分文且饑腸轆轆的少年,時間流逝,少年身旁的店麵從販賣麻布肉菜,變成了綢緞珠寶,從小樓餐館,變成百年酒家。


    直到半下午,於昊停在一樓閣前,此樓有三層仿佛遺世獨立,四周屋設與其相隔有些距離,樓門朝朱雀大道開,簡約樸質。


    但凡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出此樓是用南蠻罕見木材金絲楠木所建,這樓上青瓦似與皇城之瓦出自同源。


    於昊雖然沒這見識,但知在這紅牆黃蓋的皇城根下開一茶樓,背景定是非同凡響,心中不免打鼓,叔會不會是搞錯了地方。


    他也打聽過,全長安隻此一家茶樓名為“香茗”,隻因這是聖王題的牌匾。


    果不其然在這樓閣牌匾的下方刻有二字“朱天”,這正是聖王名諱,而牌匾行書所寫二字正是“香茗”。


    於昊也是走投無路,提了提膽子,拎著木箱入內。


    剛一入門站在門口的一排少女中,走出一麵容嬌嫩的女子,上前接待於昊。


    “青兒有禮了,公子這邊請。”這名叫青兒的女子雙手輕疊微微躬身行禮,邀請於昊到一樓茶座。


    於昊路上就打聽了這裏的規矩,一樓是給富人的,二樓是給權貴的,三樓則是樓主所在之地,沒有邀請不得上。


    但今天於昊做了一迴怪胎,他沒錢,亦無權,可他現在正坐在香茗一樓,這個沒有人敢來鬧事的地方。


    青兒並不知道,於昊現在一錢不鳴,也沒有歧視於昊,雖然於昊身上衣著不是綢緞,但是香茗偶爾也會出現奢侈一把的平民。


    遞給於昊茶品單,開口問到:“公子想要何種茶水?”


    可於昊現在哪有心思喝茶,不說要解決住所問題,這起價就是一金幣的地方,就算錢袋沒丟於昊也會敬而遠之。


    於昊看了看四周,似沒有人注意他,湊到青兒的耳邊問到,“你們這有酒嗎?給我來一杯行嗎?”


    青兒臉上一陣錯愕,眉頭微皺,她雖沒歧視於昊,但是一男子如此近和她說話,還是心生反感。


    況且在茶樓裏要酒總感覺在沒事找事,但以青兒很好的職業素養,還是迅速調整迴來。


    青兒道:“公子,您不要說笑了,我們這的金駿眉茶香悠遠且濃鬱,是上等的好茶,價格也合理公子要不要嚐嚐。”


    但還沒等於昊繼續說話,鄰座一位身穿素白錦衣的長發青年,淡淡開口:“小子,在這香茗,最好老實點,不要動你的歪心思,這兒姑娘雖然好看,卻是你染指不得的。”


    於昊今日事事不順,現又遭這長發青年教訓,即便少年心智成熟,但還是抵不過積壓近一天的負麵情緒刺激。


    不管青年有沒有道理,這一句話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於昊再也壓抑不住憤怒,冷言道:“我隻是問她有沒有酒,幹你何事!“


    誰曾想這青年是個強脾氣,見於昊不聽勸,淡淡道:“嗬嗬,茶樓點酒,不愧是市井莽夫所為。”


    於昊聞言怒火更勝,話音漸響:“市井莽夫,難道你們長安人都如此自大嗎?”


    青年未料到於昊會說話如此大聲,微微一愣,輕笑道:“俗人終究登不得高雅之堂,茶樓的規矩都沒有弄清楚,就來此地,也是時候出門了。”


    茶樓三層,有一寬袖紅袍也擋不住婀娜身段的美婦。


    美婦用一枚金製桃花簪將頭發盤的很高,一手捧書,一手寫著簪花小楷,坐與蒲團上。


    屋內,同她一樣坐在另一個蒲團上的,是她身旁一五官普通正在磨墨的青衣少女,少女也紮著同樣發式,隻不過那花簪卻是蘭花。


    美婦聽到下麵躁動,柳眉輕蹙,手裏繼續寫著簪花小楷,朱唇輕啟,道:“蘭兒,去看看下麵何人在此喧嘩,茶樓清淨之地,若是此人背景不大,攆出去,不得再進此間。”


    青衣少女得令起身,推門而出,片刻後迴來,道:“一市井之人,入茶樓點酒,戲弄姐妹,已被我攆出去。”


    美婦聞言,筆一頓,停下寫了一半的字,視線從書上轉到少女身上,下意識開口:“什麽?你說什麽?”


    蘭兒被美婦看著有些害怕,諾諾的說:“夫夫...人他已被我攆出去。”


    美婦沒有理會繼續喃喃的說:“點酒,為何偏點酒,會是他嗎?”後又肅聲問青衣少女“他是何裝模?”


    蘭兒自從跟著眼前這位美婦,第一次見夫人如此,話語帶顫:“是是...是一少年”


    美婦聽聞是一少年,語氣微緩道:“蘭兒,去吧那個少年請迴來。”


    蘭兒此時還有些恐慌連忙稱是,匆匆出門,生怕於昊就此消失在某個轉角。


    這是於昊來長安第二次被扔出來,他知道這次是他衝動了,看著夕陽,於昊有一絲迷茫,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同今早一樣,起身,拍灰,拿起箱子。


    但不一樣的是這次他的步伐並不快,背朝皇宮,麵對夕陽,準備離開這個所謂的富人區,去長安某個角落睡一晚上,第二天再謀份差事繼續存錢開酒家。


    於昊剛來這個城市就給他上了一課,現在他深刻明白,呂仁口中的長安。


    “公子,留步!公子,留步!”銀鈴般的聲音唿喊著道士發髻散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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